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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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今清機械地把行李扔進宿舍,關上門,然後直接躺在客廳冰涼的瓷磚上。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老大,對麵馬上就接起來了,那邊聲音嘈雜,「餵餵——老四啊,我在火車上,火車晚點,下午我在火車站蹲了四個小時,媽的。」

「你咋不說話?」老大聽不見聲音,「接通了啊咋回事——」

「我見到,嗯,我初戀了。」於今清說。

老大默了一會,「然後?」

「沒有然後了。」於今清緊緊捏著手機,想不出該怎麼說。

「你別說了,一聽就是你還喜歡她,她不喜歡你了。」老大搖頭嘆氣,「你們怎麼碰見的啊?」

「他是我們廠一個很厲害的工程師,現在遇到了技術難題,這段時間都在一線,所以順便帶我。」

「哇,你初戀這麼牛逼,姐弟戀啊?」

於今清沒吭聲。

「還是兄弟戀?」

於今清繼續沉默。

老大嘆口氣,「我知道你不愛說這些,本科我們怎麼開玩笑,你都不太理。你要不是受了大打擊,不能給我打電話。其實吧,我覺得,一個廠那麼多工程師,為什麼非得她帶你?她要是不願意,你一個剛入職的本科生,能讓你就這麼碰到她了?」

於今清「嗯」了一聲,「他很專業,願意教我,但是就到這一步打止。」

「我給你分析分析啊,」老大思索了一番,「這件事兒要放到老三那裡,那就是乾一炮的事兒,根本不算事兒。你這個吧,好多年沒見了,你們以前又還小,現在肯定什麼都不一樣了,再愛也淡了。她肯定對你還是有點兒意思,但是你吧,不能從前怎麼對她,現在還怎麼對她。你得,嘶——」老大仔細琢磨了一下,「你得重新去認識這個人,你知道不?儂懂得伐?尤其你說她是個很厲害的工程師,能沒點理想,沒點追求?」

老大等了一會,也沒聽見於今清說話,於是又嘆口氣,「唉,無緣無故愛得死去活來,是小孩子對成年人世界的想象。愛有理由,需要資格。她本來就在你前麵,你要是還停在原地,你就永遠沒有可能追上她。初戀再好,也是過去,你可以把它當契機和加分項,但不能把它當籌碼和底牌。因為當你把你們當年的那點愛情、恩義、回憶全都消磨乾淨的時候,你們就真完了。」

於今清猛地坐起身,動作幅度大得差點撞到桌子腿,他突然驚覺自己差點真的就把陳東君永遠地推開了。

老大講了半天,發現於今清還是沒有反應,他說:「我叫老三給你打個電話,這種事他處理得多。」

老三一個電話打過來隻說了兩句話:「你們以為這是道愛情題,這他媽是道哲學題。這種題隻有一個解,做他戰友,當他軍旗。」

於今清像條餓了三天突然看見食物的狗一樣從地上爬起來。

後來所有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老三妖嬈嫵媚地坐在陳東君和於今清對麵,翹著蘭花指邀功,「老子是個哲學家。你們以為乾炮就是乾炮,那他媽乾的是人生。都給我再乾兩瓶。」

於今清打了個電話給陳東君,打的是「師父」那個手機號,「陳工,我明天八點在哪裡等你?」

「直接去結構車間,戴安全帽。」

「沒問題。」於今清掛掉電話,將日程記下來,落筆有力。

這不是一件難想清楚的事,陳東君在想什麼,在做什麼,在追求什麼,他一概不知。陳東君現在在另外一條路上,甩了他兩百條街,他們根本都還沒走到一起,卻要妄談愛情。

第二天於今清六點起床,下樓跑步,廠區附帶的操場上已經有人在鍛煉。他跑到第五次靠近器械區的時候看到陳東君在做仰臥起坐。於今清跑過去,「哥,早啊。」

陳東君坐起來,線條流暢的肌肉在速乾衣下分明而有力,「早。」

於今清說:「比一下?」

陳東君看他。

於今清:「一分鍾仰臥起坐個數。」

陳東君笑起來,「我剛做完六組。」可能見麵之後他真的不常笑,每次一笑都讓於今清珍惜得舍不得多說一句話,生怕說錯一句,就打破了這樣的笑容。

於今清躺到他旁邊的器械上,側頭看著他,說:「我不管。」

陳東君坐著看了於今清一會,笑著搖搖頭,有不常見的縱容與無奈,「行吧。」那是屬於陳東君的舍不得。陳東君從來不認為同性戀是錯,它隻是在這個體製裡混不下去。他可以過把愛情放在暗處的人生,卻不能讓於今清也陪他過這樣的人生。他什麼都不能答應於今清,唯有這樣的小事,他不介意付上全部的寵愛。

一分鍾計時時間一過,於今清就癱在器械上,捂著腹肌,感受那種酸爽,誌得意滿,「哥,我贏了。」

陳東君站起來,用毛巾擦汗,「嗯。」

「我還沒怎麼贏過你。」於今清有點懷念地說。

陳東君低低地笑了一聲,眼中也有一抹淺淺懷念的柔情。

「你請我吃早飯。」於今清躺著沖他喊。

「那你趕緊的。」陳東君笑著朝外走。

於今清兩步跑著追上陳東君,攬上他的肩。陳東君讓他就那麼勾肩搭背,沒個正形地掛在自己身上。於今清故意把腿抬起來,整個人的重量全掛在陳東君身上,他看著陳東君毫不費力地被他掛著往食堂走,偶爾跟過來打招呼的人解釋一句「我弟,嗯,泥猴子」。

於今清呼吸著陳東君頸邊的味道,發現其實事情沒那麼慘,就算什麼都沒有了,他和陳東君還可以做兄弟。

朝陽正是燦爛時。

全新的一天開始了。

早上八點,飛機修理中心的結構車間裡停著一架武裝直升機的骨架,所有外表塗層信息全部被抹去,沒有人知道這架飛機的產地與型號。唯一知道的一點就是,沒有圖紙,沒有期限,繪製出全部圖紙,設計出製造工藝流程。

這就相當於,撿起一個打碎的碗以後,不是把碎碗粘起來,而是從碎片裡搞明白,這個碗是在用什麼材料,放進什麼地方,給多少溫度,加工多長時間才造出來的,一步都不能錯。然而,一架飛機遠比一隻碗復雜得多,那是幾萬個不同的碗同時碎了一地。

結構車間這段時間正式進入清場狀態,對外號稱解決進口武直替換零件難題,陳東君負責,主管技術的副廠長監管,在場的全是精銳工程師及一線操作,外加一個還沒扌莫過武直的於今清。

一個年輕工程師看著於今清開玩笑,「陳工,你這是培養接班人啊。」

「希望吧。」陳東君看一眼於今清,「現在還差得遠。」

另外一個年齡稍大的工程師看了陳東君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陰翳。

很快,梯駕就已經停在武直的兩側,陳東君再次查看了一遍所有情況,然後說:「各組,十天,所有電路電纜布局出來。辛苦。」

馬上有兩名工程師上了梯駕。陳東君對於今清說:「我還有別的事,你在現場多看多學,有問題問薑工。」

年輕工程師抬了一下手,於今清點點頭。

這批精銳對付這樣的武直已經自成一套流程,該一線工人上的一線工人上,該工程技術上的工程技術上,配合默契。

一上午的工作結束後,薑工從武直上下來,喊大家一起去吃飯,他對於今清說:「剛進079,什麼感覺?」

於今清說:「和我想得不太一樣。」從最初進來前他想象中體製僵化效益一般的國營企業,到張師口中的新舊派係鬥爭,技術員都動不了手,再到一上午令他震撼的高效工作,「和我聽說的也不一樣。」

薑工哈哈大笑,「說說。」

於今清沒直說,隻提了一句,「我以為技術員和一線工人關係都一般。」

「是一般。」薑工嘖了一下,「怎麼說呢,你今天看到的,不是079的普遍情況。我們這批人,是陳工一個一個提起來的,要不就是挖過來的,剛開始吧,都覺得自己特牛逼,誰都不服。」他像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似的,「我這麼跟你說,我們奔著陳工的技術去的,最後被他壓著在一線拆飛機皮。那叫拆得一個沒脾氣。」

於今清也跟著笑起來,又覺得遺憾,錯過了陳東君的人生太多。

「有意思吧。」薑工側頭看他一眼,「你是沒趕上那個好時候,那叫一個壯觀。」

於今清問:「怎麼說?」

「你想象一下,試飛站停滿了飛機,你知道試飛站是沒梯駕的,隻能爬飛機。露天,四十度,地麵能煎蛋,飛機皮跟烙鐵似的,陳工一句『更換所有機頂接頭』,差點沒把我手煎成肉排。」

「你們就沒人反抗一下他的鎮壓?」於今清眼底全是笑意,他知道陳東君一直都是這麼個人。

「反抗?」薑工誇張地大呼,「陳工第一個上去,誰敢站下麵乘涼?我跟你說,你看今天早上陳工就一句話,說完就走了。任務難不難,難。多不多,多。陳工現在可以什麼都不做了,那是因為更難的,更糟的,更苦的,他都走過了。所以他下的每一個命令,就算聽起來再不可能完成,也沒有人不服,所有人都知道,陳工下的每一個命令,都是他自己能完成的。」

於今清沉默了一會,「薑工,感覺他是你偶像啊?」

薑工哈哈一笑,「我們唯物主義者,不搞偶像崇拜。」

於今清斜眼看他,「是嗎。」

「畢竟都是人。」薑工說,「你看陳工這麼牛逼,其實他也有做不到的事。」

「哦?」於今清問,「什麼事啊?」

「他再牛逼,也不能把整個079都改造成他的烏托邦。」薑工沒繼續說下去,於今清也能想象。說是小破廠,也有幾千人。079是個巨大的怪物,幾十年來什麼人都往肚子裡塞,有帶著航空報國的理想來的,有純粹來找鐵飯碗的,有關係戶,更多的是那些隻求安穩度日的普通人。這個怪物本來已經不能行走了,僅僅苟延殘喘而已,陳東君短短幾年想割掉那些冗餘的脂肪,隻留下有用的肌肉,逼這頭怪物全速奔跑,那是不可能的。

他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甚至是大多數人的利益。

那天下午工作結束以後,於今清去找陳東君,發現他辦公室門是鎖的。於今清打屬於「師父」的電話,關機。他站在辦公室門口許久,又撥了在學校那晚的電話,過了一陣,電話通了。巨大的風聲和螺旋槳聲從電話那頭傳來,似乎對方在直升機上。

「清——什麼事——」聲音很快飄散在快速流動的空氣裡。

「哥?你在飛機上?」

陳東君在飛往南亞某海島的直升機上,直升機駕駛座上坐著丁未空。

他看著陳東君掛了電話,揶揄道:「喲,敢情你關機就隻關工作機,弟弟機倒是一直開著啊。」

「習慣了。」陳東君一想,也覺得無奈,已經習慣永遠先給這個手機充好電,隨時帶在身上,雖然這個手機的通話記錄上隻有一個未經保存的手機號碼。

「想那麼多年,怎麼,送你手邊都還沒吃到?」丁未空嘴角勾著。

「我哪裡敢。今年春招我跟嚴工說死活得把他說服了弄進來,知道得不到,但怎麼說都想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結果形勢一變——」陳東君下意識地在口袋裡扌莫煙,丁未空側頭看他一眼,「別抽啊。」

「想抽也沒有。」陳東君扌莫了個空,又把手伸出來,「你給我送的資料你看沒看?」

「那他媽絕密,我敢看?」丁未空笑,「你這是顯擺你多能啊,寒磣我見不著是吧?」

「又是老一套。」陳東君說起這個,眉頭就一直沒鬆開,「分解機體,繪製圖紙。」

「這事兒特簡單。」丁未空不笑了,他戴著墨鏡,棱角分明的下半張臉映在夕陽裡,看起來正直堅定,嘴裡說出來的話卻歪得不行,「分解機體繪製圖紙,那他媽成果就擺在紙上,看得見,能論功行賞。你這人,就太理想主義,我叫你直接轉研發,有前途得多,你非留079,079是個什麼地方,你以為真跟計劃裡一樣跟什麼中國軍用機的未來同在,也就騙騙你這種毛頭小子。」

「你他媽少廢話。」陳東君略有不耐,「繪製圖紙,我們現在就坐在一圖紙上?」

「我知道你想的是製造。飛機不行,你追責,飛機毛病在零件,再追,零件毛病在材料,你一層一層追下去,最後追出個屁,最底端的礦業冶金都有毛病。基礎製造就跟一個大車輪似的,陳東君,你以為你嫪毐啊,行轉輪之術,拖得動麼你。」丁未空越說越糙,「嫪毐什麼下場,車裂而死,夷三族。你撐不起來的,就算你撐起來了,也沒好下場。」

「你少看點亂七八糟的。都他媽這麼想,三年前的事——」陳東君猛地頓住,沒往下繼續說。

丁未空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下顎線條緊繃起來。

三年前,就跟這一天一樣。

一組技術精銳被緊急運去中國南海邊陲某海島,那上麵停著五駕殲擊機,全部不能起飛。但當時的狀況就是,必須快速撤離該海島。那時候某國突然切斷該型號殲擊機所有進口零件交易渠道。那組精銳帶過去的全是緊急趕製,尚未經過試飛檢驗的零件。

陳東君強烈要求把三架殲擊機中能用的零件全部換到狀況較好的另外兩架上。但要求被駁回,上峰要求,任務緊急,五駕殲擊機必須全部返航。

於是緊急修理,更換零件,幾日不眠不休。

五駕殲擊機最後隻有兩架飛回了大陸,其餘三駕消失在南海海域。

成功飛回大陸的飛行員後來去找陳東君喝酒,吹了十幾瓶之後哭得跟個傻逼似的,一直在說:「老子不甘心。」

「別想了。」陳東君抬腿踢了一腳丁未空。

「陳東君,我奉勸你一句話。」夕陽沉下去,視野變得黑暗,丁未空卻沒有摘下墨鏡,「趁你和他都活著,把你想做的都做了,猶豫個屁。你以為你成熟,你理智,你大義;他幼稚,他沖動,他什麼都不懂。」

「等他死了,你就會發現,你根本就是個傻逼。」

陳東君沉默了一會,「我們沒到那個地步。」

丁未空眼睛看著遠處的雲層,輕聲說:「我當時也以為我們沒到那個地步。」

陳東君沒有再說話。

數駕直升機在黑暗中穿越雲層,到達海島。

還沒到日出,陳東君就帶領全小組成員進行緊急排故。

另一邊的緊急醫療隊正在進行施救,因為緊急迫降,殲擊機的飛行員難以承受數倍於重力加速度的沖擊,盡管有壓力裝置幫助供血,但他還是暈過去了。

還有一位飛行員內髒大出血,隨時有生命危險。

丁未空在陳東君和醫療隊兩邊走來走去,往返數次,每次都是一邊告訴他「還沒有查明原因」,另一邊告訴他「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終於不走了,跑去向醫療隊那邊的人討了一根煙,走到海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聽海水一次一次拍擊在海灘上。

朝陽慢慢升起,丁未空聽見遠方的一聲哭嚎:「人沒了,人沒了——」

陳東君剛查看過大發,手落在小發邊,突然頓住。他緩緩站起身,朝醫療隊那邊轉過身,久久凝眸。

所有的技術人員一個接一個地站起身,朝醫療隊那邊轉過身體。

海島的一邊是奔忙的醫療隊,哭嚎,命令,物品撞擊的聲音交錯而來;海島的另一邊是數駕冰冷的鋼鐵巨獸,與數十個沉默佇立的身影。

朝陽的光灑在他們每一個人臉上,把他們映得有如一座座雕像。

陳東君走了一個多月,等回來的時候全廠已經進入高溫假,廠區除了值班和安保,就沒其他人了。他進廠的時候門衛差點都沒認出來。

「……陳工?」門衛看了一眼他的證件牌。

陳東君點了一下頭,繼續向裡走。

一個多月,沒有人知道那座海島上發生了什麼,應該說,沒有人知道那座海島上有事發生。地圖上找不到它的位置,更看不到它的名字。

門衛在陳東君身後小聲感嘆,「這是去了趟非洲啊——」

陳東君被曬成了古銅色,變得更加瘦削,原本在衣服下隱隱的力量感,變得顯著,他本來就像一把劍,現在被打磨得過於鋒利,威壓更甚,讓人心生懼意。

陳東君在辦公室整理完一個多月來的總結資料,已經又過去三天,這時候他才有時間去想一下,是不是要帶於今清出去玩一下。

他打了個電話過去,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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