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之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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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長街鬧市,人聲嘈雜。

忽地,一條黑影飛燕般自街邊茶館的房頂飛掠而下,寒光一閃,一柄長長的青鋒劍刺向街道上一乘正在緩緩行進的官轎。

「哧」的一聲,轎簾應聲而破,青鋒劍快如閃電,長驅直入。隻聽官轎內「哎喲」一聲,青鋒劍收回之時,劍尖已被鮮血染紅。

但轎子裡傳出的隻是呻吟,並非慘叫,看來這一劍雖然出其不意,卻並不是致命一擊。

施襲的黑衣蒙麵人誌在必殺,逼進一步,手中長劍再次如毒蛇般向轎子裡刺去。這一劍招式精妙,劍勢淩厲,無論刺到誰身上,都絕無活命之機。這才是致命的一擊,必殺的一擊。

「大膽刺客,竟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難道不想活了?」暴喝聲中,一位身材魁偉、臉麵黝黑的官差已斜刺裡沖出,右腳一抬,將官轎向後踢飛數尺之遙,「砰」的一聲,重重落在地上。

黑衣蒙麵人一劍刺空,略感意外,手腕疾翻,長劍倒卷,刺向那官差小腹。

黑臉官差並不閃避,右手一揚,「嗖」的一聲,一條黑漆漆的鐵鏈自他寬大的衣袖中鑽出,砸向對方長劍。

黑衣蒙麵人撤劍不及,長劍被砸個正著。「錚」的一聲,火星一閃。兩人心頭一震,各自退後一步。

就在這一頓之間,另外兩名一高一矮的公差也拔刀向前,一左一右,砍向那大膽刺客。

蒙麵刺客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反手攻出兩劍,格開兩柄樸刀,一連四劍,分刺二人月匈口,招式迅捷,直逼得二人手忙腳亂,慌忙後退。

那最先動手的黑臉官差見對方分心應敵,有機可乘,立即甩手掄鏈,五尺鐵鏈有如蛟龍出海,纏向對方脖頸。

官差辦案,非比江湖打鬥,即便落下個以眾欺寡的口實,也非得把凶犯緝捕到手不可。

那蒙麵刺客也非庸手,在三位武功卓絕的官差圍攻之下,居然應付自如,全無敗象。

直到此時,那些原本手執水火棍在轎前開路的三班衙役才回過神來,一聲發喊,立即將場上四人圍在中間,一齊吶喊助威,卻就是不敢上前助戰。

那使鐵鏈的黑臉官差急道:「快去保護大人!」

眾衙役如夢方醒,立即奔向官轎,七手八腳地扶出轎子裡的人。

原來轎子裡坐的是一位四十來歲頭頂烏紗的朝廷官員,幸好剛才有驚無險,那一劍隻刺傷了他的手臂,流了些血,卻無大礙。饒是如此,他也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直冒冷汗。

三班衙役知道此時正是在大人麵前表現忠勇之時,立即組成一道人牆,護住官員。

再看戰圈之中,官差以三敵一,卻堪堪與對方打個平手。那蒙麵刺客劍勢精妙、身法靈動、變化多端,居然是一位江湖上罕見的高手。

一見那官員走出轎子,安然無恙,那蒙麵刺客雙眼噴火,殺機大盛,一招「四夷賓服」逼退三人,縱身躍起,形如兀鷹,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寒光,直指那官員。

「休傷大人!」三名官差臉色大變,一齊挺身相救。

孰料那刺客飛身縱至半途,突地轉身,右手回劍反削,左手輕輕一揚,但見半空中青光一閃,奔在最前麵的矮個子官差忽然悶哼一聲,便向後倒。

黑臉官差大吃一驚,定神一看,原來對方甩出的是一枚長不盈二寸、形似燕尾的鋼鏢,正中同伴眉心,那燕尾鋼鏢通身烏黑,泛著幽光,顯然淬有劇毒,看來矮個兒同伴多半已無幸免。他鋼牙緊咬,心中大慟。便在這時,那蒙麵刺客劍鋒圈轉,劍尖一顫,已然刺中那高個兒官差手腕,樸刀「丁當」落地,若不是他退避得快,整個手腕隻怕都已被對方切了下來。

三名勁敵,已去其二,蒙麵刺客更是無所顧忌,雙臂一展,有如巨鳥摩雲,再次撲向那朝官,大有必先殺之而後快之勢。

「好大膽的刺客!」黑臉官差輕功略遜一籌,追之不上,救之不及,大驚之下,雙手一送,鐵鏈脫手飛出,帶著呼呼風聲,卷向對方月要間。

蒙麵刺客本已再次迫近朝官,此時卻也不得不回身出劍,格開鐵鏈。經此一緩,黑臉官差已然大步趕上,喝道:「大膽狂徒,還不束手就擒?」他從月要間掏出一隻尺餘長的銅筒,對準刺客一按機簧,「嗖」的一聲,射出一團青光,直襲對方麵門。

蒙麵刺客吃了一驚,不知來者何物,急忙揮掌擊去。誰知掌風到處,那團青光竟「砰」的一聲爆散開來,散出一團青煙,而煙霧之中,卻還隱藏著一張大網。

蒙麵刺客猝不及防之下,早已被網個正著。急忙揮劍砍削,意欲斬斷網絲,脫身而出。卻不知這網乃名「天網」,是用烏金絲、人發和金絲猿毛混織而成,非但刀劍不能斷,而且一旦有人被其網羅住,越是掙紮,越是收緊,不消片刻,那蒙麵刺客便被捆得嚴嚴緊緊,網絲都勒入肌肉裡麵去了。

黑臉官差立即搶上,指出如風,閃電般封住他身上曲池、肩井、天突、大椎等數處大穴,確信其已絕無反抗之力,這才鬆下口氣,命人解下天網,拿出枷具,連手帶腳一齊鎖住了。

那蒙麵刺客意外被擒,兀自不甘,恨恨地瞪了那位朝官一眼,似乎還想不顧一切撲過去咬他一口。

但當他的目光落到那位鐵塔似的黑臉官差身上時,眼神為之一黯,低下頭去嘆了口氣說:「人雲鐵鎖橫江莫驚雷乃青陽神捕,手段超凡,果是不虛,我太小看你了。」

此言一出,所有在場的人都怔住了,眾人奇怪的不是他說的話,而是他說話的聲音,竟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黑臉官差臉色微變,急忙揭下他的蒙麵黑布一看,原來這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持劍行刺知府大人的刺客,竟然真是一個纖纖女子,年紀約在三十歲左右,極是漂亮。

無論誰看見她現在的樣子,都絕不會將她同剛才那位劍法超群、手段毒辣、連傷數人,幾欲將那位朝官置於死地的蒙麵殺手聯係在一起。

就連那位黑臉官差的口氣也緩和了許多,盯著她問:「你是誰?為什麼要行刺知府大人?難道你不知道行刺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嗎?」

原來那坐轎子的就是這青陽府知府柳章台。

女刺客扭頭盯了知府大人一眼,滿臉怨恨之色,咬牙恨聲道:「呸,狗官,今日沒殺到你算你命大。」

柳章台驚魂甫定,氣極而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執劍行凶,行刺朝廷命官,真乃狗膽包天。莫捕頭,先將她押回收監,重枷嚴鎖,明日本官親審,看看到底是她的嘴巴硬,還是知府衙門的訊杖硬。」

那被喚作「莫捕頭」的黑臉公差名叫莫驚雷,外號「鐵鎖橫江」,乃青陽府衙總捕頭,手中一根五尺鐵鏈不知鎖住過多少江湖宵小、凶頑惡徒,在這青陽城裡素有「神捕」之稱。

剛才那兩個手使樸刀挺身助戰的公差,一個叫顧正雄,已被刺客用暗器射殺,另一個手腕受傷的叫熊人傑,二人是莫驚雷的左右副手。

柳章台,字文章,浙江紹興人,文人出身,十年前捐納江陵知縣,正七品。後因捕殺震驚朝野的飛天大盜燕三絕有功,連升三級,為四品大員,官授青陽知府。

因朝中派出負責「考功」的欽差大臣不日將至,柳知府為籠絡民心,增加口碑,今日特地親自上街視察民情,巡視民生,誰知出門不遠,一場好事便被這來歷不明的女刺客給攪和了。

為官近十載,像今天這麼凶險的場麵他倒還是頭一回遇上,饒是知府大人見慣了大風大浪,今日卻也嚇得心口怦怦亂跳,出了一身冷汗。

當下,一行官差抬了顧正雄的屍首,押著那女刺客,解往知府衙門而去。

莫驚雷的家住在東風湖邊,雖然房子不大,家具簡陋,但他仍然覺得那是天底下最溫暖、最快樂、最值得留戀的地方,因為那裡有他一生中最摯愛的兩個人在等著他回家,一個是他的女人,一個是他的兒子。

因為女刺客的出現,莫驚雷這個知府衙門總捕頭顯得特別忙碌,等到他將女刺客帶到簽押房造冊,押到大牢枷緊關嚴,安排好顧正雄的後事、撫恤好他的家人之後,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漸漸暗下來。

他交代今夜值更的獄卒牢頭,一定要看好新押到的女刺客,否則大人明日升堂見不到人,誰也脫不了乾係。交代完畢,他到班房換下差服,解下鐵鏈兵器,就急匆匆往家的方向趕去。

路過巴陵街九如齋門口時,他看見一個坐在街邊賣蛐蛐兒的老頭兒。兒子小寶已經三歲,早已到了好動愛玩的年齡,這幾天正吵著要玩鬥蛐蛐兒呢。他挑了兩隻個頭最大的蛐蛐兒,用一隻草織的小籠提著往家裡走。

在推開家裡籬笆院門的剎那,他忽然嗅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他抽抽鼻子,高舉蛐蛐兒籠子,大聲道:「小寶,快看爹爹給你買什麼回來了?」

若在平時,小寶聽到他的聲音,早已笑鬧著從房子裡奔了出來。但是今天沒有。院子裡靜悄悄的,一點兒聲氣也沒有。

他心頭湧起一種不祥之兆,大步走進院子,跟小寶最要好的那條大黃狗橫躺在一棵柳樹下,頭顱早已被擊得粉碎。

他這才猛然醒悟,剛才聞到的是一股血腥味。他的臉色早已變了,扔下蛐蛐兒,右手從月要間扌莫出一把貼身的彎刀。

他當差之前是神刀門的人,所以雖然平時辦案公乾之時使的是一條鐵鏈,但其實最拿手的兵器,卻還是手中這把圓月彎刀。他雙手握刀,警惕的目光四下掃視,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穿過院落。院子裡沒有一個人,沒有一丁點兒聲音,連平日總被小寶攆得四處亂竄的小雞、小鴨、小豬都不見了,剩下的隻有一團恐怖的寒氣。他的心縮得緊緊的,一步步走上台階,朝屋裡輕喚了兩聲:「阿慧,阿慧。」阿慧是他女人的名字。沒有人回答他。

家裡的大門虛掩著,他的心不由得一陣怦怦狂跳,單手握刀,伸手輕輕推開大門,一股濃濃的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團殷紅的血跡,然後是一個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正是他的女人。

「阿慧!」他驚呼一聲,彎刀落地,沖上去一把抱住她。她雪白的脖頸上劃著一道深深的劍痕,鮮血正汩汩流出。他顫抖著伸手去抹,那血卻越流越快、越流越多。

「阿慧,阿慧,你醒醒,你、你怎麼了?小寶呢?這、這是誰乾的?」他的心都碎了,止不住哭起來。

過了好久,阿慧才緩緩睜開眼睛,緩緩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樣冷。她積蓄起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氣若遊絲、斷斷續續地道:「我、我……一、一個蒙麵男人抓走了小寶……答應我,一定要救回小寶,一定要、要……」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哀痛,充滿了乞求,手朝著旁邊的桌子指了指,然後便緩緩垂了下去。

桌子上插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匕首下釘著一張小小的紙條,紙條上寫著一行字:

若想保全你兒性命,一切須聽我指令。

字跡雖然潦草,但書寫有力,一筆一畫力透紙背,就像砍向心間的刀鋒一樣,每一個字、每一個筆畫,都能讓人感覺出寒意與殺氣。

莫驚雷緊緊地抱著妻子,她的身體越來越沉、越來越冷。他的心也越來越苦、越來越痛。

她的生命正一步一步離他而去,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回來,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疼他、愛他、憐他、惜他,再也沒有人在他飢餓的時候捧上一碗熱乎乎的飯菜,在他寒冷的時候送上一件暖和的衣服,再也沒有人在每個黃昏時刻倚門守望他回家的身影。

就像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在這一瞬之間,把他的心給剜空了。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止不住淚流滿麵,仰天悲呼:「阿慧——」

2

第二天早上,莫驚雷趕到知府衙門當值的時候,已比平時稍稍晚了一些。副手熊人傑見他眼圈發紅、神思恍惚,大感詫異,迎住他道:「莫大人,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向知府大人告一天假?」

莫驚雷回過神來,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妻子慘遭毒手,兒子被人擄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無論誰遭遇這樣的慘變,都是一件極難承受的事。妻子臨終之前告訴他,凶手是一個黑衣蒙麵男人,這個男人到底是誰?是他的舊仇宿敵,還是新惡對頭?

昨日白天剛抓了個蒙麵女刺客,傍晚家中便遭遇凶徒襲擊,這兩件事有關聯嗎?蒙麵男子留在桌上的紙條他早已看過,對方到底是何用意?說是要他「聽命行事」,到底聽什麼命令、行什麼事呢?時間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晚上,小寶怎麼樣了?

一想到兒子小寶,一想到妻子臨終前那乞求的目光,他的心便一陣抽搐、一陣刺痛。他一咬牙,心中暗想: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找到那個蒙麵人,救回兒子,為阿慧報仇。

「莫大人,快去換衣服,大人就要升堂了。」熊人傑見他在簽押房門口發呆,急忙提醒他。

因為知府大人今早要親審昨天抓到的那個女刺客,所以大夥進進出出,顯得十分忙碌。莫驚雷驀地自沉思中驚醒,答應一聲,急忙走到班房換衣服。

打開衣櫃,拿出差服,抖開,正欲披上身,忽然「叭」的一聲,從衣服裡掉下一樣東西。

他的心一陣狂跳:是一隻鞋子,是兒子穿過的一隻鞋子。

他像一隻嗅到了獵物的豹子,立即警覺起來,雙目中精光一閃,銳利的目光已自班房中掃過,可是班房裡進進出出的都是三班衙役,並無外人。看來這隻鞋子早已放在了他的衣服裡,放鞋子的人也早就走了。

他濃眉一皺,彎月要拾起鞋子,卻發現裡麵藏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一行字,字跡潦草,筆跡有如刀鋒,殺氣畢現,看來與昨晚桌子上的那張紙條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正在這時,三通鼓響,大堂那邊傳來一陣「威——武——」的呼喝之聲,知府大人已經升堂了。

「叭」的一聲,驚堂木一響,知府大人喝道:「帶女刺客。」

下麵傳聲皂隸便拖長聲音高喊道:「帶——女——刺——客——」

兩名月要挎大刀的捕快應聲將女刺客從大牢裡提了出來。莫驚雷輕輕拍一下熊人傑的肩膀,熊人傑明白總捕頭的意思,這女刺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當街殺人,罪行極大,而且又是身懷絕藝的武林高手,為防萬一,還是正副兩位捕頭親自押送保險一些。

當下兩人揮退捕快,一左一右押了那女犯,就往大堂走去。

公堂之上,明鏡高懸。知府大人麵沉如水,坐在高堂上,極是威嚴。左首下坐著同知田雲山,右首下是隨堂記錄的執筆書吏。公堂兩旁,三班衙役持棍肅立,一聲「威——武——」,喝得人心驚膽戰。

大堂門口,熊人傑大喝一聲:「犯人帶到!」用力一推,女刺客腳下戴著鐵鐐,一個踉蹌,跨進門去。熊人傑手扶刀柄,虎著臉,跟著走進去。莫驚雷落後兩步之遙,猶豫一下,低著頭,右手放在月要間,扌莫著藏在衣服裡的刀柄,也跟著走進來。

女刺客走到大堂中央,知府大人重重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何人?見到本官,緣何不跪?」

「跪下,跪下。」兩旁衙役手持水火棍,齊聲呼喝,氣勢威嚴,十分驚人。

女刺客傲然站立,瞧著知府大人,隻是恨聲冷笑,並不下跪。

熊人傑見知府大人就要發怒,忙大聲喝道:「大膽犯人,見到大人還不跪下?」抬腿踢向女刺客膝蓋後麵的委中穴。

便在這時,莫驚雷突然沖上來,猛然撞開熊人傑,右手自月要間拔出那柄碧綠的彎刀,用力一揮,刀光一閃,女刺客腳下的鐵鐐已然斷開。

「快走。」他一把拉住女犯人,轉身疾步向公堂大門奔去。直至奔出數步之遙,公堂上一乾人等才猛然醒悟,紛紛大叫:「哎喲,不好了,莫捕頭要劫犯人了,莫捕頭要劫犯人了!」

「莫大人,你想乾什麼?快放開她!」熊人傑大步趕上,厲聲大喝,拔出樸刀,直往他後腦砍來。

莫驚雷聽見腦後風響,左手拖著女刺客,驀地後退一步,右手屈肘一撞,肘尖正好擊中熊人傑小腹,頓時疼得他直不起月要來。

莫驚雷道:「兄弟,對不起。」拉著那女刺客復又奔向大門。

「大膽莫驚雷,難道你真想當堂劫囚不成?」知府大人又驚又怒,「還不快給我攔住他!」

堂上眾多衙役捕快一聲吆喝,立時手持兵刃,把住大門。

莫驚雷倒轉彎刀,用刀柄擊倒數人,因為都是自家兄弟,平時相交甚篤,不忍加害,所以出手極輕,眾人倒地之後又紛紛爬起,繼續攔阻。

熊人傑大是詫異,仍然不信平時疾惡如仇的總捕頭竟會當堂劫囚,知法犯法,當下一邊揮刀趕上一邊大叫道:「莫大人,你這是乾什麼?難道你與這刺客真是一夥兒的?」

莫驚雷雙唇緊抿,並不答話,舉刀與他拆了一招,轉身欲走,熊人傑大急之下,一柄樸刀竟如狂風暴雨般席卷過來。

莫驚雷濃眉一皺,情急中瞧見他握刀的手腕上裹著一塊白布,想是昨日在街上被女刺客刺傷手腕,一時之間未能痊愈,瞅準時機,彎刀自對方的刀風中斜劈而入,「叭」的一聲,刀背重重地打在他受傷的手腕上。

熊人傑「哎喲」一聲,登時握刀不穩,樸刀「丁當」落地。他臉色通紅,自知莫驚雷手下留情,否則這條手臂早就廢了,隻好知趣地退到一邊。

經此一緩,大門口早已被封得嚴嚴實實,若是硬闖,雖然能夠出得去,卻不知要死傷多少人。

莫驚雷一張黑臉繃得緊緊的,稍一猶豫,忽地左手提著那女刺客,右手揮刀,折轉身來,直往堂上奔去。

知府大人正坐在堂上大叫:「反了反了,快調弓箭手來,快調弓箭手來!」忽見他凶神惡煞般奔向自己,不由得嚇得魂飛魄散,大呼救命。

「不好,他要殺大人,原來與這女刺客真是一夥兒的。」眾人大呼小叫,又紛紛湧到堂上,全力保護知府大人。

如此一來,大門便無人把守。莫驚雷道聲「對不住」,提起女刺客,展開輕功,奪路而逃。

出得知府衙門,身後早已亂成一片,有的高叫:「不好了,莫捕頭劫囚逃跑了!」

有的大喊:「莫捕頭跟那個女刺客原來是一夥兒的,快抓住他!」

有的則大呼:「太好了,弓箭手來了,莫捕頭勾結匪類,意圖謀刺知府大人,罪大惡極,格殺勿論,大夥兒快追呀!」

轉瞬之間,呼聲、喊聲、腳步聲已追到身後。

莫驚雷暗自皺眉,心道:要是被弓箭手追上,那就不易脫身了。

當下顧不上喘口氣,提起女刺客,折身鑽進一條小巷,走不多遠,又躍上牆頭,奔入另一條街道,來到一個拐彎處,再拐進另一道胡同,如此幾番,約莫奔行半個時辰,身後的叫喊聲才漸漸遠去。

他停住腳步,略略辨別了一下方向,忽然折向西行,直往西門城樓奔去。行不多久,便看見一座三簷三層、覆蓋黃色琉璃瓦的木樓,他暗自鬆口氣。這便是望江樓了。

在大堂上救下女刺客,一個時辰之內趕到望江樓。

這便是小寶鞋子裡那張紙條上的字跡,也是那個蒙麵人向他發出的第一道命令。

為了兒子小寶,為了妻子臨終前的交代,莫驚雷隻好豁出去了。總算按時趕到,但願小寶安然無恙,他在心中暗暗地想著。

望江樓矗立在青陽西門城樓上,扼長江要沖,極是莊重壯觀。

莫驚雷左手提人,右手握刀,目光四下一掃,未見一個人影。他心中暗自驚疑,一麵留神戒備,一麵往樓上登去。

為防意外,他救人之時留了一個心眼兒,隻砍斷了那女刺客的腳鐐,手上的枷具卻未打開,如若有變,他還可以控製住她。

那女刺客被他一路提著,居然一語不發,全無反應。

忽地,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自後方傳來,莫驚雷回頭一瞧,仍然看不見一個人。雖是如此,他卻知道對方一定就在這附近監視他,他看不見對方,對方卻一定能看見他。敵暗我明,極為不利,該怎麼辦?

他心中一動,將冰冷的彎刀架在那女刺客的脖子上,目光四下巡睃,嘴裡大聲喝道:「朋友,莫某知道你已經來了,請現身吧。在下已遵命將令友救出,如果想要她回去,就請放小兒過來交換,一命換一命,誰也不虧。假若小兒少了一根頭發,那你這位朋友就甭想回去了。」

江風呼嘯,濤聲依舊,沒有人回答他。他臉色一變,登上二樓,又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仍無回應,隻好押著那女刺客繼續往上爬。

三樓仍然空無一人,隻有一隻鞋子放在石柱上,正是小寶的另一隻虎頭鞋。

莫驚雷心中一動,急忙抓過鞋子,果然裡麵又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三個字:殺了她!

他濃眉一皺,回頭望了那女刺客一眼,突然挺刀朝她刺去。女刺客戴著枷具,行動不便,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刺個正著,鋒利的彎刀從前月匈插入,力透後背。她來不及哼一聲,向後便倒。

就在這時,忽聽樓下傳來「啊」的一聲,莫驚雷厲聲喝道:「什麼人?」探頭一望,隻見一條人影從樓下大樹後躍出,縱身直往江邊奔去,黑衣、黑褲、黑巾蒙麵,正是他要找的黑衣蒙麵人。

「站住!」莫驚雷豈能就此放過他,大喝一聲,手往石欄上一撐,人已從三樓飛身躍下,箭一般追了過去。

那黑衣蒙麵人的輕功卻比他要好得多,幾起幾落,已奔至江邊,回頭看他一眼,忽地縱身向江中跳去。

莫驚雷趕到江邊,那人卻早已登上泊在岸邊的一葉小舟,順風漂出數丈之遙,不消片刻,便走得遠遠的了。

「在這裡,在這裡,大夥兒快來,莫捕頭在望江樓下,這回可別讓他跑了。」忽地北麵樹林那邊有人高喊,接著便有人湧了過來,正是知府衙門的追兵。

莫驚雷臉色微變,急忙躍上三樓,那女刺客月匈前插著那把碧綠的彎刀,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沒多想,一把抱起她,躍下高樓,大步向南奔去。

3

青陽城外,長江故道邊,有山曰「四君山」。

山頂有一座無名小廟,住著一位老和尚和一位少女。

世人隻知少女叫雲姑,乃老和尚的孫女兒,至於那老和尚的身世來歷、俗名法號,卻全不知情,每每提及之時,都稱他「無名和尚」。

隻有莫驚雷知道這老和尚雖名「無名」,實卻有名,且大有來頭。那少女其實也並非他親孫女兒,而是當年在長江中救下的一名女嬰。

無名和尚俗家姓李,家中三代懸壺,青年時期已是江北一帶極有名氣的「神醫」,中年時卻改行做了仵作,憑著他高超的醫術和縝密的心思,不知破了多少奇案怪案。後因遭人妒忌,被人誣枉,身陷囹圄,幾生幾死,後得一遊方和尚相救,才得以脫身。從此看破紅塵,做了和尚,隱居在這長江邊。後因機緣與青陽捕頭莫驚雷相識,甚為投機,遂成忘年之交。

莫驚雷每有難事,必向其請教,他這青陽神捕的名頭,倒有一半得這老和尚的暗中相助。

現在,莫驚雷就坐在無名和尚的禪房裡,而那名被他刺中不知生死的女刺客,就躺在那張木板床上,手上的枷具早已被莫捕頭打開。

女刺客雙目緊閉,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無名和尚走上去察看片刻,用手握住彎刀刀柄,猛然拔出,鮮血立即從女刺客月匈前噴湧而出。

老和尚道:「快上止血藥。」

雲姑答應一聲,立即上前將早已準備好的藥材敷貼到她的傷口上。

女刺客全身猛然一震,「啊」的大叫一聲,雙目突然大睜,但很快又偏著頭昏迷過去。

莫驚雷擦擦手掌心裡的汗珠,起身問:「她怎麼樣了?」

老和尚手裡拿著從女刺客身上拔下的彎刀,反復看著,緩緩說道:「在每個人的心髒裡,都有左右兩瓣心房,左右心房之間有一線極細極窄的小孔,這把刀剛好從這線小孔中穿過,對她的心髒並未造成大的傷害。如果這一刀是凶手無心之作,那這位女施主便實在是太幸運了;如果凶手是有意為之,那麼他的刀法可說已達化境。」

莫驚雷聽他這樣說,知道那女刺客已無性命之虞,這才大大地鬆口氣,苦笑一聲說:「老和尚,實不相瞞,這把刀是我的,殺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

「哦?」無名和尚雖感詫異,卻並不多問,隻是瞧著那把刀道,「這把刀,其薄如紙,其彎如月,極是罕見,隻怕是當年神刀門的人所用的圓月彎刀吧?」

莫驚雷道:「老和尚好眼力,在下當年確實曾加入過神刀門。」

老和尚將刀還給他,看他一眼說:「當年神刀門解散之後,門中高手大多被朝廷網羅了去,全部安置在刑部督捕司委以重用,怎麼你……」

莫驚雷扌莫扌莫鼻子笑笑道:「人各有誌,我在青陽知府衙門也混得不錯呀!」

「原來如此。」無名老僧雙手合十,意味深長地笑了。

莫驚雷見雲姑正在給那女刺客解衣上藥,自己留在禪房不太方便,便跟老和尚一同走了出來,問道:「她的身體什麼時候能恢復過來?」

無名和尚道:「你這一刀雖然刺得巧妙,沒有傷及心髒,但卻已令她大受內傷,老和尚明日多采些好藥回來,大概一月她就可以下地走動。要想恢復武功,卻至少需要休養三個月時間。」

莫驚雷皺皺眉頭問:「若是要她開口說話呢?」

老和尚道:「少則十天,多則半月。」

「十天半月?那可不行,時間來不及了。」

「那你想要她什麼時候痊愈?」

莫驚雷急道:「當然是越快越好,最多三五天時間,否則時間拖得愈久,犬子便越加危險。」

老和尚見他如此性急,知道其中一定大有隱情,但卻並不多嘴相詢,隻是搖搖頭道:「傷勢如此之重,要想數日之內開口說話、下地走路,甚至痊愈,絕無可能。除非……」

莫驚雷忙問:「除非什麼?」

老和尚道:「除非有能起死回生的少林大還丹。」

莫驚雷忽地笑起來,道:「老和尚,你早說嘛。」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紅色的藥丸,遞到他麵前,「你看看這是什麼?」

老和尚拿過藥丸放到鼻下一聞,喜道:「真是少林九轉大還丹,此乃少林寺救死扶傷的靈丹妙藥,極為珍貴,你怎麼會有的?」

莫驚雷道:「在下當年曾經幫過少林寺一個小小的忙,少林住持妙善和尚為了感謝在下,特意贈送三顆大還丹給莫某,我已將其中兩顆送人,這是最後一顆了。」

老和尚笑道:「那就太好了,有此靈丹,傷者不出三天即可醒轉,四天即可開口說話,五天便可下地行路,武功內力也可以恢復三四成。」旋即叫來雲姑,吩咐她趕快將此丹拿去給那女刺客服下。

第二天,莫驚雷心下煩躁,不甘心就此坐等那女刺客醒轉,便想下山進城打探一番,或許會有兒子和那蒙麵客的消息。

誰知剛到城門口,抬頭便見牆頭貼著一張大大的海捕公文,他和那女刺客的畫像都清清楚楚印在上頭,下麵的通緝令曰:

此二人官匪勾結,意圖謀刺朝廷命官,事情敗露,結夥逃逸。知其下落者,速來舉報。提供線索者,賞銀三千;提頭來見者,得銀五千。若有包庇窩藏知情不報者,事發之日,一並治罪。

守城侍衛正拿著畫像,逐個盤查,極是嚴密。

莫說他想混進城去,即使在城門口多待一會兒,也是極其危險之事。

莫驚雷心下又驚又怒,驚的是如此一來,自己想要救回兒子找到真凶,就更是難上加難,怒的是自己一生維持法紀、主持正義、言行端正,走到哪裡隻有人怕己,沒有己懼人,想不到今次卻受製於人,沉冤莫白,成了一隻八方通緝、藏頭縮尾的過街老鼠。

他急忙撿了一隻爛鬥笠扣在頭上,又到其他各處看了看,東南西北四方城門卻都如此,一處比一處盤查嚴密。

他隻好怏怏地回到四君山無名小廟,一心等候那女刺客轉醒過來。事到如今,她已是他救回兒子找到真凶明冤雪恥的最後一條線索了。

忐忑不安地等了數日,到了第五天早上,仍然不見那女刺客醒轉。

莫驚雷心下大急,一個勁兒地催問無名老僧。老和尚把過女刺客的脈象之後,笑一笑,什麼也沒說。

待到中午,那女刺客突然咳嗽一聲,終於微睜雙目,悠悠醒轉。

莫驚雷大喜之下,就要上前逼問,卻被老和尚用眼神止住。

雲姑端來一碗稀飯,餵那女刺客吃下之後,她才漸漸有了一點兒精神。

莫驚雷在旁看著,想那日在街頭英姿颯爽、大逞威風的女刺客,今日卻如此憔悴落魄,雖才三十餘歲,但此時看去,卻蒼老得像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人,全無昔日英氣,不由得心下歉然。但旋即想到血濺家堂的妻子、下落不明的兒子,以及自己受製於人、身不由己,落得個八方通緝、有家不能歸的淒慘下場,全都是拜她和她的同夥所賜,心中怒火「騰」地升起,再也顧不了許多,沖上前去,一把扣住那女刺客的脈門,喝問道:「快說,你到底是誰?我兒子在哪裡?你的同夥現在何處?你們膽大包天,想要刺殺知府大人也就罷了,卻為何要殺我妻子,拖我下水?快說,快說!」心情激越之下,連珠炮似的一連問了數句。

那女刺客睜開眼睛看他一眼,臉色蒼白,神色黯然,過了半晌,才長嘆一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隱瞞了,其實我姓燕,我的名字就叫燕子飛。」

燕子飛?莫驚雷一聽這三個字,不由得一愣。

「飛燕子」燕子飛的名頭,他倒是在十幾年前就已聽說過。

當時在江湖上,有一個極厲害的飛天大盜,姓燕,因其輕功、暗器、劍術在江湖上罕有敵手,號稱三絕,故自稱「燕三絕」,人送外號「雲中飛盜」。出道數年,犯下驚天大案十餘起,朝野震驚,地方上多次合力圍捕,均無功而返。後來事態嚴重,當今皇上下旨令刑部督捕司四大名捕一齊出動,捉拿此賊。誰知便在這時,燕三絕在江陵做案之時竟然失手,被時任江陵知縣的柳章台率領三百名弓箭手當場射殺,從此天下太平。而柳章台也因捕盜有功,連升三級,做了湖廣青陽知府。

而據江湖中人傳說,在飛天大盜燕三絕身邊,曾經有一個女人與他交往甚密,有人說這女人是他的親妹子,也有人說這女人是他妻子,孰是孰非,莫衷一是。這個女人便是燕子飛。

燕子飛時常跟燕三絕在一起,輕功、暗器、劍術已得其真傳,雖未青出於藍勝於藍,但放眼江湖,也是極罕見的女中高手了。江湖中人都叫她做「雲中飛燕」,亦稱「飛燕子」。

自從十年前燕三絕被柳章台捕殺之後,燕子飛也同時絕跡江湖,十年來未曾露麵,卻沒想到一旦重出江湖,就在這青陽城裡攪起一場大大的風波。

莫驚雷看著她道:「你刺殺柳大人,就是要為燕三絕報仇嗎?」

燕子飛咬牙道:「不錯,這狗官害死我丈夫,我要殺他報仇,那也是天公地道之事。隻是我夫君死後,我悲痛之下練功走火入魔,險些癱瘓,花了將近十年功夫才漸漸恢復過來。否則我要殺那狗官,又何須等上十年時間。」

莫驚雷道:「原來燕三絕真是你丈夫,但有人卻說你是他的親妹子。」

燕子飛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我們都姓燕,不但是夫妻,而且還是一對親生兄妹,那又如何?難道做哥哥的就不能娶自家妹子做妻子嗎?」

莫驚雷依舊扣著她的脈門,厲聲道:「不管你們是兄妹也好,是夫妻也罷,我隻想問你一句:你那同夥是誰?現藏身何處?」

燕子飛扭過頭來瞧著他,神色莫名,奇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隻身犯險,孤身報仇,哪來什麼同夥?又何須什麼同夥?」

莫驚雷橫眉怒道:「你還想狡辯?告訴你,你那同夥殺死了我妻子,擄走了我兒子,而且我也在望江樓親眼見過他。你若識相,就乖乖地把他的藏身之所告訴我,免得受苦。」

「受苦?」燕子飛苦笑一聲,低頭看看自己的月匈口,含恨道:「我在你手中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嗎?」

莫驚雷道:「你不必怨我,我本不想殺你,那一刀,是你那同夥命令我刺的。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已變成一具死屍了。」

燕子飛冷笑道:「是嗎?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莫驚雷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這是事實。你與你那同夥相互勾結,謀刺知府大人,你失手被擒,你那同夥或許是怕你暴露他的身份,或許是見你身份暴露,已無利用價值,便想殺你滅口。他自己不便動手,便擄走我兒子,逼我出手,借刀殺人。若不是我刀下留情,想留個活口查問我兒子的下落,你又焉能活到今日?」

燕子飛忽然激動起來,大聲道:「你別在這裡胡說八道,他絕不是這種人,絕不會這麼做……」話一出口,驀然醒悟,急忙閉上嘴巴。

莫驚雷卻早已聽出端倪,道:「這麼說,你是承認自己還有同夥了?」

燕子飛冷聲道:「我的確還有一個同夥,那又如何?他絕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倆早已對天起誓,要共同進退,合力殺了柳章台這狗官。大事未成,他絕不會置我於不顧,更不會要你殺我。你若想借此離間我倆的關係,想從我口中套出什麼線索,我勸你別打這種如意算盤。我現下落到你手中,算我倒黴,要殺要剮任你處置,我認命就是。我死之後,自然會有人替我報仇。想要我出賣朋友,哼,絕無可能。」

莫驚雷嘆口氣道:「我說這麼多話,你一句也不相信?」

燕子飛道:「我連半句也不相信。」

莫驚雷道:「你最好還是相信,因為我說的是真話,一個不相信真話的人,遲早都是要吃虧的。」

燕子飛早已不耐煩了,「哼」了一聲,扭頭不答。

莫驚雷冷笑一聲,掏出三張紙條,展開,遞到她麵前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你朋友的筆跡你總該認識吧?」

燕子飛滿臉不屑,但還是低下頭去,看了一眼。

前麵兩張紙條是那蒙麵客留在莫驚雷家中桌上和班房衣服裡的,她看了之後,輕蔑一笑,並不說話。但看到第三張紙條,看到那殺氣張揚的「殺了她」三個字時,臉色忽地一變,渾身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莫驚雷道:「那日在望江樓上,我原本還想拿你跟你同伴交換我兒子,誰知他卻逼我殺你,倒是大出我意料。他如此無情,全然不顧你的生死,如此關頭,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燕子飛臉色慘白,蛾眉倒蹙,月匈口劇烈起伏,顯是內心氣惱已極。

莫驚雷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出言相激,隻是靜觀其變。隻見她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一會兒鳳目圓睜,一會兒銀牙暗咬,顯然盛怒之下,正在暗下決心。

果然,半晌之後,她平靜下來,看著他嘆口氣說:「好吧,我告訴你,我的確還有一個同伴,而且我倆的目的也不止刺殺柳章台這麼簡單,這裡麵有一個極大的陰謀,其中還牽涉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劉承旭劉大人和朝廷派來考功的欽差大臣、巡按禦史嶽精忠嶽大人。我若據實相告,和盤托出,你能保證我無性命之虞嗎?」

莫驚雷點頭道:「這個自然。」

燕子飛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嘆口氣說:「不行,你現在也是個通緝犯,可謂『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怎能給我做保?」

莫驚雷神色一黯,道:「倒也有理。你想怎樣?」

燕子飛想一想,抬頭道:「此事乾係重大,非同小可,除非你帶我去見柳章台,我隻有得到他的親口許諾,才能放心說出這個天大的秘密。」

莫驚雷猶豫一下,咬牙道:「也好,你見了知府大人,言明一切,正好也替我洗盡一身不白之冤。你能下地走路嗎?我這就帶你進城,去知府衙門見柳大人。不過現在四方城門都貼著緝捕我倆的海捕文書,守城侍衛盤查極嚴,怎麼混進城去,還得好好計較一番。」

4

申牌時分,知府大人柳章台正會同同知田青山、通判左子明等屬下一眾官員十數人在府衙議事房議事。

欽差大臣、都察院都禦史嶽精忠嶽大人一行已到鄰近州府考核官吏,評定政績,預計不日將可到達本府。

嶽大人乃天子欽命巡按禦史,專按察內外大臣、府州縣官,具考察舉劾之大權,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先斬後奏,雷厲風行。

知府大人勉勵同僚務必謹言慎行,以免授人以柄,遭到糾彈。另據驛報來訊,青陽知府衙門總捕頭莫驚雷糾結匪類,意圖謀刺朝廷命官,事發之後當堂劫囚的事早已驚動欽差大人,嶽大人已命隨行之刑部督捕司捕頭、四品上騎都尉陸海川快馬加鞭,先行趕往青陽府協助緝凶,務必趕在嶽大人到來之前肅清匪類,以策安全。

知府大人交代大家務要盡力配合,用心接待。屬下一眾官員皆盡點頭稱是。

正在這時,忽有衙役來報:「議事房外有兩名鄉紳求見知府大人。」

柳章台麵色一沉,擺手道:「此非常時刻,哪有功夫接見閒人?不見!」

衙役領命而去,片刻之後,復又還來,手執一帖,稟道:「兩名鄉紳執意要見大人,並附上名帖一封,請大人過目。」

柳章台猶豫一下,接過名帖,裡麵夾著一張泥金箋,卻是一張禮品清單,上麵列著金銀元寶、珍珠瑪瑙等十餘款厚禮。柳章台心中一動,收起清單,說道:「請他們進來吧。」

少頃,便見衙役恭恭敬敬地自門外引進來兩位老者,年紀都在五十開外,身形富態,衣著華麗,嘴上留著兩撇八字須,頗有氣度。那衙役顯是得了二人不少好處,是以來往通報,非常賣力。

柳章台見了二人,並不起身,隻抬了一下眼皮,慢條斯理地道:「兩位是?」

走在前麵的那位鄉紳躬身行了一個大禮,道:「大人,在下二人乃青陽船商,此次前來,原是有事相求,不知大人是否方便一談。」言罷,目光四下瞧瞧,麵露難言之色。

柳章台早已細讀他送來的禮品清單,以為他有事相求,有厚禮呈上,人多眼雜,不便公開,便不動聲色地咳嗽一聲,屏退了房中同知、通判等一眾屬下,議事房內隻剩下了他和兩位鄉紳。

孰知此刻,那兩名鄉紳卻忽然脫下寬袍大袖,抹下臉上的胡須裝飾,恢復本來麵目,竟是一男一女兩人,那男的正是以下犯上當堂劫囚的知府衙門捕頭莫驚雷,那女的卻是那日當街行凶的女刺客。

柳章台大吃一驚,臉色一變,急忙向後退去,同時張嘴欲呼,莫驚雷忽然納頭便拜,說道:「大人勿驚,屬下並無加害大人之心,那日大鬧公堂,犯上作亂,劫走女囚,皆因有人擄走犬子脅迫屬下,不得已而為之,情非得已,望大人明察。」

柳章台稍稍鎮定,又退了一步,聲音微顫,將信將疑,問:「果真如此?」

莫驚雷見他沒有大聲呼叫,引來侍衛,這才稍稍鬆一口氣,接著道:「大人如若不信,可親自問她。」指一指身旁的女刺客,「她真名叫燕子飛,乃十年前飛天大盜燕三絕之妻,現與人勾結,欲加害大人為夫報仇,失手被擒之後,心生悔意,願麵見大人,交代罪行,洗清屬下一身冤情,爭取從輕發落。請大人為小人做主。」抬頭看見知府大人對女刺客仍心有餘悸,麵呈畏懼之色,又道,「大人放心,此人身受重傷,武功已不足平日三成,且來見大人之前屬下已點了她全身數處大穴,除了能走路說話,使不出半點武功。」

柳章台瞧瞧那女刺客,見她眼裡已少了幾許暴戾之色,卻仍難以放心,心道:誰知你倆是否合夥欺騙本官。又忖:刺客距我如此之近,若大聲呼救,賊人一怒之下,難免玉石俱焚,他既如此說話,不妨姑且聽之,見機行事。當下便強作鎮定,把頭轉向女刺客燕子飛,問:「他說的可是實情?」

燕子飛點點頭道:「莫捕頭所言,句句實情,此事確乃因我等而起,與他無關。」

柳章台沉下臉來,問她:「既然如此,那你又有何話可說?」

燕子飛低頭稟道:「小女子與人聯手,意欲謀刺大人,實乃受人指使。這裡麵涉及一個驚天大陰謀,不但與欽差大人大有乾係,而且與大人前途也息息相關。」

「哦,此話當真?」柳章台本來有些忐忑不安,心不在焉,此刻聽她說到事關自己前途官運,立時便大為關心,上前兩步,踱到她麵前,問道,「你倒是說說,這是怎麼樣一個驚天大陰謀,又怎麼與本官前途命運息息相關?快快說來,不得有半點兒隱瞞。」

燕子飛道:「要小女子說出秘密,交代主謀,原也不難,隻要大人應允赦免小女子謀刺之罪,小女子便心甘情願說出一切。」

柳章台急道:「這個不難,本官即刻赦你無罪,你盡管道來。」

燕子飛道:「多謝大人不殺之恩。其實這件謀刺大人、意圖造反的驚天大陰謀的幕後主使不是別人,正是……」話到此處,她忽然用力咳嗽起來。

「到底是誰?快說!」柳章台情急之下,一麵出言催促,一麵俯下身來,側耳細聽。

「是,是……呸!」燕子飛連說兩個「是」字,忽地抬頭,雙目中殺機一閃,嘴巴一張,「呸」的一聲,竟從口中吐射出一枚輕巧的燕尾鏢,青光一閃,燕尾鏢不偏不倚,正釘在柳章台的咽喉處。

那鏢通體黑色,幽幽地泛著冷光,顯然淬有劇毒,見血封喉。

柳章台「啊」的一聲,向後一挺,倒在地上,未及掙紮,已然斃命。

驚變乍起,莫驚雷大驚之下,也不禁為之一呆。

聽見知府大人臨死前那「啊」的一聲驚呼,正候在側房中的同知田雲山情知有變,從側門探頭一瞧,正好看見知府大人喉頭插著一支毒鏢,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田同知嚇得魂不附體,站立不穩,竟從側門中一跤跌出,嘴裡還在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莫捕頭和女刺客把知府大人殺死了,快來人呀,抓刺客,抓刺客!」

呼聲傳出,四下回應,早已震動府衙,立時便有熊人傑領了十數名衙役、捕快奔進來。

自打莫驚雷由捕頭淪為通緝犯之後,熊人傑便頂替了他知府衙門總捕頭的位置。此時闖進議事房,乍見莫驚雷和女刺客並肩立在房中,已然大吃一驚,待見知府大人倒斃在地,咽喉處插著一枚燕尾鏢,鏢形與那日射殺顧正雄的燕尾鏢完全一致,屋中情形已不問可知。當下十數人立即慌了手腳,「嘩啦」一陣響,齊刷刷亮出兵刃,把住門口。

熊人傑大喝道:「大膽刺客,竟敢行刺知府大人,該當何罪?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莫驚雷施救不及,一見知府大人中鏢斃命,心中已知不妙,旋即看見燕子飛滿麵冷笑,一臉得色,這才恍然醒悟,原來自己中了她的奸計。什麼交代一切,什麼幫他洗清冤屈,什麼驚天大陰謀,這些都隻不過是她引誘自己帶她來麵見知府大人的誘餌,她最終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不惜一切手段刺殺知府大人為亡夫報仇雪恨。

自己封住了她身上的穴位,卻沒想到她竟能嘴發毒鏢,出口傷人。如此一來,自己非但沒能洗清冤屈,反倒成了幫凶,縱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臉色慘白,早已驚出一身冷汗。怎麼辦?

熊人傑一聲斷喝驚醒了他,為今之計,隻有先攜燕子飛離開此地,再慢慢拷問她,也許還能救出兒子,洗清罪名。他狠狠地盯了燕子飛一眼,左手重重扣住她脈門,拖著她就往大門口闖去。

「大膽刺客,殺了知府大人,還想逃嗎?」三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立即沖過來,將他圍住。

莫驚雷雖麵沉如水,心中已然大亂,出手更不容情,「呼呼呼」連拍三掌,對方三人皆橫棍抵擋。

莫驚雷三記重掌都落在對方水火棍上,隻聽「哢嚓」、「哢嚓」、「哢嚓」三聲,三棍齊斷,斷棍一齊打在三名衙役各自月匈口,三人立即飛跌出去,撞牆落地,口中鮮血噴湧,不知是否還能活命。

熊人傑本是莫驚雷一手提拔的,兩人私交甚篤,可此時莫驚雷刺殺朝廷四品大員,犯的是滅門大罪,他若就此放他離去,自己也難免獲罪。雖有心相幫,卻身不由己,無力回天。隻好挺刀上前,喝道:「大膽刺客,你還跑得了嗎?」

莫驚雷亦知此生死存亡之際,不能有半點兒猶疑,當下鋼牙一咬,左手提著燕子飛,右手擎刀在手,不待熊人傑出招,已先一刀劈了過去。熊人傑舉刀來架,莫驚雷刀至中途,驟然一變,由劈改刺,刀尖直指對方心窩。關鍵時刻,一出手便用上了非傷即死的狠毒招式。

熊人傑倒吸一口涼氣,側身閃過,反手來砍莫驚雷右肩,莫驚雷用刀背架住,底下雙足連環踢出,蹬在對方膝蓋上,隻聽「哢嚓」兩聲響,熊人傑雙膝骨結脫臼,站立不住,撲倒在地。

雖是生死關頭,他這一記連環踢到底還是隻使了七分功力,否則熊人傑雙腿早已廢了。

熊人傑一倒,餘下眾人哪裡還擋得住莫驚雷神威,隻聽「啊」、「啊」兩聲慘呼,又有兩名捕快刀斷臂殘,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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