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請辭(一更)(2 / 2)
她一襲衣裙緋紅隨之消失在顧欽辭視野中。
房門一開一合,灌入幾陣寒風,銅爐火星暗了暗。顧欽辭握住袖中那枚玉令,掌溫格外熾熱滾燙。末了,他將玉石收進懷裡,貼身放在離心髒最近的位置。
馬車行在濕冷長街,自入冬後,枝頭黃葉簌簌落盡,沿巷叫賣的貨郎少了不止半數,隻剩林立店肆的老板揣著棉服袖子縮在櫃台後,腳邊擱個火盆子聊以取暖。
……萬物蕭條。
饒是皇宮大內也亦然,禦書房外值守的小太監們趁方總管不在,紛紛歪著腦袋偷懶打瞌睡,直到聽見一陣清脆悅耳的流蘇輕響,連忙吸了吸鼻子重新打起精神。
幾人之間相互遞了個眼神,霎時齊刷刷屈膝下跪,磕頭高度隻敢與長公主殿下的雲履平齊,額發幾乎貼著地。
寧扶疏奇怪看了他們一眼。
這規矩從前並不曾有,顯然是寧常雁故意整這一出,專門給她瞧的。
深宮殿宇明光四射,一門之隔的室外蒼風呼嘯拍窗疾,絲毫吹不散殿內暖如芳菲三月春。熱氣迎麵撲來,寧扶疏扯鬆鬥篷毛領,下一瞬,便瞧見新上任掌印太監方緣貴跪在寧常雁腳邊,諂笑著給皇帝捏腿。
寧常雁斜躺在胡床上,眼瞼周圍覆著濃濃青黑,眉心仄出川字紋皺痕,似乎氣色不太好,就連唇色也蒼白著。
若在三日前,寧扶疏必會關心他兩句。可現在,她望著寧常雁哪怕雙目微閉,神情憔悴,唇角卻是保持上挑弧度,掛著一抹暗藏算計的詭笑,叫寧扶疏生出恍如隔世的錯覺。
寧常雁這幅模樣,實在令她覺得陌生。
寧扶疏踩著蓮步慢慢走上前,突然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應該給他行個禮。
正欲屈膝福身,寧常雁驀地睜開了眼睛,一如既往地喚她:「皇姐來了。」
他抬起靴尖踢了踢方緣貴,那奴才立馬收回給他揉腿的手,很是上道地膝行挪開地兒。
「聽說皇姐那日回府後便病了,現在身子可好些了?」寧常雁站起身走到寧扶疏麵前,腳步空浮,比她這個病了數日的人還要虛弱。
他伸手,想親昵拉她衣袂。
被寧扶疏不動聲色躲開了。
「並不見好。」寧扶疏不冷不熱地回話,對他僵硬收手的薄怒熟視無睹,信口編織理由,「我就不與陛下走太近了,容易過病氣給你。」
寧常雁壓下眸中神色,端出一副懊悔的模樣:「說到底,這事兒還是怪朕不好。那幾天拉著皇姐日夜操勞,都忘了皇姐是女兒家,身子總歸嬌貴些,實在不應該。」
寧扶疏冷眼瞧著他捏造出的關切憂心,那叫一個眉目真誠。若非她已經看透小皇帝的真實麵目,隻怕會一直這完美無瑕的好演技欺騙住。
隻聽寧常雁又道:「對了,朕前日命人送去的補品,皇姐有吃嗎?那是扶桑國上貢的珍品,據說專治寒症,朕想著最是適合皇姐。」
「陛下有送東西過來府上嗎?」寧扶疏不知他提這子虛烏有的事,是謂何意。
「皇姐沒收到?」寧常雁反問。
「並不曾。」寧扶疏搖頭否認。
寧常雁目光頓沉,冷似冰刀瞥向方緣貴,厲聲質問:「怎麼回事?」
「你最近膽子可是越來越肥了,連朕交辦的差都敢偷懶懈怠?」
「奴才冤枉啊!」方緣貴連連磕頭認錯,「這差事奴才交給小夏子去辦了,千叮嚀萬囑咐他務必送到長公主殿下府上才行,這……」他小心覷向寧扶疏,「這奴才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陛下……奴才實在冤枉啊!」
「一群廢物。」寧常雁低罵,似是當真動了氣,「朕平日白養著你們了,自己滾去領二十板子,什麼時候反省清楚了什麼時候再回來當差。」
方緣貴恭恭敬敬地叩頭:「謝陛下恩典。」
他當即彎月要退下,哪敢再晃到正處於氣頭上的皇帝麵前礙眼。可沒走兩步,驟然聽見陛下森冷聲音幽幽從背後傳來:「等等,你剛才說的那個小夏子……」
方緣貴轉身:「陛下想怎麼罰?」
「杖斃,以儆效尤。」寧常雁毫不猶豫,也毫不留情,「今後朕不希望再聽到類似的事。」
寧扶疏靜默旁觀著一切,暖爐就在她身側,銀絲炭燃燒正旺,映出絲縷紅意。可她卻捏出滿手涔涔虛汗,仿佛這地龍是冷的,炭火是冷的,籠罩在她四周的空氣也冰涼沁了深深寒意。
方緣貴口中的小夏子是黃世恭的乾兒子,從前最受黃世恭器重,也因此跟黃歸年及長公主府關係最好。
寧扶疏心如明鏡,寧常雁杖斃的,哪裡是一個普通小太監,壓根是本不應該親近長公主卻偏偏親近了她的人。
可親近長公主府的,豈止禦前宮女太監,更多是滿朝文武官員。那句以儆效尤,儆的是其他奴才往後務必恪盡本分,認清主子是誰。同時也一語雙關地儆寧扶疏,若再結黨營私,她身邊的人下場便如同黃世恭和小夏子一般。
……不得善終。
「陛下。」寧扶疏短暫閉了閉眼喚他。
「皇姐要為小夏子求情嗎?」寧常雁反問,臉上依舊是人畜無害的少年笑意。
「非也,我是想為自己求個恩典。」寧扶疏無聲吸氣,啟唇說出她打了一路的腹稿,「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話,我如今算是真正領悟到了,咳咳咳——」
她沒有敷粉描眉的容貌清麗,這一陣牽動肺腑的淒冽咳嗽間,唇色煞白,更是沖淡三分嫵媚與嬌艷。
溫溫吞吞接過宮女遞來的溫茶潤喉後,續道:「許是少時殘留體內的餘毒作祟,我這些時日深感嗜睡頭暈,畏寒懼風,四肢麻木無力,數罪並發地折騰著身體,精神日愈衰沉,恐怕是沒法再理政議事了。」
「陛下再過一個月便年滿十六,可以接過父皇留下的擔子臨朝親政了。」寧扶疏道,「而我,也該找個清幽僻靜的別院好好調養身體,爭取多活幾個年頭。」
「我的意思,陛下可懂?」
「自然是皇姐的身體最重要。」寧常雁果然假惺惺接話,「朕雖舍不得皇姐,可如若因為朝政繁瑣而害得皇姐纏綿病榻,那就是朕的不懂事了。朕現在長大了,可以為皇姐分憂了。」
他問:「皇姐選好養病的地方了嗎?」
「選好了。」寧扶疏淡聲道,「金陵喧囂,怎麼都不合適。若住在京畿別院,也難免時常有高朋舊友拜訪。」
她說著,看了眼龍涎香裊霧如絲,在半空盤旋出一條虯龍:「陛下可還記得朝歌?」
「皇姐是說,父皇賜的封地?」寧常雁道。
「不錯。」寧扶疏點頭,「既遠離金陵足夠幽靜,又有現成宅子,無需花銀兩修葺裝點,能節省不少時間。」
最要緊的一點,隻有她回了封地,百官才會相信長公主是當真放權讓政。至少明麵上,兩相再無往來,長公主黨不復存在。
這樣,寧常雁才最放心。
也才會放下對她的提防。
作者有話說:
第二更在路上啦,還差一點點寫完,大概九點鍾能發出來。
小皇帝會暫時下線一段時間,不能讓他影響到疏疏和顧狗談戀愛(bushi,等疏疏殺回來)
感謝在2022-06-3018:00:00~2022-07-0115: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付元寶寶寶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