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夢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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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搜刮了兩人的家當:手機全都遺失了,包括裡麵的金幣、銅板和物品,將永遠的遺失在寶庫山的深草裡了;但一條原本放在手機裡的紅繩子神奇的出現在袁山山腕上,那是寄養屋裡用於拴門的備用繩;還有一隻黑黢黢的幽靈,貼在杜七河的手心裡想逃開他們的檢查,被眼尖的袁山山發現、由胡夢獅拎了起來。

「這是可以載人的幽靈嘛,」胡夢獅驚喜的說。「放你這兒真是浪費!」

她將它托舉在掌心裡,命令道:「張開翅膀。」

幽靈展開兩隻薄薄的黑翼。以往不管杜七河如何下令,它都不理不睬。

胡夢獅正要招呼兩人坐上去,轉念一想,說道:「杜七河,你就蹲在草叢裡等著,帶著厄運童子可走不了。別害怕,就算被吞進青蛙肚子裡,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的。但是別碰泉水,沒有正確的鑰匙,泉水會吞下冒犯者。」

杜七河還沒有表示反對,袁山山就一下子擋在跟前。

「你走吧,把鑰匙精靈留給我們。」他認真的說。「它隻是受傷了,仍然可以領路,我們會取到寶物的。」

胡夢獅差點兒仰天大笑。她想出言譏諷,又覺得浪費口舌和寶貴的時間。她甩出鑰匙,乘上幽靈,命令道:「帶我走吧!」

她獨自飛向西邊的櫻桃雲。本來這隻小幽靈要乘坐兩人就很勉強,現在樂得輕鬆……飛了一會兒,她掉轉方向沿來路返回,追上草叢中踽踽獨行的身影。那隻穿漢服的黃毛貓蹲在男孩肩上,沖她喵喵直叫。

「就算搬來救兵,我還得費工夫找你們倆,豈不是更麻煩?」她詳裝生氣,「上來吧!一起去!」

幽靈馱上三個人,像蝴蝶受不住雨滴的重量一樣搖搖擺擺。

途中胡夢獅告訴兩人,厄運童子是庭院裡綠屋子的主人、大精靈竹取童子的產物。每當竹林裡誕生一個厄運童子,同時也會誕生一個好運童子;它們沉睡在竹節裡,擅長感知生靈的巫師能夠找到它們。一旦附在人身上,厄運童子會讓人壞運纏身,丟失物品、錯過時間、顛三倒四、甚至受傷生病;而好運童子則帶給人一連串好運氣,走路都能撿到金子。每當厄運童子招來厄運,好運童子就能得到好運;反之亦然。

「怎麼才能讓它們消失呢?」

「用『橘子』可以暫時收起它們,就像野舍捕獲野靈一樣,但目前我們沒有那種東西。另一種情形是遭遇的厄運已經超過了厄運童子本身,它們就會消失。但一連五隻——」

話還沒說完,幾條肉紅色的長舌頭刷的裹住了幽靈!哎喲!他們從半空摔下來,但胡夢獅早有準備,一麵拋出紅繩一麵命令道:

「一網打盡!」

紅繩子化作一張大網,呱呱大叫的跳跳蛙全被網住了。它們依然吐出又長又黏的舌頭試圖攻擊。胡夢獅使勁牽住繩子係在一棵黃楊樹上,沒好氣的問:「還有多遠?」

袁山山瞧著舔爪子的小貓:「就在附近……」

他顯然有出眾的耳朵和眼睛,一點也不會迷失方向,很快便順著指引找到了寶物所在的湖眼。那是一潭幽藍的湖水,周圍長滿葉片卷曲的蕨類和星星點點的雛菊。

胡夢獅這下眉頭舒展了,大聲念下咒語:

「幽咽泉,幽怨語,

花底流,玉盤起。」

咒語完畢,這邊袁山山肩上的小貓化作一隻水勺,另一邊一輪金黃的圓月從湖底升至湖麵。

胡夢獅將皮手套和水勺都交給杜七河:「你來舀。」

「我?我不是帶著厄運嗎?」杜七河膽怯的問。

「怕什麼,有我在,你隻管照做。」

杜七河笨拙的到水裡撈月。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掉入湖眼,反而順利的撈起了一隻小木盒。小木盒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和一朵用金線鑲嵌的百合花,沉重的像裝滿了金子。

「哈哈,我還準備著下水去撈你呢!」胡夢獅沖上前翻弄杜七河的頭發,發出得意洋洋的笑聲。「我的判斷一如既往的準確,那些家夥已經離開了!」

杜七河檢查了頭發,果然如此。

「剛離開你們不久,我就想起一個傳說,冬屋的幽咽泉是極純淨的泉,可以清除人和動物身上的瘴氣。帶病的人喝了泉水能神清氣爽,被附身的人用泉水洗澡能驅逐鬼怪,黑牙和山鬼都不會接近這些泉眼。所以我想,厄運童子說不定也怕泉水呢?」

她笑得齜牙咧嘴,末了斜眼瞧著杜七河:「說起來,你到底是從哪裡惹上這麼多厄運?」

杜七河也不明白,袁山山則蹙起眉頭。遠處傳來呱呱幾聲大叫,原來是跳跳蛙逃走了,紅繩子不知何時回到胡夢獅手中。

「這是個寶貝呢。」胡夢獅心裡琢磨,不太情願的交還給袁山山。

三名小巫師在泉眼裡洗過手,然後重新乘上幽靈,這一次連幽靈都輕鬆了許多。寶庫山裡的傍晚如夢似幻,他們飛向櫻桃雲,憑借守藏官的經驗,順利找到豬門。

即將分道揚鑣了,杜七河很不好意思的對胡夢獅說:

「你的手機丟了,我明天就去買新的賠你。」

胡夢獅也正心疼丟失的錢財。幽靈會回來找主人,可金幣沒法失而復得,再說她可比這兩個家夥富裕多了!

「那當然了,記住我要萬古流牌的,不用太大,三四寸長就行,深色都可以接受,但按鍵必須是綠寶石,最好預存了全套家具和幽靈用品……」

她呱啦呱啦提了一堆要求,然後盯著兩個小草衣琢磨了一番,提出額外條件:自己要隨他們一起去見挑戰者。她曾聽說,挑戰者們一向大方,甚至有些巫師特意將財產相贈;就算沒有錢財,他們也有可能演練法術,為混沌行做準備。

誰知道一個無人知曉的巫師是否會藏著無人知曉的法術?

*** *** ***

藍瓜將他們送到了庭院。兩年前胡夢獅從東邊驛站前往冬屋時,也是搭乘藍瓜,兩年過去了,它更高大了,毛發更長了,還新添了幾道疤痕。庭院的侍奉巫師卻已經換人,她認識的幾名巫師要麼去了任務越來越繁重的守衛部,要麼去了更前線的野舍。一位枯木似的老巫師引領他們前往岩石屋,途經瀑布般的花圃、被爬山虎覆蓋的瞭望台、月洞似的白屋子、空空如也的柿子屋……

這些景色多麼荒涼啊!當年繁榮的庭院,居住著許多大妖怪和大精靈,草衣和麻衣穿梭來往,其他庭院難以望其項背,傳說整個世界都紮根於此呢!

岩石屋分布與庭院向白原延伸的原野上,星羅棋布,有數十個之多,原本是用作結界的支點。當初大巫師們居住在這些環繞銀杏之門的巨岩中,日夜念誦秘祝,才讓本已蘇醒的混沌重歸睡夢。巨岩位置隱蔽,外表爬滿植物,很難被發現。

他們到達時,挑戰者正站在屋前欣賞落霞。

「他們就是為我達成心願的小巫師?」他微笑著問。他衰老而臃腫,眼角爬滿皺紋,雙眼也幾乎成了一道紋路。侍奉巫師恭敬的奉上寶物,老者沒有立即打開小木盒,而是握在掌心中翻轉,似乎又是遺憾,又是歡喜。

「你們是否了解感知法術?」他詢問。

感知法術是一種名之術,胡夢獅研習不多,如果是封印或淨化之術,她倒是能滔滔不絕的說上一宿。她無聊的打起嗬欠來。

「這個盒子裡裝著『彩星』,是三位古術巫師的傑作。對於鑽研感知法術的巫師來說,這是傾家盪產也要看一眼的聖物,是可以為之拋灑熱血的至寶。我何德何能呀,來打攪她的睡夢……」

晚霞已經褪去,煙花般的「彩星」如一道彩虹升入夜空,庭院之上閃爍著明亮的星辰。

「麼便問吧:星星都是我的眼睛,我能看到幾百裡內城市的麵貌,幾百裡外火焰、雨雪和風暴的跡象,以及有星光的地方人的蹤跡。」

杜七河親近來好不好(不是通電話時的好不好)、袁山山民村莊的近況……老者對他們說了許多,他述說時兩眼熠熠發光,變得年輕而充滿力量。

胡夢獅真己離開後海屋的情形呀!但那似乎太遠、太遠了。

老者望著他們的神情跟望著看小木盒一樣,又是遺憾,又是歡喜。不久後他嘆息著擺擺手。

侍奉巫師答應道:「是的,李冰大人。」忽然他發覺自己失言了,見小巫師們沒什麼反應,這才吩咐他們返回冬屋。

他們退下了,沿著發光的銀杏磚穿過庭院,一路談論著寶物、混沌和冬屋。

「我有一種感覺,他好像不會歸還彩星了。」胡夢獅又開始啃指甲。每當她琢磨事情時,就忍不住這樣做,十個指頭都已變得光禿禿的。「說不定混沌行時,會將彩星帶去一起,我有這種感覺。」

「不歸還也沒關係吧?冬屋確實承諾過,要無條件完成挑戰者的願望啊。」杜七河天真的說。

「話是這麼說,但如果明知道挑戰無望,還賠上這麼貴重的寶物,實在是很可惜。彩星除了用於查看世界,還可以有很多用途,它就像一整個蒼穹,一整條銀河,浩瀚無邊。如果在災難發生後,用它和封印法術保護紫薇地的天空,將是很好的屏障。」

杜七河沉默了。

「既然這麼珍貴,或許冬屋認為挑戰很有希望吧?」袁山山反向思維。

「怎麼可能,」胡夢獅抬手掠開一枝伸到小路上來的樹枝。「你該去看看記載四十年來混沌行的名錄,那是一部血淚史。不是我瞧不起他——」她頓了頓。「但比他厲害的巫師還是有的。」

「他也應該知道這件事。」袁山山說。

「沒錯,但有時候,人會一時糊塗。有時候,隻能將錯就錯。更有些時候,隻能一條道走到黑……」胡夢獅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她真搞不明白。此外,跟這兩個小家夥說話並不讓她覺得厭煩。

「你們知道麼,他可是一名首領巫師。」

「首領巫師是什麼?」杜七河癡癡的問。

她無知得令人發狂,但袁山山耐心的向她解釋:「這世上有稱號的巫師中,最厲害的是首領巫師。他們是七名被稱為無敵的巫師,七名被稱為無畏的巫師,七名被稱為無限的巫師。我們冬屋的大君就擁有無限的稱號。」

但大家都管她叫「跳蚤巫師」。胡夢獅在心裡補充。

「不管寶物多麼神奇,使用它的巫師更加重要。」袁山山繼續對杜七河說。「你聽到侍奉巫師叫他李冰大人了吧?這世界上能使用這麼厲害的感知巫術、又叫那個名字的,恐怕隻有那一個。」

「這麼厲害的人也會死嗎?」杜七河天真的問。

這一次,袁山山過了很久才回答:「不知道,但這是他給自己選擇的歸宿。」

夜深了,尾巴上掛上了一盞馬蹄燈的藍瓜落在萬事屋後麵的草甸子裡,他們跳到寬厚的手掌中,再跳到地上。袁山山要去寄養屋值夜班,杜七河要回其他組,胡夢獅要去歸還鑰匙。夜風吹著竹葉颯颯作響,他們走進紅磚牆時,有許多巫師越過他們,奔向主樓。

萬事屋裡似乎發生了不尋常的事。匆忙的腳步像雜亂的心跳一樣令人不安,三人互看了一眼,隨著人流沖進主樓。他們剛進去,就有巫師擋住門口,阻止人群繼續湧入。

主樓裡幽靈們像一盞盞黃燈,巫師們像一團團陰影,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和奇特的臭味熏得人直流淚,正中央的虎門前,密不透風的圍著人,突然像受驚的鳥群般散開,露出觸目驚心的血泊。幾名黑衣巫師沖進人群為他們讓開的空間,他們的臉上和手臂上全都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白色線條,開始搶救血泊中的傷者。

巫師們驚恐的竊竊私語像掃過竹林的急雨。胡夢獅聽到關於行動失敗的議論、關於敵人恐怖力量的描述、關於事態急劇變化和僥幸逃脫的後怕……

受重傷的是三名衛兵,麻雀般灰撲撲的製服已經被汙跡和鮮血覆蓋,明明已經施了昏睡咒語,他們還在痛苦的扭動,似乎從靈魂深處感到疼痛。醫生們一雙雙白色的「化身之手」探入他們的軀體、捧住心髒、接續斷骨……

「怎麼回事?」胡夢獅低聲問,更像是自言自語。但近旁一名不停出汗的麻衣回答她。

「衛兵一隊奉命捕捉野獸,結果出事了,剛從虎門逃回來。」

虎門平常並不使用,隻有緊急時才開啟。

胡夢獅又問:「怎麼會出事?不應該事先做好了計劃?」 近來她曾聽過好幾次守衛部冒著極大風險捕捉野獸,但從未發生意外。衛兵一隊的隊長趙叔更是以謹慎聞名,手下衛兵極少傷亡。

「天知道,但你看他們的傷,一定是正麵對上了,沒來得及避開……」

有人憤恨的目光投向這邊,擠開一條路走來。胡夢獅驚訝的發現是周繼來。他臉上濺著血,眼裡幾乎噴出火焰,身後跟著好幾個人(蘇敏敏也在其中),二話不說便率領同伴將袁山山和杜七河押走。

這是怎麼回事?胡夢獅的手指動了動,沒有去抓被帶走的杜七河的衣角。她猶豫片刻,然後悄無聲息的跟了出去。周繼來已經穿過主樓外混亂的人群,鄭笑鳴和一個牛頭似的衛兵攥著袁山山和杜七河,還有蘇敏敏和另一個麻衣女孩殿後,雖然兩個孩子不住掙紮,但被施了禁聲咒語,那些鬧哄哄的巫師也沒人關心他們。

一行人沿著牆根向北走,匆匆穿過中庭和老房子,一直來到北邊空地上。夜風鼓著勁兒呼呼地吹著,對話零零落落的飄進胡夢獅耳朵裡。

「她身上的厄運童子呢……」

「不見了,一個都不剩……」

「一定是他們發現以後用橘子收起來了……」

「可惡!好運童子突然消失,在最關鍵的時候……」

「是你害了他們,你們這兩個蠢貨、廢物……」

「如果趙叔追究起來該怎麼辦?他還不知道這件事……」

胡夢獅恍然大悟。怪不得會一連出現五隻厄運童子,原來是這些人找來放在杜七河身上的!

周繼來等人在空地上商量對策。胡夢獅屏住呼吸,縮在老房子後方的陰影裡聆聽,大致搞清楚了原委:得知今天要去抓捕野獸後,周繼來想要建立功勛(或是逃避危險),於是讓擅長感知法術的隊員康時雨(跟他們在一起的麻衣女孩)從綠屋子裡搜尋來好運童子。她找到了五隻好運童子,但同時也得到了五隻厄運童子。周繼來讓她將厄運童子放給袁山山,但男孩十分警惕,不容易下手,於是她選擇放在愣頭愣腦的杜七河身上。就在袁山山和杜七河進入寶庫山時,衛兵一隊正在大牆地埋伏即將破繭而出的野獸。周繼來攜帶好運童子出任務,滿以為有恃無恐,卻人算不如天算,正在他兵行險著之時,好運童子突然消失,他暴露在野獸麵前,那三人正是為了救他而受傷的。

現在看起來,目前他們最擔心的不是夥伴們的傷勢,而是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能產生的不利影響:就算是用來對付棄民,這種手段也太卑鄙了。更何況最終的結果如此慘烈,一旦暴露原因,將摧毀周繼來及其他參與者的全部聲譽。

他們嘀嘀咕咕的商量著,最後決定了懲治袁山山和杜七河的方法:把兩人扔到鼠門後的荒野裡過夜。

鼠門聯通幾處廢棄之地,是冬屋的廢舊物品處置站。其中最荒涼恐怖的「半夜森林」中,不僅有荒廢的高塔和小屋,偶爾還會有山鬼出沒。連平時親切可愛的蘇敏敏也摻和進來,她綠色的袍子上沾著一大片主樓中傷者的血跡,變成一團難看的黑色。

「早就該驅逐他們,」她尖利的說,「如果找不到回來的路,不是更好嗎?」

臉龐上有一顆痣的鄭笑鳴在一旁附和。萬事屋裡誰都知道他與周氏兄妹是青梅竹馬,但胡夢獅仍然感到失望:他生就一副多好看的模樣呀,骨子裡卻是又壞又愚蠢。

「除非把門完全關上,否則他們還會回來。」牛頭衛兵並不滿意。

「或者真的遇到山鬼。」康時雨顯然也憂慮著。

他們的話語中暗含讓人毛骨悚然的信息。胡夢獅將他倆又好好地打量了一番。

「哼,這次隻是警告。」周繼來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對袁山山和杜七河威脅道:「如果你們敢對其他人說一個字,哪怕提到好運童子這個詞,下次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在這些既年長、又高壯的衛兵包圍下,杜七河和袁山山就像兩隻小老鼠。憤怒讓杜七河全身都在顫抖;但袁山山反而鬆弛、鎮定,隨時隨地注意著周圍。

他們拖著兩名小草衣進入鼠門。

胡夢獅數了三下心跳的時間,然後像貓兒一樣悄沒聲的跟入。

一進門便不對勁兒。迎麵而來的半夜森林,陰森森的叫人透不過氣。

胡夢獅並不是第一次進入這裡,但森林帶給她麵目全非之感。張牙舞爪的冷杉樹、籠罩著陰暗氣息的土地、夜露中凝結的血腥味……林中活動的生靈出奇的少,仿佛所有東西都躲進了洞穴,連一隻咀嚼樹根的黑牙、或是在夜風中搖曳的精靈都沒有。

這裡到底是怎麼了?她止步不前。

哪怕隻踏進十餘步,就有一種比寶庫山裡強烈無數倍的預感襲來。胡夢獅四下張望,真想掉頭回萬事屋啊——那人聲鼎沸的地方!但在黑暗森林的前方有兩個可憐的小家夥需要她的幫助。今天之前,她跟他們兩個毫無交集,但今天之後,她有點兒喜歡他們,不想他們任人踐踏。

胡夢獅抖擻精神,遠遠跟上。

周繼來等人徑直前往森林深處,他們在激動情緒的驅使下,對周遭的異常視而不見,推搡、嗬斥著手中的小獵物,像踏步在平坦大道上的升旗手。

「餵,時雨,解開禁聲咒語吧,」周繼來下令。「我倒想聽聽他們求饒。」

「山鬼嗬——來吧——來吧!」牛頭衛兵大聲唱著。「我們給你送來食物!」

洪亮的聲音在林中傳播、震盪、回響。

胡夢獅脖子後麵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杜七河拚命忍著不哭,反而發出噎住一樣的抽泣聲;袁山山則一點聲息都未發出。

越往前走,森林越加陰冷,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逐漸凝聚。一行人穿過冷杉糾結的密林,一尊尊破損的石像靜默注視,猶如一個個靜默的鬼魂。

這時,大地似乎輕顫了一下。

周繼來猶疑的停下腳步。

「難道真的是山鬼?」他說,聲音已經不似方才洪亮。「前麵有個瞭望台,我們看看去。」

「是就好羅,」牛頭衛兵還無知無覺:「把他們丟過去——丟過去!」

康時雨補充:「讓山鬼像啃蟲子一樣啃掉他們的骨頭,才算給戰友們報仇了。」

鄭笑鳴發出冷笑:「我怕山鬼都不願吃破爛人的臭肉!」

蘇敏敏沒有說話,胡夢獅望見她走上前拉住這位卷發衛兵的衣角。

一行人很快抵達瞭望台,那是一座爬滿藤蔓的老朽高樓,鄭笑鳴安慰了看起來很害怕的蘇敏敏,然後沿著螺旋樓梯往上爬,其他人在台下等候。樹木像鐵欄牢籠,空氣像凝固的奶油,袁山山的的背影像一把繃緊的弓。除了樹梢隨風搖動,森林再無其他動靜,胡夢獅隱蔽在一棵滿是樹瘤的老樹後麵,一種感覺突然攫住了她,讓她呼吸困難,四肢發軟。

巫神啊,保佑我們——

這時,地殼動了,仿佛沉睡的巨人冷不丁打了個寒戰。那東西剛破土而出,胡夢獅已知曉它的恐怖。它不是野靈、妖怪或山鬼,而是一個她隻從書上讀到過的夢魘。

快逃。這聲音在她心中爆發。

撇下那些笨蛋,快逃!

「跑啊——!」她喊出了口,隨即雙掌緊握,對那東西使出「縛蛇」。它颶風般穿過森林,速度快的可怕,沿途樹木像爆竹般劈裡啪啦的斷裂。周繼來等人已經可以看見了,他們呆立著,難以置信,接著發出失魂落魄的尖叫。

「野獸、野獸、野獸——!」聽不出牛頭衛兵在哀嚎還是詠唱。

他們下一秒便沒命的逃跑,拋下一切阻礙之物,牛頭衛兵甚至將擋住他的康時雨推倒在一旁。而在這些人之前,袁山山是第一個跑掉的:他幾乎是在胡夢獅喊叫之前、就一把拉起杜七河、向來路狂奔——周繼來等人沒有來得及阻止。

林中出現的是一頭巫師們噩夢中的怪物。它大約有三米高,下半身是烏黑的四足,上半身是灰中透藍的毛皮,頭部有四隻邪惡的眼睛和畸形的鹿角,身體上到處都是腐爛的白色圓洞。它的蹄爪落在哪裡,哪裡就變成一塊廢墟,氣息噴在夜霧中,夜霧也染上了毒素。

這便是「野獸」。

這是一頭比今晚早些時候整個衛兵一隊對付的還要高大、強壯、殘忍的野獸。胡夢獅用盡全力才僅僅能讓它放慢速度,卻不能阻止它朝瞭望台直撲過去。它隻一撞,瞭望台就像一顆可憐的小柳樹一樣搖晃不已,再一撞,高台便攔月要折斷了。鄭笑鳴尖叫著從高台跌落在草地上,他想要站起來,卻滑倒了,第二次掙紮著站起來,再次滑到了。野獸停止了撞擊,繞過廢墟向他逼近,鄭笑鳴臉上布滿絕望的神色。這時杜七河卻突然沖來,拽著他站起來。

這白癡在乾什麼!

胡夢獅大驚失色,餘光發現袁山山也返回了。

野獸會像吃餅乾一樣吃掉他們三個!

沒有時間思考,力量爆炸似的湧出,她沖過去擋在鄭笑鳴與杜七河前方。野獸的頭顱離她很近——太近了——那股熏人流淚的臭味幾乎令她昏厥,它張開血盆大口向她咬下去——

「神南坐,序四時!」

黑煙騰起,一隻木狼的身子出現護住他們,擋住那張可怕的嘴。但野獸的尖牙狠狠咬住狼身,撕開一道道血腥的裂痕,胡夢獅跌倒了,依然將左手握住右手勉力維持,嘴裡不住催促道:

「快跑,快跑!」

「你、你……」

「笨蛋,快跑!」

野獸退後兩步,再次迎頭撞擊,這回不僅撞破了木狼殘敗的身軀,還將三名小巫師撞飛了出去,落在斜坡上翻滾。胡夢獅頭暈眼花,但嘶吼聲緊隨而至,她忍住疼痛,施展化身,白線浮現在手腳上,助她奔到杜七河與鄭笑鳴身邊將他們護住。她再次將手舉過頭頂,黑煙中木狼隨即出現,但身軀衰弱,她聽到大聲呼喊,是袁山山試圖引開敵人,但野獸並不理睬,扭動身軀朝三人直撲過來。胡夢獅感到陣陣絕望,不禁閉眼默念秘祝。如果沒有封印,她也許能對付怪物,但現在——

她的世界忽然間安靜了。沒有身體被割裂的痛楚,也沒有令人心碎的哀鳴。她睜開眼,發現一堵呼嘯的力量牆壁出現在眼前,還有一個胖胖的中年人的背影。

是雜物部的副部長蔣伯。他半跪在地抵擋著野獸,百忙中騰出一隻手指向袁山山,一個透明但隱約可見的影子出現在男孩旁邊,卷攜著他飛快躲入牆壁。

野獸依舊猛烈的撞擊著,「嘭——嘭——嘭——」,所有惡毒的眼睛都朝向他們,但牆壁巋然不動。

巴巴掌回頭看著他們,胖乎乎的麵孔像一輪暖陽:「待在我後麵,它傷不了你們。」

四個小巫師坐在地上互相看著,慘白著臉,喘著粗氣。忽然鄭笑鳴哇的一聲哭了,他抽泣著,從一個討厭的家夥變成了一個受了驚嚇的普通男孩。他斷斷續續的說:「謝謝你……」

也不知這話是對誰說的,但他重復了好幾遍。

野獸的攻擊仿佛持續了一個世紀(實際上還沒有燒開一壺水的時間長),隨後它停止了,突然望向北方。它那黑色的軀體向後退去,很快消失在林間。待它徹底消失不見了,巴巴掌才解除法術,擦掉滿臉汗水,白線從他的身上褪去了,胡夢獅看見他胖胖的手臂仍在顫抖。

「現在安全了,」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現在安全了……」

他們休息了好一陣才能夠走路。巴巴掌沒有指責他們擅闖半夜森林,也沒有解釋自己如何找到他們,更沒有解釋野獸的出現。除了告訴他們周繼來等人已經回到萬事屋,他沒有說任何話。他們沉默的走著,當終於返回萬事屋時,最深的夜幕已經籠罩大地。

胡夢獅疲憊至極,拖著步子走向宿舍。這時有人拉住她的袖子,她回過頭,發現幾名年輕的巫師盯著她,在三張髒兮兮的臉龐上,是三雙亮晶晶的眼睛。

「謝謝你。」有人說。分不清是誰,好像是一個聲音,又好像是三個聲音。

胡夢獅竟無言以對。她知道自己暴露了力量,也許今後她隱藏的身份、來這裡的目的、平凡快活的日子都麵臨危機,這些將會帶來很大麻煩……

但讓她意外的是,自己居然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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