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屑(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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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仆們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做,僵在那裡,即沒有繼續拖人,也沒有放開。

李晉宗調整了一下表情,才再開口,「金先生……」

「坐。」金閃閃沒理他,對李姿意笑:「我們那兒吧工資不高,但待遇還行,入職後就有編製,按不同的族群設置不同的退休年齡,該有的福利都有,五險一金自然也是必配的。出差還有補助按天算。日常餐補、車補、高溫補貼、生日補貼、過節紅包……」

李姿意掙脫了那幾雙抓住自己的手,笑說,「那還不錯嘛。隻是我不太懂了,為什麼我就不符合入職要求呢?大姐姐好在哪裡?」

李晉宗看了她好幾眼,但她不理,李晉宗有些坐不住想說什麼,卻發現金閃閃在看自己,勉強笑了笑,最後隻說了一句,「小孩子不大懂事。您多擔待。」

金錠子卻說,「哪裡不懂事,我看就靈得很。難怪你一直說二女兒合適呢。出去辦差是要機靈些。」

不過瞬息兩個調了位置。現在是李晉宗不想讓二女兒去,金錠子卻似乎改了主意,轉頭對李姿意說,「你真想去?」

李姿意不理李晉宗甩向自己的眼刀,說,「當然想去。這樣的工作現在可不好找。」

李晉宗喝止,「你知道是做什麼就去?!你什麼也不懂,做得好嗎?」

金錠子笑起來,「張先生也是怪了,剛才一個勁非要推舉二女兒我拒也拒不掉,現在二女兒真要去了,怎麼卻有點舍不得的意思?剛才都在做戲呢?」

李晉宗立刻陪笑,說,「哪裡的話,怎麼會呢?阿圓想去我自然肯,隻是看她這麼沒規矩,怕她沖撞了金先生。又怕她在外麵得罪人。」

「你願意那就好了。就這麼定吧。你想她去,她自己也想去,我對她也滿意,皆大歡喜。」金錠子說著就站起來,「我先回去了。等你過完壽,就讓二小姐過來報道。」

李晉宗臉色難看,把人送出去後就立刻返來。

人還沒走近,一把操起旁邊下仆奉著的茶盞,狠狠慣在離李姿意老遠的地磚上。

一聲巨響,瓷器的碎片崩裂得滿地都是。

剛剛換完衣服回來的小夫人,嚇了一跳,雖然不知道父女兩個又怎麼了,但立刻上前來勸架,「大喜的日子,這又是乾什麼。她年紀小,有什麼說得不對、做得不對的慢慢教就是了。你這樣再嚇著人。」

「我嚇著她?什麼事能嚇著她?這世上有什麼事是她會怕的?」李晉宗指著麵無表情站著的李姿意,氣急敗壞,「你怎麼就不能聽聽話?哪怕聽一回!」

月匈膛起伏得像是台風來襲的海平麵。怒目圓睜好一會兒,盯著一言不發的李姿意看,隨後咬牙怒道:「行,你走。你給我走得遠遠的!你不是我的女兒,愛去哪兒去哪兒。以後但凡讓我看到你,我就打斷你的腿!」

小夫人嚇著了,「這是乾什麼,她能去哪兒!」

「我不管,我管不著了!」李晉宗指著李姿意,「你聽到沒有?你給我滾!從今天開始你不是女兒,我也不是你爹!」

李姿意臉頰被崩出來的碎瓷器劃了一道,這時候沁出血來,鮮紅的一道在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但李晉宗不在乎,他扭頭不看,就好像這個人不存在,大聲怒斥:「給我滾!誰敢勸就跟她一起滾!」

小夫人也從來沒有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李姿意笑了一聲拭了拭臉上的血,再低頭看看沾了血的手指頭,表情出奇地冷靜,從桌上抽了張紙邊擦手邊轉身往外走。

小夫人嚇著了,沖上來要攔她,「你要到哪兒去!」

「回房間睡覺。」

李姿意走出了院門,還聽到身後李晉宗的怒斥聲,「給我滾!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去!」

李姿意猛然停步,怒道:「做你的春秋大夢!想讓我滾你一家三口如意嗎?我偏不讓你得意!你想讓我走,除非我死了,你把我抬出去!」扭頭就回去院子,門摔得山響,一頭栽進綿軟的被褥裡,氣得在床上亂打,後來大概是累了,竟然就睡著了。

睡醒後發現,自己還在原地,李晉宗並沒有派人來把她抬出去丟掉。

再一看時間,已經是第二天淩晨三點多了。

四點四十分就要閉案。李姿意爬起來隨便洗了個臉,拿起床腳凳上的衣服裹著出去向山上看。

果然西麵山上燈火通明。閉案禮已經開始了。

半個天都被燈照亮了。

數百人抬著巨大的蓮台正在山巔上走,那蓮台足有百多米高,台身寫滿了『合境平安』之類的吉祥話。

在隊伍前列,是一個不起眼的身影,應該是李晉宗吧,雙手奉著家祖像,跟在祭祀司身後。

跟蓮台相比,那一隊人簡直像隻螞蟻一樣渺小。

蓮台被抬到正西方的懸崖邊,人們放飛了手裡的燈,這些燈不知道是怎麼受操控的,托著那巨大的蓮台向天空升去。

蓮台升到半空,便被點燃,轟然而起的大火映得整個天空都是紅的,烈焰洶湧黑灰滾滾就好像末日來臨。不一會兒飛灰就如大雪一般紛紛揚揚地飄落。

是這李姿意每十年就能見一次的景象。

這麼大的蓮台要足足在空中燒上一整天才會燒得完。那些燒出來的灰屑在這一天中將遮天蔽日。這十幾個小時裡是絕對看不見日月的。

大家覺得,這樣意味著家祖會幫助遮蔽災禍,庇護過整壽的十六姓族人,讓大家受到的天劫沒那麼重,不讓十六姓因泄露天機太倒黴。

其實從各方麵講話,這些神棍家族的邏輯一直是自洽的。

李姿意裹著大衣,仰頭看著天空。

雖然她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但仍然為這壯觀的景象所震懾。

下人站在李姿意身邊,觀察著她的表情,跟她解釋:「主家說讓您睡。所以才沒有叫您。」

李姿意笑了一聲,李晉宗肯定不是這麼說的。

多半是怒斥她沒有參加祭祀的資格,不恭不順不孝,不配做李家的人這種話。

她都麻了。

看著山頂的熱鬧,也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起來。

她說要進下屬單位,倒也並不是完全地和李晉宗賭氣的意思。

主要是她確實需要一份新工作。舊的那份老板不好相處,錢少屁事多,動不動還要被占占便宜,對她不參加應酬也十分不滿,動不動就陰陽怪氣,應該報銷的單子,不讓她來回跑個三五回,是絕對拿不到錢的。

不過她現在站在這裡回想,李晉宗當時態度反復,確實是有些可疑。

也許是,一開始舍不得本來就病懨懨的長女去受苦,所以想讓自己去,可但看到她時又想起來她的德性,又怕她出去胡亂搞事給自己丟人現眼?

說不準。

媽的。

李姿意吐了口氣,就吃了一嘴的屑灰,呸了半天才呸乾淨,找下人借手機用。

熟練地按下自己的手機號。

再怎麼樣,手機得拿回來。上麵綁的東西多得很。

響了三五聲,就被人接起來。

「我手機落你那兒了。」李姿意問。

「恩。」對方那邊很安靜:「你過來拿嗎?還是我給你送過去?」

「隨便吧,你看怎麼方便。」

「和男朋友和好了?」對方沒來由地問,隨後又說,「我無意看到你有通話,我猜你是和男朋友吵架後又合好,所以走了。」

他這麼想也不奇怪,一個女的半夜呆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包也沒了,身份證什麼統統沒帶,然後又在前後不搭的淩晨接了一個電話之後離開了。

「昨天謝謝你。」李姿意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回答這個問題,他帥歸帥,可自己是為什麼落難又關他什麼事?如果每個萍水相逢的人她都要交待清楚始末,累也累死了。自顧自心不在焉地說,「還是我去拿吧。你什麼時候在?」

「我放前台。」對方報了地址之後,就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仿佛因為什麼而氣不順。

讓李姿意覺得莫名。

但她這邊還沒出門,去參加祭祀閉案禮的人就從山上回來了。

張晉行色匆匆地進門,肩膀上的落灰都沒來得及拍,沉著臉打量她,隻說:「你收拾收拾。」

小夫人跟著補充:「我看也不用帶什麼。現在什麼東西買不著呀?」不知道兩人私下聊過什麼,此時格外殷切,「多帶些現金就行了。」

見李姿意不動,急忙上前去勸慰:「聽話,阿圓。爸爸能害你嗎?」

『阿圓』原本是李姿意還小的時候,李晉宗愛叫的名字,後來家裡人跟著叫過一陣,但之後李晉宗給她另取了個名字,就不許人再叫這個了,說是因為她八字不好和『圓』字犯沖,不吉利。

剛開始的時候,有下仆不小心叫錯,那可是直接打死過的。

但小夫人這時候脫口而出,李晉宗卻並沒有什麼反應。隻一味地催促她,叫她走人。

「你們這是乾什麼呢?」李姿意笑了一聲,反問,「是我們家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怕被議會發現?難道我這一去是做質子了?爸爸,你不會是想造反顛覆協會一統十六姓吧。」

「你胡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李晉宗脾氣急躁,見她這樣連聲道:「簡直是冥頑不靈!!!」對小夫人說,「也不用和她說什麼,叫人來把她弄走!」

外麵人早有準備,呼啦就進來了一群,甚至還備了個帶禁頌的箱子。

李姿意要氣笑了,「這世界才多大?十幾個小時就能飛全世界,人家成心要人,能躲哪兒去呀?」

李晉宗不理,似乎是鐵了心。

上來綁她的人說了一句,「二小姐,得罪了。」就要動手。

李姿意猛地打開他的手,對李晉宗說,「如果我們家真有什麼見不得的人事,也許人家壓根就不知道呢。人家不是說了嘛,來這一趟根本就是公事公辦,別家也是要去人的。若是我們自己心虛,這時候一逃,不就擺明了告訴人家有事嗎?!爸爸你活了快一百年了,總不至於這點事都想不清楚。」

李晉宗看著她很久,竟然沒有發怒,甚至有些頹廢,「我想得清楚,可賭不起。」用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注視她,甚至讓她誤以為自己看到的會不會是慈愛呢?

叫人有那麼一瞬間心揪得難受。

李晉宗老了。

他毛發已經斑白了。動物動作來說毛色變得斑雜就是快速衰敗的開始。人也是一樣。

也許他真的過不了明年七十歲大劫。李姿意表情沉鬱下來,問他:「你不會真的計劃著顛覆世界怕被協會製裁吧?」

「你胡說些什麼東西!」李晉宗氣道。

「那是為什麼?」

李晉宗就不說話了。

李姿意看向小夫人,小夫人也是迷茫。大概隻知道要送李姿意走,但也和她一樣對於原因茫然不解,與李姿意麵麵相覷。不過小小聲說,「阿圓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別自己嚇自己吧,反而真的坐實了。本來沒事的,都搞出事來。」

李晉宗站在那裡,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行吧。」抬頭看了一眼李姿意,竟然少有地感慨,「你長大了。我做不了你的主。」轉身出去,步子顯得有些蹣跚。

小夫人連忙跟上去。

不一會兒這院子裡頭又撤得乾乾淨淨。

李姿意在院子裡頭站了一會兒,從時間上算,已經上午六點多了,照平常應該太陽都升了起來,但現在隻有高懸在天空的蓮座與地獄般的熊熊燃燒的火焰。

灰屑多得像大雪一樣。灰白色的灰燼,布滿了整個世界。

李姿意跟下人說了一聲,就出門去,大概是李晉宗吩咐過了,這次可沒人再跟著她攔著她。

前院還是熱鬧的,沒人知道李家後麵發生過什麼爭吵,李晉宗的大壽還有一天呢,大家要吃完了尾宴,等灰屑散去,看過新的太陽在天幕上升起來,這個壽宴才算完。

李姿意坐船到了對麵碼頭,就去車庫隨便拿了把車鑰匙,開著往市區走。

進市區的時候,車窗上已經蓋了厚厚的一層灰,雨刮器掃來掃去,但隻能掃到有限的麵積。

眼見之處,不論是地麵、樹上、建築也都被灰屑覆蓋。空氣中充斥著燃燒後獨特的怪味。很多店都打烊了,路上沒什麼行人,偶爾有幾個,都打著傘,一步一個腳印有點『涉雪而行』的意思。

高樓大廈的外屏在報道著李家的祭祀,稱這是十年一次的古文化盛景。從鏡頭裡看,天上燃燒的蓮台像一個巨大的火盆。

李姿意車子開進酒店,上了斜坡直接停在酒店前門,門童立刻上來接鑰匙,她擺擺手,「不用泊車,我拿個東西馬上走。」

酒店大廳人格外地多,分隔出來的餐廳熱鬧得不得了,與外麵的蕭條完全不同。酒吧也擠滿了人。

李姿意去前台問,前台接待幫她看了一下,卻回復說,並沒有客人把手機寄放在這裡。

「頂樓的那位客人。」李姿意說,「你們可以幫我打電話問一下嗎?」

前台接待請她稍候,但電話響了半天,並沒有人接,「可能不在房間。」

那邊門童已經催,大門口是用來方便上下車的,不能久停,一會兒要有車進來就被堵住了。

李姿意暗罵了一句蘇黎怎麼這麼不靠譜!伸手向前台接待借電話,打給自己手機。

但沒人接。

門童過來催,她也不好再推脫,隻得把鑰匙給他,讓他把車泊到停車場去。

目送車子挪走後李姿意又重新按下了撥號鍵,這次到是有人接了。

對麵吵得要死,對方提高了聲音說,「這邊。」

「哪邊?」李姿意滿頭霧水。

「這邊,我看見你了。」

李姿意回頭四顧,大廳一側是餐廳,一側是酒吧,處處人頭攢動,但找到目標卻並不難,對方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仿佛和身邊的芸芸眾生不是一個畫風。

兩人隔著人群相望,李姿意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原本有些怒氣的,現在看到美人,情緒又妥帖起來,把電話歸還給前台接待,走過去的時候腳步輕快,臉上甚至有了些笑意,「你在這裡喝酒呢。可真自在,我從外麵來,外麵可是又陰冷又髒。」她擠過人群,向坐在吧台的高瘦身影過去,口中抱怨。語氣都嬌憨起來。

仿佛剛才胡亂敷衍人的不是她了。

「等灰屑散了就好了。」對方把放在高腳凳上的衣服拿開,示意酒保再來一杯。目光落在李姿意的外套上。

李姿意裡麵的衣服雖然換了,但穿的還是他的大衣外套。

因為沒暖過來,還是有些冷,所以裹得緊緊的。纖細的手腕從大袖子裡露出一截,也沒有要把大衣脫下來還給他的意思,伸手接過酒保手裡的酒,仰頭一飲而盡。『叭』地一聲把杯子放在桌上,對著年輕的酒保笑得眼睛彎彎,「再來一杯!」

酒保紅著耳朵問,「還是一樣嗎?」

「不要。這個難喝死了。」她說蘇黎口味怪,扭頭看中另一側的陌生人,問人家,「你喝的是什麼?」

對方雖然意外,但樂得回應美人提問。甚至有些受寵若驚。

她又問,「好喝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向酒保抬下巴,「和他一樣吧。」

人家覺得有戲,想繼續和她聊天,她又不理了,扭回頭撥撥頭發,對蘇黎說,「你這個真的難喝哎。你的舌頭明明和我的一樣呀。難道不一樣嗎?」撐著下巴看他,大大的杏眼,像是根本不諳世事。

這世界仿佛是她的遊樂場。對她而言,每個人都是她身後那個陌生人,她需要你,就笑著你說話,不需要了,一扭頭管你是誰。

隨隨就親口勿,隨隨便便就走開。

但她開口問:「我看看是不是一樣的」然後就口勿上來的時候,蘇黎卻還是忍不住微微垂頭向她,沒有拒絕。

李姿意放開他後灌了好大一口酒,仿佛剛才的親口勿隻是正常社交的一部分,撐住臉歪頭問他:「你不是說把手機放前台嗎?我以為你有事出去了。還是說生我的氣了?」

「是有事。」蘇黎含糊地說,「但我不去也一樣。」他醒來李姿意已經走了,但東西落在這兒,大概會回來拿所以沒有去。反正他也不是很想去:「我能生什麼氣?」

李姿就笑。不說話。

他過了一會兒說,「你的車很貴。」

他不認得車,但李姿意開來的和他的是一個標,李姿意說過他的車很貴。

「阿。不是我的車。」李姿意應了一聲,想了想說,「未來可能是我的。也不一定。」沒有更多解釋。家業還不知道誰繼承呢。伸手向他,「手機。」

「我沒有拿下來。」

「那你去拿下來呀。」李姿意說。

「你趕時間?」他問,「男朋友的車?」

李姿意撐著下巴,看著他笑。

蘇黎有些不自在,好在看到酒櫃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定了定心。眉骨高讓人顯得鋒利,五官深邃讓人看上去更顯得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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