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1 / 2）
五月的梅雨，正是現在。外邊下著連綿不斷的雨，屋裡潮乎乎的，空氣裡全是水汽的味道。連帶書房裡的書，地板上的竹席也是潮的。
清晨下著小雨，將書房的拉門推開，以便讓更多的風進來。迎麵而來的黴味讓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我都快忘了，當初走的時候把所有的空調和電腦都撤掉了，本來以為不會再回來了。」
前輩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轉頭一看，頭發亂糟糟的前輩正趴在門邊打哈欠。
「您又熬夜了嗎？」
「畢竟昨天是小龍1近侍嘛，拉著他聊了好久。」
我知道前輩口中的「小龍」是那些「妖怪」之一……嗯，好像也不是叫妖怪，是叫「刀劍男子」。據前輩說，那些都是歷史上名刀幻化成的人。不過，刀劍能變幻成人，也是和妖怪一類的存在吧？
話雖如此，但我看到的隻有前輩一個人。雖說前輩樂在其中，但我怎麼看都覺得奇怪。
我轉身往書架上拿書問道：「您也稍微注意一下形象才是。」
「嗯？」
「……雖說我隻能看得見您，但您能看見眾多刀劍男子吧？這也不符合您作為他們的主人的形象。」
「外表真的有這麼重要嗎？」前輩扌莫了扌莫鼻子，穿著睡衣，光著腳走到了書桌邊的椅子上，「說起來，我不否認你身上穿的和服是真的好看——但這也太熱了，這可是夏天，你這穿了多少層啊？我數數……」
「前輩，那是唐衣。雖然和和服著物2很像，但書上清楚地寫明了它們的歷史。」我糾正前輩的錯誤。
「好好好，我知道了。」前輩嘆了口氣，一邊敷衍，一邊拿起書桌上昨晚我未讀完的書，「《平家物語》？你還真是喜歡歷史啊。」
「那不是正統的史書，我隻是喜歡小說而已。」我再次糾正前輩，拿著書走到了書桌邊。
「餵餵，我好歹你的前輩，多少留點麵子啊。」前輩將《平家物語》丟在一邊，起身說，「對了，我最近去了趟萬屋給你買了衣服，你現在和我去看看，我覺得很適合你。」
我手中的書被奪走被拉著走出書房。
無論什麼時候來前輩住的房間，我都會無比相信，那所謂的，我從不可能想到的遙遠未來一定存在。
「比起平安時期的長袴，我總覺得這個更適合你，試試吧。」
「不行。」
「試試看嘛！說不定會非常合適！就像小說裡寫的那種哥特人偶一樣！」前輩的眼睛在發光。
「不行。」
「唉……我就這麼被拋棄了，明明我教了你那麼多，你卻連這點都不肯信任我……」前輩淚眼朦朧。
「……就算您這麼說，我也不會穿這個。」我給前輩遞過去一張手帕，「長義大人兩月前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幫我備好了夏日的衣物，雖說不如本家精致，倒也舒服。您無需為我擔心，若您少衣物，我勉強能做一兩件給您。」
「唉……你也不用再說什麼了，回去吧。我也不會來找你了，此後我們就此……」
默默地在心裡嘆了口氣，我伸手解開自己的唐衣。
「等等等！你在乾什麼？」前輩一臉驚慌。
「……不是前輩說讓我試試嗎？」
「誒？」前輩眨了眨眼睛，「是、是嗎？你答應了啊……那……我出去了。」
關於穿著，以前姐姐還在的時候，我隻見過年長又博識的女房3將公家著物捧給姐姐穿，那算是我見過最美的著物了。不過現在這個……
……不習慣。
手腳僵硬地打開了門，前輩正站在門口等我，那雙灰色眸子在看到我的時候，瞬間就亮了起來：「果然很合適！」
「不……」
話還沒說出口，前輩就拉著我坐到了榻榻米上。
「呦西！」前輩不知何時手中拿了一支筆。
「前輩？」
「別動！你當我畫畫的模特就剛剛好，所以，就一會，馬上就好！」
等前輩口中的一會過去了，一上午也就過去了。雖說以前練習禮儀也有這麼久，但如此要求，中間也沒有茶水供奉，我還是第一次。
不過前輩是遙遠未來的人，多少和我不一樣我是可以理解的。
「好了！」前輩激動地拿起那張畫紙，「不愧是我！」
「……那我走了。」
勉強還能站起來。
「誒？不來看看嗎？這可是我畫得最用心的一幅畫啊。」前輩顯然很失望。
「不要。」我終於站了起來，想要拿起原本穿的衣服離開，環視四周卻沒有。
「前輩，我的衣服呢？」
「啊啊，什麼衣服？我可愛的晚輩不就是穿這條裙子過來的嗎？」前輩露出了純潔又無辜的笑容。
這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發現的時候，是在我沐浴完後，發現前輩正抱著我的衣服，一臉陶醉地蹭著。
雖說前輩不是壞人，但有這種癖好，哪怕不是壞人也要被人誤會成壞人吧？
「前輩。」
「是的！有什麼能為我美麗的後輩效勞嗎？」前輩可憐兮兮又禮貌地湊過來，手中還拿著剛畫好的畫。
那是……
那是非常美麗的落櫻時節……少女安靜地閉著眼，躺在綠色草地上，櫻花飄落在周圍。
還有那個美麗的月亮。
「誒嘿，好看吧？是朧月夜哦。快誇我快誇我！」前輩一臉邀功的激動。
本家裡麵，確實有一棵櫻花樹。姐姐還在的時候，主母曾請了我們一同去賞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櫻花。
「雖然畫的不是我，但前輩真的很厲害。」我向前輩鞠了鞠躬，「稍微……有些累了，我去休息了。」
「那個……」
「怎麼了？」我轉過身，「您還有什麼事嗎？」
「雖然可能幫不上什麼忙……」前輩撓了撓頭，「但我也隻是知道你是從平安時代的一個貴族家中逃出來的旁係小姐，如果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得上忙的話……」
「……前輩在擔心我嗎？」我露出笑容，「不用擔心，我沒事。」
「好吧。」前輩苦惱地垂下頭，但馬上又想到了什麼，「對了！」
前輩轉身去自己的書桌上找了一會，這才滿臉笑容走過來，將一個冰涼的東西塞入手中。
「前輩？」
「這玩意好像被淘汰了幾年了，但好在質量不錯，隻要像這樣戴上等一會——」前輩拿起那個小巧的星形物件，輕輕地壓在了我的耳朵上，「就像這樣，唯一的缺點是，能錄入進去的曲子太少了。裡麵有少量的外文歌，但你應該能接受吧？拿去拿去，看書的時候也聽聽歌，會有很好的效果的。」
「謝謝前輩。」
前輩退了幾步，乖巧又禮貌：「用這個換你那些衣服怎麼樣？」
……
「前——」
話還沒說完，自己已經被關在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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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大人最後仍未告訴我任何關於媽媽的消息，也許他真的不知道，又或者他隻是想要隱瞞什麼。
總之，這件事以我離開本家而結束了。
雖然很想再打聽到關於媽媽的消息，但指環的出現，還有姐姐的話，都讓我隱約意識到了……或許不知道那些才是最好。
正如那位大人告訴我說——
「無論你向我打聽她的意圖如何，但所有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
幸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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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平日裡照常上的語言詞匯課。前輩教了我很多詞匯，但我依然有時會記錯意思。當然了，詞匯也隻是一部分，前輩對於外文——包括英語和中文在內，也是非常擅長，所以也一並教給我了。
雖說我隻能學懂一點。
說起來我會學習語言詞匯這件事，似乎是因為前輩說的話裡，大多我都聽不懂。前輩最後忍無可忍，說「解釋一句話裡的一個詞語，要比說這句話長三倍。既然這樣，還不如先教你詞匯和現代語言。」
「幸福？」前輩一臉困惑地看著我問。
「是的。請您告訴我，幸福是什麼樣子。」我聽話地坐在前輩麵前，做好了記下筆記的準備。
前輩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為難地笑了：「那個哇，根本沒有人能說清吧？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因為我理解不了「所有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這句話。」
「嗯……是嗎？」前輩陷入了沉思。
「是的。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離開了我。所以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這麼希望我，但是，如果是這樣，那我該怎麼做？所以我福是什麼樣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前輩點了點頭，「我了解了。」
「那麼，前輩，幸福是什麼？」
「那根本沒必要懂。」前輩攤了攤手說，「假如說父母根本不是這麼希望的，那麼孩子就隻是一廂情願了。假如孩子懂了這句話，對孩子的傷害隻會更大。」
「……」
「問題就在於父母到底是怎麼想的。對於有父母的孩子而言，這種事輕而易舉，直接跑到父母麵前詢問「你們希望我幸福嗎？」諸如此類的問題就可以了。不過，對於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呢？沒有人能夠回答他們。所有的答案，不過是取決於自己相信的那一部分。」
前輩一口氣說了很多，那雙灰色眸子裡，第一次流露出了，那並不該屬於前輩的陰鬱和孤獨。
「那麼……前輩呢？」
前輩的表情在一瞬間又變得美麗親和了：「我？」
「嗯。前輩相信什麼？」
「這個嘛……我還是覺得你不要知道會好很多。啊，對了，剛剛學的詞匯呢？怎麼讀？再來一遍。」前輩又變成了平時那個前輩了。
「但是前輩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幸福是什麼樣子？」
「真是的……都說了這個問題根本沒人能說清吧？」
「為什麼？」
「那是因為每個人幸福的要求不一樣。」
身後傳來了長義大人的聲音。
我回過頭去，看見長義大人換上了一身與平日裡不同的服飾。
「長義大人，您今天換衣服了。」
「難得的休假機會。」
「哦？」前輩從平日裡用來書寫詞匯的小黑板前坐到我身邊來，一把攬住我的脖子，「難道不是看我可愛的後輩對你完全沒有抵抗，想趁虛而入嗎？」
「……想趁虛而入的是你吧？我才不屑做這種事。」長義大人那高傲的態度又一覽無餘了。
……雖說我知道前輩一向控製不住力度，但這次，脖子確實很痛。
「你這家夥——果然還是我家的那位最可愛！」
……我也不是特別懂那位大人的意思。我覺得那位大人應該是清楚長義大人和前輩這種關係。
「突然丟下工作，把所有事情都丟給他們，這種事你也做得出。」
長義大人的態度一遇到前輩，就變得十分惡劣。這兩個人之間，是有什麼過節嗎？正當我想著，脖子上的力度突然大了——
「……前……前輩？」我用手扯著前輩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