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依舊(2 / 2)
「看看吧,說不定裡麵有那小子留給你的話。」
……
12月6號,陰
最近記憶力變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抓毒販的時候受傷留下的後遺症,張隊建議我有空寫寫日記,年紀輕輕的總不能比他們幾個記性還差。
我想了想,也行,其實我來雲南之前就有寫日記的習慣,隻是這些年局裡忙得很沒顧得上,既然現在稍微有點空,那就順手寫點,記錄記錄生活。
……
12月20號,晴
欸,一寫日記就容易想起晚山,當初寫日記的習慣還是晚山教給我的,沒想到現在都十年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
1月11日,晴
晚山,原諒我這麼多年還是沒能放下你。
我違背了當年的約定,還是執著著你我之間那段短暫的感情,不過我想,這是我罪有應得。
來雲南這些年,我老是做夢夢到你。你成績那麼好,現在的你過得肯定比我強,說不定早就已經娶妻生子有了幸福美滿的家庭。
我知道這一切都輪不到我來感傷氣憤什麼了,我也知道我沒法把責任全都怪在許落星身上,弄丟你爸的警徽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草。真正傷害你的人是我,是我逼你逼得你太緊,非要讓你承認你我之間的關係,你討厭我恨我都是我罪有應得,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隻有來雲南,讓你爸殉職後封存的警號重新活過來。
晚山,過去的我活得太失敗,如果你看到現在的我,能不能為我感到一絲驕傲。
……
2月18日,晴轉多雲
晚山,我發現我每次受傷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到你。
這次的我很幸運,市裡的醫生說要是刀再往裡頭紮一公分就會割斷大動脈。
張隊被我嚇了一跳,又開始勸我調到安全的崗位上去。
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局裡本來就缺人,這裡又靠近邊境,我要是走了,隊裡就隻剩下幾個四十多歲一身傷的老頭子了,我雖然也已經奔三了算不上什麼年輕小夥子,但總歸比那幾個老頭子強。
……
2月27日,大雨
晚山,今天下雨了,我的腿和手都疼得厲害。
其實高中畢業後我有想去找過你,想和你解釋當年的事。許落星沒能瞞住我,我教訓了他一頓讓他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這是他應得的。而我也不想再這麼逃避下去,我年輕時犯下的錯應該由我來承擔,我不會要求你的原諒,也不奢望我們的關係能恢復到從前。
晚山,我隻是想再見你一麵。
如果你已經成婚,那就當我是久別重逢的故友來和你道一聲珍重。
晚山,我很想你。
……
3月15日,晴
晚山,許落星說你現在還是單身,沒有老婆也沒有男朋友!
可惡,這狗崽子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不就意味著我現在還有機會嗎?!
不行,我明天得找局長批半天假去市裡的理發店剪個頭發,爭取給你留個好印象。
……
3月20日,陰
明天就要和晚山見麵了,這次任務結束後我得趕緊去市裡的花店買上一束他最喜歡的山茶。
也不知道十年過後晚山變成了什麼樣,他會不會嫌棄我曬得又黑又壯。該死,我該在電話裡多問問許落星的,隻聽到晚山現在還是單身我就忍不住給他打了電話,沒頭沒腦地開口就說了一句想見麵,還好晚山同意了。
許落星那臭小子還問我有沒有變心,笑話,就算晚山現在變成了挺著啤酒肚的三十歲男人我也還是喜歡他,隻要他不嫌棄我,我就和局長申請調到晚山工作的地方上班,以後天天照顧他。
真期待明天啊,希望今晚的行動也能安全結束。
……
這是餘燃犧牲前一天的日記,所有的話自此到了盡頭。
何晚山把日記本翻到第一頁,又一次一頁一頁細細翻過,生怕遺漏了一個字。
餘燃的這十年,他不曾參與,可這日記裡,卻處處寫著他的名字。
何晚山把日記翻到了最後一頁。
餘燃的日記隻記到了他來的前一天,照理說,這最後一頁應該是空白。
可就這日記的最後一頁,他卻看見餘燃用鋼筆認真地寫著一句詩。
他不知道餘燃寫下這句詩時是怎樣的期待與向往,他隻知道如今再看,這簡簡單單的十四個字,卻讓他淚如雨下。
『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注]。
何晚山顫抖著合上了手裡的日記,天空的色彩此時寂靜得像是一個沉酣的醉夢,樹葉盡頭滴落的光線,淚水一般滂沱而又清香冽人。
他在雲南溫醇的茶花香裡回憶起過去,十年之前,十八歲的餘燃也曾像這樣,在他的日記本最後一頁,張牙舞爪般寫下過一句話。
「何晚山,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對我說一句我愛你。」
這句話,餘燃問過他太多次,卻從沒等到過他的回答。
「餘燃,你這個壞家夥。」何晚山狠狠地閉上眼,按捺住心裡狂風暴雨一般的刺痛,然後竭盡全力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垂眸對著沉睡在靈柩裡再也不會醒來的人輕聲開口。
「餘燃,我愛你。」
說時依舊,淚如雨下。
……
那一年,餘燃29歲,何晚山28歲。
他在雲南荼蘼繾綣的茶花香裡,向他深愛的少年告了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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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葬禮過後,何晚山帶著餘燃的骨灰和遺物踏上歸家的路。
餘燃高中畢業後就和家裡斷了關係,家裡人聽聞死訊後也隻是沉默,最後還是決定由他帶走餘燃的骨灰和遺物。
何晚山就像來時那樣,安靜地帶著他永遠不會醒來的男孩坐上了回家的客車。
他想他自此之後不再會對愛心存任何希望,莫大的哀痛促使著他訂下了一星期之後飛往冰島的機票,也許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會再願意踏上這片土地。
逃避可恥,但卻是治愈傷痛唯一的良藥。
他會離開,就像十年前一樣,他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最好人煙稀少。北緯三十七度以北,遠離故土的異國他鄉,寒雪與冰霜會把餘痛難消的悲哀凍結成鈍痛的遺憾,時間則會教會他遺忘。
但一切,都沒有如果。
就像他沒能猜到他和餘燃尚未復燃的愛情,最終會是以這樣的結局落幕。
離開雲南的那一天,他乘坐的客車出了車禍。
正值傍晚,漫天熾烈的火燒雲,晚霞水彩般凝固,天空是仿若焚燒一切的盛大。汽車從懸崖墜下的那一剎何晚山看見車窗外漫山遍野嫣紅的山茶花。
他在呼嘯的風聲和急速下墜的失重感裡聞到茶花溫柔的甜,一瞬的恍惚,馥鬱花香帶著他的記憶回到十年之前。
那是家鄉小鎮尚未改造的時候,青山秀水中生著斑駁青苔的白牆黛瓦,庭院洋槐枝葉葳蕤樹翻綠浪,那是他許久未歸的家。
何晚山忘記了自己鑽心的痛楚和對死亡的恐懼,他加快了腳步,催促著自己穿過狹窄的巷道,快步走上鏽跡斑斑的樓梯,他看見有人迎著夕陽站在樓上,暮色時分微涼的風吹動那人耳畔的碎發。
「晚山!」熟悉的聲音。
何晚山從沒設想過這場橫貫生死的重逢,但當那個熟悉的人看向他時,周圍的一切光與景都悄無聲息地崩塌暗下。
他看見那條漆□□仄的時光隧道裡,冰雪築成的壁壘被融化得徹底,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當初的青澀模樣,可他惦念多年的人卻還是當年桀驁張揚的少年。
「晚山,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少年走到了他麵前,神情裡糅雜著忐忑和羞澀,「我等你很久了,晚山。」
而目睹這一切的何晚山,卻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他瀕死前的幻想,十八歲的他選擇在十年前拒絕了餘燃,十年過後,他們的愛已入土,一切過往都在名為死亡的烈焰裡焚燒成灰。
可如今夢境帶他回到十年之前,十八歲的餘燃還是像曾經那樣,在他的家門口守了五個小時,隻為等到他的回答。
「晚山,我等了你這麼久,你總該答應我了吧。」少年難得的靦腆,放在身側的手躁動不安地胡亂揪著衣角,「當然,你不答應也沒事,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我……我會一直等你的!」
「嗯。」很輕很輕的回答。
何晚山抬起頭正視著少年眼裡直白熱切的愛意,聲音哽咽著回答。
「我答應你了。」
餘燃,我答應你了。
「真的?!」少年臉上的神情瞬間明亮了起來,有一些他不曾見過的情愫,在那雙眼裡遊動。
下一秒,餘燃的口勿落在他的唇上,這是他們的十八歲從未有過的深情與熱烈。那雙望著他的眼裡,愛意溫柔且盛大。
「晚山,跟我走吧。」十八歲的餘燃向他伸出手,「我們以後不要再分開了,我會好好守著你一輩子,好不好。」
何晚山按捺住心裡撕裂一般的鈍痛,顫抖著伸出手和對方十指交握。
麵前的人眉眼依舊,望著他溫柔輕笑。他刻意遺忘十年的記憶就這樣化作一盞滾燙的烈酒在心口澆下,一瞬間的刺疼痛得他淚如雨下。
「好。」
「餘燃,帶我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不見。
注:『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出自黃信然《和花和月長少年》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