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天瓊院(2 / 2)

加入書籤

佘相就發不出來。

室內光線幽暗,檀香焚燒,更令昏暗多出一種神秘氣質。

房內隻有大門口站著兩個侍者、二道門站了兩名婢女,其餘再沒有仆人。

窗邊立著個滿滿當當的大書櫃,又有一張黃梨花木的書桌,上麵擺著筆墨,和幾本攤開的書。

一名老人坐在書桌前,正對窗外,好似在閉目養神。

他須發皆白,身上是暗紅長袍,繡著竹鶴圖案。

皇帝進來了,他也沒起身,甚至眼睛也沒睜。

他隻是幽幽嘆了口氣:「陛下啊,說的是。人老了,不中用了,也就能再多看顧自家後輩幾年……順便,也照看照看年輕氣盛的君王。」

裴沐笑容不動,也不出聲。

佘相掀了掀眼皮,這才投來目光。

他今年約有八十歲了,在修士中並不算很老,因此盡管皮肉下垂、皺紋明顯,卻還是能看出他五官端正俊朗、目光湛湛,年輕時也是一名美男子。

佘相注視著裴沐,一派若有所思:「這脾氣,這氣派……嗯,就看得出你皇祖母幾分影子了。」

說完,他自己卻又搖搖頭:「可惜,不如她。一個個的,都不如她。她的丈夫是個廢物皇帝,要她背後操持一切,輪到她的女兒,也是個廢物皇帝。到了你,許是好一些,可惜庸才始終是庸才,好出的那麼一線才華,也不足以保住你們大燕皇室的地位。」

這話說得太直白。

也太囂張。

但他是以如此平靜的語氣說出,理所當然到了極致,竟然反而顯得極有說服力。

裴沐嗤笑道:「佘相的自作多情,可真是多年都好不了。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你跟朕的皇祖母有什麼君臣之外的關係呢。」

這話似乎戳到了佘相的痛處。

他眉毛一跳,蒼老平靜的麵容忽然多了幾分陰鬱:「想當年,她原本就該嫁給我。你們這些廢物,也配得上她?隻不過是埋沒她的聰明才智。」

裴沐撇撇嘴,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

「朕的皇祖母先為太子妃,再為一國之後,而後是太後。她叱吒一生,為帝國鞠躬盡瘁,朕還真想不到,天底下哪有第二個位置,能讓皇祖母充分發揮才華?」

她嘲笑道:「難不成是佘相的後宅大院?當個主母,管一群妾,相夫教子?佘相臉可真是大,怪不得佘大人也是臉圓圓,一看就是親生的。」

這番尖銳的言辭,並未讓佘相動怒。

或者說,他表麵至少沒有動怒。

至於那緊握椅子扶手、青筋突出的老人的手……

裴沐大人大量,就當沒看見了。

她一臉驕橫:「佘相,別兜圈子了。朕反正要退位,也不怕你們。你們要的采礦權,報個價吧,少跟朕花言巧語。」

佘相深深看著她,忽地失笑,搖頭道:「陛下啊陛下,若不是知道你皇祖母寵愛你,我那會對你如此縱容?」

他躺回自己的太師椅,重新闔目。

「今日叫陛下來,也不過是因為她的忌日,我想看看她教出來的孩子。」

他輕聲細語,最後才狀似不經意地說一句:「至於采礦權,就按一千萬兩白銀來算,獨占給我們罷。這個價格差不多了。」

「一千萬?」

小皇帝毫不動容,反而十分精明地挑剔道:「一次性還是分期?現金還是其他東西沖抵?」

「陛下會看到契約書的。」佘相眼也不抬,慢吞吞道,「至於怎麼付……我記得,大燕皇室還欠了大燕銀號的錢吧?」

小皇帝一愣:「朕什麼時候欠大燕銀號的錢了?」

佘相悠哉道:「這些年裡,明珠宮的維護、修葺,陛下的一應支出,不都是大燕銀號出錢?不過,我知道陛下的私庫裡錢也不少,要想還錢,自然隨時還得起。」

「什麼?那分明是國庫正常支出……」

小皇帝瞪大眼,有些氣急敗壞:「你……大燕銀號果然跟你們沆瀣一氣!奸佞賊臣,你們不得好死!」

佘相裝聾作啞,當沒聽到。

小皇帝罵了一通,心知無用,隻得悻悻認下:「嘁……還不是你們說了算。罷了罷了,回頭朕自己跟大燕銀號說去。能有多少?左不過一百萬兩……總不會超過二百萬。不過,朕欠他們的錢,乾佘相什麼相關?」

她眼睛一眨,狡猾道:「佘相將采礦權的錢給了,朕正好拿去還大燕銀號,還有許多富餘。」

小皇帝自以為聰明,但佘相唇邊露出一點微笑。

「陛下能這樣想,真是再好不過。不錯,這是個方便快捷的聰明法子。」佘相贊嘆一句,接著話鋒一轉,「因而,我已經這麼辦了。」

小皇帝的微笑僵住了,愣道:「什麼?」

佘相閉著眼,雲淡風輕:「我們家跟大燕銀號有些往來,陛下也是知道的。正巧,我們有些資產押在大燕銀號手裡,不多不少,就有一千萬兩白銀。我呢,就替陛下跟他們商量了幾句。這麼著,大燕銀號願意將那筆一千萬兩的抵押權轉給陛下,相應地,也就不要陛下還那二百萬兩的維護費了。」

小皇帝想了想,氣笑了:「好啊,在這兒等著朕呢。佘相當朕是傻的?有現錢不要,要什麼抵押權,誰知道你們要賴賬到幾時……」

佘相隻是擒著那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小皇帝自己沉默了。

她想了半天,試探道:「佘相,咱們也別繞來繞去。你給個準話,這筆抵押真能兌現?」

佘相悠哉道:「我們先做給大燕銀號的,難不成還能坑陛下?」

小皇帝咬唇思考起來。

佘相閉著眼,感受陽光落到自己的臉上。他感覺到了溫度,感覺到身體內血液的奔流愉快而熱烈,像是將他帶回年輕的時候——年輕,無盡的精力和智力!智鬥總是這樣讓人愉快。

他仿佛能聽見小皇帝腦子裡思考的車輪聲:如果他有一筆上千萬的對佘家的抵押權,那他退位之後,手裡就多了一個籌碼。佘家多少會顧忌這筆資產,再加上小皇帝歷年累計的人望,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表麵上看,這是一筆金錢交易。

背後的本質,還是政治博弈。

他知道小皇帝會怎麼選。這孩子沒有大智、耽於享樂,但從來不缺小聰明和莽撞的勇氣。他會做出明智的決定。

果然,小皇帝開口了。

「那,既然佘相是幫朕省事兒,就這麼辦好了。」

小皇帝還裝得有些氣憤,但話語間的笑音已經漏了出來。

不錯,對他而言這是一步好棋。

佘相微笑著,想:前提是,這孩子並不知道,這筆資產哪裡都不會去,永遠都在佘家待著,而且會一年比一年地增值,保他子孫百代榮華。

豈是這被逼退位的小皇帝能比?

一旦順利拿到二次提煉技術,佘家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小老三那孩子雖然太不著調,在修士同盟裡做得卻還不錯。

這麼想了一圈,佘相體內那沸騰的、年輕人一般的熱血,漸漸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老年人的疲乏,還有對往昔回憶的眷念。

「明天老四會將契約書送進宮,陛下記得收好了。」

佘相抬了抬手,就有奴婢悄然站在小皇帝麵前,福了一福,做出送客的樣子。

小皇帝輕哼了一聲,卻還是乖乖轉身離開。

但突然,佘相又開口:「陛下,現在到晚上的時間,皇陵那頭就暫時關閉了吧。」

裴沐略回過頭,見那老人的麵容呈現在陽光中;強烈的太陽讓他每一根皺紋都纖毫畢露,是遮掩不去的老態。

——老,就代表了遲鈍。

這位老人也用他那蒼老遲鈍的聲音,自以為深沉地吩咐她:「待會兒,我要去看看阿瑛。」

先太後單名一個瑛字。

裴沐收回目光,平靜地朝前走。

「佘相隨意。」她無所謂地說,「你去看皇祖母,說不定她還挺高興的。畢竟,你們年少時青梅竹馬、品貌相當,她對你也不是全無感情。」

身後一片寂靜,但老人卻再一次悄悄握緊了椅子扶手。

「隻不過,皇祖母從來慶幸,她嫁的人不是你。」

小皇帝愉快地、近乎惡毒地笑著,如此說道。

許久。

寂靜的房內,響起一聲瓷器摔破的響。

……

四月二十四日,皇帝在明珠宮內接見了佘濂佘大人,還有大燕銀號的高級官員——林蒔。

林蒔是一名能吏,深得上峰器重,聽說大燕銀號與佘家的許多往來,都是經過她的手。

皇帝一邊嘟噥著抱怨說佘家欺負她,一邊很愉快地收下了價值一千萬兩白銀的資產抵押契約書,並簽發了礦藏的開發許可令。

銀貨兩訖,兩邊都鬆了一口氣。

四月二十五日,無所事事的小皇帝突然又任性起來,說要去西山別宮住幾天,看山上看得熱烈的鳳凰花。

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小皇帝顧自帶著人出了明珠宮,又一路出了永康城。

留下一眾官員認命地工作。

其實也沒什麼關係,反正皇帝的權力已經交接得差不多,剩下的都隻是個名頭。等到五月十八日退位大典,皇帝正式移交玉璽,這個國家也就再也沒有皇帝了。

人們都以為,皇帝一路順利到達了西山別宮,在那兒舒舒服服住下。

連佘家埋在皇帝身邊的探子,也是如此回復。

但實際上……

傍晚。

攝政王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

他乘車回府,三言兩語屏退了隨侍的副官,又在門口護衛鏗鏘的問候聲中,冷著臉走回府中。

他住的地方也是王府,卻經過了大刀闊斧的改造。原本精巧的院落設計被拆了一半,給做成了演武場,剩下的建築雖然沒怎麼動,樹木卻全被重新布置過,做成了防禦陣法。

這些樹木看似尋常,實則能夠防止外人藏匿,必要時還能組成迷蹤陣,困住敵人。

至於現在,陣法並未啟動,一切也都如常。

攝政王也如常地板著臉,唯有眼神泄露了幾星火氣。

這火星不滅,恰如他內心跳動不止的憤怒之火。

這憤怒對誰?說不清,但他的確相當憤怒。

任誰今早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不顧他們「事成後說清」的約定、一個人偷偷跑了,又知道那個對心上人心懷不軌的小雜種,竟然一路追到了西山去……

誰能平靜?

要知道,那天之後,他都還沒機會私下跟她說兩句話,還沒問清佘家那小子是什麼情況!

她怎麼就跑了?!

難道……她也看上了佘家那個小白臉?

一想到這個可能,攝政王簡直頭腦嗡嗡作響、眼前一片血紅,恨不得一刀切了佘家那群雜種的頭!

但時候未到,他不得不在人前忍著。不僅忍著,還要裝出一副「皇帝走了正好」的高興態度。

現在他回到自己府中,終於能稍微放鬆一些。

一放鬆,怒火就燒得更猛。

攝政王大步穿行,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這裡是最隱秘的,府中伺候的人未得允許也不敢靠近。

他用力摔上門,隨手拿起邊上放的長劍,就要往前狠狠劈去——

卻聽一聲清澈靈動的笑。

「皇叔怎麼這樣大火氣?」

……有些熟悉的聲音,卻又很陌生。

是個女人的聲音。

攝政王汗毛一豎,險些持劍迎上,腦海裡卻緩緩飄過一個想法:她叫他什麼,皇叔?

他愣愣地回過身。

昏暗夕暉中,書房角落的方桌上,坐了個人。

她正笑眯眯地看著他,一雙手撐著桌麵,一襲新式的短袖收月要裙散開,裙擺隻到膝蓋,露出晃來晃去的小腿。

烏黑的長卷發披散著,那張英氣十足的臉上似乎褪去了某種偽裝,更顯柔和秀麗。

攝政王的呼吸都停住了。

他傻傻地看著她,大腦裡同時有好幾個不同的想法滾來滾去,滾得他自己都糊塗了,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所以,他隻是憑著本能走過去。

「……阿沐?」

裴沐被他一直盯著,沒來由有點緊張。她扌莫扌莫頭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裙擺:「我早就想試試這種裙子……我不太會挑,你覺得好不好看?」

攝政王走到她麵前,手裡的長劍「哐啷」一下給丟到地上。

他兩隻手撐在她身邊,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起來,眼也不眨地凝視她。

漸漸地,他的眼睛發亮了。還有一點突如其來的笑意,更加驅散了他眉眼的冷厲和陰霾。

「好看。」

他小心牽起她的手,讓她的掌心貼住自己臉頰,夢囈似地說:「我的阿沐是最好看的。」

他這樣子好傻。

裴沐禁不住笑出聲,故意擺出驕矜的神情:「誰是你的?薑月章,你是我的人,這才對。」

薑月章眨了一下眼睛。他眨得很慢,濃密的深灰色睫毛也緩緩一扇,像漂亮小巧的扇子,在小心翼翼地確認什麼。

「聽說,」他忽然說,「你前幾天遇到佘源那小子,打他了?」

裴沐怔了怔:「你也知道了?」

攝政王的嘴唇立即抿成一條線,顯得更加缺乏血色。

這是個冷冰冰的表情,但此刻出現在他臉上,竟然顯出了一點委屈。

「……你不能打他。那種小白臉,有什麼值得你親自動手?」他發狠似地,聲音卻又很悶,「你要打,也隻能打我。」

一想到心上人的手碰過別人的臉,攝政王就想一腳踹死那見色起意的小雜種!

裴沐:……

她嘆了口氣,真心實意道:「薑月章,你喜歡一個人,就會變傻麼?」

攝政王盯著她。

表情似乎更委屈了。

裴沐搖搖頭,卻又低聲自語:「不過,我也差不多。否則我為什麼在這裡?」

她拉著他的手臂,忽然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攝政王豁然睜大了眼。

卻見眼前人笑道:「皇叔,你想不想跟我約會?就現在。」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玄幻相关阅读: 厚愛 有趣的靈魂一千多集 反派他過分陰陽怪氣[穿書] 男孩子網戀是要翻車的 給暴戾Alpha當撫慰劑 農門長姐:當家種田開商鋪 我養成了未來殘疾暴君 女主渣化之路 危情遊戲 有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