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2 / 2)
榮嫿點頭,跟著江淮便往那處沙丘走去。
待爬上了沙丘頂端,江淮盤腿坐下,將琴橫放在腿上,榮嫿也挨著他坐下,雙手環住雙腿,側臉枕在膝蓋上,看向身邊的江淮。
江淮調好琴音,轉頭問道:「李白的《關山月》,可好?」
「嗯。」榮嫿目光黏在他俊逸的側臉上,應下。
江淮沖她一笑,修長的手從琴弦上拂過,古琴那錚然之聲攜風而起,在這大漠之上,夕陽餘暉之下,他的琴聲,竟是蒙上一層似從遠古而來一般的神秘和渺遠,讓榮嫿驀然便覺,仿佛見到了這片土地上,曾經那發生過無數次的血色和蕭殺。
隨即,江淮渾雅的嗓音隨琴聲響起,《關山月》的歌詞,句句流入榮嫿耳中。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
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
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閒。」
他的聲音本就好聽,此時和琴而歌,竟是那麼的動人心扉,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情、景、音俱全,榮嫿隨歌聲徹底沉浸進這情景中,這一刻,她深深的體悟到了李白《關山月》中所描繪的情感和場景。
一曲畢,江淮含笑看向榮嫿,正見她呆呆的望著遠處的夕陽,似是還未從剛才的曲子中回過神來,笑意不由莞爾。
榮嫿覺察到曲子停了,未收回看向西方的眼,向江淮問道:「江淮,你說若是有朝一日,我們不敵突厥,被他們打進大越。我們的後代,是不是就得說突厥語,是不是就再也看不懂《關山月》,再也體會不到這樣深遠又悲愴的感情。」
江淮沖她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對她說道:「千年來,中華大地從未少過想要入侵的外族,可無論我們經歷怎樣的改朝換代,經歷怎樣悲慘的過去,卻始終屹立不倒,你可知為何?」
榮嫿低眉想了想,確實如江淮所言,好像不管入侵多少外族,最後都沒能使中華滅亡,就像當初跟著祖母來到河東道的哈林部落的那些族人,如今若是不去細問,根本都看不出來他們曾是突厥人。
可這是為何呢?榮嫿不解,順著江淮的話問道:「為何呀?」
江淮沖她笑笑,說道:「因為我們傳承的,是文化,是氣節,從來不是一個朝代。」
「文化……」榮嫿若有所思。
江淮點點頭,目光望向大漠中的落日,接著道:「我們的文化,從未斷絕過。千年後的我們,一樣能明白孔孟之言,聽得懂老莊智慧,能體會『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的豪情,亦能共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浪漫。
就像我們,今日坐在這裡,唱的了《關山月》,那麼再千年後,就還會有後人為此填曲,這就是文化的傳承。」
榮嫿笑,又往江淮身邊挪了挪,側頭枕在了他的肩上,「我明白了,是不是突厥就算打進來,以後也會像在河東道的哈林部落人一樣,根本看不出來是突厥人了?」
「哈哈……」江淮失笑,「興許會,畢竟文化才是最有滲透力的。若是有朝一日,這片土地上的人,忽然覺得別人的東西才是最好的,一點點丟掉自己的文化,到那時,才是真正該警惕的時候!」
榮嫿聽著這話,心間莫名也起了寒意,向江淮問道:「是了,跟著祖母來河東道的哈林部落的那些族人,他們之所以現在會變得像漢人,是因為他們一直在學我們的東西,那要是有朝一日,出現比我們厲害的文化,那我們的不就完了?」
聽罷這話,江淮伸手掐了下榮嫿的小臉,「你呀,就是讀書太少了。」
榮嫿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前我不理解啊,都是榮崢逼著我學。但是現在不同了,我理解了,以後我自己會去學。」
她以前根本不知道,詩詞有這樣的魅力,今日在大漠上聽他唱了《關山月》,她才真正的體悟到那一個個字匯合在一起,表達了多深沉的情感。
江淮笑笑,對她道:「那等你以後學多了,你就知道咱們老祖宗有多麼深遠的智慧。你就不會擔心有比咱們更厲害的文化出現,因為你會知道,咱們的文化,從來都不是排斥和故步自封,而是包容,是海納百川。」
江淮拉起她的手腕,指了指她勁裝上的胡袖,說道:「就像你這衣服,是胡人那裡傳來後改進的。等你日後了知到自己文化的博大精深,就會對自己的文化自信。
那麼對於新的文化,報以包容的態度,取其精華學習融合便是。做人也是一樣,看到別人比你好,既無需妒忌,亦無需自卑,因為你也有別人拍馬難及之處,這是對自己的自信。」
榮嫿道:「我明白了!放心吧,以後我會好好讀書的,有不懂的你教我。」
然後看向江淮,似是想起什麼,又問道:「江淮,你能考上狀元,是不是讀了很多書?」
江淮點頭:「很多很多。」
榮嫿抿抿唇道:「那我更要好好讀書了,不然以後你會覺得我沒意思。」
江淮失笑,對她道:「那以後你也教我玩兒,省得你也覺得我沒意思。」
「嘿嘿……」榮嫿看著他笑了笑,復又枕回他肩上,說道:「江淮,其實回京後不久,我就意識到,隻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會變成更好的人。」
這話江淮愛聽,忙問道:「怎麼意識到的?」
榮嫿道:「可不就是榮崢給我找的那個所謂的才俊,說的千好萬好,我就尋思既然這樣成親也行啊,結果見了才知道,居然是那樣一個人,和你比差遠了。」
「什麼叫,成親也行?」江淮敏銳的抓到了重點,沉聲問道。
「啊……」榮嫿哽住,抬頭看向他,正見江淮眸色深深的望著她。
榮嫿後背一涼,扶著沙子爬起來,然後笑著道:「那什麼,就是那麼一想,我也沒真的想。而且!」
榮嫿立馬找到了重點:「你要這樣想,因禍得福,要不是見了那個人,我也不知道你的好不是?」
江淮道:「太子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找來那麼個章縣主,你陰陽怪氣了我好幾回,合著到你頭上,居然是成親也行?」她當時怎麼能想著和別人成親也行?
江淮神色嚴肅,榮嫿看著心虛,對他道:「太陽落山了,回家了!」說著轉身就跑。
江淮還坐在地上,伸手去抓她手,結果沒抓住,隻拽住她大氅上的衣擺,一下就把自己帶倒在沙子裡。
而榮嫿被江淮一拽,腳下又綿軟,一下也摔倒在地上。
兩人同時摔進沙子裡,滾了一身的乾沙,被嗆得咳嗽起來,榮嫿連連扇手,打散鼻息下的沙塵,罵道:「你拽我乾什麼?」
江淮擦去臉上的沙子,無奈道:「那你跑什麼?」
「你那麼凶我不跑等挨罵?」榮嫿憤憤道,都賴他。
江淮無奈道:「開玩笑的看不出來?我哪舍得罵你?又哪兒敢。」就榮嫿這性子,他要敢罵一句,他相信她能為爭口氣一輩子不理他。
榮嫿轉頭看向他,挑眉道:「你不敢?」
江淮伸手,幫她撣掉鬢發裡的沙子,說道:「不敢,上次岐州就那麼幾句,你能立馬回京相親,我要真敢說,下次再見你,指不定你和旁人的孩子都會喊娘了。」
「哈哈哈……」榮嫿笑,這確實是她能乾得出來的事兒,江淮真懂她。
江淮從地上站起身,伸手將榮嫿拉了起來,江淮拿起琴,二人一起下了沙丘。
走在回去的路上,榮嫿道:「江淮,我再問你個事兒。」
「你說。」江淮看向她。
榮嫿麵頰有些泛紅,但這個事確實已經困擾她好幾天了,那天哥哥突然進來,她沒來及問。
念及此,榮嫿舔舔唇道:「就是……你回來裝受傷的那天,你親我的時候,為什麼濕濕的?」
江淮聞言整個人都愣住了,停住腳,詫異的看向榮嫿,眼裡滿是驚訝。臉色更是青一陣白一陣,格外的精彩。
她莫不是,不知道親口勿時情至深處,要……伸舌吧?
榮嫿認真的看著他,等著他給答案。
從她格外認真的神色間,江淮真真切切的能夠確定,她確實不知道。
難怪那天戰場上親他,挨了下就跑了。
念及此,江淮問道:「你不是喜歡看話本嗎?不知道為什麼嗎?」
他也看過一些話本,描寫很大膽也很細致啊,怎麼會不懂呢?
榮嫿搖搖頭:「不知道啊,這和我看話本有什麼關係?」
江淮又問道:「你都看過些什麼話本,說來聽聽。」
榮嫿如數家珍:「《子不語》、《搜神記》、《民間異聞》、《最後一位道士》、《文殊菩薩皈依記》……」
江淮一聽,得,全是誌怪話本,沒一個講男女之情的。
他忽然想起當時太子還是聖卿王時,那天從宮裡出來跟他說的話「像榮小姐這樣單純的,你自己一層層去剝開,多美妙的體驗。」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看來不僅是讀書習武,為人處世,其他方麵,都得自己親自教她。
江淮看著榮嫿,忽然笑了,弄得榮嫿莫名其妙:「你笑什麼?回答我啊。」
江淮卻但笑不語,成親前夜,應當會有嬤嬤給她教夫妻之間的人事。
到時候,他從中做做手腳,給嬤嬤們一些錢財,一個字都不讓教,等成親後,他!親!自!教!
如此一想,誠如太子所言,確實很美妙。
念及此,江淮對榮嫿道:「等成親後我再告訴你。」
說著,江淮愈發覺得榮嫿可愛,俯身平視她的眼睛,笑著伸手,食指曲起,勾了下她的臉,而後道:「先回去吧。」
榮嫿追上江淮的腳步:「江淮,我還想聽你唱曲子。」
江淮道:「等成親後,天天唱給你聽。」
「江淮,那你能教我彈琴嗎?」
「成親後抱著你教。」
「江淮,馬上開春了,我沒錢做新衣服買新首飾。」
「私印我放京中了,等回京把我的私印給你,你自己去江家賬房調銀子,還有我私庫的鑰匙也給你,等回江南你隨意取用。」
榮嫿聽著開心極了,又江淮江淮的要了一堆東西,江淮自然是全部滿足了她。
等回到兵備府,天剛剛黑下來,榮廷仙、魏氏,還有榮憶,在榮崢身邊陪他說話,邊說話邊嗑瓜子。
見榮嫿和江淮回來,榮憶挑眉道:「去哪兒了呀?」
榮嫿過來坐下,倒了杯茶,說道:「出城外看了看大漠,誒,哥哥嫂嫂呢。」
榮憶道:「哦,你倆剛出門他倆就回屋睡了,估計明早才能再見著吧。」
榮嫿不解道:「睡這麼早?不怕半夜醒啊。」
「哼……」榮憶失笑:「就怕明早起不來。」
話音剛落,魏氏一巴掌打上了榮憶後腦勺,榮崢也抓起枕頭打向榮憶:「吃瓜子堵不住你的嘴!」榮憶一把接住枕頭,訕訕的笑笑,住了嘴。
榮嫿卻沒明白怎麼回事,奇怪的看了看他們,繼續喝茶。
江淮把榮嫿送進了屋,還沒成親也不好多留,便道一聲去準備定親事宜,暫且離開。
餘下的時日,江淮請媒人,從起草帖子,到細帖子,到繳擔紅,再到回魚箸、插釵子,一樣禮數未曾落下。
到此,榮家算著榮崢能動身回京的時間,最後將榮嫿和江淮的親事,定在了三月初三。
江淮也寫信回了江南,告知母親三月初三成親的事,其餘親戚就算了,她倒是可以上京,順道玩兒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