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1 / 2)
「晚好,請問您是……」
「我是這屋子的主人。」
我這才發覺這人的嗓音甚為特別,聽上去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可是您……」
「嗯?我怎麼了?」那人歪著頭看著我,但很快換上了一副了然模樣,「啊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大叔那家夥……真是的,我隻是托付給他,又沒說再也不回來了。」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那人低頭抓了抓頭發想了想,然後又看向我:「嘛,你看得見的吧?」
「什麼?」
「他們。」那人的目光越過了我,看向了自己的身後。
可我知道,自己身後空無一人。果然是……妖怪嗎?
「果然是妖怪嗎?」
「妖怪?」
「不是妖怪嗎?」我看著那人一雙灰色眼睛說,「我已經在這裡住了有一段時間了。」
「那你不害怕嗎?」那人頗有興趣地對上我的眼睛,忍著笑意問。
「他們也許不吃人。」
「噗!」那人最終還是笑出來了,「你要說他們是妖怪,那也沒錯。畢竟我們都是彼此很重要的存在,如果輕易就把來這裡的客人嚇走了,我這個主人就太沒麵子了。」
我聽完這話連忙後退了一步不再看那人:「那……您也是妖怪?」
那人揉了揉自己的臉說道:「你看我像嗎?」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妖怪一般不說自己是妖怪,就和書上說的一樣。」
「書上?」那人的目光往下移,「說起來,你手中拿著的那個好像是我的日記哦。」
「……萬分抱歉!我以為這裡沒有人了,所以擅自用了您的書房。」我忙雙手奉上日記本,低下頭匆忙道歉。
那人走近我,從我手中拿走那本日記,隨手翻了幾頁又還給我說:「誒?你對這些感興趣嗎?」
「不,並不是特意去翻看,隻是覺得它適合打發時間。」
那人微微愣了,站在高處彎月要看我。
「原來如此。」
那人似是恍然大悟,然後將日記本遞還於我手上。
「那就隨便看吧。」
說完,那人繞過我,朝我身後走去,腳步聲在靜謐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我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餵。」
「是的。」我轉過身來。
那人走到了曲廊的另一頭,抬手指了一個地方:「看那邊。」
我順著那人的手指過去看。那是一片螢火蟲聚集的地方,花草的輪廓被綠光清晰勾勒出來,旁有竹林,中間小池,池上蓮開。白天時還覺景色寡淡無趣,現在望去隻覺靜謐幽深。
「……真不可思議,白天還是平平無奇,現在卻變得這麼好看。」
「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景色了。很小的時候,我就生活在這裡了。」那人頓了一下,帶了笑意看向我,「啊……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晚安。」
確實有些晚了……
於是,我向那人鞠躬,如此保持著姿勢:「好的,讓您費心了。」
那人身影停頓了一下,但並沒有再說什麼,隨即離去了。
直起月要,向前走了幾步,我分明感覺自己穿過了什麼東西,可是停下來的一瞬間,卻什麼也感知不到了。
……
妖怪……麼?
說起來,也要把納物盒拿到房間裡了。這麼想著,轉眼到了第二天。
「早上好!」
到廚房取食物的時候,看見那人已經坐在了廚房裡。
「晨安,大人。」
那人拍了拍旁邊的座位說:「過來嗎?這裡剛好有兩份烏冬麵。」
「多謝大人。」
我挪著步子走過去,桌上是兩碗冒著熱氣的麵。我依然遵守著本家的禮儀進行食用,不經意間卻看見那人也學著我的樣子,那動作卻有些好笑。
「我學得怎麼樣?像不像?」那人大概也注意到我在看,所以偏著頭問我。
「一點都不像。」
「餵餵,你怎麼這麼耿直啊?」那人無奈地說。
「……失禮了。」我停下吃麵的動作,「您的禮儀,尚有進步的地方,看得出您有在努力,請繼續保持。」
「你……」那人愣了一會,才艱難地開口。
「您有何吩咐?」
「你一直都這麼說話嗎?」
「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不。」那人欲言而止,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話說,你昨天熬夜了嗎?這都快十點才來吃飯。」
熬……夜……?
應該是問……為什麼現在來用早飯吧?
「我……每天都是這個時候來用飯。」我回答,「還有一次是在下午。……大人是否要更改用飯時間?若是需要有人陪著您的話,我可以陪著您晚一些吃。」
貴族裡麵也確實有這樣不太想遵循飯點之人……
「一天吃兩餐?」那人以不可思議的眼看著我。
「是的。請問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
那人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我差點忘了,你根本和我不是一個時代的……」
「……?」
「算了,從今天開始,一天吃三頓飯。嗯……到了飯點我會來叫你。嗯……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我剛要回那人「主母吩咐過了」這句話,這才意識到我已經離開本家九個多月了。
「明白了嗎?」那人看向我問。
……三頓。
好奢侈。
似懂非懂中,我隻好點了點頭:「……勞您費心了。」
「不……小事而已。」
小事……
直到我離開廚房前,那人都沒有再問我問題了。在廚房門前稍微停留了一下,然後聽見那人頗為淒慘的聲音——
「那位大叔在想什麼!哪有這麼輕易就改變自己的人!讓千年前的人明白千年後的事,真是天方夜譚!」
-
那古潭般冷寂的生活,自那個人的到來,完全消失了。初夏的螢火蟲才零星一點,自我和那個人相見之日後的十多天,那人便嚷嚷著要捉螢火蟲做燈籠,順道帶上我一起,我隻能跟在那人身後。
庭院中種了許多夏季才開花種,有些已經開了,而沒開的花葉子很是濃密。涼風帶著青竹香氣吹來脖子邊,微微翻滾著那人黑色衣角。
好像是叫風衣來著吧?
打開隨身攜帶的小本子,確認無誤後才放回原處。雖然不知道那人讓我記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有什麼用處,但也不算什麼過分要求,更何況,自己住在那人家中,沒有什麼能回報……
「你快過來!」那人在之前我們看過的那個池子邊的草叢中向我喊道,「這裡是淺塘,有好多魚!」
「可是——」我才要提醒說會有蛇出沒。
「你看!我捉到了什麼?」
遠遠的我借著暮色看清楚了那人手中的東西,但還在猶豫該不該告訴那人真相:「大人,您的手中……」
「我手中?」那人有些不明所以,但馬上得意起來,「怎麼樣?這麼長的魚你也從來沒見過吧?」
「但很遺憾,大人,那是一條蛇,並不是魚。」我這樣回答那個人。
那人身形明顯一僵,隻是微微抬頭,臉色大驚,將手中之物拋開,匆忙要往曲廊這邊跑,一個趔趄卻摔倒在草叢裡。
「您沒事吧?」
那人的聲音卻遠遠傳來:「你別下來!我沒事!」
我抬頭望去,見那人一臉黑泥,幾乎要和那快黑下了的天融為一體了,唯獨那兩隻眼睛還能看清楚。我就這麼看著那人走到曲廊這邊,一時竟忘了問需不需要沐浴這種事。
那人走到我麵前,累得氣喘籲籲。
「我說你啊,真虧那個時候你還那麼冷靜!」那人灰色眸子望向我,站在曲廊的外邊說,「扌莫到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條肥壯的魚,想著回來給你做魚湯喝呢!」
我聽著那人的埋怨沒回答,微微側目看那人的模樣,那人也不出聲。
「我有提醒您,是您偏要下去。」
曲廊裡靜謐著。
「噗。」那人最先忍不住,「抱歉抱歉,我一個這麼大的人,居然還和小孩子生氣。」
「……」
「可是你也太壞了!表麵看上去人畜無害,沒想到這麼腹黑!」那人翻過曲廊把一手泥巴冷不丁地抹在我臉上。
我在本家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光是和女侍們一同摘花都是要被主母訓話的。
趁我跑神,那人又抹了一手泥於我脖子上。我連忙縮了脖子,壓住了那人的手。
我忍著笑意和為難,把那人的手推開說:「您還是早點休息吧。」
「這是我第一次見你笑。」那人把手拿開說,「長一張這麼可愛的臉不笑一笑可是很可惜啊。人要多笑笑,好運氣才會發生。你看我,多喜歡笑啊。」
我習慣性地替那人整理好袖子說:「是,是,大人。」
「啊,對了,我一直都忘了說。」那人想起了重要的事總會皺眉,「不要再稱呼我大人了。」
「那我該怎麼稱呼您?說起來,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名字什麼的無所謂,但不要再叫我大人了。」
明明喊那人大人很好聽來著。畢竟無論是誰,聽到後麵加上大人敬稱,都要開心幾分。不過,那人說,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的習慣……
「嗯……我知道了。」那人頗為得意地點頭說,「你就叫我『前輩』吧。」
「前……唄?」
「是前輩。」那人耐心地糾正我的發音。
「仙貝?」
「來,跟我一起念,前——輩——」
「前……前輩?」
「哦!不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