詭案罪8·悲情殺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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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零零,下午5點,碾子灣小學的放學鈴聲準時響起。學校大門一開,在校園裡關了一整天的孩子們就像羊羔出圈一樣,撒著歡兒跑出來。

這是一所鄉村小學,簡陋的校舍由村裡的舊祠堂改建而成。學校不大,學生也不多,一至六年級,人數最少的班級,隻有十幾名學生,最多的也沒有超過三十人。學校的幾個老師,也大多是上了年紀的民辦教師。

鈴聲響後,最後一個放學的年級是五年級。

五年級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叫喬雨萍,是學校裡僅有的三名公辦教師之一。

喬老師上完今天的最後一節課,一邊合上課本,一邊宣布:「請杜娟、金小秋、宮敏和陳燕子四位同學留下來,其他同學可以放學了。」

等班上的其他同學都背上書包,嘰嘰喳喳地離開教室之後,喬老師才對最後留下的那四位女生說:「今天晚上,老師想到你們幾位同學家裡進行家訪,等下老師跟你們一起回去。」

四位女生聽了,相視一笑,都顯得異常高興。

碾子灣村地處偏僻,村中中青年男女大多出去打工了,學校裡的學生,基本都是留守兒童。這四個女生的父母,也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次,孩子們都是跟著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喬雨萍除了在學習上是他們的老師,在生活中,更是他們的半個家長,哪個孩子家裡有困難,她都會伸出援手。孩子們對她,比對家裡那一年難得見上一兩次麵的父母還要親熱。

聽說老師要去自己家裡家訪,那四個女生好像家裡要來貴客一樣,牽著老師的手,蹦蹦跳跳地出了校門。

碾子灣小學坐落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坡上,連接學校和村莊的,是一條窄窄的黃土路,黃土路從一片廢棄的果園穿過。出了果園,前行不遠,就能看見蜿蜒的碾子灣河,沿著河岸散落著百十戶人家,這就是碾子灣村了。

喬老師跟孩子們一路說說笑笑地進了村。

村子裡的年輕人都出了遠門,隻留下老人和孩子,村前村後的田地因為沒有人耕種,長出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整座村子在這秋天的暮色裡顯得有些蕭條和冷清。

喬雨萍已經在碾子灣小學任教三年,與村民也都熟識了,村裡的大人、小孩看見她,都向她點頭打招呼。

村道兩邊的房子,多是灰舊的平房和村裡人外出打工掙到錢後回來修建的二層小樓,一眼望去,卻有一幢貼著白色瓷磚的四層樓房,鶴立雞群一般矗立在河岸邊,顯得十分氣派。

喬雨萍知道,那是村長孔春山的家。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師生幾人沿著河岸轉過一個彎,就看見一個五十來歲的瘦削老頭兒,背著雙手從對麵走過來。

杜娟等四個小女孩看見這老頭兒,下意識地往老師身後躲閃了一下。喬雨萍認得,這人正是碾子灣村的村長孔春山。

「喲,喬老師,今天又來家訪了啊?」孔春山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是啊,村長,今晚有空兒,所以想去幾個學生家裡走走……」喬雨萍禮貌地回應著,忽然感覺杜娟在後麵扯了一下她的衣擺,微覺一怔,抬頭看時,這才注意到孔春山那雙魚泡眼,正放肆地盯著自己的月匈脯看。

喬雨萍不由得臉色一紅,這才想起孔春山在村中早有「流氓村長」之名,不敢再搭理他,低著頭帶著幾個學生快步走了。

「呸!」走出好遠,四個小姑娘忽然回過頭來,朝著孔春山的背影齊齊吐了一口口水。

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杜娟家。杜娟家是一棟二層小樓,外牆貼著馬賽克磚,但屋裡卻並沒有什麼裝修,水泥牆麵顯得黑乎乎的,僅有的幾件家具,也已十分老舊。

杜娟的爸爸幾年前遭遇車禍身亡,家裡用他的十來萬元賠償金蓋起了這棟樓房。她媽媽現在在廣東打工,杜娟一直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杜娟和金小秋是一對表姐妹,杜娟的外公、外婆,是金小秋的爺爺奶奶。金小秋的爸媽也跟杜娟她媽媽一起在外麵打工。金小秋是由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的。兩位老人年事已高,照顧兩個孩子已經顯得很吃力,好在這一對小姐妹日漸懂事,已經不用他們怎麼操心了。

回到家後,杜娟和小秋一放下書包,跑到後麵院子裡,提著泔水桶,幫奶奶餵豬去了。

喬雨萍則坐在堂屋門口,跟小秋的爺爺聊天。她先問了杜娟和小秋的家長在外麵的工作情況。老人說兒女們在外麵都還好,雖然掙錢很辛苦,但他們還是很記掛家裡,每個月都要打電話回家。因為家裡沒有裝電話,他們每次都是把電話打到村頭的小賣部,小賣部的老板再叫杜娟和小秋去接聽。

喬雨萍說:「要不這樣吧,以後叫他們把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我再叫杜娟和小秋接電話。」她低頭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一張紙條上,遞給小秋的爺爺,想了一下,又問:「最近家裡沒出什麼事吧?」

小秋的爺爺搖頭說:「沒出什麼事啊!」

喬雨萍點頭說:「那就好。」

接著她又去了另外兩個女生宮敏和陳燕子的家裡。

這兩個女生跟杜娟家是左右鄰居,平時四個小女孩總是一起上下學,關係像親姐妹一樣親密。

宮敏和陳燕子也是留守兒童,父母親都在外地打工,兩個孩子都跟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喬雨萍向兩名學生的爺爺、奶奶問了兩個孩子的日常情況,大致上跟杜娟家差不多。

她又問老人:「最近家裡沒有出什麼事吧?」

老人搖頭說:「沒有啊,孩子很聽話,都挺好的。」

喬雨萍鬆了口氣。

她之所以來家訪,是有原因的。最近一段時間,這四個女生上課好像沒有以前專心了,成績也有所退步。她以為是家裡出了什麼事,讓孩子們分心了,所以今天特地到家裡來問問情況。見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跟老人們聊完天,天色就已經完全黑下來。

金小秋的爺爺、奶奶留她在家裡吃晚飯,杜娟和小秋也緊拉著她的手不放,喬雨萍笑笑,隻好在飯桌前坐下來。

吃完晚飯,時間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喬雨萍向金小秋的爺爺、奶奶道過謝,就起身準備回學校。

四位女生拿出手電筒,要結伴送老師回去。

喬雨萍看看外麵的天色,正是農歷月中,一輪圓月掛在天空,地上好像鋪了一層水銀,把一條水泥村道照得明晃晃的。

她笑笑說:「有月亮送我回去呢,就不用勞煩你們了,你們早點休息吧。」

杜娟等人嘟嘟嘴,隻好把她送到門口,跟老師揮手說再見。

晚上8點,在城市裡,正是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剛剛拉開帷幕的時候,但在這偏僻的小山村裡,已經有點晚了。村民們大多都已熄燈睡覺,村子裡漸漸安靜下來,偶爾傳出的一聲狗吠,很快被黑夜吞沒,天地間顯得更加寧靜。

喬雨萍獨自一人走在村道上,腳步輕快,有時還帶點兒跳躍。那條灑滿月光的水泥路,恰似一條皎潔的銀河。

當初她之所以決定長期留在這所鄉村小學任教,就是因為喜歡上了碾子灣村這份與世無爭的寧靜與溫馨。

大學畢業後,她本來留在城裡一所重點小學當老師,三年前遭遇失戀的打擊,她心情抑鬱之下,決定換換工作環境,於是就主動申請調到全市最偏僻的鄉村小學任教。

原本隻是打算在碾子灣待個一年半載,等心情平復了,就回城裡。但是她很快就被山村孩子對老師的那份純樸的真情和山村裡獨有的平和寧靜吸引住了。她覺得自己更適合在這裡生活,就下定決心留下來當了一名鄉村教師。

出了村口,腳下的硬底路就變成了黃土路。秋夜裡的露水,在月光中悄然飄落,打濕了路麵,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兒,就飄浮了起來。

忽然,夜色裡傳來一陣「突突」的響聲,一輛摩托車亮著大燈從前麵駛過來。

跨在摩托車上的男人老遠就喊:「喬老師,這麼晚才回學校,又去家訪了啊?」

喬雨萍認得這是自己班上一位同學的家長,一邊側身給摩托車讓路,一邊點頭應道:「是啊,在杜娟家裡吃完晚飯,回來得有點晚了。」

那個家長在她身邊停下摩托車說:「要不我送你回學校吧。」

喬雨萍擺手說:「不用了,熟門熟路,我不會走丟的。」

對方哈哈一笑,騎著摩托車走了。

黃土路的兩邊,都是果園。果園是村集體的,前幾年承包給村民種植,因為賺不到錢,這兩年已經沒有人再承包經營,果園就漸漸荒廢,盡管現在已經是秋天,也沒見到樹上掛出半個果子。

摩托車的「突突」聲漸漸遠去,路邊草叢中傳來了蛐蛐兒的叫聲。

夜風吹來,樹影輕搖,月光透過樹葉縫隙映照下來,好像撒了一地碎銀。

這片果園離學校不遠,夏天的時候,喬雨萍曾帶學生到林子裡進行野炊。有時到學生家進行家訪,回來晚了,會有學生或家長送她,有時也會一個人回校。她已經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所以即便是一個人走夜路,也覺得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正這樣想著,路邊的落葉下麵,忽然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還是把她嚇了一跳。她剛站住腳步,就看見一隻碩大的田鼠從樹葉下麵鑽出來,跑上了黃土路。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一隻早已埋伏在樹上的貓頭鷹箭一般飛掠而至,張嘴叼起田鼠,雙翅一振,飛進了樹林。

喬雨萍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不由得看呆了。直到果園深處傳來那隻田鼠「吱吱吱」的慘叫聲,她才回過神來。書上說貓頭鷹是森林衛士,看來確是如此啊!

再往前走不遠,道路兩邊的樹葉就變得濃密起來,頭頂的月光被樹葉遮擋,路麵顯得有些幽暗。喬雨萍正要加快腳步,忽然聽到路旁一棵大樹後麵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以為又是田鼠在作怪,扭頭看一眼,並沒有多加留意,剛回轉頭來,卻忽然「噌」的一聲,從大樹後麵跳出一個人,擋在她麵前,攔住她的去路。喬雨萍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這突然從黑暗中跳出來的人,竟然是村長孔春山。

「村長?」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問,「你怎麼在這裡?」

孔春山打了個酒嗝兒,笑嘻嘻地說:「我剛從隔壁村子喝酒回來,走到這裡的時候有點內急,所以就站在大樹後麵撒了一泡尿。你看我這拉鏈都還沒有來得及拉上呢。」

喬雨萍一低頭,果然看見他的褲子拉鏈還敞開著,不由得臉色一紅,不想再多搭理他,一側身,從他身邊快步走過去。

「喬老師,別這麼急著走嘛。」孔春山忽然伸出雙手,從後麵一把將她攔月要抱住。

「啊!」喬雨萍發出一聲驚叫,一邊奮力掙紮,一邊叫道,「你、你想乾什麼?快放開我!」

孔春山在她耳邊乾笑道:「喬老師,我傍晚看見你進村家訪,就知道你一定會走這條路回學校。你以為我真的是躲在樹林裡撒尿嗎?我是在等你呢!美女老師,你讓我等得好辛苦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噴著酒氣,要來親喬雨萍的脖子。

喬雨萍身子前傾,躲了開去,然後把頭使勁往後一仰,後腦勺正好撞在孔春山左邊眼眶上,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用一隻手抱住喬雨萍,另一隻手去解她的牛仔褲扣子,嘴裡說:「喬老師,你就從了我吧。我在教育局有熟人,隻要你從了我,我可以托關係讓你做學校的校長。你要是不肯順從我,我馬上就可以叫你滾蛋,而且讓你以後再也做不了老師。」

「快放開我!」喬雨萍又驚又怒,嚇得渾身都顫抖起來,一邊彎下月要保護著自己,一邊推開他伸向自己牛仔褲裡的手,顫聲道,「你、你再不放開,我可就要叫人了。」

孔春山有恃無恐地道:「叫吧,你盡管叫!這裡離村子遠著呢,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再說被人聽見又怎樣?我是一村之長,誰敢壞我的好事?」他的一隻手,又貼著喬雨萍的身體往她的牛仔褲裡伸去,「喬老師,你就從了我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喬雨萍不住地扭動身體,拚命掙紮著,但是她一個姑娘家,力氣遠遠沒有孔春山大,僵持了好一會兒,也沒能從孔春山的手臂中掙脫出來。

孔春山的另一隻手,已經強行將她的牛仔褲拉鏈扯下來。

喬雨萍驚恐交加,幾乎嚇得哭起來,情急中想起自己在大學跆拳道社團裡練習過的女子防身術,喘了一口粗氣,猛然抬高右腳,皮鞋的鞋跟狠狠踩在孔春山的腳背上。

「哎喲!」孔春山痛得大叫一聲,鬆開手退後一步,抱起自己的腳跳了起來。

喬雨萍驚魂未定,不敢停留,撒腿就跑,邊跑邊喊「救命」,可是這裡距離村莊尚遠,叫聲再大,也不會有人聽到。

「臭娘們兒,你跑得再快,也逃不出我孔春山的手掌心!」孔春山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地從後麵追上來。

喬雨萍邊跑邊慌慌張張地回頭張望,孔春山跑得比她快,隻一會兒工夫,就快追上她了。她一咬牙,縱身跳下路基,一頭鑽進路邊的果園裡。

果園裡種滿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果樹,因為乏人打理,地上的雜草和灌木已經長到半人多高。

她迅速地轉過兩棵大樹,然後貓著月要蹲在一處草叢裡,按住月匈口,屏聲斂息,躲了起來。

孔春山一路追過來,忽然不見了喬雨萍的蹤影,大感奇怪,停下腳步四下張望,道:「真是見鬼了,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人了?」他尋找一陣兒,失去目標,臉上露出悻悻的表情,轉身欲走。

喬雨萍見他並沒有發現自己,以為躲過一劫,正暗自鬆口氣,不想孔春山卻忽然哈哈一笑,跳進果園,沖著她藏身之處直撲而來。原來他早就發現她躲藏在這裡了。

喬雨萍知道不妙,起身往果園深處逃去。誰知剛跑幾步,鞋跟踩到草叢裡的一塊磚頭,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頭撞到旁邊一棵果樹上,頓時流起血來。

果園裡人影閃動,孔春山已經追了上來。

她咬緊牙關,順手撿起腳下的磚頭,用力朝孔春山扔過去,也不知道有沒有扔中,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跑去。

果園裡到處都是帶刺的灌木,樹枝劃破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她卻全然沒有感覺到,一口氣跑出好遠,回頭看時,後麵已經不見孔春山的身影,才知道自己已經把他甩開了,這才顧得上停下來喘口大氣。

她又在一棵大樹後麵躲藏片刻,確定孔春山沒有再追上來,鑽出果園,急匆匆跑回了學校。

她回身關上學校大門,但門鎖早已損壞,兩扇木門隻能虛掩,並不能從裡麵鎖上。

學校裡的其他老師,大多是村裡的民辦教師,晚上都回了自己家,另有兩個公辦老師卻是住在鎮上,每天都騎著摩托車上下班。偌大的一個學校,一到晚上,其實就隻剩下喬雨萍一個人駐守。

她跑回自己的單人宿舍,迅速關上房門,將門鎖好,想了一下,覺得如果孔春山再追上來,這一道簡單的門鎖可能也擋不住他,於是又把書桌拖過來,死死地抵在門後。

直到確認萬無一失了,她才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汗水早已打濕全身,整個人都像是虛脫了一般,竟然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知道在地上癱坐了多久,忽然一陣涼風吹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她漸漸緩過神來,掏出手機看一下時間,已經是夜裡10點鍾了。

她側耳細聽,外麵並沒有什麼異常響動,看來孔春山沒有追趕到學校來,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到地上。又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她感覺到身上有些涼意,起身換了件衣服,倒頭睡下。誰知頭剛挨到枕頭,就聽得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喬雨萍的神經頓時繃緊,從床上一躍而起,驚恐地盯著那扇被書桌頂住的房門,臉色煞白,渾身輕顫,既不敢出聲,也不敢開門。

「砰砰砰」,外麵的敲門聲越來越急,有幾個聲音同時在喊:「喬老師,喬老師,你睡覺了嗎?」

喬雨萍不由得一愣,她聽出來了,說話的正是她今晚家訪過的幾個學生。但她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聲:「是誰?」

「我們是杜娟和金小秋,」外麵幾個女生同時說,「還有宮敏和陳燕子。我們找您有點事。」

「隻有你們四個人嗎?」喬雨萍站在門後麵問,「還有沒有其他人?」

杜娟說:「隻有我們四個,沒有其他人了。老師,你睡了嗎?」

「還沒呢。」喬雨萍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吃力地挪開頂住房門的書桌,打開門,四個女孩氣喘籲籲地擠了進來。

喬雨萍不放心地把頭探出門外,四處望了一下,確實沒有看到有其他人。她關上房門問幾個學生:「這麼晚了,你們找老師有事嗎?」

四個女生有點害羞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猶豫了一陣兒,最後還是金小秋站出來說:「老師,您說過以後我們可以借您的手機給爸爸、媽媽打電話是吧?」

「是啊!」

「今晚我們四個在一起看電視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很想爸爸、媽媽了,我們一商量,就到學校來找您,想借您的手機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

「哦,原來是這樣。」喬雨萍舒了口氣說,「你們敲門敲得那麼急,真把老師嚇了一跳。」

她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學生,問:「你們會撥號吧?」

四個女生都點頭說:「會。」

金小秋接過手機,看了老師一眼,小聲問:「老師,我們想跟家長說幾句悄悄話,可以出去打電話嗎?」

喬雨萍笑笑說:「可以,外麵很黑,別去太遠的地方。放心,老師不會偷聽你們打電話的。」

四個女生一齊點頭,說:「知道了。」

2

因為在果園裡受了那一場驚嚇,整個晚上,喬雨萍都沒能睡踏實,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

等她被一陣上課鈴聲驚醒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8點了。她翻身起床,早晨的太陽從窗戶裡透進來,照到了床邊。

窗戶外麵的操場上,聽到上課鈴聲召喚的孩子們,一邊打鬧著一邊奔向教室。

給孩子們上課的時候,喬雨萍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不時地望向教室窗外,好像昨晚那個讓她做噩夢的村長孔春山會隨時闖進來一樣。

光天化日之下,她倒不是怕這個流氓村長再次來欺侮她,她是怕村長報復她,到學校來找她的麻煩,就像他說的那樣,逼她離開學校,離開這些可愛的孩子們,讓她再也不能當老師。

幸好直到傍晚放學,孔春山也沒有再到學校來騷擾她。

不過想起孔春山那句威脅她的話,她心裡還是隱隱有些不安,就好像心上懸著一塊石頭,始終無法放下一樣。

第三天,是星期六,校園裡沒有了孩子們的喧鬧聲和讀書聲,顯得靜悄悄的。喬雨萍本不想出門,但自己班上有一個學生家裡最近出了一點事,影響了孩子的學習成績,她想到學生家裡去了解一下情況,所以上午8點多的時候,她還是離開學校,走進了碾子灣村。

等她家訪完畢,起身離開學生家時,已經是上午9點半。

這天是一個雲淡天高的大晴天,太陽溫和地照著村前的水泥路,秋風搖動樹梢,一些黃葉緩緩飄落下來。

幾個孩子在村道上玩遊戲,兩條老黃狗趴在路邊,悠閒地望著從村道上走過的每一個人。一陣打麻將的喧鬧聲,從路邊房子裡傳出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村裡的廣播打開了,先是播放了兩首流行歌曲,接著又從喇叭裡傳出村長孔春山講話的聲音。

村裡的廣播站設在孔春山家裡,一般不定期向全村村民開播,村裡有事的時候,孔春山就會在廣播裡喊兩嗓子。

喬雨萍聽見孔春山先是在廣播裡咳嗽了兩聲,然後操著當地方言說:「各位村民,每年農忙之後,都是村裡年輕人外出打工的旺季,今天我要重點講一下外出打工的注意事項。俗話說,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麵的世界也很無奈。外出打工,人生地不熟,總會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比如說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掙來的血汗錢被騙、被搶、被盜,造成經濟損失。其實隻要我們時刻提高警惕,就可以防止這些不幸降臨到自己頭上。根據本村長走南闖北的經驗,在此提醒大家,外出打工,隻要做到以下『四防』,即可平安無事。說到這『四防』嘛,就是防騙、防詐、防搶、防盜……」

喬雨萍在路邊的廣播裡聽到孔春山的聲音,心下稍安。她進村的時候,還在擔心怕在路上碰見這個流氓村長,給自己帶來麻煩。既然他正在廣播裡講話,說明他現在還在家裡,不會在村道上出現,她也就放心了。

「喬老師好!」幾個在村道上玩耍的孩子雖然不是她教過的學生,但看見她,都禮貌地跟她打招呼。

喬雨萍麵帶笑意,點頭應著,還特意叮囑幾個男孩不要到小河裡戲水,小心溺水。

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孔春山的家門口。秋天的陽光下,那幢四層小樓的白色外牆上閃動著銀光,分外耀眼。一些電纜線從二樓窗戶裡伸出來,與外麵的廣播線連接在一起,孔春山坐在家裡說話的聲音,就是從話筒裡通過這些線路傳送到村裡各處喇叭中的。

廣播裡還在直播孔春山講解的「外出打工防騙寶典」:「第三是防搶。這類案件大多發生在火車站、汽車站周圍,值得注意的是,現在不法之徒搶劫的手段有所變化,他們先是跟你套近乎,請你抽煙喝飲料,隻要你一抽他的煙,或是喝了他遞過來的飲料,立即就會——」

說到這裡,廣播裡突然傳出「吱」的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然後全村的廣播都啞了一般,再也沒有傳出半點聲音。

喬雨萍嚇了一跳,心想:會不會是孔春山在窗戶裡看見我了,連廣播也不播了,就要下來找我的麻煩?

她立即加快腳步,想要從他門前跑過。就在這時,忽然從孔春山家旁邊的小路上沖出來一個人,差點與喬雨萍撞在一起。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以為是孔春山來了,驚恐失色,嚇得大叫了一聲,定睛看時,才發現從小路上快步走出來的是一個中年女人。

對方看見她,也停住腳步,有點意外地叫了一聲:「喬老師?」

喬雨萍定神看看對方,覺得這女人有點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記起來,這女人名叫金玉紅,是自己的學生杜娟的媽媽。她平時在廣東打工,回來得少,自己也隻見過一兩次,所以也不是很熟識。

她緩過神來,說:「原來是金大姐,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金玉紅的呼吸顯得有點急促,喘了口氣說:「我、我是坐火車回來的,昨天下午才到家。」

喬雨萍想起前天晚上杜娟她們借自己的手機給家長打電話的事,忽然明白過來:「是杜娟打電話叫你回來的吧?」

金玉紅怔了一下說:「是的,孩子說想我們了,一定要我們回家看看,所以我們就一起回來了。」

「一起回來?」喬雨萍問,「是不是金小秋的爸爸、媽媽也回來了?」

「是的,我弟弟、弟妹也回來了,還有宮敏和陳燕子的爸媽,他們接到電話後,也跟我們一起回來了。」

「這次回來,準備在家裡待多久呢?」喬雨萍說,「孩子現在都還小,正是需要爸爸、媽媽在身邊陪伴和教育的時候,如果你們時間允許的話,最好……」

「多謝喬老師關心!」金玉紅臉色微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我對孩子關心得太少了,我跟我弟弟、弟妹,也就是金小秋的爸媽商量過了,這次回來,以後不會再出去打工了,待在家裡種田養雞,看管好孩子比什麼都重要。」

喬雨萍點頭應道:「那就好。」

「我們家有一塊菜地,就在這條小路後麵,很久沒有人打理,都快荒廢了,今天早上我特意過來把地平整一下,準備種點蔬菜。」金玉紅搓著手說,「喬老師又進村家訪啊?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了,我還得回學校批改作業,改天有空再到你們家去跟你說說杜娟的學習情況。」

喬雨萍別過金玉紅,沿著村道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後來,經過喬雨萍一段時間的觀察,杜娟、金小秋、宮敏和陳燕子這四個女生,自從父母親從外麵打工回家之後,臉上的笑容明顯比以前多了,性格也都變得開朗起來,上課的時候也更加認真和專心了,學習成績正在穩步提高。

看來父母親在孩子心目中的位置,是誰也不能替代的啊!

大約有兩個星期左右的時間,因為教學工作繁忙,喬雨萍一直沒有到村子裡走動。中秋節假期結束後的第二天,她決定到杜娟等四個女生家裡進行家訪,順便把孩子們在學校的進步表現告訴家長,讓家長好好表揚一下孩子。這四個孩子的成績已經擠進了全班前幾名,如果繼續努力下去,小學畢業的時候,考進鎮上的重點初中完全沒有問題。

這天傍晚,孩子們放學後,喬雨萍略作收拾,就獨自一人往村子裡走去。剛一進村,她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不但隱隱聽到了警笛鳴響的聲音,還看見村民們都從家裡跑出來,沿著村道往同一個方向奔去。

她覺得有些奇怪,問村民發生什麼事了,大夥兒搖搖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好奇地跟著人流向前跑出不遠,就看見村長孔春山家的小樓門口停著兩輛警車,警車上還閃著警燈,四周拉起了警戒線,外麵圍著許多村民,個個都伸長脖子往屋裡瞧著。可是喬雨萍擠過去一看,孔春山家的大門是關上的,裡麵什麼也瞧不見。

喬雨萍找了個熟識的村民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村民說:「是村長死了。」

「村長死了?」

喬雨萍大吃一驚,「怎麼死的?」

村民搖頭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到底出了啥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看來了這麼多警察,連鎮派出所侯所長都親自來了,估計肯定是發生大案子了。」

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小樓大門打開,兩名戴著口罩的警察從屋裡抬出一具屍體,屍體上蓋著一塊白布,死者是誰,也看不清楚。後麵跟著走出一個陰沉著臉的瘦個子中年警察,喬雨萍在學校搞普法教育時見過他,認得他是鎮派出所的侯所長。

侯所長站在門口打了個電話,聽起來像是在向市局匯報情況,然後招手叫來一個年輕警察,叫他帶幾個人留下來,再把現場好好勘察一遍。他自己跳上一輛警車,一溜煙走了。

喬雨萍看看那個年輕警察,覺得有點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記了起來,「李鳴!」她沖著那個年輕警察喊了一聲。

李鳴是她大學時的同學,聽說他大學畢業後通過招聘考試,到市公安局當了一名警察。

年輕警察聽見叫聲,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邁著大步朝她走過來:「喬雨萍?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城裡當老師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還真是你啊!」喬雨萍忍不住笑著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我早就申請調到碾子灣小學來了。」

「弄了半天,我是到你的地盤來了。」

「你不是在市裡當警察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唉,別說了,我在市局刑偵大隊當刑警,最近這邊鎮上事多,所以局裡暫時把我抽調到這邊給侯所長當副手。」

喬雨萍往小樓大門裡邊指了指,問:「這兒發生什麼事了?我聽說是村長出事了?」

李鳴點頭說:「是的,他死了。」

「怎麼死的?自殺還是他殺?」

李鳴搖頭說:「目前還不能確定,案子仍在調查之中。」

今天下午4點半左右,鎮派出所接到電話報警,說碾子灣村村長孔春山家裡發生了命案。

侯所長急忙帶著李鳴等人趕過來,發現案發現場在孔春山家的二樓。

二樓靠近樓梯口的旁邊,有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裡麵擺放著調音台、擴音機和話筒等一些廣播設備,房門上貼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廣播室」三個字。廣播室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死者腳踝處纏著一根破了皮的電線,屍體已經有些燒焦。一個放置設備的木櫃傾斜在牆邊,一些廣播設備掉落下來,正好砸在死者頭上。屍體已經腐敗發臭,死亡時間看起來至少已經有十天半月了。

一個胖女人正坐在廣播室門口號啕大哭。她叫薑蘭,是屋主孔春山的老婆。打電話報警的人正是她。

孔春山的兒子在市裡工作,小兩口今年剛生了孩子,從年初開始薑蘭就進了城,一直在兒子家裡照顧孫子,家裡就隻剩下了孔春山一個人。

前幾天中秋節,薑蘭打電話回家,一直沒有人接電話。今天上午,她打電話回來,因為天氣馬上就要轉涼了,想叫丈夫給自己送幾件衣服到城裡去,但是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她知道丈夫的稟性,以為他又出去跟哪個女人鬼混去了,心裡很惱火,氣沖沖地搭車回家,不想卻在家裡發現了一具燒焦發臭的屍體。

仔細辨認,死者正是她丈夫孔春山,她差點嚇暈過去,慌忙打電話報警。

李鳴把案發經過簡單地跟喬雨萍說了,喬雨萍還想問些什麼,屋裡忽然有民警喊李鳴,說:「報案人已經緩過神來了,要不要對她進行問詢?」

李鳴說:「行,把她叫出來,我來問她。」

那個民警就把還在抹眼淚的薑蘭帶了出來。

李鳴把她叫到一邊,問她:「你是什麼時候去你兒子家住的?期間有回來過嗎?」

薑蘭說:「今年2月份,我孫子剛一出生,我就去了我兒子那裡,家裡隻有我老公一個人住。我5月份回來過一次,這是第二次回家。」

「那你平時有打電話回家嗎?」

薑蘭說:「我在城裡帶孫子,整天忙得暈頭轉向,而且平時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又怕浪費電話費,所以平時很少打電話回家。記得中秋節的時候好像打過一次,家裡沒有人接電話。我帶到城裡的衣服不夠穿了,今天本想叫我老公給我送幾件衣服到城裡,可是給他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我隻好自己坐車回來拿,誰知……」

「你回家的時候,大門是鎖上的嗎?」

「是的,門是鎖上了的,是我自己拿鑰匙開的門。一進門我就聞到一股臭味,當時就覺得有點不正常,結果上樓就看見我老公他……」薑蘭說到這裡,情緒又激動起來,拖住李鳴的手說,「警察同誌,我老公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啊?他死得那麼慘,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們可要早點抓到凶手,還我們一個公道啊!」

李鳴一邊做著詢問筆錄一邊說:「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還不知道你丈夫到底是不是死於他殺。不過你放心,警方一定會把這個案子徹底調查清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喬雨萍忍不住心中好奇,慢慢擠過來,隱隱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但也沒有一點頭緒。

她心裡想,孔春山的屍體都已經腐爛發臭,死亡時間至少有十天半月了,可是我那天還聽到他在廣播裡給村民們講解「打工防騙寶典」來著,怎麼就……記得當時廣播裡傳出一聲尖銳刺耳的電流聲,然後就再沒有聲音了,難道孔春山就是在那個時候……

那天是什麼日子呢?她掰著手指頭推算了一下,今天是9月26日,那天……應該是9月13日吧。

她看著李鳴在現場忙碌的背影,心裡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把這個情況告訴他。

3

也不知道為什麼,孔春山一家跟喬雨萍並沒有任何關係,但孔春山之死,卻總讓她隱隱有些不安。

她很關心這個案子的進展情況,也很個流氓村長到底是怎麼死的。

兩天後,她正猶豫著要不要給李鳴打個電話,向他打聽一下案情,自己的手機卻響了,一接聽,打電話給她的人,居然正是李鳴。

李鳴在電話裡說:「老同學,你什麼時候有空啊,我有點事情想請你幫個忙。」

喬雨萍說:「白天我要給孩子們上課,下午放學後就沒有什麼事了。」

李鳴說:「那行,我下午去學校找你。」

傍晚的時候,孩子們剛剛放學,喬雨萍就聽到學校門口傳來一陣「突突突」的摩托車響聲,出門一看,正是李鳴來了。

喬雨萍一麵請他到簡陋的教師辦公室坐下,一麵問他:「孔春山的案子,調查清楚了嗎?」

李鳴喝了口水說:「基本調查清楚了。」

「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既不是自殺,也不是他殺。目前的調查結論是,死於意外。」

「意外?」喬雨萍愣了一下。

李鳴告訴她說,孔春山腳上纏繞著一根破了皮的電線,屍體上有被電火燒焦的痕跡,很明顯,他是被電擊身亡。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他臨死前應該正在進行廣播播音,桌子上的播音儀器都打開著,播音話筒也處於開啟狀態,但因為突然斷電,所以廣播裡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警方仔細勘察過現場,沒有發現有其他人進入過播音室的痕跡。案發時樓房大門是鎖上的,經警方痕檢人員檢查,前後門鎖並沒有被人撬動過的痕跡。

派出所的侯所長推斷,孔春山應該是死於意外觸電事故。

案發之時,孔春山正在自家的廣播室裡進行廣播播音,腳下不小心被一根破了皮的電線纏到,當即觸電身亡,並且渾身上下被電火燒焦。臨死前,在其最後掙紮的過程中,打翻了身後的一個小木櫃,導致櫃子裡的一些電器設備掉落下來,正好砸到他頭上。因其是獨居在家,所以直到死後多日,才被人發現。

法醫對死者進行了屍檢,推斷出的死亡時間,是在屍體被發現前的半個月左右,大致時間是在這個月也即9月10日至12日之間。

因為這段時間氣溫較高,屍體已經高度腐爛,所以法醫暫時還沒有辦法推斷出更加精確的死亡時間。

喬雨萍聽他說完後,搖頭說:「你們警方推斷出的死亡時間不對啊!」

李鳴一怔,問:「哪裡不對?」

喬雨萍想了一下,還是把9月13日那天上午她家訪回校途中,聽到孔春山在廣播裡講話,然後又突然中斷的事,跟李鳴說了。

李鳴立即把這條線索在筆記本上記下來,說:「如果你反映的情況是真的,那麼至少把我們警方推斷的孔春山的死亡時間整整推後了一天。而且從現場情況來看,當時的播音話筒處於開啟狀態,這個跟你說他當時正在廣播裡播音的證言是相口勿合的。他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出了意外,觸電身亡的。」

喬雨萍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補充說:「當時聽到廣播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你們可以去村裡向其他村民調查,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作為我個人來說,咱們是老同學,我當然相信你說的話。但是作為一名警察,我一般不會輕易相信孤立的證據,所以你提供的這條線索,我們還是會向其他人核實的。」

李鳴又問她:「你還能記起當日廣播突然停止,具體是在上午什麼時間嗎?」

喬雨萍回憶了一下,說:「大約是在當日上午9點45分左右吧。我記得當天上午,我從那個學生家走出來的時候,看了一眼他家裡的掛鍾,正好是上午9點30分。當時我走得並不快,從學生家走到村長家附近,大概需要15分鍾左右。所以我估計事發當時,應該是9點45分左右吧。」

「你提供的這條線索太重要了,這樣一來,孔春山精確的死亡時間,基本就確定下來了,就是在9月13日上午9點45分左右。當然,這個時間點我們會再去核實的。」

「這麼說來,孔春山真的就是在那個時候意外觸電身亡的?」

李鳴點一下頭,說:「是的,目前來說,咱們派出所的侯所長就是這麼認定的,他準備把這個案子定性為意外事故。」

喬雨萍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一些端倪,問他道:「你一直說這隻是你們侯所長的推斷,難道你自己對這個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李鳴喝了口茶,抬頭看著她,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把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對她講出來。他放下茶杯,放慢語速斟詞酌句地說:「是的,首先我必須得承認,從案發現場的情況及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線索來看,咱們侯所長的推理,無疑是最符合常理的。可是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我,很多時候罪犯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所以有些案子你如果按常理去推斷,你就輸了。我仔細梳理了一下案情,總覺得這個案子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說孔春山這個村長,兼著村裡的廣播員已經有十多年,按理說應該已經有十分豐富的經驗,怎麼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意外觸電呢?」

「所以你覺得這個意外隻是個假象,他是被人謀殺的?」

「是的,他很可能是在廣播室進行播音時,被人用破了皮的電線電擊身亡,然後凶手清理了現場,並且將現場偽裝成了孔春山自己意外觸電身亡的模樣。」

「可是你們警方已經勘察過現場,在那間廣播室裡,並沒有發現外人侵入的痕跡。」

「我說了,凶手很狡猾,作案後仔細清理了現場,所以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孔春山在二樓廣播室播音時,樓下的大門應該是鎖上了的,凶手是怎麼進去的?你已經說過了,那幢樓的前後門門鎖都沒有被撬過的痕跡,樓上樓下的窗戶都安有防盜網,凶手根本不可能從窗戶裡爬進去。」

「是的,你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李鳴說,「你說得沒錯,凶手肯定不是撬門進去的,也不是翻窗進去的,那麼剩下的就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孔春山開門讓對方進去的,二是凶手自己有鑰匙,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出孔春山家裡。」

「我覺得不大可能是孔春山開門讓對方進去的。」

「為什麼?」

「因為以前鬧過一個這樣的笑話。當時孔春山跟村裡一個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婦女好上了,有一次,正是農忙的時候,他在屋裡用廣播播送一個鎮裡下來的通知,那個女人到他家裡來找他,他開門讓她進去了。當他播送完通知後,兩人就在廣播室裡偷情,結果因為話筒沒關,所以兩人偷情的聲音,全都通過廣播直播給全村村民聽見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得了一個『流氓村長』的外號。據說從那以後,他每次開廣播講話的時候都會很小心,一般不會讓別人待在自己家裡。」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剩下的,就隻有另一種可能了。」李鳴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說,「凶手肯定是用鑰匙開門進屋的。而據我調查,案發小樓的前後門鑰匙隻有兩把,一把在孔春山身上,另一把由他老婆薑蘭拿著。」

「薑蘭?」喬雨萍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懷疑孔春山的老婆?」

「是的。」李鳴看著她認真地道,「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村裡的情況我不熟悉,想找村民調查一下案情,他們也都遮遮掩掩,生怕惹火上身。上次你不是說,這裡是你的地盤嗎?我想我也隻能來找你幫忙了。」

喬雨萍笑著說:「那你想讓我怎麼幫你呢?」

李鳴說:「我想讓你幫我調查兩件事情:第一,孔春山跟他老婆薑蘭的夫妻關係如何?第二,現在咱們已經基本可以確認孔春山的死亡時間是在9月13日上午9點45分左右,你再幫我調查一下,看9月13日這天,薑蘭有沒有回過碾子灣村。」

喬雨萍挺了一下月匈脯,道:「是,警官,我保證完成任務。」

李鳴離開之後,喬雨萍草草吃罷晚飯,帶上一支鋼筆和一個筆記本,就急匆匆往村子裡走去。

經過村長孔春山的家門口時,隻見他家大門緊閉,雖然暮色已濃,屋裡並沒有亮燈,也沒有任何聲響傳出來,想來他老婆薑蘭尚未處理完丈夫的後事,就已經急著進城帶孫子去了,所以現在這屋子已是空盪盪的無人居住了。

看著這緊閉的大門,想到幾天前從大門裡抬出來的屍體,喬雨萍頓時生出一陣陰森恐懼之感。

她們班上有一個男生叫小寧,就住在村長家隔壁。

小寧的爸爸老寧以前在外省一家石材廠上班,後來得了塵肺病,失去工作能力,就被老板打發回家了。現在換了小寧的媽媽出去打工,老寧留在家裡養病。

喬雨萍以家訪的名義來到小寧家,小寧放學後出去割豬菜還沒有回來,隻有老寧在家。

老寧今年才三十多歲,但背已經駝得厲害,眼窩深陷,看上去好像兩個無底洞,身體瘦得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喬雨萍自己搬了把椅子,在屋門口坐下,先跟老寧說了一下小寧在學校的學習情況。

老寧聽說兒子在學校學習很用功,成績也不錯,很是欣慰。他嘆著氣說:「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現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小寧能好好念書,將來能有點出息。」

喬雨萍裝著很隨意的樣子,跟老寧聊起了發生在隔壁村長家的命案。

老寧搖著頭大發感慨:「誰能想得到呢,那麼一個大活人,竟然在家裡死了十天半月,才被他老婆發現,想想都覺得嚇人得慌。」說到這裡,他忽然捂著嘴巴使勁咳嗽起來,那咳嗽聲似乎是從他月匈腔裡擴散出來的,響得連房梁上的灰塵都震落了下來。

老寧咳了一陣兒,手從嘴巴上拿開時,掌心裡竟然沾著幾點血跡。他不當回事地在褲子上擦一下,哀聲說:「估計我也會跟孔春山一樣,哪天病死在家裡,也不會有人知道。」

喬雨萍心裡沉沉的,卻不敢接他的話,怕他一激動,會咳嗽得更加厲害。

過了一會兒,等老寧的呼吸平緩一點,才接著問他:「這半個月來,你有沒有聽見他家裡傳出什麼奇怪的響動?」

老寧說:「沒有啊!」

喬雨萍又問:「在孔春山的屍體被發現的前十多天裡,你有沒有看見他老婆薑蘭回來過?」

老寧搖頭說:「沒有啊,我身上有這個病,也不能下地乾活兒,每天就隻能坐在家門口看家,那個女人如果回家,我肯定能看見。我隻看見她在孔春山屍體被發現的那天下午回來過。她先是在門口叫孔春山開門,沒有人應門,她才自己掏出鑰匙開門,進去不久,就聽見她在屋裡鬼叫,一開始我還以為她真的看見鬼了呢,後來才知道是她老公死了。」

喬雨萍說:「村長的屍體被發現的那天,我看她哭得挺傷心的。他們兩公婆平時的關係應該還不錯吧?」

「假的,那是哭給別人看的。」老寧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大聲說。

「為什麼這麼說?」

「他們夫妻倆的關係,你說能好到哪裡去呢?孔春山肚子裡那幾根花花腸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經常跟村裡幾個寡婦,還有一些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女人勾勾搭搭。還有,他手裡握著村委會大印,一些年輕女人出去打工,或者辦計劃生育證,都得找他蓋章,他就趁機要挾人家,占人家的便宜……他老婆經常為這事跟他吵架。後來他兒子生孩子了,薑蘭就進城帶孩子去了。這個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聽說她在城裡跳什麼廣場舞,跳著跳著,就跟一個死了老伴的城裡老頭兒跳到一起去了。」

「竟然有這樣的事?你確定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是孔春山親口告訴我的。他還跑到城裡找那個老頭兒鬧過。薑蘭當時就嚷著要跟他離婚,孔春山死活不同意。所以薑蘭就賭氣住在了兒子家,幾乎沒有回來過。當時我還笑話孔村長,說他隻準村長找寡婦,不準村長夫人找城裡老頭兒。」說到這裡,老寧忍不住笑起來,因為肺部有病,他笑起來嘎嘎作響,好像有人在使勁拉動一隻破風箱一樣。

離開老寧家裡,喬雨萍又向其他幾個村民打聽了一下,情況跟老寧說的大同小異。於是她打開筆記本,在上麵記下了兩條線索:

第一,9月13日前後,未見薑蘭回家;

第二,薑蘭有外遇,並因為此事跟孔春山起過沖突。

回學校的路上,她用手機給李鳴打了個電話,把自己調查到的情況跟他說了。

李鳴聽到第二條線索,頓時興奮起來。

喬雨萍知道他的意思,從第二條線索來看,薑蘭是有殺人動機的。勾結奸夫,謀殺親夫,這樣的案例在生活中已經屢見不鮮。

「隻是,」她猶疑著問,「9月13日案發前後,薑蘭並沒有回過家,這個怎麼解釋?」

「第一,如果薑蘭有心殺夫,回村的時候肯定會小心謹慎,避開村人耳目。第二,如果她跟那個第三者真的好到了要謀殺親夫的程度,那麼真要殺人,也可以不用她親自動手。」

喬雨萍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有可能是那個第三者從薑蘭手裡拿了大門鑰匙,偷偷潛進村裡殺死了孔春山?」

李鳴在電話裡「嗯」了一聲,說:「這個隻是眾多可能性中的一種。我已經查到孔春山的兒子在城裡的住址了。明天我去趟市區,調查一下薑蘭和那個第三者9月13日的行蹤,看看他們有沒有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明。」

4

第二天中午,喬雨萍正在宿舍裡批改學生作業,李鳴給她打來電話說,他已經調查過了,案發的9月13日這天,薑蘭一直在市區,並沒有回過碾子灣村。與她相好的那個老頭兒,這個月去了上海的女兒家,也一直沒有回來過。也就是說,薑蘭謀殺親夫的推理不能夠成立。

喬雨萍聽罷,不由得有些失望。

李鳴在電話裡說:「不過法醫在對孔春山進行屍檢時,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

「什麼新線索?」

李鳴告訴她,在孔春山的屍體被發現時,牆邊有一個櫃子是向前傾倒著的,裡麵掉落下來幾件電器,正好砸在他頭上,把他的額頭砸出了幾個傷口。當時警方推斷,是他在觸電掙紮的過程中打翻了櫃子,所以才被櫃子裡掉落的東西砸到。但經過法醫檢驗,卻發現他額頭上一共有五處被砸的傷口,每個傷口都很深,而根據傷口提取物判斷,砸到其頭部的並不是那幾件電器,而是一塊帶尖角的石頭。

更重要的是,根據他額頭上傷口的大小和深度來推測,那才是置他於死地的致命傷,而遭遇電擊則是他死亡之後才發生的事。

「也就是說,凶手先用石頭將他砸死,然後再在他身上纏上電線,把他的屍體燒焦,造成其意外觸電身亡的假象?」

「是的。為了掩蓋孔春山額頭被砸傷的痕跡,凶手扳倒櫃子,讓櫃子裡的電器掉落在他頭上,乍一看,他額頭上的傷口就很像是他觸電掙紮時打翻櫃子砸到的。」李鳴說,「孔春山觸電身亡死於意外的結論已經被推翻,很明顯,這是一起謀殺案。現在我跟侯所長正在孔春山家裡,我們要重新看現場,尋找新的證據。」

掛了電話,喬雨萍看看離下午上課的時間還早,想了一下,就出了學校,往村裡走去。進了村,果然看見孔春山家附近停了幾輛警車,這次警戒線的範圍拉得比上次更大,連門口的整條大路都包括進去了。喬雨萍站在警戒線外麵,看見李鳴正站在屋裡跟一個個子高挑的年輕女警察說話,就忙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聽見叫聲,李鳴和那個女警察同時走了出來。

女警察笑著說:「小李子,怎麼在這麼偏僻的鄉下,也有你的熟人啊?而且還是個美女。」

李鳴笑了,說:「她叫喬雨萍,是我的大學同學,現在在碾子灣小學當老師。我對村裡的情況不熟悉,前段時間的調查工作,她可是幫了我不少忙。」轉過頭又給喬雨萍介紹說,「這位是我在刑偵大隊的師姐,叫文麗。孔春山這個案子出現大逆轉之後,市局非常重視,叫師姐帶著刑偵大隊幾個同事前來支援我們,跟咱們轄區派出所共同成立了專案組,侯所長是組長,師姐是副組長。」

喬雨萍說:「文警官,我在電視新聞裡聽說過你的名字,你破了好多大案子呢。」

文麗笑了,說:「這話我愛聽。」

喬雨萍朝村長家裡看了看,屋子裡有許多穿著製服的警察,一個個緊繃著臉,表情嚴肅地在樓上樓下忙碌著。她說:「這一回,你們來的人比上一次還多,有什麼新線索嗎?」

李鳴搖頭說:「暫時還沒有什麼新發現。既然孔春山是被砸死的,當時肯定流了不少血,我們原本以為可以在死者家裡找到一些血跡,或者其他痕跡,但是從一樓到四樓都搜遍了,竟然沒有找到一點線索。」

喬雨萍想了一下說:「這麼說來,這裡並不是第一現場。凶手應該是在外麵將孔春山砸死之後,再將他的屍體帶回屋裡,然後在他身上纏上電線,偽造成意外觸電的樣子。」

文麗眼含贊許之色,說:「我和李鳴也是這麼想的。這應該是我們警方下一步的偵查方向。」

正在這時,屋裡忽然有人喊文麗和李鳴的名字,兩人答應一聲,急匆匆走了。

喬雨萍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學校很快要上課了,也隻得趕回學校。

第二天早上,孩子們上學的時候,喬雨萍忽然發現杜娟換了個新書包,一問才知道,是她媽媽給她買的。

杜娟說:「老師你看,書包上麵還畫了一隻美羊羊呢,真好看。」

喬雨萍扌莫扌莫她的頭,自從她媽媽回來之後,這孩子的性格也變得開朗了許多。

回到講台上,喬雨萍總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下,讓她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想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她是被杜娟的媽媽金玉紅觸動了。她清楚地記得,9月13日上午,她在村長孔春山家門口聽到孔春山在廣播裡講話忽然中斷時,也看到金玉紅從村長家旁邊的小路上走了出來。她說她是在整理自家的菜園。

放學後,喬雨萍又進了村。她沿著孔春山家旁邊的小路走進去,後麵不遠,就有一大片菜地,被村民用籬笆分隔成一塊一塊的小菜園,各家分種。

有的菜園裡長滿了綠油油的蔬菜瓜果,而有的菜地則荒草滿園,看不到一棵青菜。已經是傍晚時分,菜地上隻有一個四十多歲的村婦挽著衣袖給大白菜施肥。

喬雨萍走過去,跟村婦打了聲招呼。她不認識村婦,村婦卻認識她,問她:「喬老師,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喬雨萍說:「我閒著無事,到處走走。」然後又問,「大嫂,金玉紅家的菜地在哪裡啊?」

村婦指指旁邊一塊菜地:「這不就是。」

喬雨萍一看,那塊菜地並不大,裡麵長滿了蒿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樹藤,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沒有人打理過了。可是那天金玉紅明明說她把菜地平整了一下,準備種些蔬菜。這菜地完全不像是被人平整過的啊!

這麼說來,9月13日那天,金玉紅在她麵前撒謊了。她明明沒有平整菜地,卻要在她麵前撒謊,這又是為什麼?喬雨萍心頭猛地一跳,難道她真的跟孔春山的案子有關係?

她心裡有些興奮,卻又有些凝重,想了一下,還是站在菜地上給李鳴打了個電話。

李鳴說:「這麼重要的線索,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喬雨萍囁嚅著說:「我是怕誤會人家,所以自己先調查一下,覺得有點把握了,才敢跟你說。」

接下來發生的一些事情,是喬雨萍後來才慢慢知曉的。當天晚上,李鳴在接到喬雨萍的電話後,立即跟文麗一起來到碾子灣村,對金玉紅展開了調查。

今年34歲的金玉紅是土生土長的碾子灣村人,十多年前嫁給了同村的一個男人,也就是杜娟的爸爸。丈夫遭遇車禍身亡後,金玉紅就帶著女兒回到了娘家,與父母親相依為命。為了生計,她曾借錢承包過村裡的果園,結果因為乾旱,果樹連著幾年沒有收成,把本錢都虧進去了。為了還債,她隻得跟著村裡人一起去廣東打工。

她這次回到家,是在9月12日下午4點,與她一同坐火車回鄉的還有其弟弟、弟媳和幾個同鄉。

李鳴說:「這個金玉紅9月12日回家,9月13日孔春山就被人謀殺,從時間上看,這也太巧合了吧?」

文麗說:「可是從咱們掌握的情況來看,金玉紅和孔春山之間好像並無交集。我已經打聽過,孔春山雖然跟村裡幾個寡婦關係不清不楚,但這幾個寡婦裡麵,並不包括金玉紅。如果說孔春山真是被金玉紅所殺,那麼她的殺人動機是什麼?」

「你看咱們要不要正麵接觸一下金玉紅?」

文麗搖頭說:「暫時還不是時候。現在咱們僅僅是因為她恰巧在案發當時從孔春山家旁邊的小路上經過而對她有所懷疑,我們手裡什麼證據都沒有,現在去找她,估計也問不出什麼,而且還會打草驚蛇。如果她有所警覺,咱們後麵的偵查工作就更難開展了。」

李鳴有些著急地問:「那怎麼辦?這裡的村民都很排外,警覺性也高,咱們調查來調查去,也隻能掌握這些基本信息,再想做一點深入調查,村民們都閉口不談,咱們根本問不出什麼實質性的線索來。」

文麗說:「你錯了,他們不是排外,也不是警覺性高,他們是怕在警察麵前說了誰的壞話,或者說了對誰不利的話,以後被當事人知道,在村裡不好相見,所以心存顧慮。在警察麵前,能不說的就盡量不說。」

「這就是所謂的『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吧。」李鳴說,「那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文麗想了一下說:「你不是有個在這裡當老師的同學嗎?我看她無論走到哪裡,都有村民跟她打招呼,看起來她跟村民相處得還不錯。村民對她應該沒有什麼戒心,不如你再請她幫幫忙,暗中調查一下。」

李鳴有點為難地說:「請她幫忙,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這個人好奇心太重,喜歡問東問西,咱們警方內部有紀律,一些涉案事項是不能向非辦案人員透露的,所以……」

文麗笑了,說:「沒事,我批準了,如有必要,你可以向她透露案情的進展情況,這樣也便於她更好的幫助咱們查找線索。」

李鳴說:「行,那我試試看。」

兩人來到碾子灣小學找到喬雨萍時,已經是夜裡10點多了。喬雨萍備完課,正準備上床睡覺,忽然看到兩個警察上門來找自己,感覺有點詫異。

李鳴把文麗的意思跟她說了,喬雨萍說:「行,沒問題,我盡力而為,希望能找到你們需要的線索。」末了她又嘻嘻一笑,補充說,「其實我小時候的理想並不是當老師,而是想成為一個破案如神的女偵探呢!」

第二天是10月1日,學校放了一個星期的國慶長假。

喬雨萍本來打算回城裡休假,但臨時接到了李鳴和文麗交給她的偵查任務,心裡有些興奮,當即決定這個假期留在鄉下,當一回臨時偵探。

早上太陽剛剛升起,她就背著一個小挎包,走進了村莊。她先是在村子裡轉了一大圈,找幾個熟識的村民聊了一下,感覺沒什麼收獲。正自氣餒,忽然看見杜娟的外公,也就是金玉紅的父親,正坐在村子前麵的小河邊釣魚。她想了一下,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於是就湊上去,在老人身邊坐下來,假裝看他釣魚。

一老一少,聊了一會兒天,喬雨萍就慢慢把話題轉到了村長孔春山離奇死亡的案子上。老人聽她提到「孔春山」這三個字,忍不住「啐」的一聲,朝河裡吐了一口口水,說:「這個孔春山可不是什麼好人,幾年前我女兒承包村裡果園的時候,找他借了七萬塊錢,後來虧了本沒錢還他,他就找上門來對我女兒動手動腳,被我女兒罵走了。他見沒有占到便宜,就逼我女兒還錢。我女兒沒有法子,隻得扔下孩子跑到外麵去打工掙錢。」

喬雨萍沒想到金玉紅跟孔春山之間,還有一樁這樣的債務糾紛,問老人道:「借的這七萬塊錢,杜娟她媽現在還清了嗎?」

老人說:「我女兒這次回來的時候,我問過她,她說還有一少半沒有還完。後來孔春山死了,她又跟我說這筆閻王債已經徹底還清了。」

「她找孔春山借錢的時候,有借據嗎?」

「好像沒有吧,村裡人找誰借錢,一般都是口頭協議,不會寫借據的。」

「那她回來的這幾天,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舉動,或者說跟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啊?」

老人看著水麵浮起的魚漂,想了一下說:「好像沒有吧,不過她回來的這些天好像一直都很忙,尤其是回來的第二天,早上4點多天不亮就出門去了,後來我問她,她說趁早上天氣涼快,到菜地裡乾活兒去了。」

她是9月12日下午回家的,回來的第二天,就是9月13日,那不正是孔春山被殺的日子?喬雨萍心中一動,轉過身從包裡拿出筆記本,把這條線索記錄了下來。

從河堤上走下來,她立即給李鳴打電話,把自己探聽到的情況跟他說了。

李鳴在電話裡興奮地說:「老同學,你可幫了我的大忙了。咱們馬上就可以對金玉紅實施抓捕了。」

盡管喬雨萍早有心理準備,但此時聽到李鳴在電話裡說馬上要抓捕金玉紅,她還是吃了一驚,猶疑著問:「要不要再調查一下?就憑這幾條線索就去抓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一點?」

李鳴說:「案情已經很明朗了,金玉紅與孔春山有債務糾紛,這說明她有殺人動機。案發的9月13日淩晨4點多她就出了門,直到上午9點45分左右才被你看到她在孔春山家附近出沒,這說明她有充分的作案時間。最重要的是,我們在第二次勘查現場的過程中,在孔春山家二樓的洗手間水龍頭上麵提取到了一枚殘缺的指紋,經過技術修復之後,現在已經證實是金玉紅留下來的。有了這三項證據,已經基本可以認定,這個女人跟孔春山之死有密切關聯。」

掛了電話,喬雨萍心裡陡然變得沉重起來。盡管這幾天她一直在暗中調查金玉紅,但一旦真的證實她就是殺死孔春山的凶手,她腦子裡還是有點緩不過神來。誰能想到那樣一個平凡老實的女人,竟然會是殺人凶手呢?而最讓她擔心的,還是杜娟這孩子,她好不容易盼到媽媽回家,現在媽媽又要被警察抓走。金玉紅很可能會被判死刑,杜娟在失去爸爸之後,連這最後的依靠也沒有了,對於一個12歲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呢?

她緩步走在回學校的黃土路上,身後的村子裡,很快就傳來警笛鳴響的聲音。

下午,她從李鳴那裡得到消息,金玉紅被帶到派出所之後,很快就承認了自己是殺死孔春山的凶手。

當年她找村長孔春山借了七萬元的高利貸,到現在利滾利,她已經連本帶利欠了孔春山十萬元。這幾年她出去打工掙錢,已經還清了七萬元,還欠孔春山三萬元。

這次回家,她身上正好帶了三萬元。9月12日,她剛回到家,就去找村長還錢。誰知孔春山卻說利息又漲了,得還他四萬元才行。金玉紅氣憤地說:「哪有這樣算利息的,再說我家裡也沒有這麼多錢。」

孔春山眯著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嘻嘻地說:「不漲利息也行,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讓我睡一次,我收了你這三萬塊,咱們的債就一筆勾銷。」

金玉紅本就被他的閻王債逼得透不過氣來,此時又聽他提出這種要求,心中羞怒交加,恨不得當時就拿起一把刀,一刀捅死他,跟他來個同歸於盡,一了百了。但是她很快就把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將殺意掩藏在心中,盡量不讓對方看出來。

她對孔春山說:「既然如此,那我答應你的條件。不過我不能去你們家,要是被村裡人看見,我以後就沒臉做人了。如果你真的對我有想法,那明天淩晨4點,你在果園裡等我,我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

第二天,也即9月13日淩晨4點左右,金玉紅悄悄走進果園,來到約定地點,果然看見村長孔春山正站在那裡等著她。

她隨手撿起地上一塊帶有尖角的石頭藏在身後,待孔春山聽見她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時,她舉起石頭,猛地砸在孔春山頭上。孔春山應聲倒地,額頭上流出血來。金玉紅怕他沒有斷氣,又舉起石頭在他頭上多砸了幾下,直到確認他已經斷氣,才扔掉手裡的石頭。

接下來的行動,是她頭天晚上就已經計劃好了的。為了掩蓋自己的殺人事實,她趁著天色未亮四下無人之機,走小路將孔春山的屍體背到了他家屋後。因為孔春山身上有鑰匙,她很容易就打開了後門,將他的屍體背了進去。她把孔春山的屍體放在二樓廣播室裡,打開廣播,播放了一段孔春山的講話——事實上,這個「打工防騙寶典」是三年前孔春山就已經在廣播裡講過的一段話。

當時金玉紅因為正準備出門打工,覺得這段話可能對自己有用,所以就用手機錄了下來,一直保存著,用來提醒自己出門在外要提高警惕,小心各種騙局。想不到這一回卻正好派上用場。

她通過打開廣播,播放孔春山的現場講話,給全村村民造成了此時孔春山仍然在家,而且還活著的假象。然後她把一段破了皮的電線綁到孔春山的屍體上,通上電,將現場布置成孔春山在操作廣播器材時意外觸電死亡的模樣。再將一個靠牆的櫃子扳倒,讓裡麵的電器砸到孔春山的額頭上,借以掩蓋其頭部被石頭砸出的傷口。最後覺得萬無一失了,她才清理自己在現場留下的痕跡,並到外麵洗手間將身上的作案印跡清洗乾淨。最後下樓,從後門離去。

孔春山家後門安裝的是一把普通的防盜鎖,從外麵開門進來必須有鑰匙,但如果是從裡麵開門出去,則隻需要將門輕輕一帶,就可以把門鎖上。

後來經過金玉紅指認,警方在果園裡的第一案發現場找到了那塊置孔春山於死地的石頭,但因為距離事發已經過去半個多月時間,而且這期間又連著下過兩場大雨,金玉紅留在現場的作案痕跡都已經被清洗掉了,警方隻從孔春山倒地身亡的地方找到了幾點尚存的零星血跡。

當喬雨萍從李鳴打來的電話裡聽到金玉紅已經認罪服法的消息時,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雖然這並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結果,但這至少能證明她向警方提供的線索沒有錯,警察並沒有抓錯人。

但是,當她聽完金玉紅的作案經過之後,覺得表麵看來,這份口供雖然能自圓其說,可是如果仔細推敲,卻又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5

兩天後,喬雨萍到鎮上辦事,特意給李鳴打了個電話。

李鳴接到電話後很高興,說:「我今天正好在派出所值班,老同學你過來吧,中午下班後我請你吃個飯。」

喬雨萍問:「為什麼要請我吃飯啊?」

李鳴說:「孔春山這個案子,你可是幫了我的大忙,我必須得向你表示感謝啊!」

因為學校還有事情等著喬雨萍回去處理,她正欲拒絕老同學的邀請,但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中一動,沉吟一下,笑著說:「那好吧,我表示接受老同學的謝意。」

李鳴跟她約定中午12點在派出所旁邊一家農家菜館見麵。

中午的時候,喬雨萍來到那家飯館,看見一身警服的李鳴已經坐在那裡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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