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謝長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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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後,輪椅停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他望著秋初時節後院蓊鬱的灌木林,思考很久。

然後,拆開了趙辭樹給他的紙盒。

他將盒子放在腿上,剝掉黑色金屬手杖外殼一層層包裹的半透明保護紙,打電話問:「你給我這玩意兒,要怎麼用?」

謝長晝用了近四個月的時間,才能重新獨立行走。

由於免疫力始終很差,他的身體狀況起起落落。

但凡外頭稍有點風吹草動,他就會感冒、發低燒。

十二月,聖誕來臨之前,謝長晝再一次,從一場漫長的低燒中清醒過來。

他吃了藥,但效果並不顯著。

起身洗漱,鏡子裡的自己膚色冷白,嘴唇透出不太健康的紅。

他默然一陣,換了衣服穿上黑色大衣,叫司機:「去東山口。」

廣州入冬很遲。

黃昏之交,白日與黑夜之間,太陽將落未落,難得地起了點霧。

路上堵得厲害,車子沉默地穿過清淡霧氣。

抵達東山,天色已經完全昏暗下來。

附近有零星的遊客在拍照,白色小別墅被綠色的藤蔓圍繞著,靜默在無人的黃昏。

謝長晝下了車,往前走,忍不住想。

這地方,應該很久,沒人來過。

司機幫他開了門,他沿著小徑朝裡步行。

太久沒人打理,院子裡雜草又瘋長起來。

他當初親手給某人種的那些向日葵,被幾場大雨一淋,風中隻剩光禿的支杆。

謝長晝踏上上二樓的樓梯。

光影昏昧的傍晚,他忽然想要讀一本舊書,沿著有些老舊的旋轉樓梯一級一級向上走,二樓的燈光感應到他的腳步,跟著亮了。

他下意識抬頭,那裡空空盪盪,並沒有人。

沒有人,趴在走廊的扶手上,長發柔軟地垂落月匈前,小小的身體像是要掉下去一樣,探著頭,興奮地小聲叫他:「謝長晝!」

或是,一聽見開門的動靜,就耳朵很尖地,從樓上蹬蹬蹬地跑下來,撲進他懷裡,將他撞得趔趄,還要咯咯笑著反過來指責他:「你怎麼站都站不穩。」

那些叫聲,笑聲,還有,製造這些記憶的人。

都像風一樣遠去了。

這一刻,謝長晝站在原地,感到悵然。

海水漲潮,浪花拍到月匈口,月匈腔內悶悶的,好像失去了什麼,又似乎沒有。

他靠手杖支撐著,向上走。

打開書房的門,一陣清風從窗前卷過,木質的窗竟然沒有關,還是半年前離開時的樣子,大敞著,任風吹動桌前書頁。

初秋傍晚,光線不大好,風有些涼。

空氣裡非常安靜,向很遠的地方眺望,城市之中,萬家燈火漸漸亮起。

他一步步走過去。

仿佛陷入回憶的淺灘,每往前走一步,就朝記憶裡陷一步。

他一步一步地深陷,少女清脆溫和的聲音,從時光深處傳來:

「這裡放著這麼多書,你真的都看過嗎?竟然還有CD,可是這裡沒有CD機啊?」

「你是在香港出生的,那你會說粵語嗎?你也聽粵語歌的吧?」

「我……沒有很想去看演唱會,但是你特地買了票,我很高興。謝長晝,跟你在一起,無論做什麼,我都會高興的。」

……

謝長晝在窗前坐下。

六個月零十七天,他沒回過東山口。

這裡沒人收拾,一切還保持著孟昭離開時的樣子。

她喜歡趴在窗前寫作業,有時會靠坐在書架旁睡著。

所以椅子上放了軟墊,書架附近的木地板上,也鋪了厚厚的毛絨地毯。

謝長晝忽然忘了自己要來找什麼書。

他被初秋的風吹著,不明白,為什麼兩人分別時,東山書房的窗是敞開的,風雨過境,如今室內隻剩薄薄一層堆積的塵土。

這裡處處是她的痕跡,但沒有留下她任何氣息。

沉默很久,謝長晝打電話給趙辭樹,聲音一如既往,冷淡平靜:「辭樹。」

趙辭樹閒閒的:「乾嘛?」

「你記不記得,半年前,我讓你幫我,扔過一個箱子。」

「不記得了。」

趙辭樹撒謊,事實上他沒忘,主要是那個時間點太特殊了,謝長晝病成那樣還堅持讓他幫忙扔東西,他肯定要拆開看看是什麼。

拆開之後,果然也跟他的猜想一樣,裡頭滿滿當當,全是孟昭以前送他的禮物。

小到眼鏡,耳機,護腕,市麵上斷供的黑膠唱片;大到頸椎按摩儀,毛絨熊圍巾,情侶手表。

斷舍離也不是這麼個斷法。

趙辭樹嘆息,當時就覺得,這事兒完不了了。

「你扔哪兒了。」謝長晝啞聲,「還能撿回來嗎?」

「撿回來?你有病?」趙辭樹故意說得很誇張,「再這麼下去你沒瘋,指定是我先瘋了。要撿自己撿,早在不知道哪個垃圾場被燒成灰了。」

謝長晝抿唇,好久沒說話。

但他電話也沒掛,像是思考了好一陣,才又低低開口,道:「你想想辦法。」

「這有什麼辦法可以想啊!」趙辭樹抓頭,聽見他的語氣,忍不住在心中嘆氣,自己的氣勢也跟著弱下去。

半年,整整半年了。

他沒在謝長晝嘴裡,再聽到「孟昭」這兩個字。

一個人,隻字不提另一個人,絕不會是忘了。

隻能是太痛苦,太難忘,不能碰。

但是,現在,這種緊繃的靜默,好像終於抵達了崩盤的臨界點。

「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趙辭樹有點猶豫,舔舔唇,還是說,「我就問一次,你這次回答了我,我再也不提了。」

謝長晝低低發出鼻音:「嗯、」

趙辭樹問:「要是出車禍的時候,你沒擋著孟昭,也不至於把腿弄得這麼嚴重——你後悔嗎?」

你後悔嗎。

這問題當然很沒意義,人總是喜歡說:如果當年,或許萬一。

但事實是什麼呢,你倒轉世上所有的鍾,也不能倒退一秒鍾。

謝長晝背靠在輪椅上,沉默了會兒,低聲:「你怎麼不問,我後不後悔遇見她?」

趙辭樹點點頭:「你後不後悔遇見她?」

謝長晝目光放遠,望著城市之中,別人家漸漸亮起的燈火,許久,低聲說:「我想遇見她。」

我想的。

不是後不後悔,是,我想。

就算倒轉世界上所有的鍾。

逆著時間奔跑,跑到日界線的另一端,回到前一天的前一天——

我想遇見她。

我想再看她一眼。

趙辭樹不說話了。

他憋了很久,憋出一句悶悶的:「沒扔,在我家,我明天叫人去給你送。」

停頓一下,他像是怕謝長晝跟他說「謝謝」似的,又緊接著道:「哎,但是,你還惦記這個,有什麼用?你生病,她都不來哄你。」

謝長晝小臂抵在桌邊,修長手指攥著孟昭走前留在這兒的中性筆,筆蓋做了個粉白翅膀的造型,像是要從手中飛走。

他說:「你跟別的姑娘在一塊兒時,難道是想著,要她來哄你?」

趙辭樹還真想了下。

他望著天空看了整整十幾秒,在腦子裡把這個畫麵給想象圓了,才有點遺憾地嘆息:「她要是願意哄我,我肯定很高興的。但是……」

我們現在連見麵的機會,都沒有了。

晚風吹動謝長晝額前碎發,車禍留下的傷口已經看不見了,他早已拆了頭上的繃帶,其他地方都恢復得很好,唯獨左腿,仍不能靈活如前。

他想起2010年前後,因為孟昭在書架撿到一張CD,他誤以為她喜歡那歌,就帶她去了現場演唱會。

小女孩置身人群中,抱著熒光棒,興奮起來,眼睛亮晶晶,好似落著星星。

她看台上,他轉頭看她。

人潮中,突然就什麼都聽不清楚了,耳畔縈繞著一首老粵語歌的調子,他如大夢一場,竟記不清內容。

有人哭有人笑,他隻能想起最後一小段:

「……

夢還沒有完/願還沒有圓/漫長地心算/快樂卻太短

有誰情癡得/不怕天地變

……

今生無緣惦念/遲一點/天上見

……」

他闔上孟昭的書,聲音很低,像做夢一樣,說:

「那就天上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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