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從天而降的裴沐(1 / 2)
「這裡是……九嶷山?」
一陣夜風吹來詭異的氣息。
裴沐站在山腳, 舉頭望見沉默不言的青山。
青山如屏,一星燈火也無;萬籟俱寂,蟲鳥不鳴。招搖三星懸在山尖,放著冷冷的銳光, 成了唯一的光源。
梧桐樹遍植山中, 碩大的葉片掩映著無數壁虎腳似的梧桐果;果葉相撞, 在夜風中簌簌著。
裴靈趴在她頭頂,累得吐舌頭直喘氣:「阿沐……呼呼, 這裡,不對勁……陰森森。」
「是啊,不太對。」
裴沐觀察夠了, 便往山中走去:「九嶷山是無懷部的重要據點,他們不可能拋棄這裡。」
九嶷山中, 有舜的陵墓。舜是二百餘年前的軒轅古國的帝王, 而扶桑部就以其後裔自居, 稱自己為軒轅的繼承人。
但扶桑部南遷已久, 九嶷山被無懷部占據近百年。這件事向來被扶桑部引以為恥,也是南北不和的重要因素之一。
更不用說,九嶷山地處交通要地, 以險峻之勢據守北部千裡平原。
無論從地理位置還是傳承意義而言, 九嶷山都是絕不會被舍棄的地方。
現在, 這裡卻儼然是一片陰森冷寂。
「有瘴氣。」
裴沐忽然停下來。她閉上眼睛,側耳傾聽。
青藤杖憑空懸浮,如指南車一般自行轉動, 最後指向了山林深處的某個方向。
「有人在施術,是不祥的術。瘴氣的源頭……與神木之心的位置一致。」
青藤杖散發清氣,清出一條細細的小徑。裴沐跟隨其後, 身影漸漸被泛著暗紫的黑霧淹沒。
來者不善,但似乎並沒有阻礙裴沐前路的意思。
正相反,汙穢的瘴氣一路相引,與邀請無異。
「阿沐,我,有點害怕……」
裴沐腳步不停,輕聲安慰:「別怕,我會護著你。如果有危險,你就趕快逃跑,不要管我。」
小姑娘卻忽然生氣了,揪住裴沐的頭發:「不!不跑!和阿沐,同生共死!」
她還學會一個復雜的四字詞語了。
裴沐啼笑皆非,卻是溫柔地應了一聲。
「阿靈。」
「阿沐!」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小姑娘趴在裴沐腦袋上,把臉探下去,倒著看她。
「大祭司險些害了你性命,我……卻還是想要救他。」
裴靈歪頭想了一會兒:「這個,有什麼不對?阿沐,一直想救他。想做什麼,就去做。我想跟阿沐一起,就一起。」
她稚嫩的聲音單純快樂,沒有任何陰影。
裴沐禁不住笑了。她感嘆道:「還是女孩子更好啊。」
「更好,更好!」裴靈覺得這是在誇她,便喜滋滋地飛起來,原地繞了個圈,又趕忙重新趴下,睡在了裴沐微卷的頭發上。
山林間的瘴氣非常古怪。
裴沐看似在平地上行走,四周草木卻毫無變化,更沒有任何上升的坡度。
但當她再一次停下腳步時,四周卻倏然一空。
再回頭,她已經身處山頂,四下是沉沉的夜色,和無聲無息的山林。
她已經來到了九嶷山的最高處。
前方終於有一處山丘起伏,最上方長著一顆枝葉葳蕤的大樹。這樹木姿態舒展,通身卻詭異地透出黑氣,本該清靈明亮的氣息也變得一片混濁。
樹枝伸展的模樣,甚至很像無數雙死前苦苦掙紮的乾枯手爪,如一聲聲沉默的淒厲嚎叫。
那竟分明是一棵被瘴氣汙染了的神木!
「無懷部的神木被汙染了……難怪,先前在戰場時,我便覺得奇怪,無懷部的祭司再弱,也不至於被我輕易連殺七人。」
裴沐眯了眯眼。她正要繼續往前,卻突然停下了步伐。
青藤杖後退,飛回她手中。
淡藍風力盤旋而起,聚集成球,又猛地向四周散射開去。
嘩啦——!
像是有巨大的魚一個用力擺尾。
星光忽而亮起,空盪盪的四周……也忽然出現了無數閃亮的銀色蛛絲。
不,那不是蛛絲。
而是透明的、堅韌無比的線。
無數的線密密麻麻交織成網,橫亙在裴沐與神木之間,好似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
銀網之上,又處處裹著密密麻麻的枯骨。他們似按照某種特定的規律分布,都保持著向天掙紮的模樣,神情驚恐扭、肢體扭曲。
從身上的服飾來看,這都是無懷部的人。
「真可惜……隻要再走一步,你就會在這萬骨迷障陣中粉身碎骨,隻給薑月章留幾點血滴碎肉。」
「那這沒有法子,你這陣布得太粗糙,我實在不能裝沒看見。」
裴沐收回目光,望向樹下。方才還空無一人的樹下,出現了一個裹著暗紅長袍的女人。她兜帽後垂,長發散落,形容枯槁,神色勉強平靜,眼神卻如淬毒。
夜風吹得密密麻麻的屍體輕輕搖晃。這麼輕,大概血肉都被吸收了。
裴沐古怪地看著女人:「我還是第一次遇見在動手之前就把自己人全殺了的敵人。」
「……你懂什麼!」女人的表情猛地波動了一下,「這些人,這些人通通該死……他們該死,薑月章該死,世上所有男人……都該死!」
裴沐搖了搖頭:「我不是來這裡同你爭論的。我要的東西在哪裡?」
女人收斂了她的憤怒,盡管她已經用手指在樹木表麵抓出幾道發黑的痕跡。
她再伸手望樹上一探,半顆散發著淡彩光芒的神木之心便出現在她手中。
「我知道自己贏不過你。」女人出乎意料地直白,眼中的怨恨也沒有絲毫隱藏,「神木之心,我可以給你。但是……我要親眼看見你做出選擇。」
「選擇?」裴沐思索片刻,「選擇讓你怎麼死?這,似乎不大好意思。」
女人:「……」
「少廢話!」她厲聲道,「將仙花種子拿出來,我要看看……看看薑月章唯一重視的人,如何流血而亡!」
種子……
隔著重重死亡的影子,裴沐端詳著女人怨毒的臉。她敲敲青藤杖頂端;一粒外表普通的種子從玉石中飛出,落入她的掌心。
「原來這種子是你給的……是你同朱雀有聯係?」
女人想說什麼,卻忽然彎月要咳嗽;大片暗紅的血液灑落在地,被土地迅速吸收。沉沉的祭司衣袍也遮掩不住她突出的脊椎骨。
這儼然是個命不久矣、怨毒又絕望的人。
這種人最危險,因為他們不被災難打倒,反而將災難當作養料,最後必然焚向他們憎恨的對象,也不會猶豫焚盡無辜。
「朱雀祭司……是少有的好人。」女人慢慢直起月要,啞聲說了一句,「裴沐,我算到了你……我知道你也是女人。」
「像你這樣巫力深厚,還足夠聰明、足夠幸運到能扮作男人的女人……最可惡!」
她眼神如針,往裴沐刺來。
「我和兩位姊妹,空有卜算天賦而沒有巫力護身,隻能任人欺負,被淩虐,被當個稀奇又不祥的玩意兒隨意玩弄……而你,想必和那些男人一樣,站在旁邊,看著我們這種人受苦……!」
「選吧!」她說,「像你這樣自私自利的人,究竟願不願意為了薑月章而流乾自己的血?不管哪一個選擇——我都感到快慰!」
她神經質地笑起來,仿佛透過自己的語言,已然見到了那尚未發生的未來情景。
裴沐靜靜聽她說完。或說,聽她發泄完。
她並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如何當上無懷部的祭司的,也不知道她具體經歷了什麼。但她知道,女人剛才殺死了無數人,形容淒厲怨毒又可悲,可她心中噴薄的憤怒與怨恨,竟隻能在死前朝敵人傾訴。
這應當是一種傾訴。
「我為你和你的姊妹感到難過。但是,我也不能就這樣任你擺弄。」
裴沐壓住體內的陣痛,麵上平靜如穩定的雲層。她抬手一拋,青藤杖便自行飛出;隻輕輕一繞,淡藍清風就切斷銀絲網。
砰砰砰——
枯骨跌落,絲線斷裂。
女人抱著神木之心,愣愣地望著這一幕。
「你,你怎麼會……咳咳咳……」
她慌亂後退,又咳嗽不已,而且因為慌亂而咳得更厲害,連慘白的麵色都變為一片潮紅。
「你還是太小看我,也太小看薑月章了。妄想憑借這些阻攔我們,無異於用羽毛迎擊狂風。」
女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成了山頂唯一的響動。
裴沐走到她麵前,蹲下來。
女人掩著唇,慘淡一笑:「我不行,我還是不行……哪怕付出生命,也不行……」
她的年歲不算很大,至少從骨相看,絕不超過二十八歲。但若看她乾枯的肌膚、裂開又愈合的傷疤、一條條的皺紋,恍然又會覺得這是個六七十歲的老婦人。
「你要殺我……就動手吧……但我絕不會主動把東西給你……」
女人閉上眼,等待著死亡,或許還有死亡前的折磨的降臨。她對這些祭司的手段太熟悉了,熟悉到連恐懼都麻木了。
然而……
溫暖柔軟的觸感,落在了她的頭上。
女人遲鈍了片刻,愣愣地睜開眼。眼前除了無盡的夜色和層疊的枯骨,便是這位扶桑祭司的麵容。
「你耗盡心血窺探天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女人忽然才注意到,原來這個人的容貌很漂亮,也很特別……好似淩厲鋒刃上開了一朵柔美的鮮花。
她說:「我送你去個清淨無人、安全舒適的地方吧。我並不了解你的遭遇,但至少我能幫你安心地渡過最後的時間。」
「什麼,你……」
女人真正愣住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情……從未見過,有哪個祭司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這樣憐惜又平和的微笑。
她瞪大布滿血絲的雙眼,混濁的眼珠微微顫抖著,用凶狠掩去了迷茫。她讓自己咬牙切齒、沉浸在仇恨中;她死死盯著她,決意找出她的虛偽、邪惡。
她要和這個人拚命,要同歸於盡……
突然,女人的目光凝聚在了裴沐的手腕上。
就是她撫扌莫她頭發的那隻手。這隻纖細的手腕上,掛著一枚桃木手鏈,還有一串,一串……
「這個……這個!」
女人突然丟了剛才還重視無比的神木之心,用雞爪般枯萎的雙手緊緊攥住裴沐的手腕。她粗糙的指尖顫抖著撫過那串靛藍色的、略有些陳舊卻還是很精致的編織手鏈。
「你從哪裡來的這個,哪裡?!」
就像回光返照一樣,剛才還氣息奄奄的女人,陡然成了一隻狂怒的老虎。她用虛弱的手死死鉗著裴沐的手腕,一雙血紅的眼睛像憎恨,又像隱隱的哀求。
「你從哪裡來的這個?難道是將她們……不不,你是女人……」
裴沐再一次安撫地扌莫了扌莫她的頭。
她神情沉靜:「這是阿穀給我的。她約有十六歲了,是扶桑的女奴,跟一位祭司的女兒生活在一起,那孩子對她很好。最近……她遇到了很不好的事,但她活下來了。」
「我幫了她一些,所以她送了我這個。」
女人茫然地看著她。漸漸地,她不知不覺鬆了手。
兩行淚水跌落下來。
「那一定,一定是我最小的妹妹……是阿鳶,是阿鳶……她被擄走的時候還那麼小,我以為她死了,但她活下來了,活下來了……」
就像用盡了所有力氣,女人跌倒在地,捂臉痛哭。
她一邊哭,一邊咳血;淒慘的形狀,卻又帶著斷斷續續的笑。
「活下來了,她活下來了……」
她哭了一會兒,氣息慢慢虛弱下去。
裴沐想扶她,卻被她拍開了手。
「我……不會讓薑月章的人碰我……」
女人勉力抬頭,直勾勾盯著裴沐:「你幫了阿鳶,我知道你一定幫了她很多,我們這一脈有教導……對於恩人才會送出這樣的手鏈。」
她一邊咳嗽,一邊竭力站了起來。
「我……會幫那孩子報答你。但是,我不願意幫助薑月章。」女人費力地說,「反正我也快死了……有什麼問題,你盡管問,我不會瞞你。」
裴沐蹲在地上,抬頭看她:「你真的不願意去一個秀美安寧的地方麼?再慢一些,我怕就來不及了。」
「哼。」
女人發出一聲氣音,眼神忽地流露出一種驕傲,這讓她枯槁的麵容陡然多了幾分熠熠的光彩。
「你們這些有巫力的人,總是這樣自負……我這萬骨迷障陣十分神奇,能迷亂時間。」她顯出了一點得意,那得意讓她看上去竟有有點天真了,「從你抵達九嶷山到現在,不過花費一瞬……急什麼?」
裴沐真心實意地驚訝了:「這的確很了不起。你真厲害,這樣的手段應該傳下去。」
「我也這樣……」
女人的眼神亮起來一瞬,又黯淡下去。
她別過頭,重新變得冷硬且不耐。
「不要說廢話。」她冷冷地說,「你到底有沒有要問的?」
裴沐想了想:「我怎麼才能讓種子發芽開花?說是用血液澆灌,可人失血一多就會死,哪可能自己把血液全部抽出。」
「是隻有蘊含巫力的女人的血才能澆灌。」對方依然別著頭,「將種子放在傷口上,它自己會吸食血液,不必再管。」
「噢,那是十分方便。」裴沐欣慰地點了點頭。
沉默了片刻,女人回頭瞪她:「你就不怕?」
裴沐認真想了想:「痛嗎?」
「……沒有痛感。」
「那就不怕。」
女人動了動唇角。她好像想問什麼,最後還是打住了。
女人靠在神木樹乾上,慢慢滑落在地。她低低地咳嗽著。
她已經連咳嗽聲都變得低而虛弱;剛才的情緒爆發,又消耗了她為僅剩不多的生命力。
「我們這一脈……」
她忽然開口。
「我們這一脈,聽說……也是天神的後裔……」
「想來,不是什麼厲害的天神罷,所以沒有巫力……這點卜算天機的本事,反倒會折人壽命,更會成為被利用的工具……」
她抬頭望著夜空,隱約有一絲迷茫。
「我曾想……拚了命不要,也要算出薑月章的命軌……我要找人咒殺他……」
「可是,我算不出來。」
「別人的我都能算出,隻有他……再之後,我嘔心瀝血,也隻算出一點點未來,還有,還有……」
她的目光一點點移到裴沐身上。
「這個世界上,所有生靈都會死。死去後,靈魂會化為碎片,隻有一點本真前往輪回。所以,轉世之後……就是全新的另一個生命……」
「但是,你們不一樣,你和薑月章……不一樣。」
「我從沒見過如此凝實的靈魂,還有被群星層層遮掩的命軌……」
她的唇邊忽然露出一點奇異的微笑。沒有怨恨,沒有惡毒,隻有一點純粹的好奇,就像每個孩子仰望星空時,臉上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的微笑。
「我猜,你們說不定是天神下凡歷劫罷,所以才這樣厲害……」
「我……不指望薑月章。可是如果你歸位,如果你真的是某位星君、神君……」
……她的意識在潰散。
裴沐明白了這一點。
女人快死了,她已經模糊了現在和過去的邊界,也許連那些深刻的仇恨也淡化了。
現在同她說話的,也許……算是很久之前的女人。
是她還沒有受過傷害時的樣子。
她說:「等你歸位的那一天……可以,可以幫幫我們嗎……」
「普通人……太難了……」
「女人……太難了……」
「哪怕隻是……不要再被掠奪,不要再被欺負得那麼厲害……」
裴沐眼中發熱。
她握住女人的手,用此生未有的鄭重應下:「即便不是天神,隻要我活著,也會盡我所能。」
「活著……可是……」
女人茫然地望著她。
一點靈光在她眼底迸發。
「昆侖山……去昆侖山!」女人忽然急切起來,「昆侖山有……有建木心……」
「建木心?」
「就是神木最原始的……真正的力量源泉……在上古的神戰中,被埋在昆侖山的風雪下……」
昆侖山——大荒上最多傳說的山。
它佇立西方,萬年積雪,傳聞山上雲霧繚繞、金石玉樹,更有真正的神仙在那裡居住。
裴沐苦笑道:「可我現在的力量,恐怕不足以……」
「這個……你用!」
女人費力地挪動手臂,重重拍在神木樹乾上。
「雖說被汙染了……可神木之心還在……我知道,你能借用神力……還有你帶的天生之靈……」
一道光彩飛了出來,倏然沒入裴沐體內。
裴沐這才明白,原來女人其實還留了一招。如果沒有阿穀的手鏈,或許她還真會被女人重傷。
但現在,女人隻用一種執拗過分的眼神望著她:「拿到建木心,就能聚集天下所有神木的力量……你有兩個選擇……」
「你可以得到神木,活下去……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祭司,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但是,你也可以選擇……將力量奉獻出去。隻是,隻是這樣一來……你自己便活不了……」
「奉獻?」裴沐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點回憶,「我聽說,女人如果成為祭司,懷孕後會吸取神木的力量,難道……」
「對……這是神木在傳遞力量……原本,神力就該通過女人的血脈,最終傳給每一個人……可是,人類太貪婪了,太貪婪了……」
女人望著她:「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你要記得……你答應我的話……你要讓所有弱小的人都……」
她聲音微弱,漸漸說不出來。
「好,我會幫助女人,幫助所有弱小的人。」裴沐低下身,平視著她的眼睛,溫柔又認真地承諾,「我一定盡力做到。」
女人闔上眼,片刻後又睜開。
「要是你騙我,」她喃喃道,「我就太吃虧了……」
「但是……也隻能這樣了。」
「為了阿鳶……我信你……」
裴沐抬起青藤杖,想將女人送走,但對方固執地拒絕了她的動作。
「我在這裡看著……你走吧。」女人虛弱得驚人,卻也頑強得驚人,「我做出的選擇……我要看到最後……!」
裴沐點點頭。她幫女人調整成一個盡可能舒服些的坐姿,然後帶上兩顆神木之心,讓裴靈坐在上麵。
一陣光芒發出,空間旋渦出現。
女人揚起手,掌中虛虛一枚太極八卦虛影。她用模糊的視線看了一眼天空,啞聲道:「我為你定位!」
裴沐站在無盡的光芒中,這光芒如水波推開,將四周的瘴氣、枯骨都淨化為齏粉。
女人也遮住了雙眼;她的身軀同樣在化為齏粉。
裴沐回頭望著她,這才想起什麼,大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頓了頓,才說:「妘曇……我叫妘曇,我的妹妹叫妘鳶……不是阿穀!」
「好!」裴沐望著女人快要散盡的身軀,「我若能回去,便告訴她……她叫妘鳶,不叫阿穀!」
隱約地,在她徹底離去之前……
她聽見了一聲嗚咽。
……
當妘曇的身形也徹底消失時,九嶷山頂的光芒還未散去。
萬骨迷障陣失效,陡然之間,這裡蒼蒼的梧桐樹便迎來一陣風雷怒吼!
轟——
電閃雷鳴!
一道漆黑的身影轉眼出現在山巔。
大祭司拄著烏木杖,捂著心口不住喘氣,銳利的目光卻已經掃向四周。
他什麼也沒發現。
但是,術法遺留的氣息卻給了他提示。
他深吸一口氣,望向天空中看似雜亂無章的群星,手裡顧自掐算起裴沐的位置。
他逼著自己,不要去想最壞的可能。
但顫抖不停的手指,還有一句不由自主的呢喃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煎熬。
「阿沐,等等……」
「……求你了。」
……
此時的裴沐,已經身處雲山之上。
傳說真正的昆侖山巔處於永晝之中,裴沐而今才知道,這是真的。
但是,這裡也不大能看見陽光。
她舉目四望,隻見風雪盤旋。寒風卷著碎冰粒和雪花,連接了隱約的藍天和雪白的山體。
昆侖山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座山都要巨大,而且十分寒冷——因為裴靈一直在喊冷。
「阿沐,冷,阿沐,好冷……」
裴靈是天生之靈,本該寒暑不侵,卻也被昆侖山的風雪吹得顫抖不止。
奇怪的是,裴沐卻沒有任何感覺。恰恰相反,她身處風雪之中,卻宛如來到了陽春三月,肢體都像浸入了溫軟的春水,暖得恰到好處。
她將裴靈抱在懷裡,結果,小姑娘也感覺好多了。
「真奇怪……這裡就是昆侖山?」
她仔細感知四周環境。但除了風雪,什麼都沒有。
最後,她隻能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深雪蜿蜒,卻還有草木招搖。那都是些罕見的靈草、靈花,可惜並非裴沐此刻所求。
除了花草之外,這裡還散落著些大小不一、形狀不等的石塊,看上去並非天然形成,卻似某種遺跡的殘留。
在傳說中人神共治的時代裡,昆侖山中……或許真的曾有神仙居住。
可現在,連昆侖山上也沒有天神的蹤跡了。
裴沐撥開風雪,穿過花草和遺址,繼續朝這片廣闊得不像話的山脈深處走去。
這時,她卻聽見了什麼聲音,還看到了什麼影子。
——大人……
——戰神大人……
——沐風星君……
——大人……
「阿沐,阿沐!」裴靈驚慌地揪緊了裴沐的衣襟,將臉埋在她懷裡。
裴沐……卻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