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鎖離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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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越走越遠,樺音的臉色也從陰戾變成蒼白,終於,他站定身子,輕聲道一句:「好險。」

「是好險。」我故意說得很輕鬆,生怕他為此多心。

「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樺音轉身抱住我,恨不得把我揉進他身體裡似的。

我愣了半天,這才想起抱著他回應他。他說:「我真怕沒來得及回來,我真怕你落得和我母妃一樣的下場。」

這樣的他,好像一個孩子。

「剛在早朝時,有宮娥偷偷來報信,說是太後為難你。」他道,「可惜不知道那個宮娥叫什麼,她麵生得很,我從未見過。」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宮娥是瑤歌易容而成,也是那時我才知曉,原來我與太後對峙的那日,滄弈一直在不遠處注視著一切。

—「你怎麼總受人欺負,連還嘴的能耐都沒有。」

樺音登基那日,他是這麼說的。

然後樺音口勿了我,便如蜻蜓點水一般,我的臉也騰地燒出兩團緋紅。

「我會為母妃報仇,也會風風光光地娶你做我的皇後。」他說。

我信,凡是樺音說的,我都信。

「明晚便是中秋宮宴,可有準備什麼衣服飾品?」樺音又問。

這兩年來,因為國喪,宮中已經許久沒準備這樣的宴會了。我搖頭道:「我不過是一個小丫鬟,穿得再華貴又如何,隻不過是徒增口舌罷了。」

「距離國喪兩年有餘,今日朝中已經有人上奏,希望著手準備選秀一事。」樺音說。

「明晚,我要借著宮宴昭告天下。」他看著我的眼睛,墨色的瞳孔倒映出我的臉,「我要讓宮中的人都知道,我的皇後隻能是你。」

他說得那樣懇切,全不像是假話。我想也是,恩公待我千般萬般好,怎麼可能說混賬話誆我呢?

「你可願意嫁給我?」他問。

願意,願意極了。我為了這句話,從天界到魔界,再從魔界到人間,盼啊盼,終於盼來恩公說,他要娶我。

「自然願意。」我道。

樺音親自與我去尚衣局,精挑細選,最終定下一件正紅色的留仙裙。

侍候我更衣的宮娥嘴甜得很,大多誇我與裙子極襯,唯有樺音故意刁難我道:「你可知,這裙子為何叫留仙裙?」

「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寧忘懷乎。」我搖頭晃腦讀給他聽,隱隱約約記得這句話還是在滄弈給我的那幾本書裡看到的,我當日隻匆匆瀏覽一遍,卻不求甚解。

「這句話來自於前朝寵妃趙飛燕。」樺音道,「趙飛燕最喜裙裝,某日她穿著裙裝為皇帝起舞,突然間狂風大作,飛燕便隨風化為神仙,歸於九重天上。皇帝匆忙拉住她的裙角,卻隻是無能為力,任她離去而已。」

這故事倒也有趣,我聽得一知半解,追問:「既然她飛回天上,為何這種裙子還要叫『留仙』?還不如叫『歸仙』呢。」

「凡人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念想罷了,至於是『留仙』還是『歸仙』,隻是一個叫著好聽的名字而已。」樺音說。

他玩笑道:「你不會也和趙飛燕一樣飛走做神仙吧?」

我賣了個關子:「誰知道呢,反正我可是正八經兒的神仙,難保哪一天真的就飛走了。」

「你若是飛走了,天上地下,我都會尋你回來。」他說。

若是兩情歡好,再普通的句子也能讀出情話的味道。

恰如空杯飲清水,卻能嘗出甘甜。

一月可曾閒幾日,百年難得閏中秋。

中秋宮宴本是歌舞升平,一團和氣,直到滄弈姍姍來遲。他手裡提著一隻鎏金的籠子,籠子裡麵是碗口那麼粗的一條黑色蟒蛇。滄弈見了樺音,既不跪也不拜,而是十分得意道:「賢侄,我今日特意捕了一條龍送與你。」

「這是蛇,王叔弄錯了吧?」樺音神色微變。

「賢侄,世上可沒有這麼大的蛇,這是真龍離水,故才暫時化作蟒蛇。」滄弈句句暗含深意,「倘若有一日來了洪水,蟒蛇便會重新化作真龍。」

「不如請百官做個見證吧?」滄弈隨手一指身邊的乾瘦老頭,「左丞相,您來瞧瞧,這是真龍,還是蟒蛇?」

那乾瘦的老頭顫顫巍巍站起身,遲疑片刻,終於看著樺音道:「回皇上,回王爺,依老臣拙見,這應當是蟒蛇才對。」

滄弈「哦」了一聲,語調上揚,頗有深意。

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有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力道之大,竟然穿透了左丞的顱骨。殿上的女眷紛紛尖叫離席,唯有樺音攥著我的手,安然不動。

「他是故意的。」樺音斟了一杯酒,小聲道,「為了演給我看。」

這羽箭,這力道,恐怕隻有瑤歌可以做到。我沒想到滄弈會在大殿之上公然動手,他這是瘋了嗎?

「放肆!」太後怒喝一聲,「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女眷便坐回原處,隻是一個個嚇得腿軟,抖得像篩糠一樣。

「皇宮戒備森嚴,竟然也有刺客?」滄弈瞥一眼身邊的隨從,冷言冷語,「還不快去抓刺客,一個個傻站著,莫非要等刺客傷了我賢侄的性命才出手?」

「他們去抓刺客,咱們再說些家常話。」滄弈不慌不忙,又好整以暇地問,「驃騎將軍,你看這東西,是蟒蛇,還是真龍?」

驃騎將軍臉色灰白,張開嘴半天,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

「夠了!」我忍無可忍,終於站起身,從樺音旁邊走到滄弈麵前,對著他一字一頓道,「蛇就是蛇,就算被大水淹了千年百年,頂多隻會變成蟒蛇精,根本變不成真龍!」

滄弈的表情很奇怪,但不是慍怒,他長久地凝視著我,終於朗聲大笑,道:「滿朝文武,竟然隻有一個小丫頭敢說真話,難道你們這些朝臣不汗顏慚愧嗎?」

什麼意思?

不僅我愣了,百官也愣了,就連高位上的樺音與太後都愣住了,那種茫然絕不像是裝出來的。

「這是左丞相張晉十餘年來貪汙藏穢,買官賣官之罪證。」滄弈將一本賬簿丟在地上,沖著左丞的屍體道,「種種罪行相加,賜他一死已是便宜了他。」

滄弈說:「這才是我送給皇上的禮物。」

樺音這般圓滑,自然裝作滴水不漏,便斟滿一杯酒親自呈給滄弈,強顏歡笑道:「如此,有勞王叔了。」

「這天下是我們家的,自然要盡心竭力,輔佐我賢侄千秋萬世,一統江山。」滄弈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明明人人都在笑,卻如同臉上掛著畫皮,將「虛假」兩個字擺在明麵上。

我看不透他們之間的算計,今天這一場突發事件已經惹得我頭昏腦漲,索性與樺音道:「我想出去吹吹風,馬上就回來。」

「更深露重,小心著涼。」樺音點頭,示意應允。

隨後纖月當著一眾女眷的麵獻舞,太後欽賜她一柄玉如意,一時間倒有了風頭無兩的意味。我無暇多看,也懶得浪費時間,便頂著微風走出宮殿。天黑得仿佛打翻了硯台,這是一個沒有星星的夜,唯有月光依舊,我想也是:倘若中秋無月,未免太掃興了些。

左丞暴斃,我心驚肉跳,說不害怕是假的。我突然很想家,我的家在天界離香池,那裡有紅得熱烈的杜鵑花,有柳笙在我旁邊講天庭的奇聞異事,白日裡池水暖洋洋的,我從不用揣摩別人說什麼做什麼,渴了喝水,餓了吃花瓣,一切都是那麼輕鬆快樂。

可是突然有一天,什麼都變了。我結識滄弈,來到人間,明明成了一個凡人卻沒有凡人的真情實感,事到如此,錯錯錯,早知道這樣,不如不讓滄弈留下我這些記憶,隻做一個凡人最好不過。

我正仰頭望著月亮出神,便有人為我披上大氅,滄弈的聲音一如往日那般踏實、沉穩,他道:「想什麼呢,這麼認真?」

「想家。」我道,「不是安和侯府,我真正的家在天上。」

「你想做皇帝?」頓了頓,我問他。說這話時我緊緊盯著他的眸子,生怕他說出什麼誆我。

滄弈「嗯」了一聲,誠實地告訴我:「想,很想,在他還是太子時就想。」

他說:「我不會騙你。」

「怎麼當?殺了樺音?」我輕嗬,「你若是敢動恩公,我一定先殺了你。」

滄弈將一朵虞美人送給我,就像會法術似的,他伸向我的那隻手,手腕上尚有一道清晰的紅印,十分顯眼。

「這花隻與你相配,」滄弈不去回答我,而是轉移話題,「我試過讓很多女人戴這朵花,隻有在你頭上最漂亮。」

我沒接。

「你為何躲著我?防著我?我可曾嚇到你了?」滄弈略有疑惑,問道。

我隻能搖頭:「未曾。」

我說:「我不喜歡你,我喜歡恩公,你若是殺了他做皇帝,我一定會在那之前殺了你。我不會讓你妨礙恩公渡劫,若真有一日兵戎相對,回到天界後我會親自向你賠罪。」

滄弈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是他聽得很認真,他將虞美人戴在我發間,道:「你喜歡樺音,不妨礙我愛你。」

他說:「有時我甚至覺得我像一條龍,那你一定是我丟失的逆鱗。」

這次輪到我無言。

我並非石胎木人,我有心有肺,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怎麼會看不透滄弈對我的綿綿情意?

瑤歌說得對,人啊,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別人對自己的喜歡,隻是有人習慣了裝聾作啞,有人充耳不聞,有人故意裝睡罷了。偏又有這麼一群傻子,就算陪著裝睡的人做做夢也是好的,也讓他們樂得甘之若飴。

被愛的人從來高傲。

高傲無罪,可恥的是堂而皇之,自以為然,貪得無厭。

隻要染上愛情,誰都可以是惡人。

「我要回去了。」我將大氅脫下來還給他,明明不回應還貪得無厭享受滄弈的好,我做不到,我也不想做惡人。

「我喜歡樺音,我心裡唯有他一人。」已經走出很遠了,我忽而又回過頭,大聲告訴他,「所以別再喜歡我了,換一個可以給你回應的人吧。」

但我沒想到,滄弈會當著所有人的麵告訴樺音,他要我。

觥籌交錯間,就在樺音抓著我的手,就在他即將站起身宣布我與他的婚約的時候,滄弈突然離席道:「我有一事懇求皇上,望陛下恩準。」

「王叔客氣了,隻要是侄子力所能及之事,自然全部應允。」樺音說。

「我想要一個婢女。」滄弈麵色如常。

我能感覺到,樺音攥著我的手越來越用力,他勉強笑著問:「誰?」

「素綰。」

滄弈到底還是說出我的名字。

「我可以給你十位掖庭中的美女。」樺音像是與他談條件一般,「隻要王叔喜歡,一百個也可以。」

「我隻要一個,你身邊的那個。」滄弈不為所動。

絲竹聲停了,跳舞的宮娥也默默退下,太後微微咳嗽一聲:「一個宮娥而已,哀家足以給皇帝做主。」

所有人都在看著樺音,如果他不答應,明日朝堂上便會飛來雪花一樣數不清的奏折,便要坐實了我穢亂宮闈狐媚惑主的罵名。

他一人孤軍奮戰已經很累了,我不願做他的負擔。

我鬆開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太後麵前,我說:「能得並南王垂愛,素綰三生有幸。」

「能去並南王府,我十分願意。」我轉過身,當著所有人,唯獨不敢看樺音的眼睛,「懇請王爺再寬限我一日時間,我在宮中尚有摯友,希望能與他好好分別。」

「那便明日辰時吧,」滄弈說,「明日辰時,我會親自來接你。」

樺音沒說話,他隻是飲酒,直喝得兩頰通紅,眼中卻沒有醉意。

宮宴終於散場,我目送著諸臣離開,隨後是滄弈,是宮中的女眷,是太後,終於,偌大的宮殿隻剩我們兩人。

「夜深了,」我說,「恩公,咱們走吧。」

樺音不為所動。

我上前奪下他的酒杯,這才聽樺音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他說:「孤要殺了他。」

他突然揮袖拂去桌上的杯盞,瓷器玉盤劈裡啪啦碎成一片。

他道:「為什麼要和我搶,天下他要搶,連你他也要搶。明明我才是皇帝,明明我才是皇帝!」

他扶額,終於啞然失笑:「到底要我怎麼做?」他抬眸看我,眼中黯淡無光,「素綰,我不能保護你了,你說我是不是這世上最沒用的皇帝?」

我突然明白了先帝的痛苦,身為皇帝,卻要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牽製。高處不勝寒,榮光背後僅剩下苟且。

「換我保護你吧。」我說,「我可以做你的眼睛,成為你在並南王府的眼睛。」

「我不希望你和滄弈任何一個受傷,但是如果一定要做出抉擇,我會維護你。」我從背後抱住他,把頭靠在他身上,「恩公,這次換我保護你。」

明明我們倆一樣弱小,我有什麼資格躲在樺音的羽翼下?更何況我欠著他還不清的恩情。

「我會娶你,我的皇後隻能是你。」樺音道。

我們靠在一起,相擁取暖,我仍舊不知何為情愛。

「倘若回了天界,你一定要記得我。」我抱緊樺音,「人間的苦很快就會結束,可是天界的清冷,還有千百萬年等著我們。」

「恩公,我好想家,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我喃喃自語,並不在意他是否聽得見,「我想飛霄宮,想離香池,想柳笙,想杜鵑花……」

在凡間,我學會如何做人,學會審時度勢,唯獨丟了快樂。

第二日辰時,我孤身一人來到東華門,果然見到滄弈在等我,他今日換了絳色繡金絲祥雲的衣裳,在陽光下那樣耀眼。

「阿綰。」他粲然一笑,叫人移不開目光,「你果然來了,真好。」

「走吧。」我艱難地擠出一個笑來。

滄弈挑開轎簾,邀我進去。

坐進馬車的剎那,鬼使神差地,我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東華門的城牆高而厚重,我看見樺音站在城樓上靜靜地俯視著我,許久許久,他終於變成一個小小的黑色影子,消散在我的視線中。

「瑤歌很想你,她做了不少菜等你回去。」滄弈與我道。

然後他說:「昨日安和侯府遞了訃告,令堂已經駕鶴西去了。」

我說:「嗯,我知道了。」

「我怕你太傷心,所以昨夜沒有告知你。」他說。

怪不得,昨天我看到百官來齊,卻唯獨不見安和侯。

娘,這好像是一個很模糊的詞,雖然十幾年來我無數次叫過,但更多的時候,我都是不添任何感情地稱呼她為「夫人」。我想起很小的時候趴在房頂,她關切地喊我下來,她說危險的時候,聲音也總是輕輕的,絕沒有嗬斥的意思。

我想起兩年前的上元節,她說為我選一個夫婿,她說滄弈是個極好的人,教我「寧做大家妻,不做皇家妾」。

我的眼淚開始往外湧,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可是我明明不想哭的,好像這個身體不受控製地有了自己的情感。滄弈嚇壞了,他說:「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想回一趟侯府,看看夫人。」我說。

「好,」滄弈對車夫說,「先去安和侯府。」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也有了人的情感,神仙長樂少悲戚,而我,終於也飽嘗了凡人的哀苦。

馬車來到安和侯府門前,我挑開轎簾看了一眼,隻見門前明晃晃兩個白燈籠十分刺眼,侯府肅殺淒清,全不似往日那般車水馬龍的熱鬧。

樹欲靜而風不止,我不是一個好神仙,也不是一個好凡人,我甚至不是一個好女兒。

「走吧。」我擦擦眼淚,「還是別回去了。」

滄弈也不爭論,他吩咐車夫回王府,而後輕聲與我道:「生老病死,不過是輪回了下一世。」

我突然很悲戚:凡人有很多世,一世便可愛一人,而神仙死後魂魄歸於天地,留下的人還能愛誰?

「我初次見你的時候,你將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滄弈說,「兩年多未見,怎麼連笑都不會了?」

是啊,我在皇宮裡住了這麼久,每天像做賊一樣,縱使笑也隻敢對著樺音,更多的時候我連笑都笑不出來,我們沒日沒夜躲著太後的算計,躲著朝臣的攻擊,哪還有時間笑?

「快滿三年了。」我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滄弈點頭:「樺音登基時因為國喪三年不娶,力排眾議,如今也到了該選妃的時候了。」

明知道滄弈是故意說這樣的話斷我念想,我索性不再搭腔。

樺音說娶我,既然是他承諾過的,那他就一定會做到。

我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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