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憶（2 / 2）
「倒是生得標誌。」紅衣男人贊嘆著，「隻身形較薄弱。」
那個人的語氣帶著春天般的柔和，我少有聽到有人這樣稱贊自己。
「哎呀呀，您真謬贊啊，大人不嫌棄才好。女四君不在我家夫人膝下養大，難免……」家主極力撇開我和主母的關係。
那紅衣男人輕笑了一聲，儀態款款地走到我麵前說：「我看女公子身量未足，不如先讓她跟在我身邊做一個月的童子，到時候若是她與我家有緣，我定會留下她。」
家主終是鬆了一口氣說：「如此多謝大人了。」
許是我拖累本家女公子名聲的緣故，家主當即就允了我跟著那位大人回去。回房收拾的時候心裡難免空盪盪一回，兩位姊姊遞來陸奧紙，上邊題和歌二首：
今日聞卿去，久記閨闈情。
願其伴君旁，自此不疏離。
此為其一。
又：
嫩草青青長，雛櫻柔柔芽。
我心寄予君，如若春風度。
此是其二，作得很是有趣。
如此又看了一遍，我方疊好放下，隨了女侍出門。
那位大人的住處中，最令我在意的是正院中那棵櫻花樹。長義大人說，這是一棵一年四季都盛開的櫻花樹。
一年四季都盛開的櫻花樹……
這確實奇怪。
讓我覺得奇怪的還有長義大人，他的裝束不像尋常的公子，說話卻意外有趣。
往後多日，在那位大人身邊，我隻做磨墨鋪紙等簡單工作，剩餘的事情全有長義大人幫忙。閒暇之時，那位大人和長義大人便和我講近來京都發生的事情。
不過，我從未見過這位大人家的公子。這讓我疑心這位大人，是否還有其他想法。
可這位大人仍舊如常。
又幾日，大人外出了。大人留下了長義大人來和我作伴，並沒有提到關於他家公子的事情。
「啊，這可比戰場無聊多了。」長義大人靠在矮桌上說。
「戰場？」
「咳，沒什麼。」
「說起來，您是什麼時候跟在那位大人身邊的？」我頗為好奇，「您和那位大人是少見的主仆情深。」
長義大人分明不滿這個評價：「主仆？我隻是協助他的時政監察官，才不是你說的仆人。」
我噤了聲，雖然很說的時政檢察官是什麼，但還是選擇不問。
「這麼說吧，你和我生活的不是同一個時代，甚至還不是同一個地方。」長義大人隻看著天說，「會來到這裡一切都是因為任務。」
「時代……任務？任務是什麼？」
「任務，啊啊……任務就是被命令的事。」長義大人若有所思地轉過頭來說。
「所以那位大人是宮中之人？」
長義大人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定定看著我說：「錯。他是政府的人。是政府，不是宮中，明白嗎？」
「不明白。政府是何物？」
「……和你說話，簡直比和黃梅院夫人1說話還難。聽好了，政府是要比宮廷先進的東西。」
「黃梅院夫人？先進的東西……但是那位大人不是說過，如果我和他家有緣……」
長義大人望著我，嘆了口氣問：「你就這麼想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說到底，你不過隻是個小孩子吧？」
「可是姊姊她們都定下了婚嫁，過一兩年也要嫁人了。主母也說，我要是再沒人要的話，會壞本家名聲的。」
「……那根本是不必要的事。」
「……您說得不錯，那根本是不必要的事，如果姐姐還在的話。」我回答說。
「姐姐？」長義大人頓了一下，「你到底有幾個姊姊？」
「姊姊的話……大概有很多吧。可是，姐姐隻有一個。」
「這根本沒有解釋清楚啊……」
「姐姐。」我努力地回想著，「姐姐本來要入宮，但是她後來生病了。家主覺得我是姐姐的妹妹，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所以主母接手了我的所有。」
「然後呢？」
「那孩子和她的姊姊千花根本沒法比，你也早點打消讓她入宮的念頭。」
主母的話向來刻薄，也常拿我和姐姐相比。可是，如此對家主說話，卻是少見。
我確實讓她失望了，所以她才對家主生氣。
「我做不到。」
「……？」
「姐姐是那麼美麗，那麼優雅。無論做什麼，大家都喜歡她，但我做不到。無論如何模仿姐姐，我也不可能超過她。」
回憶紛亂，但頭頂被一隻手壓住，然後被揉了揉。
「長義大人？」我抬頭看他，不明白他這個動作。
「都過去了，不要想太多了。」
一個月的時間總是快的，這邊還沒能等到那位大人回來，家主那邊就已經派人來接我，說近日小兄惹了事，對方又打聽到家中待嫁女公子頗多，便允下隻要一位女公子嫁過去，此事便不追究。
此次讓人來接我，無非是想順水推舟。
長義大人隻把人請出去，說是等他家大人回來再說。又過了幾日，家中來信又相催。大人也回來了，隻是，大人身邊沒有他家的公子。
不過這樣的結局我也料到了，所以當天我便向那位大人提出家去的請求。
「你已經決定了嗎？」大人的神色頗為疲倦，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
我未能直接回答他的話：「本家在我們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我們。況且，他們對我並不差。」
「並不差是指將你當作工具嗎？」長義大人看著我發問。
「工具？」
「沒有問你的意願，你也沒有其他選擇。這就是工具。」
「……」
「我說你……」
「長義。」
長義大人後麵還想說什麼，但那位大人阻止了。
「抱歉。」那位大人向我道歉，「之前我說的那些，隻是個想要帶你離開那裡的借口。現在看來，那也並非最好的選擇。在對你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帶你離開那個家，或許還太早了。如今說什麼也沒用了，趁這個時間，好好想想。雖然你還小，但我不認為你什麼都不懂。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
「為什麼我一定要離開本家？」
那位大人看向我，溫和的目光，卻並未一直注視著我。
「有人希望你離開。」
-
晚飯是由長義大人送過來的。
伸手接過晚飯後，但長義大人沒有立刻離開。
「長義大人，您還有什麼事嗎？」
長義大人正背對著落日餘暉，漂亮的銀發和藍色眸子總讓我覺得他並不是真實的。
「……抱歉。」
「？」
「今天我說的那些話……」他看著我，卻突然沒有繼續說下去，「你……不在意？」
「工具？」
「……」
「請不要在意，我並不在乎那種稱呼。要是那樣可以幫到本家少，我還算有點作用。」
「難道你依然要回去？」長義大人不可思議地提高了聲音，「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在我看來，他們根本沒把你當做親人。」
「家主安排的肯定沒有錯。像我這樣的人，也就隻能為他們做這些事吧？」
「……你和某個家夥還真像啊。」
我抬頭看他，在長義大人身上，我總能感受到很安心，在那位大人身邊也是。
「……為何您會說這種話？您很了解我嗎？」
長義大人沒有再說話了。他移開了目光，如同落日餘暉，全部暗下去了。
「不，至少我從未見過你，你隻是有點像我的一位故人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注：
1此處不可考證，可視為杜撰。
黃梅院夫人（1543年－1569年7月30日）：武田信玄長女，母親為正室三條夫人，本名不詳。1554年時，嫁給北條氏康的嫡子北條氏政為妻，當時武田家、北條家與今川家形成三國同盟。同盟破裂後，被迫離開了北條家。
天正十四年（1586年）七月，不知從哪裡獲得山姥切長義的相模國大名北條氏政將此刀贈送給前來小田原城拜見的臣下長尾顯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