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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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溫從未想過,班第會給自己送回禮。

而且,這回禮,頗有些一言難盡。

桃知瞅著滿匣子的紫紅翠綠,小心翼翼的問,「額駙給公主送了整套的蒙古袍服與頭飾作為回禮,莫不是暗示讓公主明日穿這身去萬壽宴吧?」

容溫掂了掂蒙古貴族婦人愛用牛角頭飾,沉甸甸的,壓手得慌,竟然比公主的薰貂金孔雀寶塔朝冠還要重。

忙不迭的推到一邊,一本正經道,「萬壽節乃正式場合,我明日得穿朝服。」

「公主分明是怕沉。」櫻曉毫不留情的拆穿,直言道,「公主不覺得額駙送的蒙古袍子很奇怪嗎?」

「你說顏色?那是挺奇怪。」容溫視線劃過厚重紫紅打底,翠綠綢緞月要帶的蒙古錦袍,忍不住莞爾笑開。

平時看班第穿得烏漆嘛黑的,沒想到審美這般——別致鮮艷,不拘一格。

「不是顏色。」櫻曉皮相生得不錯,平素也愛裝扮,對女子的首飾衣裳這些很有幾分深入了解,她拎著班第送來的袍子首飾反反復復的仔細看了幾遍,篤定道。

「這牛角頭飾與衣袍樣式,明顯不是科爾沁部貴族婦人慣穿的衣裳打扮。奴才瞧著,反倒是像蒙古喀爾喀部的。」

蒙古整套袍服多為長袍、月要帶、靴子等組成。但草原上部落眾多,每個部落之間的裝扮又有所差異。

譬如說科爾沁部——從前滿人未入京時,與科爾沁部毗鄰而居。

科爾沁部受滿族影響,頭飾多為珊瑚珠串頭圍帶插各式簪釵,袍服亦模仿借鑒滿人的直條旗裝,對繡花、貼花、盤花等十分講究。

可班第送來的這套袍服首飾,頭飾為兩隻巨大的牛角樣式,且上麵並未垂掛蒙古貴族愛用的翡翠、珊瑚、瑪瑙、綠鬆石等珠串。而是以大塊的白銀黃金作為裝飾,鑲嵌在牛角上,瞧著不僅十分古樸笨重,還格外顯眼。

再看袍服,也不似直溜條的旗裝模樣;而是寬下擺,係月要帶的長袍。

「確實與年班時,科爾沁部那些福晉穿的衣袍相差甚大。」容溫在慈寧與壽康兩宮之間長大,見過不少前來覲見兩宮主子的蒙古福晉,大概記得她們的衣飾,「不過,我瞧著,也不太像喀爾喀部裝扮。」

容溫手往牛角上正中素淨的平頂帽上比劃了一下,說道。

「前次喀爾喀部被噶爾丹打得落花流水,無奈依附大清時,他們的汗王曾帶著哈敦(王妃)一同入京覲見。我記得很清楚,哈敦頭上雖也是兩個牛角飾物,但正中是鑲著皮毛的翻簷尖頂帽,不是這樣的平頂帽子。而且上身仿佛是對襟坎肩,袍子下擺也沒這麼寬鬆。」

漠北蒙古喀爾喀部,雖與大清交好,但獨立於大清之外,首領稱為汗王。與之對應,汗王的妻子便是哈敦。

容溫這樣一說,櫻曉也想起來了,不免疑惑。

桃知見狀,插話道,「依奴才看,額駙送來的這套衣袍飾物,沒準兒是多年前,科爾沁還未受滿人影響時,時興的衣飾樣式。」

「記得奴才初入宮在慈寧宮當差時,曾有幸見過蘇麻喇姑珍藏的蒙古衣飾,樣式古樸粗簡,牛角頭飾遠不如現在的精巧漂亮,與這相差無幾。」

蘇麻喇姑是太皇太後從科爾沁部陪嫁來的侍女,生性聰慧,心靈手巧。

大清開國之初,衣冠式樣皆是她鑽研過滿、蒙、漢服飾後,主持製定的。她本就是科爾沁人,手裡存有多年前的科爾沁衣飾倒是常事。

容溫覺得桃知的話有幾分道理。

因蒙古世代遊牧草原,牛羊動物對他們來說十分重要。所以,許多部落的衣飾中,都難免透著對動物的崇拜與敬重,蒙古貴族婦人們大同小異的牛角頭飾便是最好的例子。

班第送她一件多年前科爾沁部時興的粗簡袍服,而非受滿人影響後的精細袍服。雖然奇怪,但好像也不難理解。

畢竟,這才是草原與科爾沁部真正的傳承。

就好比,如今朝中極力主張滿漢一家,滿人宮妃們的箱籠裡也大多存著幾件裊裊娜娜的漢女衣飾,閒來無事穿一穿,貪個新鮮。

可一旦要去正經場合,還是會規規矩矩換上旗裝。

理清楚這套衣飾的源起後,容溫對其興趣大增,主動讓宮女幫她換上。

可出來往分毫可現的西洋舶來鏡一站,便後悔了。

——她這身紫紅搭翠綠,遠遠望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茄子成精了。

班第這什麼眼神!

在滿屋子宮女怯怯低笑中,饒是容溫素來淡定,也忍不住捂臉。

-

第二日,萬壽節。

容溫當然不可能想不通,穿那身紫茄子裝。

清早起來,換好朝服朝冠出門。

輿車與班第都侯在門外,容溫視線第一時間捕捉到了昂然立於馬上的班第,目中失望一閃而過。

他沒穿她送的新袍子,照舊是從前的裝扮——沒有任何紋飾的深色袍服,足蹬同色蒙古靴尖半卷氈靴,墨發高束,灰眸刻霜。

兩人略打過招呼後,容溫便由宮女們簇擁著上了輿車,往宮裡去。

為著慶節,京城的匠人們用彩畫,綢緞等將主要街道裝飾得絢麗多姿,喜慶非常。路經的妙應寺與相國寺等寺觀,俱是大設慶祝經壇,為信佛的太後祈福。

邁進宮門後,紫禁城內的慶儀更是隆重歡騰——繡幙相連,華燈寶燭,笙歌互起,金石千聲。

容溫他們來得算早,還未到正式祝壽獻禮的時辰。

班第被皇帝喚去了乾清宮,容溫則獨自前往壽康宮。

遠遠望去,向來穩重端肅,隱於後宮之中的壽康宮,今日一掃沉寂,高高聳起的黃琉璃瓦歇山頂都明顯亮堂不少。

容溫經由通傳後,邁入正殿。

本以為裡麵會是一片歡聲笑語,言笑晏晏的場景。誰知,殿內靜得出奇,壓抑沉悶。

大殿中明明坐了不少人,有宮妃、公主、福晉等。但是齊齊噤聲,大氣都不敢多喘的模樣。

容溫心下訝異,謹慎的沒有多問。祝過太後「日月長明,康樂宜年」後,便由宮女指引,坐到自己的位置。

容溫邊上,坐的是榮妃所出的二公主。

二公主雖行二,實則她才是正經的皇帝長女。

她性子活潑嬌俏,爽直利落,乃是諸皇女中最得聖心的。

得寵的公主,膽子自然比旁人大一點。

容溫方一坐下,她便暗地裡悄悄拽容溫的衣袖,身子自然往容溫這邊歪,神秘兮兮湊過來咬耳朵,「姐姐,你來晚啦,好戲都演完了。」

容溫性情和順,又不會過於古板,在宮中這一輩的皇子皇女中很有人緣,大半皇子皇女都與她這大皇姐關係不錯。

二公主幼時曾在壽康宮養過一段時間,她與容溫年齡相仿,小姐妹經常玩在一處,什麼悄悄話都講過,情分又不同旁人。

上次容溫回門宴,她正好病著,不便前來讓喜事沾染晦氣,遂沒與容溫碰上麵。事後,她還氣呼呼的寫了信到公主府表達自己的不高興。

「什麼好戲?」容溫麵上八風不動,捧著青玉茶盞謙和淺笑,實則耳朵已朝二公主方向豎了起來。

宮中呆久了,什麼話該聽不該聽心裡都應有個數。

但對象是二公主,容溫便沒那麼多顧忌。

二公主調皮的撥了撥容溫耳上的東珠耳璫,下巴朝右前方一揚,「姐姐,你可知右側圈椅上,挨次順下坐著那三位蒙古裝扮的貴婦人,都是誰?」

容溫方才給太後問安時,便已發現太後近前坐了幾位眼生的蒙古貴婦,「我曾與喀爾喀部的哈敦有過一麵之緣,還記得她,其餘兩人便不知了。」

二公主努努嘴,小聲道,「喏,那最漂亮,紅衣最鮮艷的女子名喚阿奴。曾是噶爾丹侄兒策妄阿拉布坦的未婚妻,後被噶爾丹搶走,做了噶爾丹的哈敦。

阿奴邊上那個年輕麵嫩的女子,則是策妄阿拉布坦前不久新娶的哈敦。」

容溫麵上異色一閃而過,不動聲色的把傾倒小半的茶盞放下。

「噶爾丹,策妄阿拉布坦——可是漠西蒙古,準噶爾部那對因爭搶汗位而反目的叔侄?」

二公主嗯了一聲,道,「這世上難道還能找出第二對這樣的叔侄。」

容溫蹙眉,策妄阿拉布坦在與噶爾丹的爭鬥中敗北,汗位女人都被搶了,自己也被逼出部落,投奔大清,他的新哈敦前來朝賀太後壽辰實屬常事。

可這噶爾丹卻是與大清為敵,率領大軍一路東進,已打到距京幾百裡外的赤峰口了。如此反心昭昭,為何還讓哈敦入關給太後賀壽?

容溫被賜婚給班第,便是皇帝想籠絡科爾沁部的兵馬,共擊猖獗已久的漠西準葛爾部噶爾丹。

說起來,打從明朝末年那會兒起,蒙古便因動盪戰亂與風俗地理等,分裂為漠南、漠西、漠北三大部落。各大部落之下,小部落若乾,暫且不提。

漠南蒙古以科爾沁為首,與滿洲毗鄰而居,在大清還未建國前,雙方便是通好之家。後大清建國,漠南蒙古便順理成章依附大清。

漠北蒙古以喀爾喀部為首,地處最北邊,離俄羅斯老毛子最近。漠北蒙古實力不弱,向來獨立於大清之外。但其與大清交好,曾數次結盟共抗俄羅斯。

漠西蒙古以準噶爾部為首,位於新疆等地,早些年上任汗王在世時,一直臣服大清。

後來上任汗王被暗殺,噶爾丹從其侄兒策妄阿拉布坦手裡搶過汗位。先前倒是對大清恭順有加,但自打三年起,噶爾丹暗中與俄羅斯勾結上,得了火器供應,便態度大變,野心昭然。

噶爾丹先是率部跨過杭愛山,突襲漠北蒙古喀爾喀等地,使得正與北邊俄羅斯交戰的漠北蒙古喀爾喀等部腹背受敵,兵敗如山倒。後又肆意殺戮漠北蒙古的勇士,搶占領土、牛羊、女眷、奴隸。

彼時,大清正與漠北蒙古聯手抑製俄羅斯,俄羅斯不敵。

本是一片大好形式,大清都派了使團到尼布楚去簽訂停戰條約。

可因噶爾丹這招出其不意的釜底抽薪,俄羅斯得以喘息,翻臉不認之前的商議好的退讓條約,大清使團不得不中途撤回。

後來,因見噶爾丹占據漠北蒙古後,勢力日盛,野心蓬勃。

皇帝衡量再三,知曉大清前些年平三藩收台灣耗費甚巨,所蓄兵力財力有限,如今又少了漠北蒙古這個盟友,實力更是無法一分為二——對外與俄交戰,對內遏製噶爾丹。

遂隻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裡咽,幾番退讓,與俄羅斯簽訂了《尼布楚條約》,割了不少土地。才暫且停止外戰,有精力專注內亂。

不過,饒是如此,大清在對噶爾丹上,也沒討到多大便宜。

否則,怎會讓噶爾丹率兵打到赤峰口來了。

要知道,這赤峰口,可是漠西蒙古入關的最後一道屏障。

噶爾丹隻需再進一步,大清的江山便該易主了。

雙方膠著形式,可想而知。

如此微妙時期,噶爾丹把自己的哈敦派到大清來給太後祝壽,必是有所圖謀。

容溫不動聲色的多瞧了噶爾丹哈敦兩眼,又問二公主,「我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二公主思索片刻,乾練總結道,「扯皮。畢竟那三位哈敦之間,除去國仇家恨,還摻雜兒女情長,真是比唱戲還熱鬧。」

容溫聞言,好氣又好笑,輕擰了二公主一把,「說正事呢,你正經些。」

「我很正經啊。」二公主委屈噘嘴,「你看呀,噶爾丹凶惡,先是搶了侄兒策妄阿拉布坦的汗位女人;後又偷襲,打得漠北喀爾喀落花流水。逼得這兩方人馬走投無路,狼狽依附大清。這兩方的哈敦,見了噶爾丹的哈敦,可不跟見了仇人一樣。」

「姐姐你是沒見著,方才外邊通傳噶爾丹哈敦覲見,那兩方的哈敦立時站了起來,上去便要動手,結果……」

二公主咽咽嗓子,心有餘悸的模樣,「結果還是噶爾丹的哈敦更凶,她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打二,甩了那兩位哈敦一人一個巴掌,後來才被宮女拉開。」

「然後殿內便靜了下來,一沒聽見皇瑪嬤訓斥她們無禮,二沒聽見娘娘們打圓場。姐姐,你說為什麼呀?」

「……」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噶爾丹哈敦身份敏感,又來意不明。在皇上未表態之前,對她是既不能輕易得罪,也不可出言結交。

太後避事怕事,後妃明哲保身。

所以,倒不如沉默是金來得穩妥。

至於其他的,涉及朝政問題的,噶爾丹的圖謀之類,容溫也不清楚了……

先前太皇太後曾在乾清宮外甬道立下『後宮不得乾政』的碑文。不僅後妃,公主也照樣不得乾政,身邊的人根本不敢把政事往公主們的耳朵裡傳。

容溫之所以比二公主懂得多一點,是因為她被指婚和親科爾沁後,宮中按例曾派過一位通達的老嬤嬤,就大清與蒙古的各方聯係,給她講古談今。

畢竟是和親公主,總不能懵懵懂懂,連基本的利弊都理不清。

不過,那位嬤嬤講的消息有限,且多是圍繞容溫要和親的科爾沁部。

噶爾丹這些人,隻是輕描淡寫,幾句帶過。

容溫無法根據那些隻言片語,準確推斷出眼前是個什麼情況。

隻隱約覺得,太後這萬壽節,怕是熱鬧不起來了。

過了約扌莫半個時辰的功夫,皇帝領著人來了壽康宮。

欲私下召見噶爾丹哈敦,問她來意。

噶爾丹哈敦斷然拒絕,起身,當眾用不高不低的嗓音說道,「我為大清而來。」

她一襲紅衣,樣貌生得很是美艷,眸色涼薄,眉目倨傲猶帶譏誚,示意隨從把一封信呈給皇帝。

「此為我們大汗給大清的勸降書,隻要你肯簽字畫押,主動跪迎大汗入關,讓出皇位。今日榮華,仍握在手,大汗不會虧待於你。反之,大清必亡!」

「放肆!」噶爾丹哈敦當眾說出這番話,無異於在攪鬧萬壽節,故意挑釁皇帝,當眾打皇帝的臉。皇帝若不處置他,豈非顏麵掃地。

隻聽皇帝暴嗬一聲,額上青筋直跳,「來人,把她拖下去!」

噶爾丹哈敦被侍衛拖走,不掙紮不反抗,從始至終,都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

平靜到,好像她就是來送死的。

-

不出容溫所料,今日這萬壽節因噶爾丹哈敦這番莫名其妙的攪弄,真的就淡得跟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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