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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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你是否想看到,那段往昔之日?

術者,藏之於心中。

名者,呼喚真名之術,使精靈鬼怪從我而遊。

形者,提振形體之術,使□□凡胎至半神之境。

令者,號令創生之術,命無生命者有如生者。

約者,訂立契約之術,可束縛八方,可結不破誓言,可使身魂受困。

祝者,祈求祝福之術,可淨化治療,可操生殺之柄。

此名、形、令、約、祝五術。另有雜術者,煉兵製器,莫不相同;另有古術者,使萬物混而為一,天下不知是非,非常人之所及。

——來自七頁紙的《巫術入門》

杜七河有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她曾經在課堂上寫下來。

年輕的語文老師做過一個隨堂小遊戲,讓所有人寫一張匿名紙條:「如果隻剩三天生命,但可以無條件的實現一個願望,你的願望是什麼?」

孩子們嘻嘻哈哈的將雨滴般的願望寫在羽毛般的小紙條,如同一隻隻白鴿飛上講台。英語老師念了許多小紙條。那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數都希望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看好看的,有個孩子寫道:

我希望再騎一次我的小馬,在呼倫貝爾大草原上,載著我喜歡的女孩,一直騎到海邊,我要告訴她我已經喜歡她很久了,不僅這一輩子喜歡她,下一輩子也會一直喜歡她。她的名字就是:陳嫣然!

全班笑作一團,陳嫣然紅霞滿麵,來自內蒙古的徐雲飛驕傲的挺著月匈脯。

杜七河的小紙條偏巧緊接著徐雲飛的那一張,對著她的願望,語文老師的笑容消失了,她偏了偏頭,說道:

「嗯……這真是一個心思細膩的孩子。」

這句評語讓杜七河臉紅不已,即使沒有人知道是她寫的。她終結了全班歡樂的氣氛,沒有人喝彩,也沒有人評論,很快就被下一個願望掩蓋了。讓杜七河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沒有人提出相似的想法,她以為會有很多、很多、很多人與自己一樣。

到頭來所有人之中,隻有她存有這種陰鬱的細膩。這更讓她渾身發熱,在班級的角落裡喘不過氣。

朋友們,你們河的小紙條上寫著什麼嗎?

在那輕盈的紙片上,她真誠而憂傷的寫著:

希望能有一種魔法讓媽媽把我忘記,這樣她就不會難過了。

*** *** ***

冬至。小寒。大寒。節氣中的第二十二個,第二十三個,第二十四個漸次過去。木芙蓉盛放後凋謝,銀杏葉金黃後飄零。夜空中北鬥星西沉,獵戶座東升,仙後座高踞,飛馬座淩空。草衣們的服裝從輕薄光滑的長袍變成了厚實柔軟的大衣,宿舍和萬事屋在小雪後開始供暖,暖氣源頭是竹林地下居住的一群火蛇,每到冬至就會回到這處巢穴。如果恰巧哪隻魯莽的小蛇不小心鑽進了巫師們的房間,不僅會引起好一陣騷亂,還會讓那裡熱得好似沙漠的中心。

杜七河逐漸習慣了這裡與外麵世界的所有不同之處。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到食堂吃早餐,順便讓幽靈「小黑」在牛奶裡泡澡(幽靈們最喜歡泡熱湯了);然後到其他組開門,帶上平板車開始給各部門送東西。那些東西五花八門,例如裝在玻璃瓶裡的暗雲和亮星、填上地址就能自動寄出的郵票、吃了一肚子書籍需要寄養部處理的青蛙、隻能響七次但每次都可以直接傳輸物品的老式電話……如果有什麼東西摔壞或遺失,小邋遢會幫她修復和找回;如果東西送不完,皮蛋會讓他的幽靈「快腳」幫忙。午後往往有一段空閒時間,但她和袁山山常常要取宅獸,眼看離最後期限越來越近,搬家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還經常被塞給一些「垃圾活」,像是給「釘子戶」上門做思想工作、給召喚法術研究協會的左鄰右舍加裝防護板、給在家研究草藥的巫師開辟可以消除氣味的水渠……

這半年來,除了與媽媽通電話,杜七河甚至很少使用手機(所有外麵世界的新聞仍然可以看到),換做之前的自己看來是多麼匪夷所思啊!每次她都想向媽媽匯報自己小小的成就:又掌握了新的咒語,雖然隻會一點點;又見到了奇特的生靈,雖然隻是遠遠的看一眼;又碰上了有趣的巫器,雖然隻是在平板車的筐子裡……而不是在電話裡背誦每門科目的成績。

比起打電話、發短信或郵件,巫師們更喜歡用幽靈傳遞手書信和物品,批評那些使勁戳著小屏幕的人看起來像傻瓜;但是,他們又一點兒也不介意對著老式電視機觀看上一整宿節目。巫師們還有一些狂熱的愛好,例如,就像某些人熱衷於集卡片一樣,許多巫師們酷愛收集具有創生力量的晶體,水晶、火晶、蟲晶、藻晶、瓦晶、沙晶等等,如果市麵上出售的某一套晶體在他們的收藏中少了一枚,他們簡直會食不下咽;他們還熱衷於自創和品嘗各種各樣的飲料:成百上千種茶葉、咖啡、果汁和釀酒,甚至草藥、露水、漿汁、花蜜,都會毫不吝嗇的倒進口中,每人每天不喝上幾杯就覺得缺了點什麼。

此外,巫師們也像白殼子們一樣擁有「流行和時髦」的東西,咒語也不例外。例如,十幾年前流行銅板召喚法術,以至於巫師的薪酬裡都要發銅板,近來卻流行起蓮蓬召喚法術,所有池塘裡的蓮蓬都被采了個精光;上個月巫師們還趨之若鶩的學習「大掃除開始」咒語的清潔法術,這個月就變成了「屋似明鏡畢得淨」咒語,據說,使用前者時,做清潔的跳蚤們會把家具移來移去,最後主人也找不到東西在哪裡;使用後者時就不會這樣,但麻煩的是跳蚤們會吃掉屋子裡所有已開封的食物。

他們還有許多奇怪的癖好和特征,出於工作考慮,杜七河花了一整個晚上把萬事屋裡的職員們整理成冊,從關於雜物部的部分中就可以窺視這份宏偉名單的一角:

【雜物部

領導乾部如下:

部長老吳:從未出現過的神秘人物,但單獨的辦公室裡經常傳出搖滾樂,據說年輕時是樂隊成員。隻為他送過一次幼貓貓糧,敲門無人應答後放在門口,再經過時就不見了。

副部長巴巴掌:安排和處理雜物部的大小事宜,總是突然出現,突然消失(使用「大步流星」咒語的關係)。喜歡一切與梅乾菜有關的食物和肥皂劇,工作再繁忙也雷打不動的要看《今夜幸福再敲門》,因此經常需要為他送錄像帶。

投訴舉報組組長江姨:每天都穿毛線襪的女士,工作的時候會讓人產生「千手觀音」的錯覺,其實是與她定下契約的「纖首鸛」妖怪在接打電話。對投訴人經常進行威脅恐嚇,但對部下很親切。需要大量不織屋的毛線和四時屋的泥鰍。

遺失及寄養組組長呂小姐:超喜歡榴蓮的女士,為人熱情,但其他部門全都盡量避免通知她開會,因為就算不發言她也散發著大量榴蓮的氣味。能夠在日常對話中就不自覺的使用秘祝法術的力量,讓人很難拒絕,這也是大家回避她參會的原因之一。

法術開發組組長迪迪:脾氣很好、但經常丟三納四的年輕人,一隻兔子每時每刻都趴在他的頭頂。雖然是老好人,但能夠不參加的活動和聚會都會想辦法拒絕,甚至不惜假裝骨折(為他送過繃帶和石膏)。喜歡製作和收藏微縮模型,還能用倍數咒語將模型變得跟實物一樣大。

目錄調查組組長海大爺:脾氣很壞的老頭子,但不知道為什麼精靈們很喜愛他,經常能從領子下麵拎出小小的幼靈。他自己則喜歡一切與玫瑰相關的事物,如果定期給他送玫瑰花便能獲得好感,但決不能在午休時打擾他。

其他組組長加哥:略

普通職員如下(此處隻節選其中幾位):

豌豆婆婆:年齡很大了的返聘職員,聽說曾任內務部副部長,圓滾滾的身軀與豌豆無異,因為行動不便而許多事情都由小小的式神代勞。節儉、樸素、摳門,喜歡收集大大小小的包裝盒,據說是給孫子孫女的玩具。

歐隊:前任衛兵一隊隊長,是個像雞蛋一樣的老頭兒,一點兒也沒有精乾、嚴厲的樣子。據說是身體原因調換到投訴組,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喝茶看雜誌,時不時請假看醫生。從沒見過他使用任何法術。

張美蕉:個子很高的年輕麻衣,有著與雜物部不相符的美貌,卻喜歡剃光頭。正常說話聽起來也像在教訓人,因此連巴巴掌都很怕她。擅長使用一係列安撫和鎮定的咒語,對那些寄養屋的生靈很有一套。

宋鐵皮:以皮糙肉厚聞名遐邇,大家都說飛機撞上他都要栽筋鬥。嗜酒如命,每天晚上都有酒局,每年體檢都拒絕參加。雖然看起來蠻不講理,其實是個熱心腸,利用探查法術幫助大量居民尋回了遺失物品和走失生靈。

王三:極其罕見的喜愛數學的巫師,每當研發遇到困難時會在法術組的黑板上演算難題,稱這個過程為清洗腦漿裡的垃圾。擅長利用創生力量開發有次數或時間限製的巫器,比如隻能剪十次的剪刀,剪後的東西短時間內可以重新拚合;隻能撐五次的雨傘,就算子彈也穿不進來;每天最多發揮八小時效力的重影眼藥水,滴入眼睛後可以看到自己幽靈的視線,但使用者會遭受輕重不一的頭疼(年度銷量最差產品之一。)

哈妹兒:成天傻樂、沒心沒肺的女孩,今年才剛剛升為麻衣。很喜歡吃粽子,臉上經常粘著糯米。因為父母都是考古學家,她會使用頂尖的「往事如煙」咒語,能夠追溯各種東西的來源和用途。

僵屍:因為枯瘦得跟僵屍一樣而得名,實際上是個腸胃不好卻偏愛吃泡菜的憂鬱青年。不喜歡出差卻不得不頻繁出差,每次都會攜帶大量保健品。據說是能夠使用化身法術的強者,曾經聽到衛兵尊稱他師哥。】

如果不是因為寫名單寫到手抽筋——巫師們喜歡手寫東西,即使內容缺胳膊少腿也沒關係——她會勉強同意他們的看法:白殼子有三個還不錯的貢獻:不會反抗的機器、不會嘮叨的網絡和隻要付錢就可以完成大部分事情的製度。他們所作的其餘事情要不就是瞎忙活,要不就是這裡捅一個婁子、那裡戳一個窟窿。

這段時間,草衣們談論得最火熱的話題有三個。第一個是剛剛過去不久的臘八驅儺大典,大君以十年一遇的禮儀為冬屋舉行了祈福儀式;第二個是即將到來的第三位挑戰者,雖然人還未到,但已經震驚了整個巫師世界:金林屋的刺婆決定於驚蟄節氣開啟混沌行;第三個是圍繞一名小小草衣發生的種種怪事,不僅萬事萬物屋最具人氣的明星「投靠」向她,還有接連不斷的生靈為她送來禮物。

這名草衣,就是杜七河本人了。

自打與山鬼會麵之後,杜七河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最先到來的是森林裡的動物們:黑熊為她叼來肥美的魚、鳥雀為她銜來新鮮的漿果、大雁撕下自己月匈前的絨毛塞進她的口袋、鬆鼠將沾著露水的花朵擺滿她的窗台……有一天她差點踩到一條橫在門口的鱷魚!鱷魚張開大嘴,送來河底晶瑩剔透的鵝卵石。

它得是走了多遠的路、費了多大的勁兒才來到這裡呀!

隨後到來的是精靈和妖怪們。第一位來訪的一個長滿寶石的小人兒。它坐在灑滿月光的枕頭上,仔仔細細的端詳杜七河。它蒼白的皮膚幾乎是透明的,眼睛像兩潭清泉,當它用細小的手指觸扌莫杜七河的鼻子時,就像一枚冰屑悄悄融化。杜七河隻眨了一下眼睛,它就消失了,床上灑滿寶石。

胡夢獅說,精靈給予時總是給出一切。寶石小人兒大概已經變回一隻無知無覺的幼靈了。

比起精靈,妖怪們更為慎重,有的絮絮叨叨,有的不言不語,但總要在杜七河身邊轉悠上幾天才做決定。它們躲在箱子裡、床底下、兜帽、口袋或鞋子裡,用黑葡萄似的眼睛關注一切。它們還要互相商量哩,有一天杜七河就聽到這樣的對話:

「比起做牛做馬,我更不想改吃素呀。」

「比起吃素,我更不想被束縛在一處呀。」

「比起這些,你們難道不擔心一輩子都隻能做善事嗎?」

三隻妖怪嘟嘟囔囔,迎麵走來。一個是四張麵孔、四隻長耳朵的兔子武士;一個是月要部以下是芍藥花的公主;一個是坐在公主肩上戴鬥笠的光腳童子。它們靠近時,周圍的其他人都變成了慢動作,說話變成「嗷——嗚——」的怪音,每眨一下眼睛的時間都夠杜七河在萬事屋和宿舍之間做一次往返跑;三隻妖怪分別取出內丹送給杜七河,念出主仆契約的誓言,然後一個拉住自己的耳朵、一個牽起自己的裙子、一個壓下自己的鬥笠,眨眼間消失了。

杜七河按照袁山山的指導,將內丹埋在溪流邊,再種上一叢杜鵑花,十個月後內丹將回歸原主。

其實,最難應付的還是——人。最開始,萬事屋裡熟與不熟的職員們全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追蹤著杜七河,提出了無數個問題,恨不得把她皮膚下的血管和五髒六腑都拎出來瞧一瞧;過了一段時間後,大部分人打消了從杜七河處獲得答案的念頭,逐漸將興趣轉移到了出現的精靈妖怪上;再後來,那些不知道山鬼預言的人終於麻木了,胡夢獅卻陷入可怕的狂熱——她追問杜七河從小到大的每個細節,對任何奇特處都仔細推敲(她的人生實在乏善可陳,為對方節約了許多時間);她使用感知法術對她進行探查,逮著她的手一整天不放,連上廁所都要把手伸出門外;她還瘋狂的在圖書館翻閱資料,足不出館,由他們輪流送飯……總之,胡夢獅在其他事情上是個懶人,但在法術上是個地地道道的狂人,杜七河很辛苦的做著她的研究對象。

關於山鬼,杜七河自己也做了功課:山鬼原本是三目人的子民和仆從,但三目人遠走他鄉,尋找新家園時,帶走了同為「鬼」的東皇太一、雲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東君和河伯,卻不知為何將山鬼留在了白原上。它們永遠離開了自己的主人,但依然擁有強大的感知力。其中,魑是紅皮青角的大鬼,能上天入地;魅是蠱惑萬物的心鬼,能號令百鬼;魍是渾身長刺的小鬼,能任意變換;魎是黑皮獠牙的疫鬼,能使萬物患病。據說山鬼出沒之地充滿瘴氣,巫師們總是避之不及。但又有一些久遠零碎的荒野故事記載,那些山林並不可怕,反而十分潔淨,萬物欣欣向榮,生靈井然有序。

狂人胡夢獅和山鬼之外,還有兩人值得一提。

鄭笑鳴對精靈妖怪們感興趣沒幾天,發現它們並不會理睬自己,便轉而關心起他的新朋友們,對他們種種經歷都大感興趣。年輕的卷發衛兵是那麼熱情而周到,但他太讓杜七河那顆敏感的心靈自慚形穢了,每次交談時她都恨不得落荒而逃,因此表現得冷冰冰的——雖然她的心裡已經放下了以往的過節,變得像其他人一樣喜歡這位朋友了。除她以外,胡夢獅對卷發衛兵態度堪稱惡劣,要麼冷嘲熱諷,要麼頤指氣使。不過,據杜七河觀察,壞脾氣的天才女孩也並不像嘴裡說的那麼嫌惡對方。

至於袁山山,唉,袁山山。他帶給杜七河太多、太多、太多的煩惱。她承認,自己曾經喜歡過很多人:班裡的體育委員、數學課代表、打籃球的高手、前排那個幽默的胖男孩,但那些喜歡如同小企鵝渾身上下的絨毛,很快就褪去了;可是,對袁山山的喜歡如同一棵黃桷樹的種子,越長越高、越長越高、越長越高。她喜歡他對待周圍的惡意時的安靜和鎮定,喜歡他把胡夢獅當做救命恩人來聽從時的無奈,喜歡他完成一天的工作後雖然髒兮兮的,但一笑露出白晶晶的牙齒……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快兩個月,一天風雨交加,中午像傍晚那麼黑,又來了一位奇怪的訪客。他束著高高的紅發、披著長長的大紅袍子,走進其他組時需要彎月要低頭、還得有人給他牽著袍子。當時鄭笑鳴正坐在亂七八糟的桌子上扒盒飯(他已經成了這裡的常客),胡夢獅正躺在窗邊的紫藤下午睡(她已經把這裡當成了家),外麵的風雨灌進來,客人袍子上的金色小鈴鐺響個不停。

回組的袁山山一進門就愣住了:他覺得好熟悉啊!

跟在後麵的杜七河沒留神把他撞進了屋。

「找杜七河是吧?」胡黃豆已經習以為常,想當初每出現一個精靈或妖怪他就要大驚小怪好一陣。他揚起筷子一指:「諾,在那邊。」

客人轉頭時發髻差點兒碰翻吊燈。他微笑著俯視女孩,眼睛既不像精靈,也不像妖怪,就像個普普通通的人類,說話時也像個普普通通的人類。

「杜七河,久仰大名。我走了許久的路,有些累了,你能請我喝杯茶嗎?」

杜七河臉紅了,她請紅袍客人坐下,自己去泡了茶,在客人對麵正襟危坐。鄭笑鳴好奇的湊過來,胡夢獅眯著眼投來一瞥。袁山山端著盒飯經過時,伸著鼻子使勁嗅了嗅。外麵大風大雨,客人卻一點也沒有打濕,還攜帶著一股煙火氣,他又感覺在哪裡聞過。

「對不起,我想先說一句,」杜七河生怕客人突然行動,搶先說道。「許多人給我送過禮物了,有精靈,有妖怪,有動物們。你們的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下。」

客人笑眯眯的打量她,茶杯在他長長的手指間像一個小玩具。他說:「禮物不好嗎,人類?已經很久沒有人給我送過禮物了,如果有人送,我會很高興的接受的,我會這樣想這件事:我愉快的接受就是最好的回禮。」

杜七河努力做出堅決拒絕的樣子,但臉紅得像番茄。

客人將茶杯舉到眼前端詳了一會兒,然後哢嚓一口全部吞下。

「就像我愉快的接受你的茶和茶杯,小家夥。作為交換,我想給你三個秘密,可以為你們指引前路。」

眨眼間,周圍黑了下去,房間裡隻剩杜七河一人,以及這位神秘的訪客。就像勇叔為她引薦大巫師時一樣,她仿佛站在大海中央,又仿佛站在群山之巔,森林的枝爪和生靈的麵孔將她包圍,月亮和星辰不停的輪轉。

客人向她伸出手,牽她漫步,邊走邊念誦起來:

「第一個謎語關於命運:

綠色的心裡沉睡著往昔之日,

深入好壞參半的命運沼澤,

探尋記憶中的秘密和意義。

第二個謎語關於真實:

白色的嘴裡囚禁著惡魔的仆人,

走下百轉千回的虛無階梯,

發現不為人知的另一個故事。

第三個謎語關於未來:

黑色的匣子裡藏著埋伏已久的背叛,

走近亦真亦假的神聖之人,

分辨過去、現在和未來的道路。」

第一遍是奇怪的客人念誦的;第二遍是天地山海之間發出的聲音;第三遍是杜七河自己的聲音。回過神來時,奇觀壯景消失了,她腳踩厚實的橡木地板,回到一片狼藉的房屋裡,地上到處都是紙屑和花盆泥土,連窗戶都碎了好幾扇。胡夢獅像頭雄獅一樣沖過來,拉住她的領口嚷嚷。

「天哪!幻境之術!能夠操縱幻境之術的妖怪!它給了你什麼?」

杜七河一字不漏的復述了一遍。神奇的是,那三個謎語就像刻在腦海裡那樣清晰。她問其他人看見了什麼,他們看見她化成五彩的泡泡、颶風般的光影圍繞房屋中央瘋狂旋轉,鄧苦瓜被陶土花盆砸了個包,皮蛋被卡在兩張桌子之間,楊姐養的金魚全灑在地板上拚命撲騰。

小邋遢的幽靈「縫紉機」出來幫忙,把一個個破碎的花盆和茶杯裝在身體裡,就像啟動了洗碗機;鄭笑鳴擅長家務法術,他用「物歸原位」咒語將桌椅物品擺好,又用「大掃除開始」咒語讓跳蚤們忙碌起來;胡黃豆和鄧苦瓜把紙張掃到一堆,愁眉苦臉的分揀著;袁山山忙著去給金魚打水,他的老幽靈無動於衷的泡在熱水壺裡看著大夥兒忙碌。

無所不能的胡夢獅呢?早已沉浸在謎語裡啦。她嘴裡念叨著,在屋裡踱來踱去,躍上窗台吹著穿過碎玻璃的冷風冷雨。臘月的天多冷呀,她吹了半個鍾頭(還不許幽靈來修補),臉都凍僵了,才說道:

「綠色的心一定是指海屋的青湖,那裡古時候曾被稱為青色沼澤——」

「嗯?難道不是庭院裡的綠屋子?」蔣伯已經來了有一會了,靠在後門嚼著一張煎餅。

「什麼?」胡夢獅迷茫的轉過頭。

「綠屋子的主人竹取童子,號稱擁有冬屋所有的記憶,難道不是指它的心裡藏著往昔之日?」

胡夢獅震驚的無法動彈,鄭笑鳴問道:「蔣伯,那什麼是命運的沼澤呢?」

「不知道,」蔣伯乾脆的撕下一大塊餅,在褲腿上擦著油膩膩的手掌。「這難道不是該你們破解的謎語?」

*** *** ***

胡夢獅相當重視此次謎語事件。他們在圖書館查了許多資料,向歷史師父詢問了許多問題,又討論了整整三個午飯和晚飯,最終決定:他們要同時聚齊好運童子和厄運童子,再到綠屋子的沼澤探險。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不巧的是——或者說,恰巧——刻舟求劍緣木求魚協會(簡稱劍魚協會)為了訓練感知法術,向內務部就業組申請、並由就業組與庭院組溝通後,其成員進入綠屋子,已經取走了全部童子。經就業組的職員幫忙,他們聯係上協會,協會主席告訴胡夢獅等人,他們已經把好運童子交給了患病者和孤寡老人,為那些困境中的人帶去些許歡樂;而厄運童子則散落在城裡——雖然最初是想悄悄送給達官貴人——由有緣者得之。

於是,四名小巫師分工合作:協會提供了好運童子的獲得者名單,由鄭笑鳴想辦法收集;厄運童子由胡夢獅負責觀察動向,整理名單,之後由杜七河負責尋回;袁山山的任務是前往綠屋子尋找沼澤。

沒過幾天,胡夢獅就給了杜七河一張名單,是冬屋城裡那些最不幸的的倒黴蛋們:

1快要崩潰的家庭主婦,住在梨花街6號的房子裡

2愛吃魚和甜餅的扁鼻子廚師,在荔枝巷1號黌館餐廳工作

3無精打采的灰發藥劑師,上午在石榴之屋做義工,下午在藥房接診

4隨身攜帶枕頭的大耳朵流浪漢,比起其他地方更容易出現在鏜鈀街10號的長凳上

5忙得不可開交的登記員,在東郊交易區b區14號倉庫工作

6慌慌張張的花匠,家和工作地點都在西郊溫室的玻璃房子

杜七河向蔣伯告了假,向法術組借了「橘子」,騎著鄭笑鳴那輛紫色的節節車出發了。這天天氣晴好,她首先去了梨花街6號。那是一棟漂亮的老屋,貼滿嶄新嶄新的綠色花磚,常春藤車棚下停著一輛潔白的小汽車。她剛把紫色的節節車放在花架下,就聽見半開的木門裡傳來一陣陣哭泣。

「嗷嗷嗚——嗷嗷嗚——」是小寶寶的哭聲。

「媽媽呀——媽媽呀——」是小孩子的哭聲。

「哼哼不——哼哼不——」是大孩子的哭聲。

「呼呼呼——呼呼呼——」是大人的抽泣聲。

一時半會兒是沒人理會她了,她走進門廊、走到客廳裡,看見亂成一團的景象:家具該立著的全都倒下了,該倒著的全都豎起來,到處都灑滿食物、玩具和衣服,如果不是哭聲,她都沒法兒發現她們在哪裡!她從衣服堆裡抱起小寶寶,從玩具堆裡扒拉出小孩子,從傾倒的櫃子裡找到大孩子,最後從地毯下麵找到孩子們的媽媽,她還在「呼呼呼」的抽泣。

「我真的太失敗啦!」她哽咽著說,「我竟然讓幽靈照看爐子上煮的牛奶,讓剛打掃完廁所的跳蚤去切蛋糕,用原封不動咒語熬粥,結果牛奶燒乾了,蛋糕弄髒了,鍋裡的每一粒米都還是生的,而我乾了什麼呢?翻遍了整個屋子卻連一把勺子也沒找到,最後三個寶貝一個也沒吃上飯,餓得哇哇哭!我給他們穿衣服,把大寶的兩條腿穿在一條褲腿裡,他一抬腿就摔倒;把二寶的頭往袖子裡套,疼的他直叫喚;三寶呢,尿褲一整天都忘了換,屁股紅的像猴子……」

她真傷心呀,完全聽不進杜七河的話。杜七河隻好自己動手,從她亂糟糟的頭發裡扌莫索到躲藏的厄運童子,緊緊抓住它長條狀的耳朵,同時取出「橘子」,念出咒語:

「小不點,巨無霸,

別害怕,全住下!」

把「橘子」猛地罩下去,再抬起來一看:厄運童子已經被收進去啦!將橘子皮剝開一片,每個橘子瓣兒都是一個小房間,縮小後的厄運童子擁有十一瓣小房間,裡麵有白毛青苔做的小床、梔子花骨朵做的小沙發、鬆針做的樓梯和秋千、鬆子殼做的浴缸。

杜七河把「橘子」裝進背包,安慰了三個寶貝的媽媽,騎車前往下一家。

下一位扁鼻子廚師是城裡有名的「魚餐廳」主廚,在這裡就餐需要提前一個月預約,還需要至少花費一枚金幣。杜七河抵達時,扁鼻子廚師正被憤怒的客人包圍,他給他們提供的料理實在太不像話啦!刺身是熟的,炸魚是生的,湯是冷的……正混亂時,坐在廚師肩上貓咪(一隻有三根尾巴的妖怪)突然從嘴裡吐出綠色的汁液,還放出響亮的、綠色的臭屁!原來廚師把黏糊糊的蝸牛加入麵粉、做成麵包餵給了自己的妖怪——它們唯一討厭的食物就是軟體動物。一陣陣有毒的綠色煙霧噴射而出,客人們潰逃了,但廚師被薰倒在地,杜七河捏住鼻子闖入煙霧中,在自己也差點兒暈倒之前揭開了廚師的白色高帽——

真是千鈞一發呀。她取走第二個厄運童子,心有餘悸的出發了。

下一位是灰發藥劑師,杜七河兜了好幾圈,才在診所背麵的小巷的廢舊紙箱裡發現他。不久前這位絕望的好人對自己施放了「木頭人開始」咒語,因此四肢都變得機械和僵硬——這樣他才放心自己不會犯下什麼過錯。他如提線木偶一般引領杜七河回到懸掛著「今日停業」的診所,那裡幾麵牆的中藥櫃,每個小抽屜都一團糟,不僅藥材全亂套了,熬藥的罐子、製作藥劑和藥膏的工具也亂七八糟,那些磨一點粉末就能熬一鍋藥的火晶、切一條細絲就能讓人精力倍增的藻晶、剝一片碎屑就能提高藥效的菊晶,他更是不敢碰,正為明天要給石榴屋孩子們帶去的方子愁得不得了!

杜七河取走了第三個厄運童子,在藥劑師的盛情下收下了一小瓶菊晶,繼續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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