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度(2 / 2)
沒有人埋怨,魏樅應看她還是貓胃,吃得不多。
時筠也不知道,明明很累,但人就像累到沒有力氣吃飯了一樣。
魏樅應非要她吃,就是把粥湯喝了都行。他算是知道小時候自己不愛吃飯的時候大人是什麼心情了。
時筠往嘴裡塞了一口包子,吃著東西還像是開小差一樣。魏樅應已經吃好了,手裡拿著一個袋子,裡麵是剩下的廚餘垃圾。他等著如同嚼蠟的時筠吃掉她的中午飯再去丟垃圾。
她一副饞極了零食的模樣,勉勉強強喝掉了粥,還剩下一個包子。
用過的餐具需要丟進垃圾桶裡,他手上有傷,但收拾的工作還是交給了他。
垃圾桶設在了避難所的另一邊。
垃圾桶蓋子打開著,魏樅應將手裡的東西朝裡麵丟進去,視線一晃,他看見了零食的包裝袋。
吃零食的人很好找,他懷裡抱著一個購物袋,正和一個拿著現金的人一手給錢一手換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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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樅應去了好久了,時筠坐在人工湖旁邊,一個哈欠還沒有打出來,突然一個塑料袋被人丟在了她腿上。
袋子就像是普通購物袋裡批發的紅色廉價塑料袋,時筠有些狐疑地打開袋子,裡麵是自己先前說的辣條和可樂。
魏樅應將可樂拿出來,單手拉開拉環,掰開她的手把易拉罐塞到她手裡,然後給他自己也開了一罐:「怎麼樣?」
「哪來的?」時筠雖然知道有物資運進來,但肯定不是這種零食。
周邊的房子能塌的都塌了,他們身上沒有現金,手機也沒有信號付不了錢,時筠一時間拿著可樂都沒敢喝。魏樅應舉起他手裡的可樂,易拉罐碰易拉罐,乾杯:「有個避難的遊客,那天正好在超市裡買了點零食準備坐大巴離開的,這些零食我是找他買的。快喝,小心氣跑光了。」
可樂很甜,小氣泡在口腔裡炸開,以前不喜歡的垃圾食品現在吃起來覺得快樂無邊。她猛灌了半瓶,最後打了個嗝,通體舒暢。
「你哪來的錢?」
魏樅應答非所問:「你男朋友牛著呢。」
時筠將可樂放下:「老實回答我。」
這態度和語氣就像是之前自己沒有告訴她去洵川旅遊的實情一樣,那天她也讓他誠實地回答。
「等價交換。」他還是賣關子,「吃了零食就該吃點主食了,把剩下那個包子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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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東西喝了可樂之後將頭發重新紮起來,她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
搜救還沒結束,還有傷患被送過來,人手不一定夠,有些人可能到現在還沒有休息過。
時筠又忙了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這種感覺比第一天上臨床還累。
負責人告訴他們支援崇州的醫護人員正在趕來的路上,很快就有足夠的人手,這話不僅是安慰時筠這些人,更是安慰躺在病床上痛苦的人。
昨天自己處理過的那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已經做了腿部的手術,他意識處在清醒的狀態,雖然時筠帶著口罩但是他還是認出了她。
他和時筠說謝謝。
時筠告訴他:「有的時候也要謝謝你自己,是你自己堅持到了現在。」
此刻帳篷外隱隱能看見漆黑天邊慢慢出現的天光。
他睜著大眼睛看著時筠,反問:「那姐姐有謝謝自己一直堅持到現在救了好多人嗎?」
給他更換傷口紗布的時筠一愣,她沒有。
但是她突然想到,自己應該說謝謝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推著她勇敢的人。
早上發第一餐物資的時候,時筠得到了休息的時間。
這次不需要她再去找魏樅應了,他拎著兩個人的早飯站在帳篷外等她。這幾天她休息得不好,他休息得也不好。
還是在人工湖的椅子邊,時筠喝著和昨晚上味道差不多的熱粥啃著味道也一樣的包子。
看著已經徹底升起的太陽,她緩緩開口:「魏樅應,謝謝你。」
旁邊吃著包子的人倒是沒客氣,也不喜歡她這聲謝謝,斜睨她:「謝什麼?」
時筠說:「很多很多。」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了,天空從深藍變成了淡淡的灰色,今天是個陰天。
會不會陰轉晴,無人知曉。
就像她不知道何時產生的屬於魏樅應的喜歡。
下午,時筠照舊趴在魏樅應的膝蓋上睡覺。
大批的救援人員陸陸續續趕到崇州,道路也在搶修。
人雲亦雲,不知道是誰說再過兩個小時就能恢復通訊設備了。交談碎碎念的話把時筠吵醒了,睜開的時候魏樅應正幫她趕著一個青天白日就出來覓食的蚊子。
時筠一睜眼就看見了纏繞在他手上的紗布,上麵還有自己親手打的蝴蝶結,還有一個一眼就能看出廉價的紅色手繩,紅繩上麵垂著一個小核桃的吊墜。時筠還想睡:「幾點了?」
問完,她感覺到魏樅應從褲子口袋裡將手機拿出來,給她報了個時間,已經是下午了。
時筠哦了一聲,享受著在指甲劃過皮膚後緩解蚊蟲叮咬的癢意。
她又眯了一會兒,沒有床好好睡一覺,渾身都不是很舒服。
總感覺自己睡了很久,但也就十幾分鍾。傳言說的兩小時之後恢復通訊好像是騙人的,周圍一個打電話的人都沒有。
時筠困也累,但入眠有些困難,總是睡個十幾分鍾就醒。又問他現在幾點,魏樅應不假思索,下意識地抬起手腕。看見空出來的手腕之後他反應過來,立馬把手放下,手伸進口袋裡去拿手機。
抬手腕的動作被時筠看見了,那隻手的手腕上空空的,她看向另一隻手,上麵隻有一根和她一樣的紅色手繩了。
她身上的倦怠感立馬消失了:「你手表呢?」
問完,時筠想到了他不久前把可樂和辣條拿給自己的時候,他賣關子說等價交換。
時筠在他沉默之中不敢置信:「你拿手表去換的?」
他不語的樣子就是承認了,時筠突然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了,抬手給了他肩膀一拳頭。
「那手表不是你媽媽送給你的嗎?」時筠記得那天在包廂外麵偷聽到的對話裡,魏樅應好像很寶貝那塊手表,「你拿那塊手表換可樂辣條?你傻了啊?」
魏樅應挨了一拳頭,綁著紗布的手扌莫了扌莫肩膀:「都說了等價互換。」
時筠生氣:「你別告訴我是高仿,你當我傻了啊?還是不識貨?」
「你當時吃的時候開心嗎?」魏樅應仿佛在火上澆油,可語氣溫柔,一瞬間讓時筠的生氣變成了內疚,「如果你開心,對我來說就是等價交換。」
手表確實是他老媽送給他的。不是他手表裡最貴的,也不是限量的,或許對魏樅應來說的重要僅僅是那是他媽媽送的。他可以再花錢買一塊一樣的,就像是沒有送出去一樣,或者可以騙自己送的是自己買的,而現買的是媽媽送的。
也可能是去年想清楚了,他所有為他老媽打抱不平的情緒都是為他自己打抱不平。從他告訴他老媽那個便宜妹妹的存在卻沒有得到安慰,而隻是一句「該是你的東西還是你的」。
以前小學的時候學過「烽火戲諸侯」,那是個反麵教材。這次自己親身扮演周幽王,他倒是懂了「千金難買我樂意」的感覺。
也難買自己樂意讓她樂意。
魏樅應高中的時候乾過一件類似的事情,那是聖誕節前一天,林枋回國去見家人了,他沒回去,但他既沒乖乖呆在家裡,也沒有和同學去辦派對。而是跑去和一個流浪漢談了一晚上的心,第二天清晨離開的時候他把身上所有的錢全部給了那個流浪漢。
沒數多少錢,幾百美金?
可能吧。
就像那時候給錢,這次換手表時候沒多想,他本來就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人。
他從不求神拜佛,不為財,又不想長命百歲。
不光是嘴巴上說說,他一直如此。
天價的辣條和可樂味道已經消失在了時筠的嘴巴裡。她痛心疾首的樣子仿佛她自己是那個花了錢還沒有嘗到味的人。
魏樅應一點都不心痛:「我覺得值得。」
值得?
她值得嗎?
「魏樅應,你喜歡我嗎?」時筠又問了一遍。
自己曾經在民宿的時候問過他一次,那時候他語氣明明那麼不真誠。可惜自己沒有等到他的回答,聚集起來避難的人群裡突然響起了一聲響亮的聲音。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信號恢復了。」
這句話就像是往沸騰的油鍋裡倒水。
時筠聽到有人說通訊恢復了,從口袋裡拿出當擺設好久的手機,看著還是顯示無信號的手機,不停地按著飛行模式,然後再取消。
最後舉著手機走出避難的操場才看見「無信號」那幾個字跳轉成為通信商的名字。
不斷的未接電話通知消息彈出通知欄,時筠先給爺爺奶奶打了一個電話。
嘟聲響起的時候時筠不知道為什麼鼻子好酸,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那頭先開口的聲音激動又哽咽。
聽見爺爺的聲音,時筠眼眶一熱。
報喜不報憂,時筠告訴他們自己在這裡沒事,上麵派了很多人過來,各個地方都捐贈了不少的物資,她現在在避難所裡很安全。
奶奶不肯告訴時筠自己前兩天聽到地震消息的時候驚嚇過度去了醫院,從霸占著手機喋喋不休的爺爺手裡搶過手機,聽見孫女的聲音奶奶才總算放心了。
提醒著孫女注意安全小心餘震的時候,正巧時徐回來。前幾天奶奶因為突然聽見噩耗身體不好,這幾天時徐總會來,剛進屋,老母親坐在沙發上朝他揮手,沒開口時徐也猜到了一定是時筠有消息了。
奶奶把電話遞給兒子:「是囡囡的電話。」
時徐拿過電話,剛想開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父女兩個已經很久沒有打過電話了。一時間他甚至不知道怎麼開口,電話那頭的人也沉默著。
最後還是時徐先開了口:「你是學醫的,能幫別人就幫一幫別人。」
時筠感覺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嗯了一聲。
時徐:「還有……早點回來,自己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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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筠打完電話回到了操場上,魏樅應和四周激動的人很不一樣,他淡定地拿著手機在回復蔣栩揚他們,後來嫌打字煩了,就沒再理。
周身滿是寂寞感。
時筠在他旁邊坐下,看著他拿在手裡熄屏的手機:「沒給家裡人打個電話嗎?」
魏樅應看見她回來了,將給她墊在地上的衣服重新鋪好:「之前就沒告訴他們我出來玩了。」
然而時筠看他的樣子並不像是因為家人沒有為自己擔心而感到慶幸,反而像是考了滿分卻沒有人分享一樣落寞。
那落寞的樣子和周圍打電話報平安的人大相徑庭。
魏樅應垂著頭,因為常年獨居,他其實是一個很能忍受親情孤單的人,當然他總談戀愛,喜歡用戀愛去補全那一部分的情感缺失。
隻是現在親情攻擊太強大了,四周全部都是拿著手機在上演完美一家人戲碼的人。
「算了。」他突然哼了一聲,把手機往旁邊一丟,手往後撐在地上,仰頭看著天空,吊兒郎當的樣子說來就來,「省個幾毛錢電話費也挺好,這樣買手表存款就能多一點。」
然,下一秒他的手機響了。
看著被他丟在旁邊正播放著來電鈴聲的手機,魏樅應狐疑地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時筠的備注,他有些迷茫地望向麵前這個催促著自己快接電話的人。
在疑惑中接起電話,麵前的人占據了他眼睛所有的視線。她像個尋常家人一樣:「餵,你安全了嗎?現在一切都好嗎?」
耳邊的聲音,一半是從手機裡傳來的,一半是真實。
那一刻魏樅應猛然發現,自己把她放在了心上了。
她蠻狠地紮根在他的心髒上,和他的心髒粘連在一起和他的血肉融為一體,於是所有的血液都會奔向心髒,朝著她而去。
有一個想法在腦子裡萌生,如果和她在一起,長久地在一起,好像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