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蟬(1 / 2)
羊脂玉劍錚鳴著,劇烈震顫起來。
沈闕隔空控製著羊脂劍,同這結界之力角逐。他依舊倚欄坐著,神色平靜,可額上的汗已悄然落下,脊背也明顯緊繃起來。
他遠遠看著夭夭的背影,忽而啟唇,是溫柔又堅定的語氣,他說:「薑娘子,你要出去。」
夭夭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同自己說話,不由轉頭看去。
皎潔的玉色光茫下,少年神情裡的陰鷙消失了個乾淨,微垂著長睫,顯出幾分溫潤純淨的脆弱。
他感覺到她的目光,亦是抬眼看了過來。微微上挑的眼尾、異常艷麗的唇,又在這精致的脆弱裡帶了妖冶的誘惑。
他微微笑起來,低低道:「去,尋找生門吧。」
夭夭還是第一次看見沈闕笑,那是乾淨又純粹的少年郎的笑,像是初冬的第一場雪,明淨又朗潤,可又似是引人沉淪的邪魔,弧度漂亮的眼裡,盛滿了流動的星河,讓人忍不住一頭溺進去。
夭夭移開眼,神情有些微微發愣,似乎意識已不受自己控製,下意識便脫口而出:「好,我會找到生門。」
她這話出了口,玉劍劇烈的震顫一聲,發出了更盛大的光芒。
夭夭被這聖光籠罩著,閉上眼,她似乎看見天、地、人三盤重合在了一處,有一道紅光隱隱從宮牆下的廢井處透出。
是了,生門,那處廢井便是生門!
她飛快奔過去,卻見那道紅光很快消失了,井口蓋了一塊大青石,遮的嚴嚴實實。
她試了幾次,想要將那塊青石挪開,可卯足了勁,也挪動不了分毫。
夭夭有些氣餒,轉頭想讓沈闕出一點力,卻猛然發現,沈闕現下的狀況實在是糟糕。
斷骨的哢嚓聲隔著老遠便能聽到,他全身筋脈盡斷,從踝骨到腿骨,盡皆碎裂,鋒利的碎骨斷麵刺破冷白的肌膚,裸露在外。
他沈身濕漉漉,浸在了血水中,唯有左臂尚能活動。
夭夭不知道這少年人用了多大的毅力,居然依舊緘默不言,隻一雙眼染了艷色,牢牢掌控著懸空的羊脂玉劍,帶著股殘忍的倔強,在這樣的狀況下依舊同這結界角逐。
夭夭抿住唇,本想繼續去推那塊巨大的青石,可轉身的一剎那,發現沈闕的唯一能活動的左臂也正在一寸寸碎裂。
她驚呼一聲,生怕沈闕支撐不住,抽身回去查看他的狀況。
此時的沈闕軟軟倚靠在廊下,乍看上去,竟有種慵懶的散漫。
抽筋斷骨的極致疼痛讓他的意識已有些許的渙散,玉劍的光芒明顯減弱了幾分,轟隆一聲,結界崩塌了一角,斷壁殘垣砸下來,激起一片塵土。
夭夭就這樣看著他,在他漩渦般漆黑的眼裡,竟未看到一絲模糊的水霧。
原來神明真的沒有眼淚啊,即便抽筋斷骨,即便鮮血流盡。
夭夭一時間竟感覺到了巨大的無力,神的意誌堅不可摧,便是如今的凡人之軀,身體上極致的疼痛,也無法讓他深淵般的眼裡湧起波瀾。
那麼,她又該如何得到神明的眼淚?
她輕輕嘆了一聲,忽而想起了自己生病的時候,樹妖婆婆總會餵給她一粒窩絲糖。
婆婆滿是褶皺的臉亦是和藹,總會對她說:「吃了糖就能覺出甜來了,隻要有一絲甜,就會有盼頭,總能好起來的。」
夭夭生怕沈闕撐不住,萬一撐不住,她可是要跟著他一塊葬在這裡了。
她在荷包裡扌莫索片刻,拿出一顆窩絲糖,撥開糖紙,塞進了他的口中。望這一點甜,能給他一點生的盼頭。
沈闕在這鋪天蓋地的疼痛中,忽而品出了口中的一點甜。那點甜味逐漸擴散,蓋過了他唇齒間苦澀的血腥氣。
恍惚中他又做夢了,夢裡是碧草青青的初春,他坐在樹下小憩,肩上沾了一點妖龍的血跡,在雪白流雲織錦的襴衫上分外顯眼。
一個女孩兒冒然闖了進來,她在他身邊踱了一圈,喃喃自語:「哎?這人流血了。」
他連眼皮也未抬,懶散靠在古槐下,懶怠應付。
那姑娘嘖嘖一聲,終於走遠了。可過了一會,又噠噠噠跑了回來,抬手便往他嘴裡塞了一塊窩絲糖。
她小心蹲下來,看著他肩頭的血跡,語氣輕柔的不像話,甚至還順手扌莫了扌莫他的發頂,竟像在哄一隻乖覺的大黃狗。
她說:「吃吧,吃了這糖就不疼了哈。」
那顆窩絲糖甜絲絲的,一點點融化在了他的唇齒間,好像穿過時光的洪流,牢牢紮根在了記憶中。
可那女子是誰?他連她的聲音都似乎隔著水霧,聽不真切。
夭夭瞧見沈闕的眼睫輕輕顫了下,微微鬆了口氣,還好還好,至少還活著。
她這口氣剛舒出來,就見結界劇烈晃動了一下,主殿的牌匾砸下來,差點將她壓在了塵土中。
夭夭急忙跳開,再不敢耽擱,跑去尋找生門的破解之法。
眼瞧著結界的裂縫越來越大,夭夭狠狠心,還是喚出了重明,她微微有些歉意,喃喃道:「重明,你可以嗎?」
重明傷勢太重,三百年了也未緩過來,夭夭總擔心會累及他修復靈根。
重明從入定中醒過來,睜眼便見了這搖搖欲墜的結界,來不及多問,便化成了她手中的一柄漓骨劍。
夭夭握著漓骨劍,一顆心頓覺安定不少,她微微閉上眼,讓自己殘餘的魂力附著在劍身,借助重明的妖力,慢慢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