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更衣(2 / 2)
也不知是誰先笑了,反正這麼對望著,就很容易笑起來。
離得這樣近,風承熙看她發上有些水汽,青綠衣衫上也有幾點斜斜的墨綠點子:「雨大麼?」
「開始那一陣大,現在已經小了,一會兒該停了。」
「那你去吧。雨天路滑,小心照應點老夫人。」
葉汝真點點頭,剛起身,卻沒走成——寬大的袖角被風承熙拽在了手裡。
風承熙眨巴著眼睛看著她,不知為何讓葉汝真想起來賴在主人腳邊的小狗。
葉汝真在心中默默地謝了一下罪。
「你們這屋子外頭種的是什麼花?」風承熙問。
風裡帶著水汽,花香格外明顯,葉汝真答:「梔子花。」
風承熙道:「香得很,送一盆給朕。」
「好。」
葉汝真答應了,但袖角還在風承熙手裡,修長手指雖然隻抓著一點點衣角,卻是抓得穩穩的,沒有要放的意思,拇指還在上頭微微摩娑,像是突然對官袍的衣料發生了極大的興趣。
「陛下,還想要什麼?」
風承熙看了她一眼。
雖然很克製了,目光裡還透著一股哀怨。
……想要你。
想要拽著這衣角,想要把臉埋進這片衣袖,想要深深呼吸,把這衣裳上的味道全部吸入肺腑。
「你這件衣服不錯,送給朕。」
葉汝真訝異:「陛下要臣的衣裳做什麼?」
「朕就是想要,不行麼?」
「可陛下您覺得臣要是進來一趟,再出去就少了件衣裳,臣的外祖母會怎麼想?」
風承熙抬抬下巴,點向自己搭在衣架上那件,道:「穿朕的,也是六品,一模一樣。」
葉汝真倒是忘了這一茬。
她走到屏風後,解下外袍。
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屏風上,竹製的屏風半疏半漏,其實擋不住什麼。
也無須擋什麼,脫了外袍還有裡衣,都是男子,有什麼可看的?
風承熙這樣想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像是粘在了屏風後。
心頭微微發熱,口舌也有點發乾,連灌了兩杯茶水。
葉汝真換好外袍走出來。
風承熙那件比她的略長一些,袍袖也略大一些,但好在天晚,應該看不出來差別。
她著實是不知道風承熙換衣裳是為了什麼,叮囑道:「臣那件袍子略略被打濕了些,明早讓下人先熨熨乾,陛下再穿。」
「嗯,知道了。」風承熙握著茶杯,應道。
葉汝真走到房門前,手碰到門栓之際,回過頭來,行了一禮:
「陛下,臣替舍妹謝謝您的賞賜。」
那並非單純一套首飾,而是皇帝給出一張護身符。
明日但凡有人想拿「葉汝真是商賈之女」取笑,看一看那套首飾,都會仔細掂量掂量自己的膽子有幾斤重。
「既是謝恩,怎麼不讓令妹來?」風承熙道,「藏得那般嚴實,好像叫朕看上一眼就會掉塊肉似的。」
這語氣頗為不悅。
換作以前葉汝真或許會誠惶誠恐,再三解釋,此時卻是清楚得很,他也隻是抱怨兩句罷了。
於是她笑了笑,在門外帶上房門,「郗兄安寢。」
房門「嗒」地一下,輕輕合在一處。
外麵腳步聲漸遠,緊跟著說話聲依稀傳來,大約是白氏在問話。
再過了一會兒,說話聲也聽不見了,隻剩淅淅的雨聲,悄然打在花葉上,浸出了清甜的香氣。
葉汝真一走,屋子裡就靜悄悄的,時光仿佛都能落地生響。
之前在明德殿裡,他便是這種感受——平時已經住慣的宮殿不知為何變得空空盪盪,聽到一點動靜就會下意識抬眼望向葉汝真常坐的位置。
他看書或批奏折的時候,葉汝真就坐在對麵,麵前擺著起居注。
但那基本是裝樣子的,她要麼會瞅著窗外桃綠柳綠發呆,要麼會輕手輕腳趴在窗子上看簷下的燕子壘窩,再要麼就撐著腦袋打瞌睡。
起初康福會提醒葉汝真不得在君前失儀,後來康福還沒開口,就被風承熙一記眼刀製止了,然後奉命去取毯子過來。
葉汝真睡著的時候,總是很香甜的樣子,眉眼舒展,臉色紅潤,雙唇不老實,時不時便要咕噥兩下,也不知是夢見了什麼。
葉汝真能趴在桌上睡一下午,風承熙就能托著腮看一下午,墨跡暈在了龍袍上,也渾然不覺。
但今日葉汝真為著明日妹妹入宮的事,早早便下了值。
風承熙一個人坐在偏殿的書案後,無數次抬頭,眼前都隻有空盪盪的椅子。
再回到寢殿,更是冷冷清清,半點聲響都沒有。
風承熙待不下去了,命康福取官袍來更衣。
康福看了看天色,遲疑:「陛下,這天恐怕要下雨……」
風承熙倒沒注意到天色,順著康福的視線抬頭一看,果見天色陰沉。
葉汝真不在,好天氣都走了。
不過……
下雨天,豈不正好是留客天?
一切皆如他所願,隻是萬沒想到,到了葉家,還是要孤枕獨衾夜難眠。
他起身走向屏風後,葉汝真換下來的官袍就搭在架子上。
青綠色的一抹,如同初春時臨水的嫩柳,單是看著便覺得賞心悅目。
他拿起衣裳,鋪在枕上,躺了上去,然後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簾帳內,隔絕出一個小小世界。
這個世界裡,呼吸間全是葉汝真的味道。
可以安穩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