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鸚鵡(三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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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讓你滾出去了,聽不懂嗎?」低沉嗓音涼涼響起,渾厚磁性驀地蓋過宋謫業的聲線。

是從殿門方向傳出來的,夾雜絲縷晚風呼嘯,驚得殿內人不禁朝聲音源頭看去。

隻見屋內不知何時添了一抹玄色,正慵懶靠在門上,雙臂環月匈,歪了頭側目,滿是不耐煩。

宋謫業話音猝然哽住,咽了咽口水,這回掀開珠簾的動作明顯乾脆利落許多。

顧欽辭雙腿分開,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瞥了眼桌案:「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

宋謫業立刻端起桌上那份沒動過的雞絲薏米粥,連帶著開門、邁門檻、關門的步驟一氣嗬成,過分麻利。

寧扶疏聽著腳步聲匆匆遠去,不由得狐疑:「他怎麼那麼怕你?」

「不知道。」曾經在雲華軒潑人酒水,又拿筷子捅穿飯桌的熙平侯無辜聳了聳肩,一本正經道,「可能是妾室屈於正房之威。」

寧扶疏忍俊不禁:「那麼敢問正房夫人,深夜來本宮寢殿,所為何事?」

顧欽辭瞧見她額前掛著兩滴細小汗珠,沒有回答,上前兩步:「殿下不舒服嗎?」

說來奇怪,方才疼得天昏地暗也能硬生生咬牙忍住,沒在宋謫業麵前漏一絲狼狽。而今痛意消減大半,反而嬌氣了起來。

她癟癟嘴道:「頭疼。」

「顧欽辭,你說些好聽的話給我聽吧。」

顧欽辭在她跟前蹲下,抬手攬過寧扶疏的後腦勺,讓她靠在自己肩頭:「殿下想聽什麼?」

寧扶疏沉吟片刻,隔著衣料的聲音有些低悶:「我也不知道。」

顧欽辭想了想,緩緩開口:「縱然這世上自私自利的人居多,可重情重義的人亦不在少數。臣與兄長能為彼此舍命,此生不會因爭奪世子之位反目,想來殿下與陛下也是如此。」

寧扶疏一怔,顯然沒想到他會說這個。

宋謫業和自己的那番話,他都聽見了。

顧欽辭似乎察覺到寧扶疏愣了一瞬,問道:「殿下不想聽這個嗎?」

寧扶疏搖搖頭。

談不上想或不想。

她清楚顧欽辭對寧常雁向來沒好臉色,這些話,是他故意說來安慰她的。

寧扶疏不評價對錯。

隻知道,這確實是她此時最需要的。

因為縈繞著她神經深處的刺痛,在須臾之間,神乎其技地盪然退去。

寧扶疏輕聲道:「你繼續說,我都聽著。」

顧欽辭道:「宋氏能理直氣壯地殺害族弟,不過是常有世人薄情寡義,總愛給自己犯下的過錯尋找一些能夠說服自己無罪的借口。」

寧扶疏倏爾抬起頭,纖長眼睫輕顫。

她鮮少這樣靜靜地盯著顧欽辭,更是少有的在他漆黑瞳孔中,掘出深沉的認真。

果然,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

有些人看似殷勤熱情,常阿諛奉承,其實骨子裡住著損人利己的惡魔,每分每秒都想將擋他道路的無辜者推入地獄深淵,毫無懺悔之心。

而有些人雖然眉眼冷冽,常冷語相對,可月匈懷乾坤天下,襟存點滴情意,如懸掛天際的太陽,四射光芒熠熠耀眼,烤得人深秋也覺暖融。

寧扶疏杏眸勾出明媚笑意:「嗯,本宮知道。」

她的頭徹底不痛了,說著,話鋒一轉:「但侯爺身上為何有一股……」她吸了吸鼻子,狐疑道:「魚腥味?」

聞言,顧欽辭驀地神色一僵,抬起袖子湊到鼻前。

果不其然,沾染著淡淡的腥臭味。

「侯爺?」寧扶疏喚他。

「沒什麼。」顧欽辭二話不說把外袍脫了,「可能是袁伯收衣服的時候沒注意,把壓箱底的舊衫混進來了。」

他當然不會跟寧扶疏說,自己得知宋謫業大晚上跑去廚房折騰,要給長公主做什麼雞絲薏米粥,當下氣不過。等人走了之後,不甘示弱也去了廚房,準備做份魚蓉粟米羹。

嘁,雞絲跟薏米混在一起,能好吃嗎?

魚蓉和粟米混在一起,才有可能好吃!

秋季最肥美的鯪魚剔出雪白魚肉,一片片透明無骨,與黨參薑片一同下鍋清煮,去腥又添味兒。再將半熟的魚片切成碎末,加入一個蛋清共同碾磨成細膩如膠的魚蓉。

金黃色粟米經清水淘洗兩遍後倒入紫檀砂鍋,小火文燉半個時辰,米粒吸水逐漸飽滿,膨脹成圓滾滾一小顆,突然迸開裂縫,香味頓時溢了出來。再加進碾製好的魚蓉,適量的鹽巴與胡椒,攪和均勻後繼續煲一刻鍾。

便是食譜上廣受稱贊的魚蓉粟米羹。

隻奈何現實與書籍往往存在小出入,顧欽辭頭一回親自動手下廚,偶有偏差更是難免。

他,敗在了第一步。

大楚百姓皆道雲麾大將軍仗劍貫長虹,揮刀斬斜陽,卻不知,耍慣長弓大刀的他其實征服不了一把小小菜刀。耗費了整整一水缸的鯪魚,也沒能切出一片剔骨魚肉。

顧欽辭見寧扶疏將信將疑,似乎想追問,連忙咳嗽了聲轉移話題。

「殿下對趙參堂開設地下賭坊,怎麼看?」

他每每談及正事,眨眼便能端出不苟言笑的模樣。不得不說生相冷俊的人在這方麵就是有天然優勢,說謊都不容易被揭穿。寧扶疏被他牽著走,隨即把魚腥味的事給忘了。

「宋謫業此人睚眥必報,趙參堂承諾過他的事沒能辦到,他就轉頭出賣趙參堂的把柄,這消息多半是真的。這樣一來,趙參堂拗著不肯把趙麟豐交給京兆尹,與其說是對這個小兒子的溺愛,不如說是他擔心自己的草包兒子骨頭軟,受不住刑罰恐嚇,嘴巴沒把住門將賭坊秘密抖落出去。」

「殿下有何打算?」顧欽辭提醒她,「等著京兆尹抽絲剝繭地查,速度就慢了。」

寧扶疏理了理曳地的朱砂裙裾,把問題拋了回去:「本宮瞧起來,像是有耐心之人麼?」

顧欽辭麵上頓時露出一抹心領神會。

她見不得趙府蹦躂,多耽擱一點時間,就是多給趙參堂一點處理線索銷毀罪證的機會。她想一板子直接把人打進詔獄裡,跪在塵泥中再也爬不起來。

來不及等著趙麟豐那個蠢貨泄密,不如直接以長公主或熙平侯的名義,給京兆尹透個底。

必查他個措手不及,天翻地覆。

顧欽辭也是這個想法,自知曉清州敗役三萬將士陣亡是趙參堂的手筆,甚至害得顧鈞鴻腿疾惡化,險些命喪黃泉,還有那老狐狸屢次三番針對寧扶疏出狠手,每一條拎出來都足夠他將趙參堂殺個千遍萬遍。

寧扶疏沒耐心,顧欽辭更沒有這東西。

他匆匆出了長公主府,飛簷走壁穿梭過兩條巷子,翻牆躍進京兆尹府。躲避府邸護衛對他來說小菜一碟,輕而易舉扌莫到尚且燭火通明的書房。

寒涼晚風襲來,屋內白燭曳動暗了暗。

埋頭處理公務的京兆尹下意識抬頭,隻見狹窄書房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男人,板著臉,裹挾滿身寒氣,把年近半百的小老頭兒差點被嚇個半死。

而還不等他開口問什麼,這位爺就已經以私設賭坊聚資斂財,以及拐賣百姓良民的罪名參了趙參堂一本。

且偏生語速極快,若非京兆尹為官多年各種大風大浪大世麵都見過,隻怕現在已經開始稀裡糊塗轉圈了。

顧欽辭最後補了一句:「趕在寅時城門大開之前去徹查,斷了他妄圖轉移證據的後路。」

說完,轉身就走。

「侯,侯爺等一等……」京兆尹喘口氣的工夫,人已經沒影兒了。

顧欽辭聞聲頓住步伐,站在軒窗下回頭望:「大人有什麼問題?」

京兆尹實話實說:「衙門差役大多都在趙府門口候著,給那頭施壓逼他交出趙麟豐。這大半夜的,陛下那邊多半已經歇息了,下官一時半會兒恐怕抽調不出足夠的人手。」

顧欽辭聽明白了,缺人,想向他討。

……這好辦。

他道:「我讓楊子規把左金吾衛調給你。」

今晚本該輪休的左金吾衛大將軍躺在楊府床榻上連打兩個噴嚏。

自從,夜幕沉沉的金陵城又多了一個可憐人。

顧欽辭就像鞭策陀螺連軸轉的長鞭,成日畫著太尉黨好日子到頭的催命符。

在霜降的最後一日,京兆尹連同禦史台往禦前呈了一遝足有半人高的文書奏折,把趙參堂當做一顆洋蔥從外到裡剝得透透徹徹,大小罪責皆陳列在冊。

意圖謀逆、褻瀆皇權、賣官鬻爵、貪汙斂財、故意殺人、買賣良民……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原先太尉黨臣見情勢不妙,便有人看準時機呈上了兩封趙參堂與朔羅可汗互通有無的信件。氣得寧常雁震怒拍案,當即吼著要株殺趙參堂九族。

喊完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和長公主喚趙參堂一聲舅父,也在其九族之內。怒火更盛,拂袖把茶盞揮到了地上。

最終下的聖旨是責令禦史台收押太尉趙參堂,擇日五馬分屍。除皇室一脈的趙氏九族親眷及家中奴仆,知情者遊街斬首示眾,不知情者貶為庶人,三代不得入朝為官,由朝歌長公主協領金吾衛抄家。

寧扶疏接到旨意時,正在府中逗鳥兒。

前幾日齊渡出任務回京,給她尋來兩隻珍奇名貴的藍牡丹鸚鵡。

小家夥鈷藍羽毛披身,越往尾部色澤愈深,極似紫藍,越往頭部則色愈淺,幾近銀白。淺灰黑色的腦袋上點綴幾撮鵝黃絨毛,分別覆在額間與頸側。一公一母,色彩繽紛甚是漂亮。

禦前小黃門站在長公主身後宣陛下口諭,她邊聽,邊朝著金絲楠木籠中的小家夥悠哉哉吹了兩聲口哨。

剛被□□會學舌的鸚鵡立馬喜氣地一跳,揚聲嘰喳:「長公主殿下英明神武!長公主殿下英明神武!」

小黃門見狀,也隨之應和著奉承了一句:「長公主殿下英明神武。」而後,又續道:「陛下派來給您支使的左金吾衛已經在門外候著了,殿下您瞧……」

寧扶疏將手裡竹製的逗鳥杆遞給琅雲:「本宮先行更衣梳妝,馬上就去太尉……」她頓了頓,忽而揚唇明媚一笑:「啊不,如今隻能稱作趙府了。」

「殿下說的是。」小黃門哈著月要,「那奴才就先回宮復命了。」

寧扶疏點頭請他自便,待一行人影消失視野中,她讓琳絮將顧欽辭請來。趙參堂能在短短幾日之內伏法,這其中少不了熙平侯的功勞。

且對朝歌長公主而言,自己懲治趙參堂,不過是心存對寧氏江山與蒼生百姓的責任,拔除朝中奸佞蛀蟲。可對顧欽辭而言,卻是三萬手足兄弟冤魂遊盪,死不瞑目的私仇得報。

顧鈞鴻如今尚不宜露麵,趙參堂最該對著跪下磕頭認罪的人,是顧欽辭。

可不曾想,這人給她的答復卻是:「殿下和楊子規去便好,臣就不去了。」

「為何?」寧扶疏不禁問。

「抄家搜府之後,趙參堂的罪名恐怕隻增不減。」顧欽辭道,「再加上先前種種,臣怕自一看到他,等不及五馬分屍的日子就先拔刀把人砍了。」

他單是說這話,額頭與手背青筋便不自覺鼓起,可見憎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最後卻又說服自己:「人在做天在看,生前有律例國法判他死罪,死後自還有閻王判官打他入十八層地獄。」

「……殿下自己去吧。」

寧扶疏抿唇嘆出一口氣,如此也不勉強他。隻是在臨離府前答應,就算趙參堂在牢獄中,自己也絕不會讓他有一分一秒好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遠比直接死了痛苦。

雙刀髻上的朝霞彩鳳步搖映著晌午天光,流蘇碎金,雍容華貴。國色牡丹經驗綻放在蜀繡緋紅宮裙,給生機漸淡的蕭肅秋季平添一抹濃墨重彩的艷麗。顧欽辭望著那背影,籠中鸚鵡也望著它們的主人。

「長公主殿下英明神武!長公主殿下英明神武!」

「什麼?」顧欽辭愣怔,這才注意到這兩隻新來府上的小家夥。

也不知是聽懂了他的話,還是單純隻會說這一句話,藍羽鸚鵡張開喙,重復叫嚷:「長公主殿下英明神武!」

顧欽辭早聽說金陵城的世家貴人以逗鳥兒為樂子,其中猶屬學舌鸚鵡最為有趣。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真會說人話的鳥兒,難免起了興致。

他走到精致鳥籠邊,揮手屏退伺候在側的婢女,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慢慢開口:

「來,跟著本侯說:長公主殿下和熙平侯琴瑟和鳴,永結同心。」

小鸚鵡歪起腦袋,綠豆大的圓眼睛眨巴眨巴瞧著他,好似沒聽懂。

顧欽辭放緩語速,一字不落重新念了一遍。

小鸚鵡一點點模仿著他的嘴型學:「長公主殿下……英明神武!」

效果甚微。

「不是這句,再來……」顧欽辭起先教得極有耐心,「是長公主殿下和熙平侯琴瑟和鳴,永結同心。」

如此反復多次,日頭西斜,又輪到小鸚鵡:「長公主殿下和熙平侯……英明神武!」

「琴、瑟、和、鳴、永、結、同、心!」

「這八個字有那麼難嗎?」顧欽辭臉色黑如鍋底,咬著牙,「再學不會,今晚就把你們倆燉了!」

小鸚鵡霎時縮了縮脖子,躲到金絲籠的犄角旮旯裡去了。

這個人好凶。

完全不像它們的主人殿下,英明神武!

作者有話說:

firstround:顧狗vs鸚鵡,顧狗完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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