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泉(14)(2 / 2)
「笨蛋。」她輕聲道,「本宮都說過多少回啦。」
她李含章隻有一個駙馬。
是個聰明又蠢笨、糙野又溫柔的人。
梁錚眉頭一挑,這才意識到二人的理解貨不對板——倒也是,如今他與她尚未相認,她自然會對他百般維護,不予理會當年的少年。
他將小妻子攬入懷裡,又低下眉去,輕口勿她眼瞼。
「我知道。」他緩聲哄她,「我不生氣。」
「我隻是想問問……」
話卡到一半,臨時換了另一個問題。
「你當年救他,是什麼情形?」
李含章仰著麵、受梁錚的口勿,被他親得心尖上翹,自然而然地應道:
「也沒什麼特殊的。大抵是見他慘得可憐,我便扶他一把。」
那已是她十歲時候的事了。
距今太久,確實不記得什麼細節。
隻有一點——在她的腦海裡依然清晰。
思及此,李含章擰了擰身子,鑽入梁錚懷中,將小腦袋往他月匈膛上埋。
「我隻是覺得,他說的話……」
她的聲音悶悶的,咬字與吐句都很緩慢。
「確實與我的處境有幾分相似。」
梁錚眉頭一沉。
他雖不記得自己傷寒後說過的話,卻清楚當時的境遇。
那時候,他毒殺山匪、逃出丹雲寨,因著沒能救人、又誤以為魏子真受害,始終深受愧怍折磨,與行屍走肉無異。
從丹雲寨往上京約有百裡,竟讓他魂不守舍地逃了過來,甚至連他自己都記不明晰,究竟是怎樣活下去、又是如何混過了城門的檢查。
梁錚隻記得,他萬念俱灰,鐵了心要做將死之人。
而公主拯救他的恩情,連帶他強行背上的無數條性命,須得用一生的戎馬來償還。
這樣頹敗的處境,竟與李含章相似。
他知她受過不少委屈,卻不曾想她會落魄至此。
小孔雀心思細膩,提及此事,可會傷害到她?
梁錚不敢再細想。
唯恨自己多嘴、非要扯到這事。
他不該再逼她說下去了。
梁錚微微提氣,正想轉移話題,卻聽懷中人先開口道——
「他與我一樣。」
「身旁人都走了,一個也不剩。」
李含章的話音很平靜。極難得地,她沒有顫抖。
「我在燕宮不受寵,平素都是奶娘照料。我遇見他時,恰好奶娘離宮不久。既都是相似的人,能幫便幫,總比叫他真死在我麵前來得好。」
李含章慢慢脫開梁錚的懷抱,重新麵對飛流的瀑布。
「你方才問我的,雖是如果,我也不想答。可我以為,哪怕我與你成了婚,那少年也定能尋得一知心人,能有人與他白頭偕老,不必煢煢而行。」
她向身後的男人回過頭,一點溫柔的嬌俏爍在眸裡。
聲音輕輕小小:「就像我這樣。」
當初那名少年,一定也能與她相似,被人接受傷疤,不必再繼續孤獨下去。
梁錚凝望著李含章。
他站在原地,許久不曾應答。
水簾如織,將李含章的身影襯得很是嬌小。
可她仍立在那裡,定定地背著手,懸在頰邊的梨渦也輕輕淺淺。
梁錚低下了頭。
他揉了揉鼻尖,揚起唇角。
隨後,他走上前去,將李含章輕輕摟入懷中。
「會的。」他道。
此刻、往後,他都會擁住他的姑娘。
-
二人在飛泉山莊住有足月後,乘馬車返回了上京。
回程的日子是李含章定的。
她在山莊閒得夠了,對內裡的好景色看得睫毛生繭,甚至還被梁錚折騰著、將宜春三十六景試過大半,連當初他帶來的魚鰾都所剩無幾。
眼看著新春將近,她心裡記掛著元氏祖孫,便催著梁錚盡快回去。
梁錚自畫屏處收了信,又經李含章提及年關,便也收了心。
他隻想這飛泉山莊如今已是囊中之物,大不了這趟走了,改日再求著小孔雀來便是。
回京之路毫無阻礙。
還順利地帶回了飛泉山莊的蔬果。
倒是苦了梁錚,一路上都得照看著那些蔬果。
他本要以伺候小妻子為優先,卻不料李含章不要他管,反倒對蔬果更加重視。堂堂鎮北將軍,隻好聽小妻子的話,老老實實做個護菜小農。
馬車駛入上京城那日,正值雪天。
街坊銀裝素裹,一改從前的青瓦紅牆、茅草蘆屋,各處白雪堆積。
小年將近,千家萬戶忙於籌備,熱鬧非凡。
聽著外頭的喧鬧聲,李含章竟生出一股難得的歸鄉感——如今,她在這座城裡,不再守著孤零零的長公主府,而是有人靜待她歸來。
這趟與梁錚返程,她並未遣人知會將軍府。
生怕抵達時間不定,如是晚上,就別要元氏祖孫好等。
二人抵達將軍府,已是未時。
梁錚自後門入雜院、收置行囊,李含章則自前門走向中堂。
府內靜悄悄的。
興許是元寧氏在午睡。
一杆細長的木梯正搭在中堂之外。
元青站在梯頂,手裡舉著碩大的紅絹花,全神貫注地挪臂,不曾發現李含章的歸來。
李含章也並沒有出聲。
她不敢說話,怕會嚇到元青。
隻悄悄走到不遠處,仰著臉看人的動作。
這是在做什麼呢?
看這樣子,好像是想將紅絹花掛上屋簷。
李含章好奇又不解:這是西北地方的風俗嗎?
元青忙和半天,由於手臂不夠長,始終沒有成功。
小姑娘氣餒地垂頭。
肩膀也鬆鬆地垮了下來。
「唉。」她嘆了口氣。
很快又打起精神,準備再試一次。
元青扶著瓦,繃著勁兒,微微挪足、踮起腳尖,將手臂伸往簷上凸起的小鈎。
忽然,她足尖打滑。
「呀啊!」
元青踩了空,尖叫著往地上摔去。
李含章驚了一跳。
她想也未想,向著元青墜落的方向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