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天瓊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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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三日, 下午。

馬車在永康成的道路上緩緩行進。

這是一輛朱紅色的馬車,描金貼銀、龍馬雕刻,極為奢華。雖然有些陳舊,但反而更顯出累世的富貴豪奢。

雨後初晴, 杏花巷格外清幽。兩旁花繁累累, 落紅點綴在平整的路麵, 不見泥濘,唯有幽雅芬芳。

馬車停在最深處的一戶朱門前, 從中先下來個盤發雅致、淺水藍宮裙的婦女。

她蛾眉微蹙,看了一眼地麵淺淺積水,又看了一眼朱門前裝聾作啞的門仆, 麵上閃過一絲火氣。

尚未動作,車內的人卻已經自行跳了下來。

「這杏花巷的花兒, 向來開得好。」

仿佛清幽畫卷中霎時多了一束明亮的光, 而這光恰恰照在這人的麵上。

皇帝陛下立在車前, 一點笑意令她的美貌更加奪目。她一襲淺雲灰新式製服, 越發顯得四肢修長、氣質灑脫,一頭烏黑微卷的長發綁成復雜的發辮,令這份雌雄莫辨的美麗顯得更加精致。

凡是目睹這一幕的人, 無不呼吸略停。

皇帝本人則早已習慣這出場時的靜默。

她側頭打量過來時路, 又去瞧那朱紅色的大門。

正巧, 大門邊上的偏門開了,從中走出的是一名長身玉立、清雅俊朗的青年。

他一身白色道袍,整個人像籠了層仙氣兒, 可惜此時滿麵不悅,正回頭同下人說些什麼。

「……我說過了,皇權就是腐朽的象征!你們休想讓我去討好、迎接那個廢物皇帝……」

腐朽?

廢物?

「腐朽又廢物」的皇帝陛下, 不禁挑起了眉毛,打量著那清傲不凡的年輕人。

她記得,這位是……

就在這時,白衣青年一個扭頭,正和皇帝陛下對上了目光。

瞬時,他剩下的嘲諷之語,統統堵在了喉嚨口。

他略睜大了眼,眼神死死黏在皇帝臉上。那震驚的、一片空白的神情……似乎說是「震撼」,要更加合適。

「你……」

青年的聲音,忽然變得極其輕柔,而且是一種極其細膩的輕柔。

「你是誰?」

杏花巷的朱門前,隻剩一片寂靜。

裴沐笑了笑,沒說話。

她身邊的賀姑姑斥道:「無禮之徒,見了陛下還不行禮?」

「……陛下?」青年怔怔瞪大了眼,「你是皇帝?不可能,你這樣的人,怎麼能是腐朽無能的廢物皇帝?」

裴沐嗤笑一聲:「你如果少加些形容,我還信你一些。」

隻聽「噔噔噔」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圓臉細眼、滿頭大汗的佘大人就從青年背後冒了出來。

他滿麵慍怒,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發現了台階下的皇帝陛下。

「……臣見過陛下。」

世人麵前,佘大人向來做足禮數。他匆匆跑下來,欠了欠身,又回頭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老三,下來,給陛下見禮!」

接著,佘大人又對裴沐歉然道:「陛下見諒,這是臣的嫡幼子,三郎佘源,自幼在外修道,給家裡人寵壞了……」

「哦,就是那個不事生產、一心修道,但始終被修士同盟拒收,也沒聽聞有何建樹的佘三郎?」裴沐悠哉一笑,「朕也有所耳聞。」

佘大人尷尬一笑。正要說些場麵話,卻聽那白衣青年開口:「修士同盟不過礙於與大燕皇室的契約,不收權貴子弟進內門,卻不代表我什麼都沒學到。」

他信步而下,看也沒看自己父親,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眸隻顧瞧著裴沐。

若不是賀姑姑阻擋,他還想直接走到裴沐麵前。

「老三!」佘大人低聲斥道,有些掛不住麵子。

佘源這才拱了拱手:「見過陛下。」

目光灼灼。

裴沐瞥他一眼,移開目光,懶散道:「佘相呢?別跟朕說,要這麼個目無尊長的東西帶朕去見佘相。」

東西……

佘源皺了皺眉,卻又有些怔怔:「怎麼連罵人都這樣好看……」

佘大人聽了,恨不得抽這不著調的兒子一巴掌。

他趕緊扭動肥胖的身子,自己插到二人中間,笑道:「犬子不成器,還是臣為陛下引路。」

誰知道,剛才還大義凜然拒絕的佘三公子,卻突然說:「爹,爺爺叫我帶陛下過去,就不勞動您了。」

他巧妙地推開佘大人,又用那種亮閃閃的眼神看著裴沐:「走,我帶你過去。」

我?你?

賀姑姑也氣著了,跟佘大人一起咬牙。

裴沐卻隻是目光一閃,笑道:「佘相還真是會跟朕開玩笑。好罷,賞你個麵子。」

她扭頭吩咐:「姑姑,你在車上等我。」

賀姑姑一怔:「陛下,這怎麼行?」

「佘相說要見朕,就隻會讓朕進去。」裴沐有些陰陽怪氣,「誰讓朕隻是個末代君主,佘相卻是三朝老人、老當益壯?怕是皇祖母再世,佘相也好大威風呢。」

佘大人裝聾作啞,卻也並不意外。

一個無能為力的末代之君嘛,無能狂怒才是正常的。要他說,這小皇帝已經算養氣功夫了得了。如果換成先帝,那位暴躁而短命的女皇……嘖嘖,場麵怕是收不住。

佘大人漫不經心地想:一個個都沒能繼承先太後的風采,大燕皇室真是氣運到了盡頭啊。

暗色偏門再一開關,裴沐已經隨著佘源進入到佘府範圍內。

佘家的府邸,曾經是大燕開國的王爺居所。在寸土寸金的永康城,他們卻占有一方秀美天地,府中幽木成林、水澤蜿蜒,處處鮮花、層層景致,又都通過巧妙的園林設計成了遠近不同的奇觀。

光是裴沐隨意瞟過的景致、陳設,就不乏價值萬金之物。

不過,按著律法,這處園林實則是屬於大燕皇室的財產。當年的某一位皇帝將其賞賜給了佘家,這是一種尊榮的象征,但也隻是尊榮。

園林的地契一直收在皇帝的私人金庫裡。理論上,如果大燕皇帝想要收回園林,隨時都可以收回。

隻可惜,皇權孱弱多年,人們怕是早就忘了這件事了。

也不知道佘家清點抵押財產的範圍時,有沒有想起來這件事?

想得有趣,裴沐輕笑一聲。

也惹來佘源的目光。

這佘三公子不染世俗,說話和目光都無所顧忌,如山野中的清泉。

他問:「你在笑什麼?」

裴沐沒理他。

他也不惱,繼續好奇地問:「你在想什麼?」

「你當皇帝開不開心?」

「今後你不當皇帝了,打算去哪裡?」

佘三公子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也像泉水一樣「咕嘟咕嘟」。

最後,他又目光閃閃地問:「你不如同我一起去修煉吧?」

裴沐打量他幾眼,琢磨著自己要不要打他一巴掌。她要打,肯定能打上,但佘三公子有修為在身,也不像攝政王一樣乖巧挨揍。如果她非要打,卻引起了佘家對她修為的懷疑,就是得不償失。

想清這一點,裴沐不得不遺憾地放棄了這個念頭。

嘖,還是皇叔可愛,任打任罵。

她移開目光,連看也懶得看佘源。

白衣公子再仙氣飄飄,未免也有些泄氣。他生著一雙鳳眼,與生父相似,卻更優雅,容貌也清秀細致,應當是像母親更多。

他望著裴沐,忽然語出驚人:「我喜歡你。」

裴沐:……?

這是何等跳躍的思路?

卻見佘源粲然一笑,興奮道:「我明白了,這便是一見鍾情。我下山之前起了一卦,卦象說我紅鸞星動、命犯桃花,我還以為是出了錯,今日才知道是應在你身上……」

裴沐挑起眉,又徐徐將眉毛放平。

她抬起手,從容地揉了揉手腕,和和氣氣地問:「佘三郎,你站著別動,行不行?」

佘源的興奮被打斷了。他一愣,還不及應一聲,就見這嬌弱漂亮的小皇帝揚起手,毫不客氣地往他臉上來了一下。

——呼!

這動作不算多麼利索,一看就知道小皇帝修為不精。佘源本能地往後躲了躲,隻讓皇帝的指尖擦過他的臉頰。

雖沒挨上,他白皙的俊臉卻還是多了幾道細細紅痕。

「嬌弱」的小皇帝收回手,一臉高傲不耐:「一見鍾情?根本是個見色起意的登徒子!再敢對朕不敬,下回朕一槍崩了你!」

說罷,她越過佘源,大步朝前走。

「等等。」

佘源放下手,快步跟上,聲音輕快、充滿喜悅:「你別生氣,我讓你打不就是了?我是真的喜歡你,不是有意沖撞。反正你也不當皇帝了,留在永康城也是受我爺爺和我爹的氣,但你跟著我,我們一起逍遙山水、不理塵俗,多自在?」

他喋喋不休:「你叫歸沐蒼,是不是?我叫你小蒼行不行?你……」

兩旁佘家的下人們,都瞪大了眼瞧著這荒唐的一幕。

裴沐倏然停下腳步。

她一手按在門上,似笑非笑回頭:「你還要跟著?」

白衣青年眨眨眼:「為什麼不?」

裴沐聳聳肩,手上一用力,推開了門。

嗖——!

——嘩啦!

一盞天青釉的茶具飛了出來,擦著佘源耳邊過去,最後在綠漆的廊柱上撞了個粉身碎骨。

「佘源,滾下去。」

屋內傳出一聲平靜蒼老的嗬斥。

佘源麵色微微一變,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目的地。

這幽幽屋宅中的,正是他的爺爺,三朝相國、佘家之主——佘相。

他皺了皺眉毛,又看了裴沐一眼,不大情願地退開:「小蒼,我在門口等你。」

但這話才說完,就有綠衣粉裙的丫鬟疾步而來,鶯聲道:「三公子,四老爺叫您過去一趟。」

四老爺就是佘大人,他在佘家行四。

佘源又皺了皺眉,為難片刻,最後還是嘆了口氣,依依不舍道:「那我們下次什麼時候見麵?」

裴沐保持微笑:「你死的那天。」

說罷,顧自抬腿跨過門檻,一把甩上了門。

白衣青年望著那緊閉的門扉,又扌莫扌莫臉上的紅痕,溫柔又欣喜地贊嘆:「真是直率熱烈的性子,毫不矯飾,我定要好好珍惜。」

一旁的丫鬟:……

怪不得府裡傳言,三公子修煉把腦子修壞了,看來是真的。

佘源感嘆完,也並不過多留戀,回身就走,一路去往了佘大人的地方。

佘大人正在前院會客。

院裡大叢的玫瑰、月季,嬌艷芬芳。裝了燈盞的屋內一片明亮,鏤空屏風在地麵投下精致的圖案。

佘三公子瀟灑地走進去,對室內談話的二人一拱手:「爹,攝政王大人。」

佘大人的圓臉一皺,哼道:「這時候倒是知道禮數了。」

抱怨的話語,透出一股親密的父子情。他笑著對客人說:「這就是我們老三。他啊,腦子裡缺根弦,卻是個心思單純的好孩子。他向來看不起我們這些俗人,唯獨佩服你,才這麼乖巧。」

攝政王在窗邊負手而立,站如青鬆。他一直望著窗外的玫瑰,心中想著的卻是某個人對玫瑰的喜好。

這會兒聽了佘大人的話,他才回過頭,冷淡的眸光又掃過佘源,這才略一點頭。

溫暖的陽光與柔和的燈光同時落在他身上。

攝政王渾身光芒熠熠,唯有深刻的五官、太長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也成就了他那骨子裡揮之不去的冷淡淩厲。

他開口道:「我聽說佘三公子一直在修士同盟做事?」

佘大人笑道:「是。這次叫他幫我們打聽過了,修士同盟的二次提煉技術的確要拿出來了。天瓊院所說非虛。」

攝政王再頷首,平靜道:「那資產抵押的事情,可以辦了。」

「正是如此。」佘大人笑得很得意,「順帶地,那小皇帝那一頭,也可以應付過去了……」

誰料,佘三公子突然插話:「小皇帝那一頭?你們要算計小蒼?不行,我不答應。」

……小蒼?

佘大人費勁地想了想,才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老三,你說什麼?」

至於攝政王……

他眉心跳了兩下,眼睛略微眯起,眸光投過去,恰似刀尖一點回轉,又折出尖銳殺氣。

佘三公子卻很雀躍,笑得一派清風朗月:「我對小蒼一見鍾情。等他退位了,我就帶他出去遊山玩水,隻羨鴛鴦不羨仙,你們別打他主意。」

佘大人目瞪口呆,險些氣得從椅子上跌下來。

攝政王就冷靜得多了。

他什麼都沒說,一派冰冷的沉默。

最多,也不過是陡然掰斷了佘家的窗框,如此而已。

……

對於前院發生的鬧劇,裴沐一無所知。

她才懶得管那神經兮兮的佘三公子想什麼又做什麼。

她還有精神拿這事兒來嘲笑佘相。

「佘相與朕,倒是許久不見。」她笑道,「這佘三公子,傳聞裡是個清高優雅的翩翩公子,朕記得佘家還給他辦了好幾次論道會罷?想不到,卻是這麼個無賴。」

「佘相叫這無賴子過來,想必是要用他給朕一個下馬威。可惜啊,卻是個不著調的貨色。朕年輕,氣一氣也就罷了,就怕佘相給氣出病來。您這年紀,可經不得氣啊。」

論陰陽怪氣,小皇帝出生以來未逢敵手。再添她笑麵盈盈、容色殊麗,更是叫人氣憋在心裡,想發發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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