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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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今清看了一眼臥室,那一年他詞庫裡還沒有「輩」字,他問:「什麼是『一被子』?」

東君奶奶咯咯直笑,「就是一直跟你東君哥哥在一起。」

於今清眼睛亮了,大聲宣誓:「我要和東君哥哥在一起一輩子!我要嫁給東君哥哥!」

於今清媽媽和東君奶奶在旁邊被逗得大笑。

於今清媽媽故意說:「你還沒問人家東君哥哥同不同意呢。」

陳東君正在旁邊拆一個機器人,拆得一地螺絲墊片擋圈。於今清跑過去蹲在他旁邊,「東君哥哥,我嫁給你好不好。」

陳東君還在研究機器人的球形關節到底什麼怎麼回事,他揮揮手,說:「別擋我光。」

於今清又蹲到另一邊,「東君哥哥,我嫁給你好不好。」

陳東君被他弄得不耐煩,「行行行,恩準了。」

於今清給陳東君演公主一直演到七歲。

但並不是因為他知道了到底什麼是「嫁給」,什麼是「一輩子」。

有天下午,家屬院一群小孩又吵著要玩救公主的遊戲,陳東君其實已經長大了,不想跟這些小屁孩玩救公主了。

但是作為家屬院的「大哥」,他覺得民意還是很重要的,他作為大哥有義務帶領諸位小弟玩他們想玩的遊戲。於是他跟於今清說:「你當公主。」

於今清跑回家穿上了東君奶奶送的那條雪白小天鵝公主裙,那時候他還是蘋果臉,大眼睛,水靈靈的,就是電視上的拍童裝廣告的小童星也沒他好看。

陳東君看到他,眼前一亮,突然想出個新玩法,「以前玩了那麼多次救公主,沒意思。這回我們玩『找公主』怎麼樣?」

「怎麼找?怎麼找?」小弟們躍躍欲試。

陳東君對於今清說:「給你兩分鍾,躲起來。」

他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表,對其餘熊孩子說:「兩分鍾以後我們去找他,誰先找到,公主就是誰的。」陳東君用電子表定了個時,「都不許看公主。」

所有小孩都捂住眼睛,於今清拎起裙子拔腿就跑。

他隻想被陳東君找到,他才不要當別人的公主。

於今清一路瘋跑,跑到了家屬院的外麵,他沿著馬路走,想不出躲到哪裡好,又怕其他小孩就要追來了,這時候他突然看見一條小巷子,很窄,差不多就兩個人並肩站著那麼寬,好像平時也沒走進去過,可能別的小孩也不知道這個地方,他這麼一想,就沖進那條小巷子裡去了。

他跑進去以後發現那條小巷子裡沒什麼可以藏身的地方,就是一個死胡同,他在地上蹲了一會,有點想出去,但是突然看到大馬路上一隊小孩正從前麵跑過去,他怕被抓到,於是又向牆邊縮了縮,沒敢出去。

過了半天也沒人進到巷子裡來,他有點兒得意,但是他蹲在地上腳都蹲麻了,又怕坐到地上坐髒了裙子,便覺得有點煩。等著等著都傍晚了,於今清實在蹲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又等了半天,天都漸漸黑下來了,於今清覺得其他人都把他忘了,早回家吃飯了。

他有點不高興,怕再不走回家就要挨他爸媽的罵了,他拍拍屁股站起來,果然裙子都髒了。

他一邊向巷子外麵走,一邊心裡嘀咕怎麼陳東君也沒找到他。

還沒等他走出巷子,突然一個灰色的麵包車停在了巷子口。那個將將兩人寬的巷子口一下子被那輛麵包車擋了個徹底,於今清踮著腳也看不見外麵了。

他抬頭看看,天已經快要全黑了。

麵包車後座的門向後滑開,一個中年婦女從上麵走下來,手上拿著一根棒棒糖。

她蹲下來,笑眯眯地看著於今清,「小朋友,想不想吃糖呀?這個,可甜啦。」

於今清一邊向後退一邊說:「謝謝阿姨,媽媽說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中年婦女又朝他走近了兩步,笑得和藹可親,「阿姨不是陌生人,阿姨認識你媽媽,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

於今清搖頭,心裡越來越害怕,他扭頭拚命往回跑,邊跑邊大聲喊:「不要!不要!」

他聽見身後急劇的腳步聲,巨大的黑色陰影籠罩在他的上方。

「救——」才七歲的幼小身軀被提了起來,口鼻被一塊濕毛巾捂住。

於今清憋著氣,拚命掙紮。

他被塞進了麵包車裡,麵包車的後座上還躺著一個小女孩,跟他差不多大,被繩子綁著,身上全是淤青血痕,額頭上一個紫紅的大包,嘴被堵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看著於今清,眼淚不停地從大眼睛裡流出來,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像一隻知道自己將被屠宰的動物。

於今清嚇得大哭起來,一口氣沒有憋住,吸入了毛巾上的乙醚,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沒有了公主裙,他穿著條紋短袖短褲,正躺在水泥地上,旁邊是土磚砌的牆壁。

他聽見遠處傳來那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個小女娃。小女娃就分開賣了,要不卸了胳膊討錢也行。」

於今清瑟縮著閉上眼睛,假裝沒有醒來,幼小的身體卻控製不住地發抖。

他又聽見一個男人說:「男娃是好賣,這小孩長得也好,就是太大了,買回去還記著事兒,太麻煩了,要不還是分開賣吧。王哥那邊說,急著要兩個腎。那個女娃不一定對得上,都帶去唄。」

於今清嚇得臉色煞白,眼淚直往外頭流,他聽懂分開賣是什麼意思了,他拚命咬著自己的手指才沒發出聲音。

中年婦女又說:「也不一定配得上,王哥那一個腎才兩萬,有出七萬買男娃的。」

男人說:「主要太大了,我看他當時還憋著氣挺機靈的,萬一賣出去不認人,也是個麻煩。要我說,跟那個女娃一塊吧,先看看能不能分開賣,不能分開賣就直接卸了胳膊和舌頭討錢得了,他長得好,肯定討得多,還沒那麼麻煩。」

中年婦女說:「行吧,那先都給帶王哥那去吧。」

於今清趕快把眼淚全擦乾,像死魚一樣躺著。

中年婦女把他和旁邊的那個小女孩抱起來,塞進麵包車後座,自己坐上副駕駛。

男人進了駕駛座,一邊開車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餵,王哥,我這邊有四個腎。正往您那兒去呢。」

「是,是,肯定是活的。」

「也就都六七歲吧,一個男娃一個女娃。」

「太小啊,上回不是差不多也能賣麼——」

「死啦?」男人啐了一口,濃痰吐在車窗外。

「行,那行,那我看著合適再跟您說。」

男人把翻蓋手機拍上,往口袋裡一塞,「送另外那邊去吧。」

中年婦女說:「行。」

於今清縮在後座上,偷偷睜開眼,那個小女孩也睜大了眼睛,捂著嘴看他。於今清朝她眨了眨眼,把食指豎在嘴唇邊。小女孩也朝他眨眨眼,看起來很機靈。

於今清注意到麵包車正從農村的山路上往外開,不一會就開到了兩車道的水泥路上。他和小女孩都沒被綁住,前麵兩個大人也忘了反鎖車門,他朝小女孩做口型:「一,會,跟,著,我。」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勉強對他笑了一下。

車開了挺久,開到一個類似鄉鎮集市的地方,人來人往,少量的汽車和大量的摩托車單車行人都擠在一堆,根本開不快。

駕駛座上的男人罵罵咧咧,「呸,操他娘的狗逼,這堵的——」

男人話音未落,於今清猛地推開門,從車門滾了出去。

他摔到地上,膝蓋手肘撞在地上,痛得他動都有點動不了。但是他知道,躺在地上不動,就要被拉去卸了胳膊割了舌頭,變成像他媽帶他逛街的時候,看見的那些沒手沒腳不會說話的小孩兒一樣了。

於今清掙紮著爬起來,回頭去看一眼,那個小女孩根本沒出來,中年婦女從裡麵扯著她的頭發,直接把那個小女孩從車後座扯到了副駕駛。

於今清連滾帶爬地扯住一個路人的褲子,「救我,救我——」

那是一個老大爺,嘰裡呱啦講了幾句於今清根本聽不懂的方言。

於今清還沒來得及再講什麼,就被提起來了,他發著抖轉過頭,四目相對,正是原本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男人的臉——

大小眼兒,酒槽鼻,沒胡子,豬肝色嘴唇,一口黃牙。

那個男人對著老大爺嘰裡呱啦又說了一通方言,老大爺笑著點點頭,又用方言說了兩句,走了。男人用方言對旁邊圍觀的大爺大媽講了一通,然後把一直哭喊著「救我,求你們救救我,報警」的於今清塞進了車後座。

男人一上車就立馬反鎖了車門和車窗。

於今清坐在車後座絕望地發抖,他看見那個小女孩的兩邊臉頰已經腫得看不出原本的長相,脖子上全是淤痕,此時已經暈過去了。

中年婦女轉過頭,死死盯著於今清,昏暗的車內光線將她的臉映得發青,「再鬧就把你丟到井裡去。」

麵包車開離了集市。

大概開了三個小時,麵包車從大路又開上了山路,開到了一排平房,於今清餓得頭暈眼花,一路被顛得直想作嘔,但沒人管他,小女孩也還沒醒。

男人又接了一個電話,「嗯,我過兩天就回來。」

他語氣裡全是不耐煩,「房子也砌了,妞妞上小學的錢也有了,不回來怎麼了,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老娘們兒煩不煩——」

他正要掛電話,突然又換了個聲音,語氣近乎幼稚,「妞妞,哎,是,是爸爸。妞妞乖不乖?」

「今天在幼兒園聽老師的話了嗎?哎,得了小紅花啊,爸爸後天就回來。好好,回來給你帶芭比娃娃,好好,你想買什麼樣兒的就買什麼樣兒的。」

「行啊,肯定的,爸爸保證。」

「好好,妞妞乖,妞妞再見。」男人掛了電話。

不久後麵包車開到了一排平房附近,平房外麵晾著花花綠綠許多衣服,艷俗而廉價。

中年婦女說:「定了?」

男人點燃一根煙,用兩根手指夾著,他張開嘴吸了一口,露出發黃的牙齒,牙縫稀鬆,煙霧從他的鼻子裡噴出來,「還能咋的,別尋思麻煩事了,兩個都太大了。」

於今清縮在角落,不停地發抖,他抓著車把手,死活不肯下車。男人去拖他,居然一下沒拖動,就直接拿煙頭去燙他手指,男人按著煙屁股,像按在煙灰缸上似的。於今清被燙得眼淚直流,根本抓不住了,男人這才把他從車座上弄下來,給了他兩巴掌,拎起來向平房那邊走。中年婦女也從副駕駛上下來,抱起那個沒醒的小女孩,跟著他們。

還沒走到平房,於今清就聞到了一股巨大腐臭味,他忍不住向外乾嘔,卻什麼都嘔不出。

越走近,那股腐臭味就越重。

於今清想起了大夏天特別熱的時候,菜市場賣豬肉的那塊攤子。蒼蠅繞在攤子邊,胖老板用手趕,卻總也趕不走。

男人朝平房裡喊:「察爺——」

沒人應。

走近一看,門是鎖的。

中年婦女說:「該打個電話來的。」

男人說:「這裡麵沒信號。」

男人瞄了一眼窗戶,於今清也跟著向裡看了一眼,轉眼就開始乾嘔。男人把他扔到地上,於今清抱著牆,胃裡什麼都沒有,隻能不停吐膽汁。

他看到屋子裡有人的手和腳,上麵還圍著蒼蠅。

男人指了指平房的另一邊,跟中年婦女說:「你看著他們,我到那邊看看。」男人還沒走,手機響了,他接起來,「餵,許爺啊,八萬,哎喲,您這,是,是,肯定是男娃,好看,機靈,就是有六七歲了,城裡娃,沒病,白白淨淨的。」

中年婦女聽他這麼一說,又跟他使了個眼色,男人繼續說:「行,就帶過來給您看。行行,回見。撂了。」

「我說了吧,人不在乎七歲八歲的,都山溝裡,出不來,再養個七八年,不就養成自己的了?」中年婦女看了一眼地上的於今清,說。

男人抽口煙,說:「行吧,那女娃咋辦。」

「現在察爺不在,要不辦完男娃那邊,再把女娃領過來唄,賣個兩三萬得了。」

「行。」

麵包車又開了幾個小時,在山溝裡顛來顛去,於今清連膽汁也沒得吐了,一臉菜色地躺在車後座。中年婦女遞給他一瓶礦泉水,一個麵包,「快吃。」

於今清根本沒力氣接。

中年婦女說:「停車。這副蔫樣,不是等著他們給講價麼,說好的八萬,指不定就隻給七萬五了。」她下車坐到車後座,把麵包強塞到於今清嘴裡,又給他灌水,跟填鴨似的填完了,於今清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中年婦女才拿著空包裝袋坐回副駕駛座。

不久之後麵包車停在一個土磚房前麵。

此時土磚房前麵已經圍了好幾個人了。

於今清被拎下車,走過來一個白胖男人,「老尤。」

被稱作「老尤」的正是開麵包車的男人。老尤跟白胖男人握手,「許爺,人帶來了。」

許爺低聲說:「你八萬,我隻拿兩萬,別露餡。十萬就是十萬。」

老尤笑出一口黃牙,「放心,這規矩我還不清楚麼。」

許爺點點頭,朝身後招了招手。

土磚房門邊的兩個人朝這邊走過來,一個中年男人,黝黑枯瘦,還有一個中年女人,臉色蠟黃。中年男人穿著白色背心和藍黃色條紋短褲,腳上一雙茶色塑料拖鞋。中年女人穿著桃紅色汗衫和白色圓點深藍色長褲,腳上一雙大紅色塑料拖鞋。

許爺喊那黝黑枯瘦的男人「老周」,喊那中年女人「周嫂子」,又跟他們說了些方言。老周和周嫂子走近了,仔仔細細看了看老尤手上的於今清,於今清怕得直往後縮。老周去扌莫於今清的下體,扌莫了半天才點點頭,用方言說:「好,好,是男娃。」周嫂子又扌莫了一遍才也跟著點點頭。

老尤說:「那就一手錢一手娃。」

周嫂子又把於今清從頭到腳扌莫了一遍,把他條紋短袖短褲都脫了,讓他光著站在土磚房前的一塊水泥坪裡。仔仔細細看了半天,她才跑回房裡拿出一個大箱子,打開,裡麵是一捆一捆的錢,十塊五十一百的都有,還有個罐子,裡麵都是鋼鏰。

老尤和許爺花了老半天才把錢點好,要關箱子,周嫂子又搖搖頭,拿了個塑料袋給他們,把錢全裝進塑料袋裡。老尤有點不樂意,許爺按住他,「小事兒。」老尤抽了口煙,提著塑料袋,說:「行吧,走唄。」

於今清就那麼光著站在水泥地裡,看著老尤和許爺的背影離開。

他突然哭著朝周嫂子大喊:「還有一個小女孩,也買了她吧!」

老尤回頭看了他一眼,加快腳步走了。

周嫂子皺起眉,她手勁很大,長著繭的大手一把提起於今清,朝土磚房裡走,然後把他丟到一個塑料澡盆裡,盆裡的冷水激得於今清一個激靈。

周嫂子一邊用方言講著於今清聽不懂的話,一邊用一塊布把於今清按在澡盆裡搓澡,把他搓得全身發紅發皺。

那天晚上於今清坐在椅子上,看著麵前的鋁盆子裝的粥,絲瓜,鹹菜,沒有動筷子。

周嫂子不停地給於今清夾菜,但是他沒有半點反應。

老周拿筷子往嘴裡趕粥,西裡呼嚕喝完一碗,看於今清還是沒反應,他重重地把筷子拍到桌子上,拖著於今清到雞圈裡,用方言大吼了一通,栓上了門。

很晚的時候周嫂子又跑進來,給了他兩個饅頭,裡麵夾著鹹菜,然後又把雞圈的門關上,出去了。

於今清垂著頭,用力一把把饅頭扔到地上,有雞過來啄。

過了一會,他又哭嚎著爬過去趕開那些雞,拿起地上的兩個髒饅頭,拚命往嘴裡塞,冷硬的饅頭卡在喉嚨裡,差點讓他喘不上氣。

他好想他爸媽。

他好想他家。

他也好想陳東君。

如果這也是救公主遊戲的一部分就好了,陳東君會站在他麵前,拿著一把木劍,居高臨下地對他說:「公主,你得救了——」

「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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