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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薑嬈雖在心裡想好了,要多往城西跑,好盡早讓少年轉變對她的印象,但,過小的膽量束縛了她的腳步。

她一看到現在的少年,就會想到以後他以後心狠手辣的樣子,以及他對她報復的種種。

夢裡跪的久了,醒了膝蓋還是酸軟的。她一見了他,滿腦子裡隻想著逃跑,就別說能做點什麼,讓他改變對她的印象了。

遠離危險的本能讓薑嬈選擇先做幾日的縮頭烏龜,吩咐了個仆人,替她在城西那間小屋外守著,免得少年再受那些無賴小孩的欺負。

這晚薑嬈又夢見了長大後的少年。

他把她抓回去之後,薑家很快沒落。

裡頭似乎有他的手筆。

而她成了他隨身伺候的奴婢。

他不喜歡任何人的靠近,卻日日以折磨她為樂。

過了十幾年被家人嬌寵的日子,突然變成了別人的奴婢,伺候一個喜怒無常的主子,簡直是對她身心兩方麵的折磨。

偏偏她虧欠於他,有怒不敢言,隻能一日日承受下去……

……

夢裡一整夜的生不如死,醒來,薑嬈的臉色簡直苦到了極點。

她的命好苦。

她苦兮兮著一張臉,用過早膳後,出門去給祖父寄信。

祖父六十大壽,薑嬈雖然趕不回去,但還是精心挑選了賀壽禮物,寄給遠在帝都金陵的祖父,盡到一個小輩的心意。

雪連綿了幾日,天空依舊灰蒙蒙,偶爾飄落雪花。

出城的路上大雪擁堵,縣丞派人去貼了告示——惜命之士,勿要出城。

短短八個字,相當有約束力。全城的人都惜命如金,乖巧待著,沒人出城。

薑嬈寄完信,從驛館出來,腦袋始終低垂著,神情裡是說不盡的鬱悶。

昨晚那場夢讓她覺得少年那邊依舊隱患無窮。

所以她就算害怕,也隻能忍著,總得先把他哄好再說。

不然等到她家離開了鄴城,她就沒機會了。

驛館附近的茶館裡,聚集著因為無法出城而無所事事的百姓。

薑嬈看到了聚集在那裡的人,心念一動,走過去,找當地人打聽了一下和少年有關的事情。

這裡的人告訴她,少年是一年前來到鄴城的。

他是金陵某個大戶家裡的庶子,來這個小鎮養傷,他的家人替他找了那個叫汪周的當地人做他的仆從,每月會送月錢過來。

薑嬈留心問了問他的名字,既是金陵來的,說不定曾經和她家打過交道。

可關於這點,這裡的人卻是紛紛搖頭,無人知曉。

半個時辰後,薑嬈去了醫館。

她聽人說,一年前少年剛到鄴城的時候,見過他到此處拿藥。

可現在都一年後了,他的腿還沒有好。

薑嬈忍不住好奇,想問問那位老大夫,少年的腿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好奇最後卻轉為了心疼和憐惜。

一開始她隻知道他的腿上有傷,和老大夫聊了以後,才知道了他腿上的傷嚴重到了何種程度。

他初到醫館時,傷口潰爛,深及見骨,骨頭還斷了,偏偏他一直在忍,老大夫給他接起斷骨時沒有用麻藥,從頭到尾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薑嬈聽著老大夫的話,就想到了他強忍著疼一頭是汗的樣子,左右他那時也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而已。

平時她弟弟磕倒破點皮,她都得心疼半天,可他卻是把最嚴重的皮傷、肉傷、骨傷全都經受了一遍。

薑嬈心口像堵了一塊濕帕子一樣難受。

再一次邁進了城西那個小屋時,她手裡拿著四四方方的方包,沉甸甸的。

捆縛的麻繩在油包紙上嵌下幾道細印,裡麵裝滿了老大夫給開的中藥。

老大夫說,近一年來,少年隻去過他那裡一次,離開之後,便再也沒有去他那裡拿過藥。

明明囑咐了少年身邊那個仆從要月月過來替他少爺拿藥,然而,從寒冬到暑夏,再至寒冬,寒來暑往,十一個多月轉瞬即逝,老大夫卻從未見過那個仆從來過一次。

腿傷成這樣,又沒有藥,他是怎麼撐過來的,薑嬈有些難以想象。

小院依舊是昨日的景象,冷清蕭條,寂如墳塋。大雪堆積了滿院,走在上麵的每一步,都會留下深深的腳印。

經過了一夜風吹,那個本就看上去不夠結實的門扉更加的搖搖欲墜,隻消抬手敲了兩下,那門便吱呀呀顫了一聲,自己就開了。

屋內一地淩亂。

薑嬈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副景象——少年匍匐倒在地上。

他兩條腿無力孱跪著,膝蓋下壓著一床單薄程度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的被子。

長發披在身後,脊背微微弓起,背影像是一頭被剪斷了尖牙利齒、抽去了骨頭的困獸。

動作看上去,是想用手肘撐住地麵,方便使力,支撐著他自己站起來。

可縱使他的手臂肌肉收緊,看起來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兩條腿卻像是墜了千斤石塊,移動不了分毫。

赤紅的眼底,填滿了落敗與頹然。

薑嬈心頭一澀。

老大夫告訴過她,少年有習武的底子,若不是斷了雙腿,看他骨骼體魄,應是天資不俗之輩。

偏偏可惜他斷了腿,就算治好了,想要拾起之前的武功底子……也基本沒那個可能了。

薑嬈咬著嘴唇,難受的厲害,一時間都忘了怕他,心裡隻剩下了心疼。

她默默走過去想攙扶住他。

卻被他陡然抬起的冰冷目光,嚇得動作一停。

容渟聽到她進來的聲音。

側眸看著她,他重重咳了兩聲,「你來做什麼?」

薑嬈眼底濕潤,充滿了愛憐的母性,她抬了抬手裡的藥包給他看,「我去醫館,為你拿了些藥。」

容渟默不作聲。

他的性子早就被吃人的深宮磨損得扭曲多疑,從出生以來見過的每一個人,笑的罵的,沒一個是真心對他好的。

笑裡藏刀的虛偽笑意,他見得多了,過分熱絡的示好對他來說,與欺辱冷落,並無太大區別。

不會有人真的對他這麼好的。

他冷眼看著她臉上的關切,仿佛在看用蜜糖裹住的毒藥。

可他竟是沒來得及說出送客的話,就因為一陣灼傷的劇痛暈了過去。

……

醒來時,一雙溫熱的手正將一塊濕帕往他額頭上敷,動作柔和。

身上那床單薄冷硬的被子,似乎被換成了一床新的,溫暖厚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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