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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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

每個城市裡,似乎總是有那麼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無論是昏暗的小巷,還是較為偏僻甚至沒有路燈的小區。

對於其他人來說,避之不及的地方,也可能是某些人的「樂園」。

廢墟之上,灰白的高樓長久無人居住,沒有半點人氣兒。

地麵上隨處可見被人丟棄的玩偶、家具、小電器,一片荒涼,隻一眼,就好像走進了恐怖電影中的場景,讓人心生怯意。

未完工的爛尾樓,沒有門窗,四通八達,隨意進出,防護設施更是沒有多少。

天氣晴朗,太陽升至高處,灑下暖洋洋的陽光。兩個小身影坐在爛尾樓頂層,屁股底下墊著忘記從哪裡撿來的廢紙殼子。

地上碎石土渣特別多,一不小心就會蹭到身上,用來墊著的廢紙是傅雲禮找來的。

他怕會弄髒時鬱的衣服,又怕碎石會刮傷人的皮膚,忙碌了很久,才搭建好這個秘密基地。

並給這裡起名為「樂園」。

這麼大的小孩子,都愛玩,傅雲禮也不例外。

他朋友很多,是孩子們裡的孩子王。一點都不像是福利院的孩子,陽光熱情,附近的流浪貓狗們,都受過他的恩。

院長奶奶希望他能帶動那個安靜的小女孩。

傅雲禮歪頭看向坐在旁邊一動不動的女孩,她很漂亮,是他見過最漂亮的。

女孩的眼睛不是那種黑色,而是偏淺的琥珀色,乾淨清澈。

她能坐在這裡盯著天空,亦或者樓下的廢墟,一看就是一下午。

同齡的孩子當中,她不是「病」得最嚴重的,卻是傅雲禮最能感受到心疼二字的。

他開始和她聊天,「姐,我們去玩捉迷藏吧,我知道好多好玩的地方。」

「……」

「你看,那邊的樹,就那裡,那一排都是櫻桃樹,野生的,我領你去摘吧?」

「……」

「哦對了,吃櫻桃的時候一定要把籽吐了,不然種子就會在肚子裡發芽,特別嚇人!」

傅雲禮板著小臉,非常嚴肅的說道。

時鬱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並沒有被這種說辭嚇到。

她喜歡待在這裡,雖然那一個個黑漆漆的窗洞,像是多眼的怪物,隨時都有可能裂開巨口,將人生吞下去。

但她不怕,她的害怕神經近乎沒有,一些小女孩會怕的東西,她都不怕。

鬼怪,黑夜,嚇小孩子的恐怖故事,不聽話就會被抓走。

無所謂。

全都無所謂。

時鬱麵無表情地站起來走到爛尾樓邊緣,垂眼看向下麵。

這裡沒有防護欄,她就那麼站在那裡,語氣沒有起伏道:「小抑,你會推我嗎?」

會像之前的「哥哥」一樣,把我推下去嗎?

傅雲禮愣了兩秒,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朝下麵看了一眼,頓時感覺天旋地轉,一陣眩暈感襲來。

他恐高,隻看了一眼就腿軟得不行,卻強裝鎮定的拉住了時鬱的手。

把人從那裡拽了回來。

「姐,那裡太危險了,你不可以去,我也不去。」

他像個小大人一樣教育著時鬱,憑借知道的知識,給她科普講述,以後都要離這種地方遠一點。

高樓邊緣,河邊小橋,樹林深處……

時鬱卻很固執,完全不聽他說,再一次問道:「你會推我嗎?」

她像是想要得到什麼答案,又不會表達,問話生硬。

傅雲禮撓了撓頭,疑惑道:「我推你乾什麼啊?」

時鬱沒說話,又坐回去了。

「你膽子真的好大啊,我剛才往下瞅了一眼,腿就發軟,我最怕高了。」

傅雲禮眼睛裡似帶著光,亮晶晶地看著時鬱,是毫不作假的誇獎。

和時鬱一起玩,完全不用擔心她會怕,無論是領她上山,還是下河,她都無所畏懼,像個小勇士一樣,比很多男孩子還勇敢。

這個爛尾樓,時鬱和傅雲禮經常來,或者說,是時鬱總來。

這裡沒有嘈雜的聲音,很安靜,偶爾會遇到在這避雨的流浪漢,時鬱也不覺得怕,頂多盯著那人看幾秒,就自己去玩了。

在她的世界裡,沒有美醜,沒有貧富,全是過眼雲煙。

有個流浪大叔總是來,還會把時鬱當成一個小的傾聽者,和她講述著曾經的經歷。

大家心裡都知道。

這個漂亮的小女孩,不愛說話。她的朋友隻有傅雲禮。

「這是我姐,她叫時鬱,以後我們就一起玩啦!」傅雲禮叉著月要,笑盈盈地沖其他小朋友說道。

福利院有很多「生病」不能正常玩耍的小孩子,所以傅雲禮經常會領時鬱跑出去玩。

大夥們盯著時鬱看了看,歡快地跑起來,「好啊,我們今天玩什麼?捉迷藏還是打聯合?」

「捉迷藏吧,手心手背分一下,看看誰當鬼。」

眾人都沒有意見,傅雲禮看了看時鬱,她臉上的表情很淡,並沒有說話。

他知道,一般時鬱沒有表達明確的拒絕時,就是可以的意思。

時鬱和傅雲禮運氣還不錯,兩個人都是藏的。

他領著她藏進了一個非常大的灌木叢裡,雖然知曉她並不會說話,卻還是用手指在嘴邊比了個「噓」的動作。

傅雲禮緊張兮兮地一會兒左看看,一會兒右看看。

相反,時鬱就很淡定,縮著身子,看向某處的光影發呆。

「你看什麼呢?」

傅雲禮好奇地順著時鬱的視線看過去,結果看到了一條黑漆漆約有一米長的蛇盤旋在地上小憩。

「嘶——」傅雲禮倒吸了一口氣,小聲道:「姐,我們換個地方吧。」

時鬱沒動,反而更專注地望著那條蛇。

小孩子普遍膽子比較大,傅雲禮倒是沒多怕蛇,隻是擔心時鬱會受傷,拽了拽她的胳膊,沒拽動。

就在這時,時鬱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行為,她居然把手伸向了那條蛇。

下一秒,傅雲禮強拉硬拽地把人拖走了,他呼吸有些喘,臉色幾乎是瞬間就白了。

恍惚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時鬱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那他就來保護她,她不會表達,那就不表達,他會做好所有的一切。

告訴她,有他在。

從那以後,傅雲禮就給自己定位成了一個責任的承擔者。

保護。

像爸爸媽媽那樣,為了其他人,而犧牲自己,成為英雄。

是不是,他把時鬱保護好,就能明白父母自我犧牲的精神,就能理解他們了?

傅雲禮想在時鬱身上找到父母離去的原因,嘗試著去解讀得到反饋。

可是,他失敗了。

傅雲禮剛來時光福利院的時候,時鬱就已經在接受心理治療了。

同樣的,身為烈士子女的他,心理疏導也很重要。

傅雲禮很愛說話,心理谘詢室內,他乖巧地笑,眼睛裡都是光,沒有半點雜質。

心理醫生問他,「會為爸爸媽媽感到驕傲嗎?」

他笑著說:「會,我長大以後也要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沒人知道,我笑得時候,感覺自己正在死去。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隻要提到父母時,心上都仿佛有一根刺,不斷紮著,往外滲血,然後周圍所有的人都在說。

你該為他們感到驕傲。

可我好疼。

傅雲禮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沒有一個人是能理解他的,就像他不能理解父母的所作所為一樣。

隱藏在笑容背後的,是更深刻的痛苦與壓抑。

有人還需要他的保護,隻要他繼續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夠懂的。

可在高考過後,時鬱自己出去住了。

已經……

沒有人需要他了嗎?

一直以來,寄托在時鬱身上的信念,好似一個玻璃瓶,從最開始的一道裂紋,逐漸增加,外表依然堅硬,可實際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輕而易舉將其擊碎。

傅雲禮知道,那不是時鬱的錯。

而是因為,那個瓶子,從一開始就是壞的。

不求回報的付出,不過是想尋求一個答案罷了。

————

傅雲禮去費城的那天,天色昏暗,陰雲密布,身體裡翻湧著不知名的情緒,像頭野獸,橫沖直撞,要從裡麵把人撕咬成碎片。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公墓走出來的。

等回過神來時,他已然站在了小時候和時鬱常來的爛尾樓。

原來,束縛住時鬱的,是傅雲禮。

傅雲禮有多陽光,時鬱就有多陰沉。

她就像是他內心的陰暗麵,把他的痛苦全表達出來了。

最開始靠近時鬱,不是可憐,也不是同情,而是羨慕她敢去抗議,用自己瘦弱的身軀,來表達所有的不滿。

是他,固執地認為時鬱「不正常」,「生病」了。

這麼多年來,傅雲禮的行為和反應,都像是一種自我心理暗示,不停地告訴自己要陽光開朗,要保護好時鬱,帶她走出那段陰暗的過去。

殊不知,深陷黑暗中的,是他才對。

「姐,對不起……」

電話打通的時候,傅雲禮覺得自己定然是瘋了。

冰冷的雨水砸下來,涼得徹骨,少年站在荒廢的爛尾樓頂,四周空無一人,腳下是水和土混在一起的泥。

好累啊。

所有的一切都隱匿在雨幕中,看不真切。

傅雲禮死死抓著月匈前的衣服,蹲下來,渾身顫抖,攥緊了手機。

其實,他很自私。

他一點都不為爸爸媽媽感到驕傲。

他騙了自己十八年,騙過了所有人,每一天都假裝樂觀向上,長久以來堅持的信仰,是那麼的脆弱不堪。

「小抑?」電話另一頭傳來時鬱的聲音。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沒有起伏,很平,隻有在表達疑惑時,尾音會稍稍上揚。

————

等時鬱趕來的時候,傅雲禮正拚命的把自己往牆角裡縮。

他全身都濕透了,頭發亂七八糟的糊在臉上,從未如此狼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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