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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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聞雪被推出來的時候已經化好妝了,放在一個透明密封的棺材裡。她眼角的細紋被抹平,過分凹陷的麵頰被填補得飽滿,臉色紅潤。

於今清站在旁邊看了好久,然後轉過頭給了陳東君一拳。

「……騙子。」他說。

陳東君抓住他的手,把他狠狠按在自己懷裡。

「我是騙子。」

於今清掙脫不開,隻能一拳一拳砸在陳東君背上。

葬禮是在殯儀館舉行的,殯儀館附帶了火葬場,等葬禮結束,就進行火化。董聞雪的照片懸在正中央,旁邊掛滿了花圈。

於今清跪在門口,送走一批一批來吊唁的人。來的大多是家屬院的街坊,因為自從董聞雪瘋了一樣開始找兒子之後,她和以前的朋友,同事,慢慢斷了聯係。一直到下午,連親戚也沒有來一個。

傍晚的時候,殯儀館裡已經隻有於今清和陳東君兩個人了。

陳東君出去買了幾個豆沙包,彎下身對跪著的於今清說:「吃點東西。」

於今清低頭跪著沒說話。

陳東君把他拉起來,拖到殯儀館外麵,「你給我吃點東西。」

於今清摔開他的手,「滾。」

陳東君看了他一會,轉身就走。

於今清在後麵看著陳東君離開,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又回到殯儀館跪在地上。

「我的雪雪啊!」

於今清聽見一聲哀嚎,抬起頭,看見一個灰白頭發的女人從外麵沖進來,扒在玻璃棺上嚎哭。於今清走過去,「請問您是……」

那女人抬起頭,眼睛裡沒有眼淚,「菁菁?我是舅媽啊。」

於今清想了想,是有一個舅媽,但是很多年不見了,他說:「我不叫菁菁,我叫於今清。舅舅呢?」

女人臉色一僵,「噢噢,舅媽喊錯了,是清清,清清。你舅舅後頭咧,就來,就來了。」

這時一個身穿深藍色中山裝的男人也走了進來,膚色蠟黃,滿臉溝壑。

「舅舅?」

那個男人點點頭,「清清啊,我來看看雪雪。」

於今清跪下給二人磕了個頭,算是謝賓客。

舅媽又在玻璃棺旁邊嚎哭了一通,然後走到於今清麵前,說:「清清啊,你以後怎麼辦啊?」

於今清一愣,他沒想過要怎麼辦,所有事情都是陳東君一手處理好的,他說:「送完我媽,我就回去上學。」

舅媽過去摟著他,「哎喲,可心疼死舅媽了,你學費哪個給你交哦?你吃飯怎麼辦?」

於今清有點不適地退開,說:「學費我媽存好了,我自己會做飯。」

舅媽看了舅舅一眼,「你才這麼一點點大,哪裡會照顧自己喲,連存折都不曉得用吧。你跟舅媽走,住舅媽舅舅家。」舅舅附和說:「是啊清清,你現在是未成年人,哪能連監護人都沒有。」

於今清說:「監護人是我爸。」

舅舅一愣,「雪雪不是和姓於的離婚了嗎?」

於今清沒說話。

舅媽說:「你就跟舅媽舅舅走,你還記得表哥不,哎呀他可想跟你一起玩了,老是說要看清清弟弟。你看,你跟舅媽回去,你每天就跟哥哥一起上學下學——」

「他有哥哥了。」

少年的聲音從殯儀館外傳來,冷靜堅定。

於今清向外看去,陳東君正站在殯儀館門口,麵無表情。

「你,你是哪個?」舅媽臉上泛起疑色。

「你是姓於的那邊的?」舅舅看著他。

陳東君把於今清從地上拉起來,護到自己身邊。

舅媽見他沒說話,當他默認了,臉色有點不好看,「哎,姓於的自己都沒來,你一個堂哥來算怎麼回事?別是巴巴地奔著雪雪的存款來的吧?」她想去拉於今清,陳東君用手一擋。

「哎喲!你還打人!」舅媽一下坐到地上,「菁……清清!你這什麼堂哥啊,還打人,你要是真跟他走了,不得天天挨打啊!」

舅舅也在旁邊唉聲嘆氣,「這,這算是什麼事!姓於的那邊半個大人都沒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孩兒就要把我們清清帶走……」

陳東君臉色很不好看。

於今清在旁邊,看見他的臉色,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別走了。」

陳東君握住於今清抓自己袖子的手,說:「我不姓於,我以前是董女士的鄰居,她治病花費巨大,後期已經沒有任何存款,還問我家借了二十萬。」陳東君看了於今清一眼,眼眸深沉,於今清微微點頭。陳東君又說:「我家也不著急,本來打算等於今清大學畢業工作了再還錢就行,收五萬利息。」

舅媽疑道:「清清,你不是說你媽媽把你的學費都存好了嗎?」

於今清說:「是存好了,借來的,存好了。」

坐在地上的舅媽臉一白,不嚎了,指著陳東君罵:「五萬的利息!你們吃人啊!吃人!誰敢收五萬的利息!」

「清清大學畢業,差不多十年以後才能開始還錢,這個年利率比銀行最低的借貸利率還要低,甚至低於通貨膨脹率。」陳東君把於今清推到舅媽那邊,「不要利息也行,今天替你們外甥還了錢,人帶走。」

「這,這……」舅媽半天沒敢把於今清拉到自己身邊去。

「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借條哩?借款證明哩?」舅舅臉上的溝壑都擠作一處,難看得很。

「就是!」舅媽一抹臉,站起來,「你把借條拿過來!」

陳東君笑起來,「你們看了借條就打算還錢了是吧。我沒工夫跟你們鬧。一句話,還錢,我就讓司機帶你們一起去看借條,當場還錢;不還錢,就不要浪費時間了。」

舅媽朝外麵一看,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她不認得牌子,隻在電視上見過,看起來就貴得要死,車牌子看不出來,但是她再一看到車牌照後三位都是8,立馬就曉得麵前這個小孩不好惹。

她再回過頭,陳東君就那麼雲淡風輕地微笑著站在旁邊。

「清清啊,」舅媽扯出一個笑,拎起包,「那,那舅媽下次再來看你啊。」她拽起旁邊的舅舅,低聲說:「走走走……」

董聞雪的照片懸在牆壁上,他們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陳東君在後麵淡淡道:「禮金單在那邊——」

舅媽腳步一頓,跟沒聽到似的拉著舅舅加快腳步走了。

「不要利息也行,今天替你們外甥還了錢,人帶走。」於今清在旁邊重復了一遍剛才那句話,語氣冷淡。

陳東君一把將於今清抱進懷裡,於今清感覺到陳東君月匈膛的震動。

「想都別想,你是我的。」

陳東君說完這句話,突然一愣,有些僵硬地放開於今清,別過頭去,「……你是我弟弟,不能給別人做弟弟。」

「嗯。」於今清拉住他的胳膊,喊他,「哥。」

從那一天開始,於今清開始喊他「哥」。

已經很晚了,殯儀館外下起蒙蒙細雨。

門外傳來剎車聲。

於今清轉頭一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舉著一把黑傘,朝這邊走來。他死死地捏住陳東君的手,「我不想他進來。」

於靖聲站在門口,收了傘,將傘裝進一個塑料袋裡,又將皮鞋在門外的墊子上蹭了蹭,才走進來,「清清。」

於今清扭過頭去。

陳東君微微點了一下頭,「於叔叔。」

於靖聲點點頭,「是東君。」他放了很厚一個信封放在禮金桌上,但沒有在禮金單上寫自己的名字。他走到於今清身邊,問:「清清,最近怎麼樣。」

於今清沒說話。

於靖聲也沒再說話,走到玻璃棺前,跪下來,低著頭,看不見表情。他從西裝口袋中扌莫出一個乾鬆果兒球,放在玻璃棺的邊緣。

「聞雪,」他聲音很低,隻有自己能聽到,「快二十年了。學校小花園裡有幾顆鬆樹,傍晚我們走在樹下麵,這個鬆果兒正好砸在我頭上,你撿起來,放到上衣口袋裡,跟我說:『定情信物』。你還和當年一樣,是我變了。」

「是我的錯,不該跟你提『我們去申報死亡,再要一個孩子』。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你不愛我了。我——」於靖聲的頭更低了,「我不該放棄的。」

「可是你知道的……不說了,我不該在你麵前說那些。」

高大的男人在玻璃棺邊跪了很久,方才起身。

上一次他這樣起身的時候,應該是十五年前吧,他牽著那隻柔軟纖長的手,聽見那個溫暖的聲音說:「好。」然後站起身。

隻不過那一次,他西裝上插了一枝嬌艷的紅玫瑰,而這一次,是一朵白菊。

於靖聲走之前,對於今清說:「要不要搬去跟爸爸住?」

於今清沉默半晌,問:「隻有爸爸嗎?」

於靖聲不知該如何回答,此時殯儀館裡響起歡快的手機鈴聲,於今清眉頭一皺。於靖聲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於今清瞥見他手機上掛著一個吊墜,是一個小相框,相框裡是一張全家福。高大英俊的男人,漂亮陌生的女人,女人手上還抱著一個小嬰兒——

於今清已經不用等待於靖聲的回答了。

於今清說:「請你出去接電話,不要吵到我媽媽。」

於靖聲嘆了口氣,快步走出了殯儀館。

等於靖聲再進來的時候,於今清把那顆鬆果兒遞給他,「你忘帶走了。」

於靖聲沒有接,「那是——」

「我媽媽不需要。」於今清把鬆果兒塞到他西裝口袋裡,退開兩步,臉上沒有表情,「謝謝您來看她,再見。」

葬禮進行了三天,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將董聞雪放到用於火化的棺材裡,送去殯儀館附帶的火葬場火化。

於今清站在外麵,看著董聞雪被推進去,受不了地沖上去推開工作人員。

陳東君從他身後抱住他。

工作人員被推得一個踉蹌,但還是理解地點點頭,在一邊等於今清情緒過去。

陳東君輕輕捂住於今清的眼睛,於今清轉過身把臉埋在陳東君的月匈口。工作人員以詢問的眼神看陳東君,陳東君微微搖了搖頭。等他感覺到於今清的呼吸徹底平靜下來,才輕聲對於今清說:「清清,你想好,要不要看。看了會難受,不看會好過一點,但是以後可能會後悔。」

過了很久,於今清轉過身去,對工作人員說:「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工作人員搖搖頭,「沒關係的。」

然後於今清緊緊地握著陳東君的手,看著工作人員將棺材推進去火化。

「哥。」

「嗯。」

「哥。」

「嗯。」

「哥——」

陳東君把手放在於今清後腦勺上,於今清終於安靜下來。

最後按照習俗,他們要把燃盡的骨灰夾進一個壇子裡。

他夾的時候一言不發,最後抱著那一壇骨灰,說:「原來這麼輕。」

他們挑選完骨灰盒,將壇子放在骨灰盒裡。骨灰盒很沉,於今清第一下居然沒有拿得起來。陳東君突然想到他爺爺去世的時候。家中一位長輩說:「骨灰很輕,骨灰盒卻很沉。大概是為了讓手捧骨灰的人記得那裡麵不僅是骨灰,而是一個曾經存在的人。」

肉體最終灰飛煙滅,而生命永遠是很重的。

陳東君站在於今清身後,陪他走出火葬場,什麼都沒有說。

此後陳東君還是每天和於今清一起上下學。

初中部放學早一節課,於今清通常在教室裡做作業,等陳東君來了,兩個人再一起回去。

有一天放學,於今清把所有作業都做完了,一看時間,已經過了陳東君下課的點,他收拾好書包準備去陳東君他們教室外麵等他。走到高中部的教學樓他發現大部分教室都空了,他走到陳東君他們教室門口,看見教室裡的情景,趕快退了一步。

一個高挑的女生正在和陳東君說話,陳東君背對著教室的門,於今清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個女生臉上帶著笑意。於今清躲在教室外,聽不清完整的句子,隻能聽見那個女生說:「我們……一起……」然後陳東君說:「好……那就……」過了一會,教室裡傳來女生甜美的笑聲。

於今清一把推開教室的門,門被撞得一聲巨響。

陳東君轉過身來。

女生被嚇了一跳,一把抓住陳東君的胳膊,躲在他身後。

於今清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他特別黏糊地喊了一聲「東君哥哥」,喊得自己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然後鑽到陳東君懷裡。陳東君看著於今清的發頂,突然笑出來。女生驚訝地看著他,陳東君平時笑容不算多,難得這樣笑一次,笑容裡全是陽光。

陳東君不著痕跡地將手臂抽離從女生的手中抽離,揉了一把於今清的頭,「王楚越,這是我弟弟清清。」

王楚越好奇,「你弟弟也在一中啊。」她笑得甜甜的,一看就是很有教養性格也很好的那種女孩子,她跟於今清打招呼:「弟弟你好啊。」

於今清把頭抬起來,不知道怎麼來了一句,「不是親的。」

陳東君眉頭一皺,「說什麼呢你。」

於今清把陳東君推開,「我自己回去。」他這麼說完,腳步卻一動都沒動,就站在旁邊瞪著陳東君。

陳東君對王楚越歉然道:「我得回去了,弟弟得罪不起。」

王楚越笑說:「行,那你周五別忘了。」說完她還跟於今清招手,「弟弟再見。」

於今清鼓著臉半天,也跟她招手說再見。

陳東君朝王楚越點點,攬過於今清的肩膀,「清清大人,咱們回家。」

於今清從陳東君的臂彎裡跑出去,一個人走在前麵。陳東君沒追上去,就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跟著,看著於今清穿著校服故意走得很快的樣子,心裡覺得可愛又好笑,唇角不自覺寵溺地微微勾起。

於今清走了半天,都要走出校門了,陳東君居然還沒追上他,於今清回過頭,「你怎麼走這麼慢。」

陳東君大步走到他身邊,「怕遭你嫌棄。」

於今清撇嘴:「總有人不嫌棄。」

陳東君走在一邊沒說話。

於今清挑起眼睛覷了陳東君一眼,「哥,周五我想去看我媽。」

陳東君看他一眼,「周六上午我陪你去。」

於今清垂著腦袋,覺得他哥就是電視上《西遊記》裡演的那個豬八戒,別看現在長得跟小白龍似的,其實是見色忘義的典型。

走到校門口,陳東君照常給於今清拉開車門,把手擋在車門框上讓他進去,但於今清理都沒理,看也沒看陳東君一眼就從車後麵繞到臨近馬路的另一側。於今清還沒來得及自己拉開車門,一輛摩托車飛馳而來,眼看就要撞上來——

於今清感覺自己被猛地一拉,跌進一個月匈膛裡,摩托車的轟鳴和一聲悶哼同時在他耳邊響起。陳東君的右手緊緊護著他,右手臂外側的校服已經全被劃破了,鮮血從校服裂口的邊緣浸透出來。

於今清呆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想去扌莫陳東君的手,又不敢真的碰到傷口,「……哥。」

陳東君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拉開車門,「上去。」

「……嗯。」於今清悶聲應了,小心地拉著陳東君的手臂,鑽進車裡。

司機張叔焦急道:「去醫院吧?」

「沒事,擦破點皮。先送清清回家。」陳東君鎮定道。

一路上沒人說話,於今清一直小心翼翼地看陳東君的臉色,可什麼也沒看出來。到了家屬院,陳東君說:「張叔叔,麻煩您多等一會,我送清清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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