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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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化城四周皆以高大青石與幾處巍峨山脈為築,把整座城池密密實實圍在這處難得的草原沃土之上,隻有一東一西兩處城門可供出入。

噶爾丹大軍出其不意,自西方向壓來,普通百姓驚慌之下,紛紛朝容溫他們所在的東城門湧,想趁著噶爾丹部眾未攻進城殺掠之前,逃出去。

那達慕大會當日,來參加大會的牧民、牛、羊、馬、駱駝等,本就把城中擠得茫茫當當。如今這一亂,街上便是蹄聲陣陣,嘶鳴哀嚎,紛雜不歇。

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向溫順聽話的小白馬,似乎被這大動靜嚇到了,不安的尥了兩下蹶子,容溫隻勉強驅使它往街邊靠了幾步,它便木愣愣傻在原地不動了。

「五嫂!」多爾濟也發現小白馬呆了,驚得額上冷眼直冒,立刻示意護衛收攏,緊靠在容溫幾個女眷身邊。唯恐一個不察,她們便被趕著牛馬駱駝等牲畜逃命的百姓擠散或踩踏了。

嘈雜聲裡,多爾濟幾乎用吼的對容溫說道,「五嫂,噶爾丹突然率大軍由赤峰城而來,轉攻歸化城,泰半是因達爾罕王爺他們攻其漠北腹地一切順遂,我們得趕緊走!」

噶爾丹失了腹地,大軍少了後方供給,便猶如被釜底抽薪,斬斷根脈的大樹。麵上再是光鮮,也阻擋不了頹勢。

擺在噶爾丹麵前的,隻有兩個選擇——要麼趁士氣未完全傾頹之前,背水一戰,攻入關中;

要麼暫歇入住關中的野心,重新搶掠草原,休養生息,留待來日再戰。

此時,噶爾丹出其不意以大軍攻歸化城,明顯是選了後者。

多爾濟擔心,噶爾丹的目的不止是歸化城這座草原名城。而是準備借道歸化城,直攻距此處急行軍不過一日路程的科爾沁。

——一為搶占科爾沁的領土,據為己有;二為一雪前恥,報被奪漠北腹地之仇。

這個關頭,若容溫這個和親公主及他們這群科爾沁人不幸落在噶爾丹手裡,死反倒是件好事。就怕是受盡屈辱,生不如死,到頭來還要被用來威脅科爾沁。

按理說,不應該如此的!

先前他們一行巧遇科爾沁大軍時,容溫曾親眼見過,達爾罕王爺修書給歸化城的清軍及土默特王兩方,說明科爾沁大軍動向,讓他們務必小心提防噶爾丹狗急跳牆,轉向往歸化城入侵。

既然早有預警,那為何今日噶爾丹十來萬部眾,會恍若幽靈自暗而生一般,無聲無息出現在了距離赤峰城五六日路程外的歸化城,甚至半聲未聞前方有任何戰鼓戰報傳來。

這其中必有蹊蹺!

不過,現在不是探究因由的時候。

容溫看了眼人頭攢動的東城門口,未曾見到那道熟悉的高壯身影,心跳倉皇,也不知是安心還是不安。雙手拽緊馬韁,當機立斷。

「多爾濟,咱們出城後,便分為兩行。你領人往西,去通告科爾沁部備戰馳援;我帶人往北,沿途去找你五哥。」

班第的脾性,若是不知她與多爾濟已經逃出城,勢必會潛進歸化城尋人。他的身形比一般人高大,眸色也異於常人,不好掩藏,極易暴露。若真如此做了,無異於主動往噶爾丹彎刀下送。

再厲害的巴圖魯,也抵不過敵人的千軍萬馬。

「不行!歸化城往北行,勢必要繞過大青山腳,山路崎嶇陡峻,山中還有豺狼虎豹,十分危險!」

多爾濟聞聽容溫的打算,立刻繃緊臉反對,「再說,此時車馬混亂,音信不通,也不知五哥行到何處了,五嫂你若是在路上與五哥錯開,豈不是憑白冒險一趟。五嫂,你還是隨我回科爾沁,我另外派人去尋五……」

多爾濟話未說完,原本騎馬護在他身旁的健壯侍衛,忽然被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的野駱駝撞得淩空飛起幾丈遠,重重砸在街邊房屋的白牆上。

「啊——」

不等其他侍衛下馬去扶,便見邊上暗巷裡,又竄出十餘匹體型異常高大的野駱駝,徑直朝他們一行橫沖直撞而來。情急之下,衛隊四下分散躲避。

原本以容溫以及櫻曉、扶雪三位女眷為中心的護衛圈,頓時被沖得七零八散。

好在這次小白馬爭氣,肯聽話了,容溫險險躲過一劫,寒著臉緊盯向不遠處那些四處踩踏,造成百姓恐慌的野駱駝,心有餘悸問一直護在她身後的多爾濟,「城中為何有這般多野駱駝?」

野馬、野駱駝這些未經馴化的牲口,野性難馴,脾氣爆裂,極易傷人。所以歸化城中,是嚴禁這些牲口進來的。

容溫擔心,野駱駝忽然正對他們一行人竄出踩踏,並非偶然,而是有人存了歹心,刻意為之。

若真如此,他們出城後,便要格外留心。

多爾濟敏銳領會到容溫的未盡之意,頓了頓,抓緊彎刀握柄,半真半假解釋道,「我幼時隨大哥和五哥他們來歸化城看過一次那達慕大會,當時比試條目中,套馬杆與……賽駱駝似乎都用的野生牲口。」

多爾濟飛快眨眨眼,為掩飾說謊,也為繃住狂跳的右眼皮,催促道,「五嫂別多想,眼下衛隊被沖散了,一時半會也聚不齊。我先護送五嫂出城,別的出去後再說。對了,五嫂,你的小白馬膽子太小可能會出事兒,你還是與你的宮女同騎吧!」

「好。」

容溫話音剛落,左右便各伸出一隻手,櫻曉與扶雪異口同聲道,

「公主。」

「公主。」

容溫下意識搭上扶雪的手。

扶雪比之櫻曉瘦弱嬌小許多,她二人同騎,肯定比她與櫻曉同騎,馬兒跑得快一些。

櫻曉見狀,眸瞳不自覺縮了縮。

——她在右邊,容溫分明上她的馬更順手,卻選擇了扶雪!

她不是傻子,能明顯感覺出,自桃知出事後,容溫便刻意疏遠她。甚至不惜,故意重用一個曾經被她瞧不上眼的低賤試婚格格,來打她臉。

這十來年的主仆情分,終是要走到盡頭了。

櫻曉目色晦暗不明,死死盯著不遠處三層酒樓上,迎風招展的大紅幡子。

——想起那些人曾交代她的話。

未曾縮回去的手,忽然大力拽回還未順利跳到扶雪馬背上的容溫,失聲尖叫起來,「公主當心!」

隨著櫻曉這聲尖叫,數支霍霍良久、寒光凜冽的利箭似得到了某種信號,穿雲破空,自那道紅幡子招搖的二層酒樓窗鎘射出,直沖容溫他們所在的方向而來。

百姓本就因野駱駝踩踏還未鎮定下來,又突見利箭如雨。

為了活命,誰都想往城門外擠。

霎時間,滿大街的呼救喊叫,愈發混亂,往前寸步難行。

這般情形,幾乎是坐實了容溫先前的揣測。

——有人似乎早預料到了今日,想方設法阻止他們出城。

多爾濟麵上那副笑模樣被緊張取代,一邊指揮護衛擋箭勿要傷及女眷,一邊急聲催促容溫,「五嫂,你隨護衛先走,我斷後,隨後再沿路去追你。」

容溫耳畔劃過利箭的『咻咻』聲,聞言心頭沉得厲害。

二樓上射下來的箭說多不多,多爾濟及護衛們尚能應付。但為了護衛她們幾個女眷,多爾濟等人行動間難免有所掣肘。

此時她們留下,一拖再拖,隻會成為多爾濟的負擔。

容溫一拽馬韁,別開眼狠心道,「好,你們也勿要戀戰,速速撤出!」

「我明白。」多爾濟高聲下令,「察哈爾,你帶兩個人護送公主!」

這個察哈爾,乃是多羅郡王的得力手下。

先前容溫被罰去蘇木山,便是他馭車送去。

這群護衛裡麵,就屬他武藝最為出眾。

十三歲的多爾濟,笑起來燦爛無憂,卻永遠是最細致那個。

容溫眼眶發酸,沖多爾濟高喊一聲「保重」後,隨著察哈爾與兩個侍衛『辟』出來的路,艱難往城門口擠去。

眼見那道巍峨青石城牆越來越近,櫻曉再次拉了容溫衣袖一下,激動道,「公主你看,額駙來了!」

「哪裡?」她聲音委實不低,不止容溫聽見了,察哈爾幾個侍衛也聽見了。俱是大喜過望,順著櫻曉手指的方向扭頭回看。

果然瞧見在她們背後五六丈開外,人群之中,混著個身著科爾沁赤黑甲胄的高大男子背影,此時正逆著滿城往城門口逃竄的百姓,往城中挪,像是要進去找人。

男子沒有騎馬,不過從背影看,那身量確實比周邊的人高出許多,鶴立雞群一般。還有那頭高高束起,顯得極有精氣神的烏發。

「是台吉,真是台吉!」察哈爾激動得眉毛翻飛,張口便要高喊住『班第』。

容溫目不轉睛那道出眾的赤黑背影,麵上喜意逐漸減淡。

有種古怪的直覺……

那道背影像班第,好像又比班第少了股殺伐戾氣。混跡在人群之中,除了身量,再無任何顯眼之處。

還有,他們分明一直在順著城門口前行,『班第』是逆行向城內。沒道理這般顯眼的『班第』與他們擦肩而過,行了五六丈遠,他們都未發現彼此。

——除非,『班第』不是從城門口進來的。

垂眸凝想一瞬,在察哈爾開口喚『班第』之前,果斷把他攔下來,示意道,「用哨音!」

曾經在蘇木山腳,容溫曾親眼目睹過察哈爾以短短長長幾道呼哨喚來在山頂的班第。

「啊?」

哨音比之喊叫確實更能易分辨,察哈爾也未細想,配合吹出幾道嘹亮口哨。

『班第』依舊自顧往前城中擠,毫無反應。

「台吉沒聽見?」察哈爾疑惑,以班第的耳力,就算此時再吵,也不應該啊。

這可是科爾沁傳密信專用的暗哨,凡事知曉暗哨的,對這哨音可謂敏感,隔一座山都能傳信,沒道理距個五六丈遠,街上嘈雜一些,台吉便聽不見了。

容溫見狀,盯著吵嚷不休的大街,蹙眉道,「再吹一次。」

「公主。」櫻曉忽然插話,「此時城中催牛趕馬的人多,額駙就算聽見了哨音八成也不會放在心上,要不是還是喚他吧。」

容溫明眸淡淡掃過櫻曉的臉,冷聲再次命令察哈爾,「吹!」

察哈爾再次吹響哨音,『班第』依然不為所動。

「這……」察哈爾瞠目,不用容溫說,又賭氣的連吹好幾聲。

「停下!」容溫不動聲色道,「台吉肯定是急著去救多爾濟,無心顧暇,不必喚了,我們先出城!」

察哈爾單手摁在彎刀握柄上,狠狠盯著『班第』的背影,「公主不……」

容溫看清察哈爾的口型,毫無征兆的變臉,厲聲截斷他接下來的話,「怎麼,本公主使喚不動你?還不快走,想讓本公主落噶爾丹手裡?」

這兩頂大帽子扣下來,察哈爾懵了一瞬,訕訕與容溫對視一眼,重新馭馬,悶不做聲的在前開路。

容溫凝向不遠處的巍峨歸化城門,察哈爾想說的,也正是她所想的。

——那人背影再像,也絕對不是班第。

隻是,他們這趟混亂的出城路一波三折,隱在暗處的敵人總能第一時間知曉他們的動向,花樣百出阻止他們出城,如同在他們這群人裡麵安了雙眼睛。

如此,便不得不防。

有些話,心知肚明便好,萬萬不能說出來,打草驚蛇。

三個侍衛,三個姑娘,一行六人,與百姓擠擠踩踩,還算順利的到了城門口。

再有幾步路,便該出城了。

櫻曉喉頭微動,悄然扯住馬韁落後幾步,然後又費力往容溫幾人方向靠攏。隻不過,這次她換了個位置,走在了扶雪邊上。

三個姑娘變成了扶雪行在正中。

扶雪留意到了櫻曉的短暫落後,側眸關切問道,「櫻曉姐姐,你麵色好難看,可是身體不適?」

「沒有。」櫻曉話音剛落,便身子一歪,似要朝地下栽去。

扶雪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拉她。

櫻曉倒是被撈回來了,但約扌莫是用力太過,重心不穩,扶雪自己反而一咕嚕直墜下馬,捂著小腹半蜷在地。

眼看扶雪要被後麵湧來的牛羊百姓踩踏,容溫麵色驚變,大聲喊道,「察哈爾,快救人!」

三個侍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已經暈過去的扶雪從無數雙人腳馬蹄下拉起來。

抬頭,卻發現容溫與櫻曉,連人帶馬憑空消失了。

-

親眼見察哈爾幾人疾風火燎出城,往科爾沁方向奔去尋人,又見多爾濟一行狼狽撤出歸化城。

櫻曉冷笑一聲,譏誚盯著牆角,縮在兩匹馬腳下暈過去的容溫。

公主又能如何,再是尊貴,還不照樣得與牲口為伍。

先前,容溫低頭指揮那三個蠢侍衛下馬救扶雪時,她出其不意,劈暈了滿心急切,毫無防備的容溫。

並順勢,連人帶馬,給拖進了幾步開外,城門口供侍衛輪值歇息的暗間裡。

簡單一出燈下黑而已,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蠢啊!

櫻曉喉嚨裡溢出一絲古怪的笑聲,半蹲下|身,借著門縫裡透進來的半縷天光,居高臨下望向容溫,「公主,主子,你是我見過最眼明心亮的人……你瞧這一路上多少波折,太多人想要你了。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把你賣給誰?」

櫻曉目色詭異莫測,似歡喜,又似悲哀,「別怪我公主,我知道你長這般大也不容易,但你好歹做了十多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子。而我這小半輩子,都在為奴為婢,命如草菅,是該享幾天福了……」

-

容溫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在喚自己,忍住頭腦脹疼,艱難把眼撩開一條縫。

眼前放大的,是魏昇那張溢著玩世不恭的賤笑臉。

「是你——」容溫倏地瞪大眼,翻身坐起,又立刻被魏昇餓狼撲食般摁回了床上。

「公主很意外會看見我?是不是如上次般,想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魏昇單手扌莫上容溫的側臉,一寸寸撫過,淫|邪嘖嘖道,「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公主這骨相,柔潤得玉人兒一般,卻不曾想,脾氣這般剛烈。不過,這般反差,倒是有趣。比貞潔烈婦柔,比小鳥依人強……」

「滾!」下流的話一句接一句從魏昇嘴裡吐出,容溫又怒又怕,滿目嫌惡,躲開魏昇,並順勢狠狠甩了魏昇一巴掌。

魏昇吃疼冷嘶,笑臉一收,大力拽住容溫滿頭墨發,把人硬扯回來,咬牙切齒道,「你這什麼眼神?我告訴你,女人脾性太剛烈了,也是不討喜的!我一向不願對美人動手,怕傷了皮子玩不舒暢,公主是在逼我啊。既然如此,那便也讓公主嘗嘗熱湯澆頭的滋味,如何?」

魏昇在床事上一向暴戾,毫不猶豫勾過床邊滾燙的茶壺,甩開壺蓋,揚手便往容溫臉上潑。

容溫盯著壺口升騰的白煙熱氣,驚慌之下,下意識抬手護住頭部。

熱水潑下來那一瞬,雙臂泛起陣陣火辣辣疼意,容溫半蜷著,死死咬住雙唇,才沒痛呼出聲。

隻不過,衣衫濡濕,墨發散亂,依然狼狽。

魏昇見狀,越發得意,大力摔掉茶壺,撿了片碎白瓷片硬抵在容溫下頜,一寸寸往脖頸下移動,「不愧是宮裡嬌養出來的,這張細白皮子,比起這白瓷來也不妨多讓,難怪讓公主如此愛惜。」

「那日公主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時,我便在想,總要找點什麼東西『回報』公主。刀劍太鋒利,又太粗獷,配不上公主這般玉雕的美人兒。眼下瞧瞧,這白瓷片倒是合適。待會兒,我便用這白瓷片,慢慢割開公主的喉嚨,看公主的血一滴滴流乾。」

容溫呼吸一窒。

魏昇瞥向臉色大變的容溫,滿意勾唇,「嘖——聽起來似有些痛苦,公主不妨求求我,也許我高興了,會讓公主痛痛快快不見血的死。畢竟,我可是答應過那人,不會讓公主走得太痛苦。」

容溫心頭發顫,有些被魏昇勾勒的死法嚇住。恍然間,竟隱約真看見了一片灼目猩紅。死死咬住下唇,閉目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思緒不經意遊走,忽然想起了蘇木山附近,那座聖潔巍峨的雪山與燦爛搖曳的野花地,以及那個故意捉弄她後,閉眼放聲大笑的男人。

她不想死。

還是這般屈辱的死法。

再睜眼時,容溫眸中血色消失殆盡,已是與雪山一般顏色的清明,抬頭啞聲道,「你說的『那人』,是指櫻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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