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憶(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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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前,我正式從市中心搬到了郊外來,一方麵,是因為收入吃緊,出於租金角度的考慮,另一方麵則是為了更近的照顧我的恩師——林梓棠先生。他已經幾乎不能走路了,孑然一身的他雖然在業界赫赫有名,如今卻沒有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因為不喜歡生人,他告訴我說不想二十四小時看著護工,那樣他一定會神經衰弱的(哦,關於他家人的相關情況,我曾經多次想詢問,但是他都一言不發,麵露難色,所以此時我也不好說什麼「為何家人不來幫襯一把」的話了)。於是,我便自發地住到了他的附近。

林教授所住的區域位於青浦的「城中村」,周圍都是新建的樓盤小區,唯獨中間這塊,都是沒等到拆遷的農戶,大家都經常抱怨政府為何遲遲不來眷顧他們,然而隻有林教授對拆遷是絕沒有什麼期待的,他就喜歡這種閒雲野鶴的田園風光。

而我租住的地方距離「城中村」大概三公裡,是離林教授最近的一個小區,當然因為資金的原因,我是與另外兩人合租的。今天因為剛剛搬到新住所,光是整理房間就忙到傍晚,所以我本打算第二天再去拜訪林教授,正好聽他說護工的合約也是明天到期,再捱一晚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可是就在我準備煮晚飯的時候,林教授打來了電話,他問我今天晚上能否就過去,同時罵罵咧咧地說那個護工做了許多他實在看不慣的事,一氣之下叫他走人了。雖然我飢腸轆轆又疲憊不堪,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還是懂的,所以我還是答應了下來。

掛了電話,其實我當時就有所疑惑,以我對林教授的了解,他應該不是這麼耍性子的人才對,不過轉念一想,或許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般任性,他也許真的很想見我才出此下策。這樣一邊想著,我一邊騎著自行車趕往林老家中。

日暮西山,一入夜農村就顯得不如城市了,昏暗的燈光讓我數次迷路,最後經一位村民的指路才找到林教授的房子,從外麵看去,隻有西南側臥室的燈光亮著。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林教授家中,門是虛掩的,我推門而入,大廳一片漆黑,於是我扌莫索著打開客廳的燈,大廳中央突然出現一個黑影,差點沒讓我嚇昏過去。回過神來才看見,是林教授端坐在輪椅上,雙眼有些空洞,與上一次見麵相比,氣色差了許多。他好像是盼望已久一樣,說話都帶有顫音:

「鬱修……你來啦?」

「嗯啊,教授,你身子還好吧,怎麼氣色這樣差。」

「不好,不好!那些護工根本都是些蠢瓜,談不上一句話,隻會端屎盆子、燒些難吃的飯菜有甚用?」

「唉,你真是越來越任性啊。你還用得起護工,我可是吃了上頓下頓還愁著呢。」

「我知道,大家都說人老了就變得古怪了,尤其是老頭,那可比老太更怪。唉,要不是有重要的事兒,我再忍他們幾天也無妨,可是我找你來,是確實有要緊事情的。我隻信得過你,放心,在我這裡你一天吃五頓我也管著。」

「行啊,哈哈,有教授這句話,你隻管交代,我一定盡力完成。」

「我,我……唉,這話到嘴邊,倒不知怎麼說了。」

說到這裡,他竟有些害羞起來。幾番嘟囔,都沒能說出一句整句來。於是,我暫時不再追問,且先安頓好了林教授,替他沐浴更衣,再做了一些簡單飯菜吃過,最後扶他到了床上躺下,此時,已近深夜了。正當我想替他關燈掩門的時候,林教授突然叫住了我,欲言又止。

「你還是憋不住想說呀!」我揶揄道。

「哼,哼哼,我告訴你,你千萬別說出去就行!」他這傲嬌的樣子,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可笑。

於是,那一天我知道了關於他的第一個秘密。

何茼英

就在前幾個月,村裡長時間閒置的一塊宅基地被人買下了,據說是一個市區來的女人。在上海這塊地方,如果不是原來的房東出了什麼事急需要錢,是絕對不會有人賣掉宅基地的。可是,賣了不稀奇,稀奇的是買家竟然還住了進去。要知道,這房子已經幾年沒有人住,破敗不堪,就算那些市區炒房客買下了,也不會真的拿來住,而且別說上海人自住,現在這房子要是不修繕一番,連租出去都怕是無人問津。可偏偏這位買家住了,不但住了,還是隻身一人,並帶著裝修隊進來好好整修了一番,精裝入住。

不過,就算有這樣算得上稀奇的事情,倒也不會引起林教授的任何關心,他的確有在院子裡聽到鄰居談論此事,可每天的時間他都用來潛心創作,家長裡短的事情,他是絕無興趣與人談論的。用林教授的話說,他已時日無多,每一個腦細胞都要物盡其用。直到,村委會上門進行人口登記的那一天,他的腦細胞開始神遊象外了。

三天以前,村委會一如往年派人上門做人口登記,本是例行公事,林教授草草簽過字準備送客,卻在無意中看見了一個熟悉而又遙遠的名字——何茼英,他又立即確認了旁邊標注的地址,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那個市區來的女人。林教授怔在那兒半天功夫沒動,直到工作人員在他耳邊喊了幾次,才回過神來。這個名字,時隔四十多年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生命中,讓他不得不把塵封已久的回憶打開,裡麵無論酸甜苦辣,都不惜用他那「物盡其用」的腦細胞一個個嘗取一番才好。

關於這個叫何茼英的女人,林教授也是向我描述了個大概。在大學時期,他所在的上海工業大學邏輯學專業一共隻有三個人,除了他以外,一個是他高中以來的摯友潘博,而還有一個人就是何茼英。林教授性格內斂但是富有才華,學生時代從來都是專心苦讀,無意於談情說愛。盡管生活沒有交集,但也畢竟同室而學,何茼英慢慢喜歡上他這樣一個翩翩才子,經常主動表達愛慕之情,二人逐漸成了情侶。整整三年時間,他們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妙的熱戀時期。然而,潘博的介入拆散了這對鴛鴦。

林教授不懂得如何討女孩子開心,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一直是何茼英付出的多,這樣形成情侶間的固定模式倒也無妨,但是偏偏潘博也愛上了何茼英,而且不惜競爭,他比林教授更加體貼,情商也更高,噓寒問暖,端茶送水。何茼英哪兒受過這些好,逐漸地,天平向潘博傾斜,在一次爭吵冷戰後,何茼英向林教授提出了分手,繼而和潘博走到一起。按照我們現在來看,何茼英是有劈腿的嫌疑,但那時林教授甚是自責,覺得自己做不了一個好男人,在傷心過後,沉浸在了推理小說的世界裡。直到後來他也終身未娶,也許是逃避婚姻,也許是仍然惦記著何茼英吧。

哦對了,何茼英大學以後就和潘博結婚了,但不幸的是結婚才沒幾年,潘博就因病去世,何茼英也就大概守寡至今。至於從那以來的幾十年,林教授說他未再關心過,也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是老情人重逢啊!」聽完林教授的敘述,我笑道。

但是他沒有半點開心的樣子,「唉,是的……」他似有難言之隱。

「怎麼了,林教授?你不想立刻去見見她嗎?」

「想!但是,不,不,我不想讓她看見我這個行將就木的樣子……而且,麵對她,我什麼話也說不口。」

「這有什麼呀,我想她知道你住在這裡一定也想來見你吧,放心,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不,不,」他還是急忙推脫,似乎見麵就像是個不可觸碰的禁區一樣,「鬱修啊,我隻是希望你能做一個郵差。」林教授注視著我說。

「郵差?」

「是的,即使在大學裡,這也是我們獨有的交流方式。你知道的,我離開了紙就像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那時候我們彼此把信放在對方的宿舍窗口,這是我們之間特別的戀愛模式。所以,現在你要做的也一樣,做我們之間的,專門的郵差。」

「這簡直是柏拉圖式的戀愛。」我不禁感嘆道,「送信是沒問題,可是林教授,你甚至都沒見到她一次,你就斷定那是你認識的何茼英嗎?」

「我前天已經偷偷地見過她了,我路邊上的飯館兒坐了一天,終於見她經過,她的身形消瘦了許多,當然臉也老了許多,但我一眼就可以認出那是她。」

「可是難保她不會想來見你啊,若是她執意要見你,我就帶她來吧。」

「不,不用!我隻是確認,那個人是她,就足夠了。她若想見,早就來了。」

「可她也許根本不知道你在這裡,怎麼來見你?」

「我說了不用呀!」林教授還是斷然拒絕了,鼻子緊張得翕動著。聽他的意思,他覺得何茼英知道他也在這裡,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搬來的,即便如此,這兩個人咫尺天涯,卻也互不相見,真是一番奇景。

總之,第二天起,我就做起了林教授和何茼英之間的專屬郵差。還記得第一次送信時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間宅子,她似乎花了很多心血來裝飾它。各種移栽而來的花花綠綠的植物,整個院子都是我沒見過的花草樹木,何茼英將這裡布置得仿佛是熱帶植物園。外牆也是整齊得貼了新的牆磚,配合清新的淡綠色大門,對比周圍鄰居的青磚黑瓦,簡直是世外桃源。誰能想到這裡不久之前還是破敗的老宅呢?一個人也能如此精致地活著,我對何茼英的第一印象還是相當欽佩的。

我慢慢繞到窗前,想看一看裡麵是否有人,但是被一團綠色的枝葉擋住了一大半,這株植物我一樣叫不出名字,但是緊密排列的葉片和一顆顆紅色的果實很遮擋光線,著實令人討厭,我努力尋找角度,隱約可以看到有人伏在案上寫著什麼,她側身對著我,溫和而友善的麵容讓人確信第一印象是對的。確定了人在裡麵,我才退到大門外摁了摁門鈴。不知道為何,我就是不喜歡打不通的電話和應不響的門鈴,也許被拒絕真的很讓我沮喪吧。

過了一會兒,何茼英出來開門了,我雖然輕鬆接下了任務,但第一次還是有些緊張。

「請問是何女士是吧?」我想我那會兒像極了推銷員。

「是啊,你是?」

「哦,是林梓棠林教授叫我來的,我是他的學生,名叫鬱修。」

「啊……林梓棠!」她低頭愣了好一會兒,神情略帶驚訝,「他叫你來有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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