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2 / 2)
到了這時候,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當初對陛下的依賴是過度的,是在有些過激的情緒之下,經過了特殊的催化而產生來的情緒。
那時候,她總有種感覺,離了陛下自己好像就會死去。
也許是孤獨死去,也許是在黑暗中死去,也許是被刺客無意中暗殺了去,當然還有可能被向家的或是其他別有用心的人抓走,欺淩至死。
總之,什麼樣的可能都有,無論是黑暗還是死亡,都叫她渾身戰栗,發抖到無法自控的程度。
但現在,紀芙薇可以堅定地說自己成長了。
她當然還是很喜歡陛下,同樣非常非常感恩陛下所有的幫助,甚至這其中還夾雜著隻屬於她的淡淡的歡喜和熱愛,但她覺得自己應該不至於如過去那般,成為好像必須要死抓著、死扣著不放的「拖累」。
她也想叫陛下看見,她一個人的時候也能過得不差——
但如果他在,她能感到更加的快樂。
是比星星見到了太陽,蜉蝣看到了黑夜還要更加驚喜的快樂。
是比世間數不清的所有的快樂的事情加起來都要快樂的一件事情。
每次想到這裡,紀芙薇都覺得自己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蜜糖,即使是在夢中,她也會忍不住微笑起來。
陛下對她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
是她的依賴,又是她的信仰,是讓她堅強的人,又是讓她感到依戀的人。
如果陛下也能有所回應就好了……
那到時候,紀芙薇已經會毫不猶豫地向他飛奔過去。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斟酌著、思考著,矜持地顧慮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擔心著其他俗世的種種,彷徨於岔路口之間而無法抉擇。
但她願意將選擇權交給他。
雖然他可能希望由她來做這個決定。
但紀芙薇又怎麼忍心勉強她的陛下。
她怕如果是她先開口的決定,就不是他的真心了。
雖然一方麵知道這不可能,但另一方麵,她又忍不住擔心——
她的恩人蕭晟煜會因為他個人的善良和溫柔,出於維護她的自尊心的角度,而選擇不否認、不拒絕她的選擇與判斷。
但紀芙薇唯獨不希望勉強他。
她是如此喜歡他。
「真熱鬧啊……」
走在街上,紀芙薇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多的人,比之前一次和蕭晟煜一起去看燈時候的人還要多。
白天的人比晚上的人更多,爬山的人好像比下麵逛廟會的人更多。
小燕山原是要避諱國號「燕」字改名的,但因為開國皇帝當年入京時,曾在小燕山領兵休息,駐紮在此時,先帝爺在那兒見著了流行異象——
這是燕國得天所授、為老天爺所認可的證明。
故而,小燕山被先帝特準,保留了「燕」字,至今也是燕京人士最喜歡去爬的山之一,文人墨客、行商匠人、農夫貧戶……大家都喜歡來這裡爬山。
幾百年來,這裡寫了很多很多有名的詠誌詩,尤其是不少文人習慣於來到這裡,借這座山、借這塊地方,表達自己為國報效的決心,表達對皇帝的忠心和渴望出仕當官的理想。
「主子小心腳下。」
「嗯。」
極目遠望,山頭籠罩在一片雲紗般的煙色中,下麵部分的雪化了,但山尖的白雪好似點綴在青綠中的銀裝,分明又幽寂,別有一番怡然綺麗。
紀芙薇在婢女護衛們的幫助下站在空地上,收回眺望遠方的視線,又重新看向近前。
山上比地麵上可涼多了。
紀芙薇爬得不快不慢,臨到快中午了才到半山月要的地方,她攏了攏身上的皮草,一抬頭,卻倏然一愣。
耳邊的喧囂好似在瞬間遠去,放眼望去,那麼多人,她卻隻能看見他一個。
「您怎麼來了?!」紀芙薇臉上露出了極為明媚的笑容來。
蕭晟煜眼見著在這青翠與白雪的山間,一朵綺麗而迷人的花朵就這樣在他眼前綻放。
那雙明麗的像是貓眼兒一般被澄澈明淨的水洗過的雙眼,隻能倒映出他一個人的模樣,旁的,不論是天還是低,不論是遠處的山還是近處的人,都尋不到半點的影蹤。
白皙的麵孔上隻有甜美的笑容,瞬間好似掀開了蓋子的佳釀陳酒,那股迷醉的香氣叫他酥到了骨子裡,連視線都好像暈染了起來。
他明明酒量很好,輕易不會醉酒,眼下卻結實地感覺到了毛頭小子才會有的那種暈乎的感覺,迷迷糊糊的,手腳都發軟了。
蕭晟煜一下便知道了自己為什麼那麼堅定地要來爬山。
他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行程安排,新年期間哪裡都需要提前打點,紀芙薇也沒有格外安排什麼突發事項,每一件事情都叫她辦得井井有條,即使是過年這樣忙碌的事情,從準備年禮到回帖子走禮再到如今出行,她沒有出一丁點兒差錯,辦得果真妥當極了。
蕭晟煜既驚喜於她的成長與進步,又忍不住心生某種古怪的悵然——
其實,他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在難受什麼。
他是這樣年紀的人了,總不可能陪伴在她這般鮮活明麗的姑娘身邊的,不是嗎?
蕭晟煜不想叫自己的姿態這樣難看,也不想自己成為燕厲宗那樣荒淫無道的皇帝。
但是,有時候心思是不會順著他腦子裡想的清規戒律而來的。
他能找出幾十個、幾百個理由,義正言辭地告訴自己——
我又怎麼可能是厲宗那樣的人呢?!
這個念頭壓都壓不下去。
失了戒律,失了敬畏,自然也就失了分寸,失了情緒。
等他以「爬山禮佛」為由上山到了這裡,蕭晟煜見到了紀芙薇,這才有種恍然:
原是他的內心裡繞了這樣多的彎,還不隻是為了去見她一麵,等見著人,那些什麼禮佛、什麼爬山、什麼祈福……全拋在了腦後去。
徒剩下那份驚喜——意料之中的、他本就想要達到的驚喜,留在心裡。
可他又是這樣快樂,這樣高興。
內心如何盪漾,蕭晟煜麵上仍是萬分沉著。
他與她並肩而行,一來一往間已經將最近數件事情交換了來去,那僅剩的一點兒距離感瞬間就沒有了。
紀芙薇很高興地與他說著話,蕭晟煜亦是很高興地聽著他本就知道的事情,但隻是他們兩個人之間對話,便勝過了其他無數。
那是寫在紙麵上,如何優美精良的文字都無法取代的東西。
「娘娘們還好嗎?」
「都好。」
蕭晟煜遲疑了一下,瞬間便被紀芙薇捕捉到。
她露出了一個迷惑的神色,對上她的表情,見她正盯著自己看著,他視線撇過她被外套攏著的小臉,這才自如地接下。
「母後有幾分畏寒,呆在宮裡不願外出,平常都不願意在院子裡走走。」他嘆了一聲,「便是高太妃等人都拉不動她了。」
「啊。」紀芙薇一愣,心下擔憂,「這可……不太好啊。」
「是啊。」他嘆一聲,「所幸太醫說母後暫且無恙,隻是犯懶畏寒罷了。」
紀芙薇抿了抿唇,心裡翻動起來。
蕭晟煜餘光瞥見,完全猜測得到原本不打算進宮來的小姑娘估計是正琢磨著能不能進宮陪太後娘娘多散散步來。
思及自己下意識或者說近乎無法自控的、心魔主導的念頭,蕭晟煜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陛下?」
「無事。」
蕭晟煜知道,他已經壓不住了。
或者說,因為太過於壓抑,他的內心竟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欺騙他的意識,暗暗地控製和引導他的謀算。
有時候他隻是直覺之下的算計,卻在他無法自控製下就變成了順著他內心某些「齷齪」的念頭而舉動。
他不得不長舒一口氣,卻能感到那股沉甸甸的分量仍然壓在他心頭。
回過神來,話題又已經轉了一個。
「所以,光化公主的駙馬有了人選了嗎?那清湘公主呢?」
紀芙薇好奇問。
她提到蕭純佳父母蘭陽王夫婦最終還是選擇了三公五侯之一的文升侯府蘇家,也許這不符合蕭純佳自己的原本的想法,但她知道好友最終還是不願違背父母的念頭。
蕭純佳固然有一些心思,或者說對勛貴人家的貴女們有些是有成見的,但這不代表什麼,她也自知自己的看法是片麵的。
在擇婿一事上麵,她沒有明確的偏好和選擇,最終決定全部交給蘭陽王夫婦來拿主意,若是不得他們看重的人選,那他們未來就是回了蘭陽封地,也依然會不停地擔心在燕京城的女兒蕭純佳。
蕭純佳自知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會操心她,但她更希望雙親能夠稍微放鬆一點點。
所以,在他們提出之後,她沒有多久就點頭同意了這位夫婿。
蘇家五公子身份並不高,上頭還有兩個嫡出哥哥,另外還有好幾個庶出的兄弟。
文升侯府的爵位他是一點兒指望沒有,能落到他頭上的資源想來也不會多。
他本身沒有什麼大的誌向,就背靠著侯府,打算做個富貴閒人,平素就喜歡吃吃喝喝,也沒有什麼不良愛好。
雖然文升侯府也是文官家族,但在三公五侯裡頭不高不低,蘇五公子也並不起眼,在侯夫人的把控下,他院子裡亦是乾乾淨淨。
蘭陽王夫婦恩愛如初,自然也希望自己女兒的夫婿不至於太過於混不吝,哪怕他們並不要求這段婚姻的伉儷情深,隻希望他們和睦相處、相敬如賓。
這樣選來,雖然彼此客氣,但這門親事還是能夠看看的。
至少訂婚夫妻兩個目前態度都很客氣,定親之後,也開始嘗試著互相送送東西,彼此簡單了解也好為之後培養培養感情。
「比起來,宿姑娘的招贅就顯得有些『不合常理』,」紀芙薇微笑道,「招贅的人家到底是很少的,不過我卻覺得茵茵姐亦是腦子清醒,有自己的謀算,也格外孤勇,是很堅定而強大的人,叫人佩服。」
說起自己的親事,紀芙薇必然會臉紅。
但說起別人的,就當是分享一下八卦,紀芙薇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不能和陛下開口的。
而且,按照皇帝恩人的厲害,她完全相信這些事情其實他早就知道了,畢竟他的手下,錦衣衛啊、西廠啊、東廠啊,全都是頂頂厲害的人。
「嗯……」蕭晟煜遲疑了一下。
他方才又晃了晃神,不知道是叫那角落被陽光照得晶亮的白雪晃了一下眼睛,還是讓她那如雪的肌膚之上明媚的笑容惑了惑深思。
等回過神來,紀芙薇已經把蕭純佳的親事、宿家那小姑娘的親事都品評了一番,前兒問的兩位公主的駙馬人選的話題一早被她忘到了不知哪邊去。
「你覺得呢?」
「嗯?」
紀芙薇一愣,不明蕭晟煜在問什麼。
「你可也有招贅的意思?」
「啊?!」她倏然瞪大了眼睛。
兩個人同時停下了腳步。
蕭晟煜覺得自己已經在胡言亂語了,著實不像話,明明是極其聰明的腦子,卻一點兒轉不動了,好像半點描補的話都說不出口來。
紀芙薇則是被他「悶頭一棒」,她壓根就沒有想到過自己要再再出嫁之類的事情,或者說,雖然身邊好友們一一備嫁給了她不小的觸動,但她從沒有考慮到夫婿是某人以外的這件事情的可能。
「……」
當下,那雙漂亮的貓眼兒裡已經盛滿了水色。
原是洗滌眼睛的潔淨之水,如今卻叫他感到了無比為難與頭痛。
「朕不是那個意思。」
蕭晟煜嘆息一聲,拿出了手帕,卻又僵住在那裡。
「大過年的可不能哭。」
紀芙薇在心裡拚命勸說著自己。
這份委屈來得快去得快,隻是在他麵前的自己分外軟弱罷了。
「這樣的問題,陛下還是不要再問了。」她捏著他給的手帕,慢慢地搖了搖頭。
最後,她意有所指地告訴她的大恩人。
「若是陛下沒有留下我的心思……」她咬了咬下唇,口脂都吃了進去也不在意。
「那便叫我一個人呆著吧。」
紀芙薇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動作很快地觀察了他一下,可是蕭晟煜養氣的功夫何其之好,她在他的臉上一丁點兒其他的情緒也看不出來。
好在他們周圍沒有旁人,就連伺候的人都是遠遠地支應著,護衛在旁,並沒有其他人在身邊聽見他們的談話。
像是某種直覺,又似乎是上天給她的某種暗示。
紀芙薇陡然福至心靈,咬咬牙再接再厲道。
「除了留在您身邊,成為您身邊的人……沒有旁的選擇了。」她說,「若是您果真不願意,舍不下那些,我是絕不願意勉強您的,也請您不要勉強我,就叫我一個人呆著吧。我一個人也一定會努力地過得很好的。」
話音落下,一片寂靜。
遠近好像隻餘下了山鳥的啼鳴,混雜在其中的是人聲的喧鬧與熱忱,再剩下的似乎是近前的風雪之聲。
話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蕭晟煜便是再伶俐,也避不開了。
可他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慌張,也並不意外。
不如說,他好像已經等待了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