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案罪8·悲情殺戮(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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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李鳴說:「昨天領導表揚我了,說孔春山命案之所以能這麼快偵破,我立了大功。其實我知道,這都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給我提供線索,估計這個案子咱們警方現在還在原地轉圈圈呢。」

喬雨萍被他誇得臉都紅了,拿起桌上的可樂喝了一口,猶豫一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向你們提供的線索是否有用,也許正是因為我的線索,把你們給誤導了。」

「誤導?」李鳴放下正在夾菜的筷子問她,「為什麼這麼說?」

「金玉紅被抓之後,我又把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在自己腦海裡思考了一遍,忽然覺得這個案子其實還有很多疑點。」

李鳴感覺有些意外,看著她道:「這個案子,凶手已經抓捕歸案,金玉紅也已經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難道你覺得還有什麼問題嗎?」

喬雨萍微微皺起眉頭說:「從金玉紅的口供來看,我覺得至少還有兩點讓人生疑之處。」

「哪兩點?」

「第一,孔春山雖然身形偏瘦,但他個子比較高,估計其體重應該在120斤左右。而金玉紅身軀瘦弱,體重應該不足100斤。從案發的那片廢棄的果園到孔春山家,最近的直線距離,也有一裡半左右的路程。你覺得一個像金玉紅這樣身虛體弱的小女人,能背著一具120斤重的屍體,利索地走完那麼遠的路程,順利把孔春山的屍體帶到他家裡去嗎?」

李鳴被她問住了,半晌才說:「這個……對於一個身體並不強壯的女人來說,確實有點難度。那麼,第二點呢?」

「第二,我已經調查過了,金玉紅隻讀過小學,並沒有什麼電工方麵的知識,平時在家的時候電燈壞了,都是叫杜娟的外公換的。她把孔春山的屍體帶到廣播室時,精神應該是處於高度緊張之中,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熟練地操作那一套復雜的廣播設備,流暢地播放孔春山的講話錄音,還能在帶電的情況下剝掉一根電線上的塑料皮,把電線纏在孔春山的屍體上,使他看上去像是在操作廣播設備途中意外觸電身亡,而且她還騙過了第一次勘查現場的警察的眼睛,你覺得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這個……如果她真的隻是一個讀了小學的農村婦女,我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小,幾乎為零。」李鳴臉上有點發燙,但他還是不服氣地說,「既然有這麼多疑點,那金玉紅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凶手?而且她口供中提到的第一作案現場,經我們警方仔細勘察,是確實存在的。」

喬雨萍看他一眼,說:「我隻是說這個案子還有一些疑點,但並沒有否認金玉紅是凶手。」

李鳴被她徹底弄糊塗了,看著她有點著急地說:「那麼大小姐,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金玉紅肯定參與了謀殺孔春山的行動,但她隻是殺人凶手之一。」喬雨萍認真地道,「她肯定還有同夥,也許還不止一名同夥。同夥中,應該有體力比較好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同夥中,有人具備比較豐富的電工知識。」

李鳴皺起眉頭,沿著她的思路想一下,最後不得不點頭說:「好吧,我承認你的推斷很有道理。既然金玉紅還有同夥,那她為什麼不把同夥供出來,以減輕自己的罪行?」

「她之所以隱瞞自己有同夥這個事實,是想幫同夥脫罪。我想早在作案之時,她就已經抱定必死之心,所以一旦東窗事發,她就想一個人把全部罪責承擔下來。」

李鳴道:「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這個案子還有很多可疑之處呢。」

喬雨萍身子前傾,隔著桌子看著他道:「所以說這個案子,你們警方必須得重新偵查,至少也得再做一些補充調查。」

李鳴麵露難色,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有點泄氣地說:「侯所長馬上就要調到分局做局長,他一直在催我早點把這個案子結案,他可不想在他調走的時候,屁股後麵還留下一個爛尾的案子。」

喬雨萍忍不住站起身,兩手撐在桌子上,瞪著他道:「就算他再急著升官,也不能在尚有如此多疑點的情況下草率結案,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李鳴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趕緊說:「老同學,你先坐下,你看這一飯店的人都在看著咱們呢。我先給所長打個電話,把情況向他匯報一下,問問他的意見。」

見喬雨萍坐了下來,他忙掏出手機,跑到外麵給侯所長打電話。

喬雨萍隔著飯店的玻璃大門看見他對著電話大聲地說了幾句,似乎對方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掛了電話,他捏著手機站在大街邊愣了好一會兒,然後又撥了一個電話,講了幾分鍾後,掛斷了電話。

回到餐桌邊,他說:「一開始我給侯所長打電話,他聽說我要推翻他親自偵破的這個案子,很不高興,沒等我把話說完就掛了。後來我又給我師姐,也就是專案組副組長文麗打電話,她聽了你提出的這幾點疑點,覺得很有道理,她給了我三天期限,讓我補充調查。如果三天之內沒有新的突破,就隻能按侯所長的意見結案。」

喬雨萍鬆了口氣,這才拿起筷子,重新夾菜吃飯。

「看來你們警察隊伍裡,還是有明白事理的人啊!」她忍不住對著李鳴語帶揶揄地說了一句。

吃完飯,李鳴騎摩托車載著喬雨萍,兩人一起來到了碾子灣村。

專案組副組長文麗隻給了他三天期限,他必須得抓緊時間開展調查。

秋天的午後,陽光懶洋洋地照著這個被小河環繞的村莊,村道上玩耍的孩子、追著隨風飄落的樹葉、在原地轉圈的大黃狗,還有坐在門檻上眯著眼睛抽旱煙的老人,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悠閒和寧靜。

村長孔春山之死,就像一塊石頭被頑皮的孩子扔進了碾子灣河,盪起了幾圈漣漪,但被人熱議的風波過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進村的時候,喬雨萍看見一個男人挑著一擔土肥,正要拐彎往田埂上走去。那男人一抬頭,看見了她,急忙放下擔子跟她打招呼。

喬雨萍認得這個男人叫陳久,是自己班上學生陳燕子的爸爸。

她記得金玉紅曾告訴過她,金小秋、宮敏和陳燕子的父母親都跟她在一起打工,這次接到女兒的電話,也都跟她一起坐火車回鄉了。

陳久問了幾句女兒在學校的學習情況,然後又對老師說了一些感謝的話。

喬雨萍見他挑起擔子要走,忽然想到了什麼,走近一步說:「陳大哥,我想跟你打聽個事兒。」

「什麼事兒?」陳久重新放下了擔子。

「我想問一下,村裡有沒有電工,或者說有沒有誰比較懂一些電工方麵的知識?」

「電工啊?」陳久看她一眼,又看看站在她身邊的、穿著警察製服的李鳴,臉上露出了警惕的表情,說,「你問這個乾什麼?」

「我們……」李鳴剛要開口說話,卻被喬雨萍用眼神製止了。

喬雨萍笑笑說:「是這樣的,我們學校有一個電燈開關被老鼠咬壞了,想請人修一下。」

陳久說:「哦,原來是這樣啊。咱們村原本有一個電工,村裡的供電線路有什麼問題,都是請他維修的。但是他去年就進城,到一個高檔小區裡當電力維護員去了,所以現在村裡就沒有電工了。可惜我也不懂這方麵的技術,要不然我就去學校幫你修好了。」

喬雨萍「哦」了一聲,臉上現出失望的表情。陳久低著頭,沒有等她再發問,已經挑著擔子走遠了。

進村後,喬雨萍又問了幾個熟識的村民,得到的回答跟陳久的話大同小異。

李鳴不禁有些動搖,說:「是不是咱們想錯了,或許金玉紅根本就沒有一個這樣的幫手。」

喬雨萍想了一下,說:「不,我覺得我們的想法應該沒有錯。就算把電線剝皮再綁到孔春山腳上,並不需要多少技術含量,稍有電工知識的人都會做。但村裡那套廣播設備我在網上看到過,確實需要經過一點培訓或者稍有專業知識的人,才能順利操作,絕不是誰都可以讓那些喇叭響起來的。」

李鳴有點著急地說:「可是現在村子裡根本找不出這樣一個人。難道金玉紅的同夥,是外村人?」但他很快又搖頭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這也不對,案發之初我們就已經扌莫排過了,9月13日前後,村裡並沒有外地人進出。」

「喬老師好!」喬雨萍走得有點累了,正站在樹陰下休息,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問候。

她回頭一看,隻見自己班上的女生陳燕子正牽著她奶奶的手,在路邊散步。

陳燕子的奶奶去年摔了一跤導致中風,半邊身子不能靈活動彈,醫生要她多出來走動走動,可能能慢慢恢復過來。懂事的陳燕子一有空兒,就扶著奶奶出來散步。

「小燕子好!」喬雨萍笑著回應自己的學生,「我剛剛還碰見你爸爸來著,他挑著一擔土肥往田裡去了。」

陳燕子問:「喬老師,我剛才看見你到處跟人家打聽,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沒有找回來呀?」

喬雨萍怔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一下,最後還是告訴她:「咱們學校的一個電燈開關壞了,老師想找個電工師傅幫忙修一下,可是問了好多人,都沒有找到會修理的電工師傅。」

陳燕子跺了一下腳說:「哎呀,喬老師,你早說嘛,我去跟我爸說說,這事包在他身上。」

「你爸是電工啊?」喬雨萍有些意外。

陳燕子說:「我爸不是電工,但是他以前在電子廠打過工,會修很多電器。家裡的電視機壞了,都是他修好的,修個電燈開關肯定沒有問題。還有啊,以前有一次村裡的廣播不叫了,也是他去幫忙修好的。」

「是嗎?」喬雨萍一下就定住了。過了好久,她才回過頭看了李鳴一眼。李鳴也在看她。

兩人心裡不約而同地閃過一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剛才喬雨萍遇見陳久,他為什麼要說自己不會修理電燈開關幫不上忙呢?喬雨萍是他女兒的老師,而且平時對陳燕子也很關心,按理說陳久應該很樂意為老師幫這個忙才對啊。可是他為什麼一口回絕了呢?也許最有可能的解釋是,他知道喬雨萍說電燈開關壞了,急著找電工維修是假的。

他看到喬雨萍跟一個穿製服的警察在一起,他知道他們這麼著急地在村裡找電工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所以趕緊在喬雨萍和這個警察麵前撇清自己跟「電工」的關係。喬雨萍想起了陳久看到李鳴身上的製服時,眼底閃過的那一絲慌亂之情。

陳久夫妻倆跟金玉紅同在一個地方打工,這次返鄉,也是跟金玉紅一起坐火車回來的。難道他跟金玉紅之間有著某種更加密切的關聯,而他就是跟金玉紅一起殺害孔春山的同夥?

李鳴看了喬雨萍一眼,低聲道:「我得馬上打電話通知我師姐,叫她帶幾個人過來,先把陳久刑拘了再說。」

喬雨萍看著陳燕子攙扶著奶奶顫巍巍走遠的背影,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一樣沉重,搖頭說:「我看還是先別急著抓人,陳久是否跟孔春山的死有關,咱們都還在猜測之中,並無真憑實據,還是先深入調查一下再說吧。」

「那好吧,」李鳴把警帽取下來,用手指梳理著自己被汗水微微打濕的頭發,說,「你說怎麼調查?」

喬雨萍不由得笑了,扭過頭來看著他說:「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才是警察啊!」

李鳴也笑了,戴上帽子說:「我們警方如果要調查一名犯罪嫌疑人,一般會從兩方麵入手:一是作案動機,二是作案時間。」

喬雨萍說:「那咱們就從這兩方麵開始調查吧。」

6

喬雨萍和李鳴首先調查的是陳久與孔春山之間是否有債務關係。

借錢這種事,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村裡人對這樣的事大多都不會張揚,所以最知道情況的,隻能是借款者的家裡人。但他們總不能直接去找陳久夫妻問他們是不是找村長孔春山借錢了,就算問了,現在孔春山已經死了,所謂死無對證,他們如果不承認,那也沒有辦法。

想了一下,喬雨萍抬頭看見陳燕子的奶奶正坐在不遠處河邊的一個樹墩上,看著孫女和宮敏等幾個小夥伴在河灘上玩沙子,她心裡忽然有了主意,走過去坐在奶奶身邊的沙地上,跟老人拉起了家常。

老奶奶雖然半邊身子行動不便,但頭腦卻很清醒,精神也挺好,而且還非常健談。

喬雨萍裝著無意間談起陳燕子家的經濟情況,說:「這幾年在外麵也不好掙錢,我看好多村民出去打工不但沒掙到錢,還要貼上一大筆路費,最後弄得要借債度日,小燕子家裡應該還比較好吧?」

老奶奶臉上帶著笑容,說:「還好吧,雖然我摔傷後住院花了不少錢,但都是我兒子兒媳打工掙的錢,也沒有找誰借過錢。」

「真的沒有借過錢?」旁邊的李鳴追問了一句,「我聽說孔春山在村裡放高利貸,村裡好多人都找他借過錢呢。」

「沒有,我兒子兒媳一直在外麵打工,別說我們家不缺錢,就算真的需要錢,也不能去找孔春山那個黑心村長借錢。他借給別人的是高利貸,放在舊社會,那叫閻王債,會把人逼死的。」老奶奶回頭瞪了他一眼,提高聲音,用教訓年輕人的口口勿說。因為語氣急促,說到最後,竟忍不住咳嗽起來。

陳燕子聽到奶奶的咳嗽聲,急忙跑過來,拍乾淨手上的沙子,給奶奶捶背。

喬雨萍朝李鳴使個眼色,兩人起身,悄悄離開了河邊。

孔春山跟別人結仇,無外乎兩個方麵的原因:第一是借貸,他借給村民的是高息貸款,到期不還,還會上門逼債,跟借債人產生矛盾甚至仇恨,是常有的事。第二是他在村裡亂搞男女關係。他以為自己是一村之長,就可以在村裡隻手遮天為所欲為,不但經常在半夜裡去敲寡婦家的門,而且常常騷擾一些丈夫在外打工的留守婦女。他因此惹火燒身,也不足為奇。

從河堤上走下來的時候,李鳴問:「會不會是孔春山對陳久的老婆有什麼不軌的舉動,被陳久知道後,便對這個流氓村長動了殺機,最後跟金玉紅一起聯手,把孔春山給殺了?」

喬雨萍想了一下,搖頭說:「這個可能性不大。我對陳燕子家裡的情況,多少還是有點了解。她媽媽是外省人,是她爸爸在廣東打工時認識的,嫁到碾子灣村後,剛生下小燕子,他們夫妻倆就再次去廣東打工了,如今小燕子已經長到了12歲,這期間他們夫妻倆隻在春節期間回來過兩三次,一般也隻在家裡待上幾天,過完年又急匆匆走了。哪怕是小燕子的奶奶摔倒中風,他們因為工作忙,也沒有回家。最近一次回鄉,已經是三年前了。所以你說孔春山對陳久的老婆做過什麼,我覺得不太可能,因為她平時根本就不在家。」

李鳴用腳把地上一塊石子踢得老遠,垂頭喪氣地說:「這麼說來,咱們是找不到陳久的作案動機了。」

喬雨萍說:「那咱們還是去調查一下看他有沒有作案時間吧。」

李鳴問:「怎麼查?」

喬雨萍說:「我帶你去他家吧,怎麼調查就是你這個警察的事了,我隻是一個小學老師,可不是女神探。」

兩人沿著水泥村道向前走著,很快就來到了陳燕子家門口。大門打開著,屋裡擺著一張桌子,陳燕子的媽媽正跟村裡幾個女人在打麻將,旁邊還圍坐著幾個老頭兒、老太太當看客。

陳燕子的媽媽本是城裡人,下嫁到這裡,身上還帶著一些城市人的做派,比如說她會抽煙,又比如說她不會講本地方言,隻能用普通話跟別人交流。

看見喬老師上門,陳燕子的媽媽趕忙把叼在嘴裡的煙夾在手裡,說:「喲,喬老師來咱們家家訪了?快請坐,我去給您倒杯茶。」說罷就要從麻將桌前站起身。

喬雨萍忙說:「不用了,我不是來家訪的。這位警察同誌想到村裡調查一下孔村長死亡的案子,他對村子裡的情況不熟悉,所以請我給他帶個路。」

陳燕子的媽媽這才注意到她屁股後麵還跟著一個大蓋帽,臉色就冷了下來,茶也不倒了,繼續坐在桌子邊搓麻將,扌莫了一塊麻將牌之後說:「喲,他叫你帶路,你就把他帶到咱們家來了呀?」

李鳴聽出她話中有話,忙說:「隻是例行的走訪調查,並沒有針對誰的意思,我們也到其他村民家裡調查過了。」

「那警官你想調查什麼呢?」

「我想問一下,9月13日上午,你丈夫陳久在乾什麼?」

陳燕子的媽媽聽到這個問題,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過神來,說:「9月13日?今天是幾月幾號了?」

她一邊扌莫著麻將,一邊瞟了一眼牆上的日歷,「喲,今天都已經10月3號了,這都過去二十來天了,誰還記得自己二十天前乾過什麼啊!」

喬雨萍說:「就是你們從廣東回到家裡的第二天。」

「哦,那天啊,」陳燕子的媽媽想了一下說,「前一天我們坐火車回家,在車上根本沒有睡覺,所以回到家已經很累了,當晚很早就上床休息了,第二天,也就是你們說的9月13日,我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啊!」

李鳴問:「有誰能證明嗎?」

陳燕子的媽媽沒好氣地說:「兩口子在床上睡覺,你說這個怎麼能找別人來證明?」

其他幾個打麻將的婦女聽了,都不由得笑起來。

李鳴臉上一紅,看看喬雨萍,兩人覺得再問下去,也不可能問出什麼結果,於是起身告辭。

從陳燕子家走出來數十米遠,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在叫:「警察同誌,警察同誌!」

兩人回頭看時,隻見一個老頭兒從後麵追了上來。

喬雨萍認得他是自己的學生宮敏的爺爺,剛才他也坐在屋裡看陳燕子她媽媽幾個打麻將。

兩人停住腳步,李鳴問:「大爺你有什麼事?」

老人喘口氣說:「我聽說金玉紅被抓,是因為孔春山的案子,對吧?」

李鳴點點頭說:「她確實是這個案子的重要嫌疑人。」

「那她在你們那裡,沒有亂咬人吧?」

「亂咬人?」李鳴怔了一下,「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她在你們那裡,有沒有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而故意誣陷其他人,或者是把別人也拉下水,跟她一起擔責?」

李鳴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盯著他問:「為什麼這麼問?」

「我看你們剛才好像在調查陳久。」

「我已經說了,隻是例行走訪調查,我們還會走訪其他村民。」

「那我兒子是不是也要調查?」

「你兒子?」李鳴揚了一下頭,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喬雨萍忙把老人的身份跟他說了。

老人的兒子叫宮得貴,兩口子也跟金玉紅一起在廣東打工,這次也是跟她一起回來的。也就是說,跟金玉紅一起在廣東打工並且這次一起回來的,一共有三對夫婦,除了宮得貴夫婦、陳久夫婦,還有金玉紅的弟弟金玉傑夫婦。宮得貴的女兒宮敏、金玉紅的女兒杜娟、金玉傑的女兒金小秋,還有陳久的女兒陳燕子,四個留守兒童都是她班上的學生。四個女生既是鄰居又是好朋友,她們父母親因為在同一個地方打工,關係也處得不錯。

「大爺,你是不是有什麼情況要向我們反映啊?」李鳴從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態中看出了端倪。

老人左右看看,見四周無人,這才把他拉到一棵大樹後麵,說:「有件事擱在我心裡一直不踏實,我還是跟你們說了吧。我主要是怕金玉紅被警察抓住之後胡亂招供,故意把別人也拉下水,如果這事牽扯我兒子身上,那就麻煩了。」

「什麼事?」

「剛才陳久的老婆說,他們9月12日坐火車回來的那天,因為太累,很早就上床睡覺了,其實是騙人的。」

「哦,你怎麼知道?」

「我可記得清清楚楚,他們回來的那天晚上,全都聚在我家裡,一直到半夜才散去。」

「都聚在你家裡?都有哪些人呢?」

老人掰著手指頭說:「有我兒子、兒媳,有陳久跟他老婆,還有金玉紅和她弟弟金玉傑兩口子。他們剛回來,就火急火燎地聚到我家裡,關著門躲在房間裡,似乎在秘密地商量什麼事情。一直到半夜12點多,才各自回家。我從窗戶前經過的時候,好像聽他們提到了村長孔春山的名字。」

李鳴抓住他的手臂問:「你確定聽他們提到過孔春山的名字?」

「是的,我雖然老了,但耳朵還不背,我確實聽他們提到了『孔春山』這三個字,而且還不止一次。」老人看到李鳴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不由得擔心地問,「警察同誌,金玉紅被抓到之後,有沒有提到過我兒子?你說我兒子會不會跟這個案子扯上什麼關係啊?」

喬雨萍見李鳴皺著眉頭沒有說話,知道是老人提供的線索觸動了他,他正在思考案情,於是拉著老人的手說:「大爺,您反映的情況警察已經知道了,您先回去,宮敏她爸爸到底跟孔春山的案子有沒有關係,警方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等老人走後,她問李鳴:「怎麼樣,你對這個案子是不是有了新的想法?」

李鳴看她一眼,說:「你還不是一樣。」

喬雨萍點了一下頭,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是的,對於這個案子,兩人心裡都有了新的想法。在這個案子中,金玉紅確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她還有同夥,但是她的同夥卻不僅僅隻有會修電器、會操作播音設備的陳久一個人,很可能連她弟弟兩口子,陳久兩公婆及宮得貴夫婦都參與了謀劃和作案。

「可是,如果這些人都是殺害孔春山的凶手,再加上金玉紅,一共就是七個人了。這個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李鳴下意識地仰起頭,四下裡看看,「如果村子裡安裝有監控攝像頭就好了,說不定就能拍到他們作案的畫麵,咱們現在查起來也不會這麼費力。」

喬雨萍說:「這裡可不是城裡,想在這裡找到監控探頭是不現實的。不過如果真的是這麼多人一起跑到村外的果園裡去殺人,然後又把屍體搬回到孔春山家裡,我就不信整個村子裡連一個目擊證人都找不到。」

「你的意思是把村裡所有住戶和村民都問一遍?」

「目前來說,難道你還有什麼更有效的辦法嗎?」

李鳴想了一下,搖搖頭老老實實地說:「確實沒有了。好在碾子灣村也不算大,加起來也不過百十戶人家,從頭到尾梳理一遍也不算是什麼大工程,你不知道以前我在市局刑偵大隊的時候,那做的扌莫排工作,才真叫大海撈針呢——什麼人?」他忽然扭頭大喝一聲。

不遠處,路邊的一棵大樹底下站著一個人,正偷偷往這邊瞧著,聽見他的呼喝聲,一閃身,躲到了大樹後麵。

「什麼人?出來!」

李鳴大步走過去,一伸手,從大樹後麵拽出一個男人,大約四十來歲年紀,個子不高,兩隻眼睛滴溜溜亂轉,一副精明樣。李鳴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痛得他直叫喚:「哎喲,輕點輕點!」

李鳴鬆開手,瞪著他問:「你是誰?鬼鬼祟祟躲在這裡想乾什麼?」

那人一邊揉著被他捏痛的手腕,一邊點頭哈月要地說:「警官,我、我叫黃世運,是碾子灣村村民,就住在金玉紅家對麵。」

「你在這裡乾什麼?」

黃世運抬頭看他一眼,很快又把頭低了下去,說:「我老婆下午在陳久家,跟陳久的老婆打麻將,剛才回家告訴我說警察在調查陳久9月13日早上的行蹤,我、我剛好知道點情況,想找你們反映一下。」

李鳴道:「你來反映情況,光明正大地來就是了,乾嗎像個小偷一樣躲在大樹後麵?」

黃世運臉現尷尬之色,小聲說:「警官,還真被你猜對了,我還真是個小偷,我就是在晚上出去偷東西的過程中發現可疑情況的。所以我想來找你反映情況,可是又怕你要抓我,所以躲在大樹後麵一直在猶豫……你得先答應不抓我,我才肯把我發現的情況告訴你。」

李鳴又好氣又好笑,說:「好吧,我答應你,這一回不抓你,你知道什麼情況,趕緊說吧。」

黃世運聽他答應不抓自己,這才放下心來,咽了一口口水說:「你們不是在調查陳久9月13日早上和上午的行蹤嗎?其實他並沒有在家睡覺,那天淩晨4點多的時候,我看見他了……」

黃世運其實是一個慣偷,經常在村裡做些偷雞扌莫狗的事。9月13日淩晨4點多的時候,他背上一個電魚機,準備到村子後麵的一個私人魚塘偷魚。就在他將大門打開一條縫,觀察外麵有沒有人的時候,忽然發現對門金玉紅家的大門打開了半邊,金玉紅正和她弟弟金玉傑站在門口,不一會兒,住在金玉紅家左右兩邊的陳久和宮得貴也跟著出了門。四個人湊到一起,小聲說了幾句話,就往村頭方向走去。

「村頭方向?」李鳴打斷他的話問了一句,「是不是果園的方向?」

黃世運說:「是的。」

因為以前農忙的時候,村裡經常會有人夜裡起來,趁天氣不熱到田裡乾活兒,所以黃世運看到這四個人半夜出門,也並沒有多加留意。

隻是讓他覺得有點奇怪的是,宮得貴從家裡出來的時候,雙手推著他的那輛雅馬哈摩托車,但是上路後並沒有騎上去,而是一直推著朝前走。

「有摩托車不騎,卻把那麼笨重的家夥推著走,你說他是不是有病?」黃世運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喬雨萍說:「他不是不騎,他是怕被村裡人聽到摩托車的響聲,引起別人的注意。」

「可是他回來的時候卻騎了,而且還騎得很快。」

「回來的時候?」李鳴問,「你也看見了?」

黃世運說:「這事說起來有點巧合。」

當天晚上,他背著電魚機來到那個魚塘,結果卻發現魚塘老板正跟幾個年輕人在塘基上的一個草棚裡打牌。

他怕被發覺,不敢貿然動手,就潛伏在草叢裡,想等他們打完牌睡覺之後再動手。後來卻聽他們嚷著說要打一通宵的牌,他知道今晚肯定沒戲了,隻好就此罷手,悄悄離開了。

他走的是一條小路,小路與穿過村頭果園的那條黃土路相連。就在他正要從小路拐上黃土路時,忽然看見宮得貴開著摩托車,往村子裡駛去,金玉傑坐在摩托車後座上麵,在他的膝蓋上,還橫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蛇皮袋,不知道裡麵裝的是什麼東西。摩托車開得很快,一下就跑得不見影子了。

李鳴問:「你看見摩托車是從果園裡開出來的嗎?」

黃世運點頭說:「是的,我看見了,他就是從果園裡開出來的。」

「除了宮得貴和金玉傑,其餘的兩個人,金玉紅和陳久,你看到了沒有?」

「沒有看到,可能摩托車坐不下這麼多人,他們兩個在後麵步行也說不定。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們是在乾壞事,所以也沒有多留心觀察,回到家裡,就倒床睡覺了。」

黃世運看見李鳴正一臉嚴肅地瞪著自己,腿都嚇軟了,趕緊說:「警察同誌,我對天發誓,這是我第一次出去偷東西,而且還是作案未遂,我上有老下有小,也是被生活所逼啊……本來我不想主動來找你們,但又怕警察以後知道我知情不報找我的麻煩……警察同誌,咱們已經說好了的,你可千萬不能抓我啊!」

李鳴哪裡還有心思跟他糾纏這個,把臉一沉,說:「我暫且相信你是初犯,趕緊回家去,下次再敢出來偷東西,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待黃世運走遠後,喬雨萍說:「看來孔春山是死在金玉紅姐弟及陳久、宮得貴四個人手上的啊!」

李鳴點頭說:「是的,三個男人的老婆應該都參與了前一晚的謀劃,但最後實施殺人的,隻有三個男人和金玉紅。」

「他們在果園裡將孔春山用石頭砸死,然後裝在編織袋裡,用摩托車運至孔春山家裡,再一起偽造了孔春山意外觸電身亡的現場。」

「現在案情已經漸漸明朗了。咱們今天去過陳久家,可能已經引起了他們的警覺,再等下去,要是他們幾個結夥逃走,這個案子就很難了結了,所以必須得盡快把這三對夫婦控製起來。」

李鳴立即掏出手機,請文麗帶人過來支援。

7

侯所長和文麗很快就帶人趕到了碾子灣村,迅速拘捕了六名犯罪嫌疑人。經過分頭審訊,案情的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在果園裡殺害村長孔春山的,果然是金玉紅姐弟及陳久、宮得貴四人。

9月13日淩晨4點多,他們在果園裡用石頭砸死孔春山後,將其屍體用編織袋裝好,用摩托車載到孔春山家裡,最後一齊動手,偽造了孔春山意外觸電身亡的現場。播放村廣播和使用電火燒焦孔春山屍體的事,是由陳久動手完成的。

因為村裡每次開廣播,一般都是在上午9點半左右,所以他們也躲在孔春山家裡,直到9月13日上午9點半,才打開村廣播,並開始播放金玉紅存在手機裡的孔春山幾年前的講話錄音。大約十幾分鍾後,他們完成了清理現場痕跡的工作,然後從後門悄悄溜走,分頭離開。

隻有金玉紅從小路走出來時,被喬雨萍看到,最後引起這位小學老師的警覺和懷疑,才漸漸揭開這樁謀殺案的謎底。

經調查,三個男人的妻子並沒有參與作案過程,但在前一晚商量作案計劃時,三個女人均在場。

至於三個男人的殺人動機,果然跟借貸有關,不過不是向孔春山借錢,而是把錢借給孔春山。

孔春山為什麼有這麼多錢拿出來放高利貸?其實很簡單,他的錢都是向那些外出打工的經濟較為寬裕的村民借的。如果有誰不肯借錢給他,他就會仗著手中那點小小的權力,對該村民及其家人進行各種刁難。

他就是靠向村民免息借入,然後把錢高息借出的辦法,來賺取昧心錢。

大約五年前,陳久、宮得貴和金玉傑三家,都曾把錢借出給孔春山,數目從幾萬到十多萬不等。但是還款期早就到了,孔春山卻一直拖著不還。

9月12日下午,他們回到家後找孔春山去要債,結果孔春山竟然翻臉不認賬,說根本沒有找他們借過錢,他們是在訛詐他。三人大怒,沖動之下,竟對孔春山動了殺機。

包括金玉紅在內,一共四家人,在一起商定好殺人計劃之後,先由金玉紅約村長孔春山於9月13日淩晨在果園見麵,待孔春山一到,早已埋伏好的三個男人將孔春山撲倒在地,然後用石頭砸死。事後約定,如果誰先被警察抓住,就一個人承擔起全部罪責,其家小將由其他三家照顧到底。

案子終於破了,最高興的人當然是轄區派出所的侯所長。在會議室裡,侯所長當著專案組全體同事的麵說:「當初金玉紅被咱們抓住,她承認孔春山是她一人所殺的時候,咱們有些同誌竟然深信不疑,嚷著要就此結案。當時我就覺得她的口供漏洞百出,所以才沒有草率結案,而是叫李鳴進村重新進行深入調查。結果你們看,這個案子果然另有玄機。同誌們,這可是命案啊,人命關天,咱們怎麼可以掉以輕心……」

聽著侯所長這番語重心長的話,李鳴差點產生了錯覺,當初急著要結案的人,不正是這位侯所長嗎?自己向他申請重新調查,還被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這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一點吧!

他正在心裡發著牢騷,侯所長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李啊,你再辛苦一下,趕緊把結案報告寫出來,爭取早點報到上麵去,讓領導簽字結案。我呢,要是這案子沒有真正了結,我就是到了分局局長的領導崗位上,也不能安心啊!」

李鳴眉頭微皺,想說兩句譏諷他的話發泄一下,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看他一眼,隻是淡淡地應了一句:「好的。」

「等等,現在結案,隻怕還為時過早!」正在這時,會議室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個身材魁梧、麵目冷峻的黑臉警察走了進來。

「隊長!」李鳴意外地叫了一聲。

來者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市局刑偵大隊大隊長範澤天。範澤天身後,還跟著他的助手文麗。

範澤天在市局是局黨委委員,算是比下麵的派出所所長高半級。侯所長一見,急忙站起身握手相迎:「老範,什麼風把你這位鐵麵神探給吹來了?」

「碾子灣村村長孔春山被殺的案子,文麗已經向我匯報了,看起來案情有點復雜啊,我是特地到專案組來增援的。」

「這個案子確實有點復雜,不過現在已經被我偵破了,幾名凶手也全部落網,並且都已經招供了。」侯所長有點得意地說,「我正要把結案報告送上去呢。」

「結案報告先不要送了,我覺得這個案子還有一些疑點,所以讓法醫中心重新對死者進行了屍檢,這是最新的屍檢報告,你看一下。」

範澤天從文麗手裡接過一個文件夾,從裡麵抽出一張打印紙遞給侯所長。

侯所長接過來看了一眼,臉就綠了:「孔春山的死亡時間並不是9月13日,而是9月11日中午12點至次日中午12點之間。這、這怎麼可能?」

李鳴也急忙湊過來看了一下屍檢報告,不由得愣在當場。

被抓的金玉紅等人坐火車回鄉,是在9月12日下午4點到家。孔春山被殺的時候,他們根本還沒有回來啊!

侯所長想了一下說:「會不會是金玉紅等人在回家的時間上造了假,也許他們是9月12日上午回來的,但卻謊稱下午才到家。這樣一來,他們也就有了作案時間。」

「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範澤天把兩隻手撐在會議桌上,目光從專案組每個人臉上掃過,「所以咱們現在的首要工作,就是調查清楚金玉紅等人到底是什麼時候回到碾子灣村的。」

最後,他把目光停留在文麗和李鳴臉上,「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們兩個了,其他人再認真把這個案子梳理一遍,看看是否還遺漏了什麼其他線索。」

文麗和李鳴挺了一下月匈脯說:「是。」

接到任務後,兩人開始分頭調查。文麗去了市火車站,查看金玉紅等人乘坐火車的情況,而李鳴則去了碾子灣村,希望能找到目擊證人,搞清楚金玉紅等人準確的返鄉時間。

自從實行實名製之後,乘坐火車必須實名購票,同時持身份證和火車票檢票上車。

文麗來到火車站,通過金玉紅等人的身份證信息,很快就查到了他們的購票資料。

他們幾個人,是同時在廣州火車站買的票,所乘坐的特快列車於9月12日中午12點抵達市火車站。

文麗調看了火車站出站口的監控視頻,當日該趟列車正點抵達,中午12點08分,她從視頻裡看見金玉紅一行幾人,拎著行李從出站口走出。因此可以確定,他們確實是乘坐該趟列車返鄉的。

再通過市汽車站的監控視頻發現,當日中午12點40分,金玉紅等人坐上了從市區開往他們家鄉東升鎮的班車。

從市區到東升鎮,平常時候的班車車程大約一個半小時,但最近兩個月通往鎮上的公路正在擴容大修,路上車流緩慢,所以班車到達鎮上的車站,一般都需要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然後還要搭乘半個小時左右的鄉村公交車,在碾子灣村村口下車,再算上拎著行李步行進村的時間,金玉紅等人在下午4點左右回到家,是比較正常的。

李鳴來到碾子灣村,想了一下,還是先到村小學裡,找到了喬雨萍。喬雨萍聽說這個案子又出現了大逆轉,也吃了一驚。

孔春山的死亡時間,被法醫整整向前推進了一天,是在9月11日中午12點至9月12日中午12點之間,而金玉紅等人回鄉的時間,則是在9月12日下午4點左右。也就是說,他們完全沒有作案時間。

這樣一來,喬雨萍和李鳴先前對於本案所做的那一番看似合理的推理,就全都被推翻了。金玉紅他們絕不可能是殺害孔春山的凶手。

李鳴說:「現在關鍵的是要查明金玉紅他們是否確實是在9月12日下午4點回來的,畢竟也存在他們提前潛回村裡殺人的可能。」

喬雨萍想了一下,說:「9月12日下午4點,這個時間點,應該不會有錯。」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們幾個的女兒,都是我班上的學生。我曾經分別問過這四個孩子,她們都說自己的父母大概是這個時間點到家的。我想孩子們應該不會對我撒謊。」

李鳴還是不敢確定,又到村裡打聽了一下,金玉紅一行9月12日返鄉進村時,一共有四五位村民都看見了,但問到具體時間,有的村民說大概是下午3點多,有的說應該是快到下午5點了吧,也有的說可能是下午4點半的樣子,當時誰也沒有看表,所以也沒有人能說出更加精確的時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金玉紅他們進村的時間,絕對晚於中午12點。

正好這時候文麗給李鳴打來電話,把她在市、鎮車站調查到的信息告訴了他。

結合兩人的調查情況,完全可以確認金玉紅等人返鄉到家的時間,就是9月12日下午4點左右,並無跡象顯示他們曾在這個時間點之前偷偷潛回過碾子灣村。

很顯然,下午4點回村的金玉紅他們,絕無可能在中午12點之前就把孔春山殺死在村裡的果園中。他們沒有作案時間,凶手不可能是他們,一定另有其人。

「但是如果他們不是凶手,他們為什麼要在警察麵前承認孔春山是他們合謀殺死的呢?而且還編造出那麼縝密的作案過程和殺人動機,他們的口供聽起來幾乎沒有破綻啊!」喬雨萍百思不得其解,問李鳴,「你們在獲得新線索之後,有沒有再次提審金玉紅他們?」

李鳴說:「我們隊長已經親自提審過幾個嫌犯,他們一口咬定是他們殺死了孔春山,還說我們推斷的孔春山的死亡時間有錯,孔春山是在9月13日淩晨被他們殺死的。」

「殺人可是死罪啊,他們幾個明知這是重罪,為什麼還要義無反顧地承擔下來呢?如果不是他們幾個瘋了,想自尋死路,那就是他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他們是在齊心協力保護凶手,是心甘情願地替凶手頂罪。」

喬雨萍把這個案子的前因後果在腦海裡過了一遍,漸漸地陷入了沉思。

下午的時候,李鳴回了鎮派出所,喬雨萍決定再次走進碾子灣村,重新做一番調查。

她首先來到了杜娟家。杜娟家的門半開著,杜娟的外公正坐在門口剝黃豆,幾隻麻雀停在他腳邊,偷偷啄食地上散落的黃豆,老人目光呆滯,視而不見。

喬雨萍上前叫了一聲「大爺」,老人回過神來,說:「喬老師來了!」忙從屋裡搬出把椅子,請她坐在門口。

喬雨萍的心情有點沉重,如果老人知道是自己提供的線索,讓警察把他的女兒和兒子、兒媳都抓了起來,他還會對自己這麼熱情嗎?

喬雨萍坐下後,朝屋裡望了一眼,屋子裡光線昏暗,並沒有別人。

她問老人:「杜娟和小秋去哪裡了?」

老人說:「我老伴兒帶她們走親戚去了。城裡有個親戚家生了小孩,請咱們去喝滿月酒,國慶節一放假,我老伴兒就帶著兩個丫頭過去了,今天還沒有回來。唉,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她們都還不知道呢!」

喬雨萍「哦」了一聲,忽然問道:「大爺,上次我來你們家家訪,您還記得吧?」

老人點頭說:「記得啊,那天是9月11日,是我女兒和兒子他們回來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離開之後,杜娟她們幾個孩子出去過嗎?」

「出去過啊,她們四個孩子一起去送你了。」

「我不是說了自己一個人回學校,不用她們送嗎?」

「孩子們怕你在路上害怕,所以就拿了一個手電筒,悄悄跟在你後麵,護送你回學校。」

「原來是這樣,那她們是什麼時候回家的?」

「我記得那天晚上,她們幾個都回來得很晚吧,應該已經超過10點半了。當時我老伴兒還有點擔心幾個孩子,叫我去路上看看。我正準備出門呢,她們就回來了。後來她們跟我說,把你送到學校後,你發現了悄悄跟在後麵的她們,就請她們到你的宿舍去玩,結果玩得忘形了,就回來得晚了。」老人忽然反應過來,「哎,她們出去送你,後來你不是知道了嗎?她們什麼時候回家,你也知道啊,怎麼還來問我?」

喬雨萍怔了一下,說:「哦,我、我當然知道,我是怕她們在回來的路上,又跑到別處去玩了,所以問一下。」

老人說:「不會的,我們家這兩個小丫頭很聽話,做事有分寸,那麼晚,不會在外麵到處亂跑的。」

離開杜娟家後,喬雨萍給李鳴打了個電話,問:「你在哪裡?」

李鳴說:「我在派出所,正跟範隊還有專案組的同事開會分析案情,你有什麼事嗎?」

喬雨萍認真地說:「我已經知道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了,你在派出所等我,我馬上來找你。」

8

喬雨萍趕到鎮派出所時,已是傍晚時分,夕陽斜照著派出所那幢二層的灰色小樓,李鳴正在大門口等她。

喬雨萍跨上台階,就迫不及待地說:「我已經知道孔春山是怎麼死的了。」

李鳴笑了一下,說:「先別急,進來再說。」

他把喬雨萍帶進二樓的一個房間,喬雨萍進去時,才發現這是一個會議室,裡麵正坐著七八個人,她認識的侯所長和文麗都在,侯所長旁邊坐著的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警察讓她覺得有點眼熟。

李鳴指著那個中年警察向她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市局刑偵大隊大隊長範澤天範隊。」喬雨萍這才記起來,自己曾經在電視新聞中看過這位黑臉神探破案的故事。

範澤天站起身,冷峻的臉上難得的現出一絲笑意,跟她握了一下手說:「喬老師是吧?我聽李鳴說,他下鄉調查案子的時候,你可是給他幫了不少忙啊!」

喬雨萍臉色一紅,忙說:「也沒有幫上什麼大忙,他不熟悉村裡的情況,我隻是給他帶帶路而已。」

範澤天微微頷首,看著她說:「聽說你對這個案子有些看法?」

喬雨萍本來隻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李鳴,但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人在場,心裡有些緊張,一時間竟然不敢開口說話。

範澤天拖過一把椅子放在她旁邊,說:「先坐下,慢慢說,我們也正在研究這個案子,現在幾乎已經陷入僵局,你有什麼想法,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喬雨萍坐下後,看了大家一眼,咬咬嘴唇說:「我想我應該已經知道孔春山是怎麼死的了,而且我也知道金玉紅等人沒有殺人卻為什麼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殺人凶手。」

「哦?」

範澤天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仰著下巴看著她,等待著她往下說。

而專案組的其他成員,則不約而同地在嘴角邊掛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好像在說:我們這麼多職業警察都沒把這案子破了,你一個姑娘家,跑到派出所來說你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這不是開玩笑嗎?

看到眾人懷疑的目光,喬雨萍反倒鎮定下來,喝了一口李鳴遞過來的茶水,清清嗓子,先把9月11日晚間自己從杜娟等四個女生家裡家訪回校,路上被流氓村長孔春山騷擾險遭淩辱的事說了,然後又說了當晚10點左右四個女生敲開她宿舍的門,向她借手機給各自的父母打電話的事。

今天上午,李鳴告訴她說這個案子出現了新情況,孔春山的死亡時間被法醫向前推了整整一天,被確認是在9月11日中午至9月12日中午之間,而被警方控製的金玉紅等幾名犯罪嫌疑人並不具備作案時間,但是他們卻仍然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他們所殺。

當時喬雨萍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金玉紅他們一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他們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凶手!

那麼,凶手到底是什麼人,竟然值得這四個家庭裡的人如此義無反顧地去保護呢?

喬雨萍想到了9月11日晚上,杜娟、金小秋、宮敏和陳燕子四個女生深夜裡找她借手機給自己的父母親打電話的事,當時幾個小姑娘雖然強作鎮定,但眼神裡還是透出了一絲慌亂,而且她們打電話的時候也顯得十分神秘,不肯讓老師聽到通話內容。

而金玉紅等人,也正是在接到女兒的這通電話之後,才連夜買好火車票,急急忙忙趕回家的。

當時杜娟她們說,是因為想爸爸、媽媽了,所以才要給家長打電話。難道這幾個家長僅僅是因為女兒一句想他們了,就連夜買火車票火急火燎地往家趕嗎?當然不是,一定是他們從女兒的電話裡了解到家裡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情,所以才會這麼急著趕回家。那麼到底有什麼突發事件發生呢?

聯想到法醫重新推定的孔春山的死亡時間段,恰好包括了這個時間點,喬雨萍就想,金玉紅他們急匆匆趕回家,會不會跟孔春山之死有關呢?可是就算孔春山真的是在那個時間點被殺的,也跟遠在廣東打工的金玉紅他們扯不上關係,他們根本犯不著為此專程趕回家,除非……

喬雨萍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四個孩子找她借電話時急促的敲門聲和慌張的神色,心裡忽然跳出一個念頭:難道孔春山之死,跟這四個女生有關?

有了這個猜測之後,她立即展開調查。今天下午,她從杜娟外公那裡得到的信息,完全證實了她的推斷。

家訪當晚,她從村裡返回學校時,四個女生擔心她會在路上感到害怕,於是結伴在後麵暗暗護送老師,結果她們在果園裡看到了流氓村長欺侮女老師的那一幕,於是四個孩子上前幫助老師,也不知道她們使用了何種方法,總之最後成功阻止了孔春山在果園裡追趕和騷擾喬雨萍,這一切,當時正處在驚慌之中的喬雨萍當然並不知情。當時她還以為是自己的機智,讓她成功擺脫了孔春山。也正是因為四個女孩兒聯手保護老師的舉動,給她們帶來了幾乎是毀滅性的災難。

孔春山侵害喬雨萍沒有得逞,立即把目標對準了這四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四個女孩肯定不是孔春山的對手,她們其中有人,也或者是全部都被這個畜生給侵害了。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女孩們反抗了,有人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到了孔春山的頭。

孔春山第一下就被砸暈了,倒在地上,但是驚魂未定的女孩們怕他醒過來再來禍害自己,於是舉起石頭繼續往下砸,一下,兩下,三下……直至孔春山血流滿地,當場死亡。

四個女孩雖然才十二三歲年紀,但從小就在家裡乾農活兒,體力較好,加上又是激憤之下,手上的力氣自然比平時更大,砸死人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等到冷靜下來之後,看著躲在草叢中的孔春山的屍體,孩子們感到了害怕,像殺人這樣的事,自然是連老師也不能告訴的,唯一可行的是趕緊告訴爸爸、媽媽,請他們出主意。

於是她們大著膽子將孔春山的屍體藏好,然後就慌慌張張地跑到喬雨萍的宿舍,向她借手機給父母親打電話求助。

遠在廣東打工的金玉紅他們聽到這個情況,自然要連夜往家裡趕。他們坐火車回到家的當晚,一齊聚在宮得貴家裡商量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四個孩子並沒有成年,就算砸死了孔春山,也不用負刑事責任,但是這事要是傳揚出去,別人都知道孩子這麼小就被孔春山這個畜生給糟蹋了,那這幾個孩子以後還怎麼做人呢?

為了孩子們的將來著想,金玉紅等人決定冒險把孔春山的屍體運回他自己家,然後再設計出一個假現場,讓他看起來像是在播放廣播的過程中意外觸電身亡。

第一,他們讓孔春山在廣播裡「講話」,就是要讓人以為他這個時候還活著。

第二,他們把孔春山的屍體用電火燒焦,就是要讓警方難以發現其真正的死因,並且給法醫確認孔春山的死亡時間增加難度。

第三,他們知道孔春山隻有一個人住在家裡,鎖上門之後,屍體不會很快被人發現。拖延的時間越久,其屍體腐爛的程度就越高,警方破案的難度就越大。就算最後被人發現屍體,警察也會把孔春山的死亡時間定在孔春山在廣播裡講話的那一天。

當然,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訂立了攻守同盟,如果其中某個人被警察抓住,就由其一人承擔罪責,如果四人同時被抓,那麼就要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其合夥殺死,作案動機就是因為扯不清的債務問題。反正死無對證,又沒有借據,誰也不能確定他們跟孔春山之間是否真有債務關係。

說到最後,喬雨萍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兩手撐在會議桌上,麵對著眾多的警察,就像是在教室裡給自己的學生在下課鈴敲響時做課堂總結一樣:「所以,我覺得,為什麼金玉紅等人雖然沒有殺人,卻一定要把殺人罪名往自己身上攬呢?那完全是因為他們舐犢情深,寧願自己因為背負殺人罪名去坐牢,也絕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再次受到傷害!」

她一口氣說完自己對這個案子的最後的推理,停下來時,忽然發現會議室裡顯得異常安靜,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著她,不知道是聽得入神了,還是心存鄙視,根本就沒有注意聽她的講述。

她心裡有些忐忑,用手撫了一下垂到額前的頭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僅僅隻是我對這個案子的一點看法,如果有什麼說得不對的地方,請不要笑話我這個外行。」

會議室裡仍然很安靜,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範澤天忽然笑了,站起身說:「喬老師,他們不是要笑話你,是他們聽完你這大膽而縝密的推理之後,根本就不敢開口說話。」

喬雨萍問:「為什麼?」

「因為不好意思啊!」

「為什麼不好意思?」喬雨萍有點莫名其妙。

「是的,他們都感覺到很不好意思,」範澤天朗聲笑道,「因為你雖然本職工作是一名小學老師,但是卻把職業警察的活兒給乾了,把他們破不了的案子給破了。姑娘,你不當警察可真是浪費了!」

喬雨萍自然聽得出這是在表揚她,臉上笑意微露,略顯羞赧之色,心裡卻頗有幾分得意,這次雖然是班門弄斧,但畢竟自己的一番推理,得到了這位黑臉神探的認可。

她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說幾句表示謙虛的話,可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範澤天扭過頭去,對李鳴說:「這一回啊,你這位老同學可是幫了咱們一個大忙,你可得代表咱們專案組好好感謝感謝她。我看這樣吧,晚上你請她吃頓飯,記得把賬單拿回來,我簽字報銷。」

李鳴嗬嗬一笑,說:「好的,保證完成任務。」會議室裡的其他人聽罷,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晚上7點,李鳴遵照隊長的指示,在鎮上一家特色酒店請喬雨萍吃飯。吃飯的時候,李鳴告訴她,傍晚的案情分析會結束後,範隊再次提審了金玉紅等人。

範隊把幾點證據和她在會議室裡的那一番推理都說了,金玉紅等人已經承認孔春山確係杜娟等四個女生所殺,他們為了保護女兒,隻好匆忙趕回來處理孔春山的屍體,並在被警方識破他們偽造的現場之後,一齊站出來為女兒頂罪。

金玉紅等人最後的供述,與喬雨萍的推理基本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他們在處理孔春山屍體的過程中,有明確的分工,宮得貴和金玉傑負責用摩托車將孔春山的屍體運進屋,而金玉紅和陳久則負責在孔春山家裡偽造其意外觸電死亡的現場。

喬雨萍想了一下,說:「難怪那個半夜偷魚的黃世運說,那天淩晨他隻看見宮得貴和金玉傑二人騎著摩托車從果園裡出來,並沒有看見陳久和金玉紅二人,原來後麵兩人當時根本就沒有到果園裡去,而是在孔春山家樓下等著前麵二人將屍體送來。」

李鳴點點頭,正想開口說話,手機忽然響了,起身走到一邊,接聽完電話後,臉色就變得冷峻起來。

喬雨萍看出了端倪,問:「怎麼了?」

李鳴說:「是範隊通知專案組的人回去召開緊急會議,說是孔春山的案子,還有咱們沒有掌握的新情況。」

「新情況?」喬雨萍睜大了眼睛,「什麼新情況?」

「範隊沒說,隻是叫我回去開會。抱歉,我沒時間陪你吃飯了,你一個人慢慢吃,吃好吃飽,餐費我已經付過了。」

李鳴說完,拿起桌上的警帽,一邊往頭上扣,一邊跑步出了酒店。

喬雨萍坐在飯桌邊,一臉茫然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9

這一頓飯,喬雨萍自然是吃得索然無味。勉強吃完,時間已快到晚上8點,回碾子灣村的鄉村公交車早已經沒有了,她隻好在街上搭了一輛「摩的」,一路顛簸著回到了學校。

回到宿舍,想到李鳴從酒店離去時向她透露的信息,她心裡竟有些惴惴不安。

在她推理出孔春山案的真相之後,範澤天已經提審過金玉紅等人,證實她的推理是正確的,這個案子幾乎已經可以完美結案。但是現在,不知道又出現了什麼新情況,竟然導致專案組的人要連夜開會重新研究案情。出現的這個「新情況」,會把她先前的推理推翻嗎?不知道為什麼,孔春山命案本與她並無切身利害關係,但現在,她卻超乎尋常地關心起這個案子來。她很這突然出現的「新情況」,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她在宿舍裡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鳴給她打電話,可是等了許久,手機也一直沒有響,她猶豫一下,最後還是主動撥通了李鳴的手機。

李鳴在電話裡輕輕「餵」了一聲,沒有說話,電話裡傳來嘈雜的背景聲,聽起來他好像還在會議室開會。

喬雨萍知道他不方便接電話,但也顧不了那麼多,問道:「孔春山的案子,到底出現了什麼新情況啊?是不是我的推理是錯誤的?」

「這個……」李鳴猶豫一下,電話裡傳來凳子拖動的聲音,似乎是他正起身往外走,過了一會兒,電話裡雜音漸小,應該是已經到了門外。

他壓低聲音說:「晚上文麗已經找到了金玉紅的女兒杜娟等四個女孩,她們也已經承認孔春山是她們所殺。情況跟你推斷的一樣,她們說她們是在暗中護送你回校時,在果園裡遭遇村長孔春山性侵,她們奮力反抗,用石頭砸死了孔春山。她們還說,以前她們去村長家借電話機給父母打電話時,就曾遭到這位流氓村長的騷擾,後來她們再也不敢去他家裡借電話了,想不到這一次還是沒能躲開這位流氓村長的魔爪……當時,先是由杜娟撿起地上一塊石頭,將孔春山砸暈在地,然後是她表妹金小秋接過她手裡的石頭,往孔春山頭上砸了第二下,這時候孔春山已經躺在地上不動了,宮敏和陳燕子覺得不解恨,又從金小秋手裡接過那塊石頭,一起往孔春山頭上砸了幾下。每個人具體砸了孔春山幾下,都已經記不清了,有的說隻砸了一下,有的說砸了兩下。砸完之後,才發現孔春山已經死了。經過文麗反復確認,可以肯定的是,四個女孩是用同一塊石頭砸向孔春山的。而且這塊石頭早在警方在果園裡勘察案發第一現場時,就已經找到,但因為時間太久,且被雨水淋過,石頭上麵已經找不到任何指紋。」

喬雨萍敏銳地察覺到他一直在強調石頭的作用,不由得有點奇怪,問:「難道這塊石頭有什麼問題嗎?」

李鳴說:「法醫最新的屍檢報告裡說,孔春山頭上一共有五處被重砸的痕跡,其中有四處傷痕,都是被同一塊石頭砸出來的,但還有一處傷口,不像是用這塊不規則的凶器砸過後留下的痕跡。經過法醫對這個傷口中的一些提取物進行化驗,最後確認,這是被磚頭砸過後留下的傷口,也是孔春山頭上最深的一個傷口。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砸死的話,那麼這個傷口才是最致命的。但是現在經過咱們警方反復調查確認,四個孩子並沒有用磚頭砸過孔春山。我們準備明天早上到碾子灣村那片果園裡對案發現場進行再次勘察,希望能找到那塊置孔春山於死地的磚頭……」

剛說到這裡,電話那頭傳來有人呼叫李鳴的聲音,李鳴應了一聲,忙在電話裡說:「範隊叫我了,我不跟你說了,先掛電話。」

「可是……」喬雨萍加快語速,還想問他一點什麼,但電話裡已經傳來「嘟嘟嘟」的響聲。

喬雨萍握著已經被掛斷的電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四個女孩砸向孔春山的凶器,是一塊石頭,而置孔春山於死地的,卻是一道被磚頭砸出的傷口。石頭和磚頭,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在警方眼裡卻是兩條截然不同的線索。

是四個女孩驚慌之中記錯了,還是另有隱情?莫非那個用磚頭砸向孔春山的人,才是真正殺死他的凶手?

也許是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實在太累,也許是這案子有了太多的逆轉,案情太過復雜,她想著想著,竟感覺有些頭痛起來。她搖搖頭,還是決定先上床睡覺,好好休息一晚,有什麼問題,明天再考慮。

她剛躺到床上,腦海裡「磚頭」這兩個字,忽然就像一塊真正的磚頭,重重砸在她心上。她猛然從床上跳起來。

孔春山在果園裡追趕她的時候,她不是曾撿起一塊磚頭,狠狠地向他砸過去嗎?記得當時扔出這塊磚頭之後,孔春山好像就沒再追上來了。當時兩人相距並不太遠,情況緊急之下,她扔磚頭時已經使出全身力氣,難道孔春山就是那個時候被她扔出的磚頭……

腦海裡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就再也揮之不去。她反復回憶當時的情景,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磚頭砸死的,那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可能了。她忽然感覺到身上綿軟無力,無助地靠在床柱上,身子慢慢滑下,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心幫助警察破案緝凶,查來查去,最後卻引火燒身,把自己變成了殺人凶手。想到杜娟等四個女生對自己的愛戴,她心裡已經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沒錯,她才是殺死孔春山的凶手,而殺人凶器,則是她扔出的那塊磚頭。

她緩緩地流下兩行淚水。怎麼辦?向警方坦言一切,還是裝做什麼都不知道,讓警方繼續懷疑那四個孩子?如果投案自首,殺人可是重罪,很可能要被判死刑。如果繼續讓那四個孩子替她頂罪,她們都是未成年人,從法律上講,她們可以不負任何刑事責任。

到底該怎麼辦?她仰麵向天,腦袋在床沿重重磕了幾下,她以為這隻是一場夢,一場虛無的噩夢,但是後腦勺碰到床沿傳來的明顯的痛感告訴她,這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殺人了,她是殺人凶手!

不知道在地上癱坐了多久,等她擦乾眼淚站起身時,已經在心裡暗暗拿定主意,立即找警方自首,身為一名老師,她絕不可能以犧牲四個孩子一生的幸福為代價,讓四個學生去為自己頂罪!

下定決心後,好像是怕自己改變主意一樣,她立即跑到村裡,請一位學生家長用摩托車把自己送到鎮派出所。

此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派出所的門開著,門後的值班室裡坐著一名年輕民警,正在眯著眼睛打盹兒。

喬雨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快步走上二樓。

會議室裡還有燈光透出來,估計李鳴他們還在開會。她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然後咬咬牙,推開門,大步走進去。

偌大的會議室裡,竟然空盪盪的,隻有刑偵大隊的大隊長範澤天一個人站在窗戶前,正抱著兩隻胳膊,看著玻璃外麵的夜景深思著。

聽見腳步聲,範澤天轉過身來,看見是她,略感意外地叫了一聲:「喬老師?」

喬雨萍也很意外,說:「範隊長,這麼晚了,怎麼你還一個人待在這會議室啊?」

範澤天說:「哦,我正在等人。」

「等誰?」

範澤天笑笑,沒有回答,隻是問她:「你是來找李鳴的嗎?他剛開完會,估計這會兒跟幾個同事出去吃夜宵了。」

喬雨萍搖搖頭,鼓起勇氣說:「不,範隊長,我、我其實是來找你的。」

「找我?」範澤天怔了一下,「找我有事嗎?」

「我是來找您自首的。」

「自首?」範澤天顯得有點莫名其妙,「自什麼首?」

「我……」喬雨萍猶豫一下,但還是抬起頭,看著他說,「孔春山其實是被我殺死的!」

「被你殺死的?」範澤天皺眉道,「開什麼玩笑,你不是一直在幫我們追查凶手嗎?」

「是的,我以前並不知道,也就是今天晚上才知道,原來孔春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見範澤天越聽越糊塗,就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由「磚頭」這個詞,推斷出她才是砸死孔春山凶手的推理過程,跟這位刑偵大隊長說了。

範澤天聽罷,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盯著她道:「假如你的推理能夠成立,孔春山真的是你用磚頭砸死的,那麼他後來又怎麼能性侵杜娟等四名女生,那四個孩子又為什麼要承認是她們用石頭砸死了孔春山呢?」

「範隊長,那隻是孩子們編織的一個善意的謊言。假如我成了殺人犯,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再當她們的老師。她們是不想失去我這個老師,同時也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就算殺人,也不用坐牢。所以,當她們看見我用磚頭砸死了孔春山之後,又撿起一塊石頭,每個人都用力在孔春山頭上砸了一下,然後就打電話給自己的父母親,說自己殺人了。當然,後來幾位家長出人意料的行為,已經不是她們幾個孩子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喬老師,你確定你要自證其罪嗎?」範澤天的聲音漸漸變得冷峻起來,「你知不知道,殺人可是重罪,很可能是要被判死刑的。」

「我確實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查來查去,最後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凶手。但既然是我自己做過的事,我就必須承擔起這個後果。我總不能讓四個學生來替我頂罪吧?那樣很可能會毀了這四個孩子的一生,也會讓我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範澤天重新打量她一眼,微微頷首,道:「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我告訴你說我在等一個人,你問我在等誰,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我其實是在等你。」

「等我?」喬雨萍睜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在等你。」

喬雨萍一抬頭,見他虎目含威,目光銳利,仿佛能洞察人世間的一切罪惡,心中一動,忽然明白過來:「你曾聽我說過9月11日晚上,我用一塊磚頭擊退流氓村長的事,後來又知道那四個女生隻是用石頭砸過孔春山的頭,而置孔春山於死地的,並不是石頭,而是一塊磚頭。以您的睿智,自然不難推斷出,很可能就是我扔出的那塊磚頭,讓孔春山死於非命。」

「是的,我也知道李鳴已經在電話裡將咱們警方所掌握的最新情況告訴了你,更知道以你的智慧,應該很快就會明白孔春山真正的死亡原因。」

「所以您一直在這裡等我來自首?」

「其實我也沒有等多久。」

「如果我不來,或者說我畏罪潛逃,連夜離開了碾子灣村呢?」

範澤天的臉繃得緊緊的,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在這裡再見到你。」

他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同樣的,你也不可能從我這裡獲得跟這個案子有關的,最新的消息。」

喬雨萍大感意外:「還有最新消息?」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曹超,我喜歡叫他老曹,他是咱們法醫中心的主任,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法醫。他有很多學生,現在都已經是法醫界的骨乾了。孔春山命案發生的時候,老曹正在休年假,孔春山的屍檢,是由他的兩個學生完成的。今天晚上,他的學生在孔春山身上發現了一些疑點,自己拿不定主意,於是向老曹請教,最後老曹從學生的疑點中,發現了更大的疑點。他覺得很可能是自己的學生在屍檢過程中遺漏了什麼,於是連夜趕回法醫中心,親自動手給孔春山再次屍檢。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以前咱們都沒有掌握的情況。」

「什麼情況?」

問這句話時,喬雨萍竟然有些緊張起來,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老曹說,他檢查出孔春山左心室肥大,患有高血壓性心髒病,如果情緒過分激動,或者做太過劇烈的運動,很容易導致心絞痛、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甚至猝死。他從孔春山頭上被磚頭砸出的傷口判斷,雖然傷口很深,但似乎流血量並不是很大。他懷疑孔春山有可能是在被磚頭砸中之前,就已經因為血壓驟升,導致心髒病發而突然死亡。當然目前來說,他僅僅是有此懷疑,是否真是這樣,還要等他明天對孔春山的屍體進行詳細的病理剖檢……」

喬雨萍聽到這裡,忽然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捂著臉,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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