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山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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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你是否想聽聞,那場紛飛戰火?

在近一百年的歲月裡,冬屋大君的稱號隻有三位巫師擔當過。一位是在任時間最長的銅板大君,一位是天才但短命的星辰大君,最後一位便是冬屋當前的主人,小小的跳蚤大君。

——來自引路巫師對小巫師們的話

從綠屋子返回後,胡夢獅不再提謎語的事,似乎是要證明自己確實已經在竹取童子處得到想要的答案。每當鄭笑鳴提出紅袍怪客可沒有騙人,她就會打斷對方,振振有詞的說就算沒有騙人,也與杜七河拯救冬屋無關,可能隻是妖怪在消遣他們呢!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依然介懷,時不時用陰沉的眼光打量杜七河,還用其他人聽不清的聲音嘀嘀咕咕。

轉眼間農歷新年就要到了,一年中最盛大的春節即將舉行。每年立春節氣前後七日都是節慶日,各行各業的巫師都會在這時候放下活計,休假、旅行、走親訪友。據萬事屋統計,今年不僅絕大多數居民都會留在冬屋過節,還將湧入大量觀光旅遊者;萬事屋提前作出人員安排,留守人員比以往多了一倍。

這一天,袁山山領到的三個任務已經完成了兩個——為石榴屋尋找練習感知法術用的甲蟲、為流浪者之家尋找修補屋頂用的茅草和青苔——隻剩下為法術開發組采集熊的鼻息。熊的鼻息不難采集。找到一隻熊(隻要像老鼠一樣安靜就能遇到),安撫它的情緒(最好在它同意的情況下撓它的後頸窩),讓它朝手心裡打噴嚏(可以準備幾根草葉),然後將氣息裝進糖罐子裡(他已經準備了五個玻璃罐),就完成了。最好再餵它幾條魚或一瓶蜂蜜,下次再遇到什麼采集熊牙裡的蛀蟲、熊掌上的粗毛、小熊的腳趾甲之類的任務,就很便利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他將麵前的幾樣東西又清點了一遍:一枚金幣、六枚銅板和一些零錢,是作為實習巫師以來的報酬;一麵小銅鏡,一把小梳子,一個針線盒和幾顆精致的紐扣,刻著米粒大小的「萬事萬物屋 冬」字樣,是來這裡的時候配發的;幾個玩具和十幾本書,是某座取宅獸的屋主人留給他們的;一個小巧的貓頭鷹鎮紙,是一次任務的回禮;不織屋的圍巾、手套和被子,烏有商店的鐵鍋和藤筐,是他用金幣買的。把這些東西通通收入手機,手機再裝不下其他的了;袁山山又將一個大背包用臘肉、香腸、糕點、餅乾、糖果等各種食物塞得滿滿當當,將另一個大背包用生血栗子丸、冥靈玉角飲、歲寒三友膏等各種藥劑塞得鼓鼓囊囊;最後他想了想,取出一些吃的,把門口自己的雨靴放了進去。

收拾完畢後,他試著把東西全部背起來。

「嘩——好重。」袁山山被壓彎了月要。

別人會恥笑他的窮酸相吧!但再背十個大包裹他都樂意。

「袁山山!」鄭笑鳴插著月要在外麵喊,整棟樓都聽得見。「一日森林快開始了!」

袁山山探出頭,告訴樓下的人自己還有一件任務要完成,對方催促著「節後再做嘛」,並且說「今天還在工作的人都是傻瓜,有什麼問題我來跟巴巴掌解釋」。

化敵為友的感覺怪怪的。袁山山撓了撓鼻子,扛上行李出現在鄭笑鳴麵前,對方從他肩上拿過一個背包,立刻瞪大了眼睛。

「你這是要把整個家搬走吧,嗯?裡麵到底放了什麼東西?」他從背包被撐開的口子向內覷了一眼。「乾嘛帶這麼多藥?」

「因為我們常常受傷。」袁山山回答。

「咦,你們不需要戰鬥,會受多大的傷?」

「不是因為戰鬥受傷……就是平常生活中的傷。」

鄭笑鳴皺了皺眉:「我聽說野舍會定期給你們帶去藥品,雖然不是上乘材料,但也是職業醫師協會煉製的,至少比白殼子用的更好,治療跌打損傷應該足夠了吧?最近幾年還有醫生去給你們看病,不是嗎?」

袁山山心想,在這位無憂無慮的朋友看來,棄民應該是在過著「優越」的贖罪生活吧。他是不能輕易理解為了吃上一口飯、穿上一件衣、睡在一間有屋頂的房子裡而作的戰鬥的。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雨、酷寒或地震對居住在冬屋的巫師們影響微乎其微,卻可能造成村民們大半年的辛勤耕作化為烏有,或是圈養的豬羊逃得無影無蹤;每月繳納巫器後,雖然野舍會送來的定額物品,但不僅數量很少,還常常被克扣縮減,他們對此毫無辦法;時不時有飢餓的動物破壞村莊,威脅著家畜和孩子們的安全,還有憎恨他們的巫師趁黑夜襲擊;村子裡下到七歲的孩子、上到七十歲的老人都要乾活,那些或細嫩或衰老的手沒有一雙是完好的,全都布滿傷痕,那些或柔韌或梆硬的月要杆經受長期彎曲的折磨,遠遠看去就像折斷的蘆葦。

他們如此天差地別,真的能互相理解嗎?

於是袁山山隻是簡單的回答:「因為藥品必須從外麵買,多帶一些比較好。」

鄭笑鳴蹙起眉扛起包:「噢,是這樣啊……」

他們將行李放在鄭笑鳴的節節車上,它像頭騾子一樣將重擔掀翻在地。幸好車箱裡還有一瓶快快齋的糯米酒。妖怪們喜歡喝酒,寄物妖怪也不例外。它滿意後,他們才戴上頭盔、騎上車,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冬屋西邊的圓丘。雖然隻是下午,但很多商鋪都打烊了,居民們三三兩兩的向圓丘聚集。一路上有不少人跟鄭笑鳴打招呼,說著「今天回家住嗎」、「有空來吃飯呀」、「臭小子又長個子了」、「問問你父親什麼時候搬家呀」,鄭笑鳴一一答應著。也有人問「後麵的是……」,鄭笑鳴就自然而然的回答:

「袁山山,新認識的朋友。」

紫色的節節車說快不快、說慢不慢的馳過街道,有一個叫黃叔的人聽到這話,當即「呔!」的大喝一聲,喊道「他就是那個——」鄭笑鳴便停下車,越過肩膀往回望:「黃叔,難道您還沒聽說我跟棄民做朋友的事?」

黃叔正在拉下一間名叫「薰屋」的商店的卷門,一張寬皮大臉氣得醬紫:「聽說了,聽說了,但我不敢相信!臭小子,你是哪根筋沒搭對,跟這種人混在一起,你家老頭子不剝你一層皮才怪!」

黃叔作勢要沖上來,鄭笑鳴將車向前開了一小截,然後回轉身嚴肅的指著袁山山。

「黃叔,這家夥是個好人,我現在知道了,棄民裡麵也有好人。這事兒我跟老爹說過了,跟繼來也說過了,我不想再向每個人都打報告。不管你信不信,麻煩你幫我跟大家都說說,袁山山是個好家夥。」

他不等對方反應便騎走了。拐過街角後,他悄悄的籲了一口氣,背對著袁山山說:「我可真緊張吶……」

袁山山安慰道:「一點也看不出來。」

」是嗎?」雙肩耷拉下來的卷發衛兵嘟囔,「我當時真怕他沖上來抓我,你是不知道,黃叔激動起來連鄰居的娃娃都打……」

袁山山含笑:「那你還敢停下來?」

「呃?唔,」鄭笑鳴扭了扭脖子,「輸人不能輸氣勢。再說,你沒看見我腳就沒離開過油門?」

袁山山無聲地笑了笑。他打從心底羨慕鄭笑鳴,他就像一顆鑽石,即使落進泥潭裡,別人也不會覺得討厭,隻會愛惜的打撈上來,甚至連泥潭都會珍惜這場相逢。

抵達圓丘時,節日氣氛已經十分濃厚,穿著漂亮衣服的人們和各種各樣的精靈們聚在一起,營造出奇特的景觀。一條小街上結滿冰霜、飄著大雪,是霜雪精靈在飛翔;一小塊空地上刮著大風、落著大雨,是雨精靈和風精靈盤腿坐在半空;幾座房屋上盤旋著北極光和彩虹,是光精靈在跳舞;一排排樓梯和花台像燃燒的燭火,是焰火精靈在嬉戲;一座小橋被常春藤、木芙蓉、芍藥、牡丹和桔梗整個包裹起來,是植物精靈的傑作。每當精靈們挪動位置時,巫師們就急急忙忙的撐開雨傘或帶上鬥笠,唯恐自己的精心打扮的毀於一旦。

圓丘腳下有兩家商店還在營業,一家是位於左側的「混沌商店」,出售各類旅遊紀念品;另一家是位於右側的「四時餐廳」,內外都坐滿了顧客。袁山山眼尖的發現杜七河和胡夢獅正排在購買飲料的隊伍裡,他跟鄭笑鳴一過去,胡夢獅立刻批評他們來的太晚,毫無紳士風度,害的她跟杜七河等候了很久,還被精靈踩在腳下兩次。鄭笑鳴聲稱自己不知道要排隊——以往都有人為他和朋友們在四時餐廳預留座位——這更遭到了胡夢獅尖酸的批判。於是兩個男孩換下兩個女孩排進長龍裡。事實證明,有些人確實不需要排隊:沒一會兒就有人招呼鄭笑鳴到餐廳裡坐,聽說他隻需要買飲料後,一位可愛的服務員立即打包了四份零露飲遞給他們——還沒有收錢。

零露飲盛在金黃色的蛋卷裡,第一口像飲下火焰和冰晶,第二口像無數顆檸檬炸彈,第三口像可樂、奶油冰淇淋和咖啡的融合。喝完後眼前會出現跳舞的動物——袁山山看見花栗鼠、鬆鼠、田鼠、豚鼠、倉鼠等等圍成一圈跳著踢踏舞——嘴唇會變成藍色。因為胡夢獅氣憤的表示自己不受嗟來之食,所以袁山山喝了兩份,嘴唇變成了黑色。胡夢獅和鄭笑鳴像往常一樣展開爭論——這次是關於占便宜的正確性——袁山山便和杜七河溜進混沌商店。商店裡熱鬧非凡,擠滿了外地來的巫師。最受歡迎的商品是微縮版的庭院,裝在戒指或項鏈的寶石裡,會根據氣候而變化場景;本地獨有的精靈妖怪的公仔有的單個出售,有的成套出售,外包裝上寫著它能夠發揮能力的次數;介紹冬屋歷史和秘寶的書籍拉開後是一條噴火的紙龍,附贈多款注入了法術的寶物模型……

紀念品令人眼花繚亂,但大多價值不菲。袁山山兜裡還有一個金幣和幾個零錢,金幣是想要回去後交給村長的,不能花;零錢可以給村裡的孩子們帶幾件微不足道的小禮物。他看上了一串用彩繩穿起的香囊。結賬的櫃台人滿為患,終於輪到他時,老板從掛在鼻尖的老花鏡後麵打量著。

「嘶——走開。」他尖著嗓子喊。

袁山山遞上零錢的手縮了回去。他看看老板,看看周圍的人。那些奇裝異服的巫師們有的露出疑惑的神情。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走開!」老板大聲驅趕。「別再拿你的髒手碰我的東西,如果不是看在你跟我的孫女兒一樣大,我馬上讓幽靈將你扔出去!」

袁山山隔著人群沖杜七河搖搖頭,離開了商店。他回到來處,胡夢獅和鄭笑鳴的爭執已經上升到特權人士和社會公平的地步。袁山山捋著節節車的羽毛(它喝了酒無法收住翅膀),望著黃昏降臨到圓丘上,直到杜七河回來告訴另外兩人在混沌商店的遭遇。

「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聽完後胡夢獅漫不經心的說。「山山,你真的很想要嗎?我去給你買——噢不,還是讓這位特權人士去吧,說不定又不用花錢呢。」

鄭笑鳴不說話,皺著眉用胳膊肘碰了碰胡夢獅。

其實他們都習慣了這位天才少女的直率和魯莽。袁山山心裡嘆氣。在一名棄民麵前討論普通人的特權和公平,就像在一個快餓死的人跟前討論肉和飯的滋味。

不過杜七河已經買下了香囊,還買了竹取童子、災害滕根、花枝大蛇和十尾眉猴的公仔。每個人都有份,因此袁山山收下也不會尷尬。他們吃著胡夢獅帶來的葡萄乾餅乾,欣賞著黃昏的景致。當那輪圓滾滾的落日落到圓丘頂上、那棵落光了葉子的古老的銀杏樹的尖尖上時,一簇金光躍起,一日森林開始了。

古樹黑色的枝乾上抽出淡金色小扇子似的葉子,眨眼間就變成了秋日裡最繁盛時的模樣。她伸展寬闊的枝椏,滿載炫目的葉片,一陣風來,銀杏葉向四麵八方飄去,落地後生根發芽變成一株新的銀杏樹,從淡綠、濃綠轉為淺金、金黃,葉子飛去,長成又一棵……森林像一把金色掃帚掃過群山,冬屋及周邊山嶺覆蓋在燦爛的光輝下。

城裡的銀杏樹乾上露出枝條纏繞的結界之門,漂泊在外的巫師們從門中出現。他們中有野舍的衛兵、異鄉的遊子和流浪荒野的巫師,通過一扇又一扇門回家了。整個冬屋像一位開懷大笑的少女,又有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流出。袁山山四處搜尋,在那條飄雪小街的路口有一棵細瘦挺拔的銀杏樹,從樹門裡走出一位顫巍巍的老人,是他們的村長川爺爺。袁山山不由得紅了眼眶,背上包裹跑過去。

「村長!」

「山山,山山,山山。」村長一疊聲喊,抬起粗糙的手掌輕拍他的臉頰,白胡子抖個不停。「半年不見,個子長高了,也長結實了,看來這邊的夥食不錯呀。」

袁山山還沒答話,跟在後邊的鄭笑鳴就喘著氣說:「那當然了,沒有我們食堂養不胖的人。」他直起身對著村長喊了一聲「您好」,然後把一樣東西塞到袁山山手掌裡。「跑那麼快乾嘛,這個給你!我老爸剛給我的,他們那兒多得是。」

不遠外上有個戴帽子、矮胖敦實的男人大聲催促,鄭笑鳴扌莫了扌莫腦袋,又看了看村長和袁山山。

「回的早的話來我家玩,我也邀請了她們倆,胡夢獅偏要跟著杜七河走,你說她煩不煩人……好啦,我爸催我回家吃飯了,我走了,節日快樂!」

放在袁山山手中的是一個火柴盒大小的藥匣子,因為裝滿了物品而沉甸甸的。他走得太急,還沒來得及跟杜七河和胡夢獅道別,此時杜七河正站在一位穿紫色呢子大衣的高挑女士旁邊,沖他笑著揮手,胡夢獅則冷淡的抄著手臂,對他點了點頭。她們背後的銀杏樹枝繁葉茂,通往七河市的第二野舍。

「你交朋友了啊,山山。」村長笑嗬嗬的說。

袁山山心裡暖乎乎的。

走進結界之門,就像走進了一個充斥著泥草腥味的隧道,盡頭有一盞橘紅小燈,走著走著,忽然一腳便踏上了熟悉的土地。

小木屋,矮籬笆,田埂,野犬,白骨蕨,不正是他從小長大的村莊嗎?

太陽已經完全落入地平線下,沒有電的村莊點起了蠟燭、油燈和燈籠。田裡有一層積雪,田埂上的雪都掃走了,幾個小娃子沖他們奔來,一群人站在田埂盡頭喊:

「山山————!」

袁山山丟下背包,舉起一個娃娃騎在脖子上,摟起另一個夾在臂彎裡,還有一個跳起來攬住他的脖子。他也隻是瘦瘦的少年,把這三個穿得像粽子一樣的娃娃掛在身上,自己便沒影兒了;村民們笑聲雷動,有人來幫他提背包,有人來扶老村長,有人吆喝著大夥兒往前走。他們來到幾排木屋的正中央,那裡可算作是一個小小的廣場,篝火已經生起來了,烤羊是節慶的中心,還有一口大鍋噗嚕噗嚕煮著餃子。娃娃們饞涎欲滴的在篝火旁圍成一圈,老爺爺老奶奶披著羊毛鬥篷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嘮嗑,安姨笑吟吟的走上前,將懷裡還不滿半歲的小嬰兒湊到袁山山麵前。

「她叫小棗子,剛生下來紅得跟棗子皮一樣,現在變得多白淨,你看。」

嬰兒嘬著大拇指望著袁山山,看久了,露出忍不住要哭的表情。

「她開始認人哩。」安姨笑著將小棗子縮回懷裡。「對了,你還記得那隻老虎嗎?你說不用擔心,我們就都放下心了。有一天早上——那時我已經生了娃——我聽見外麵牟牟叫喚,你叔出門一看,門口係著一頭大花奶牛!前一天夜裡剛好下過雨,泥地上留著虎掌印,我說是老虎給咱們送的,你叔還不信,說那牛不得嚇死!但牛一點毛病都沒有,每天產的牛奶夠全村娃娃喝的了,多虧它小棗子才長得這麼壯。」她對袁山山眨眨眼。「如果有機會,幫我謝謝老虎喲。」

袁山山想起紅小妹縮在山鬼爸爸身後的樣子,原來她還給村子送了這樣的禮物啊。

篝火晚會正式開始了,這是一年一次的盛宴。烤好的土豆、紅薯、玉米、饅頭、麵餅和雞蛋首先被一搶而空,然後是幾隻烤雞、幾隻烤兔被分個精光,最後才輪到那兩隻烤羊。大人們用粗陶杯、用碗暢飲米酒,小孩們喝著在篝火上煮好的、加了糖的蘋果水和牛奶,為多吃一隻餃子、一隻烤蘑菇爭個不休。大夥兒唱歌、跳舞、追來追去、胡侃胡吹,空氣裡盪漾著熱氣兒。袁山山帶回來的食物也登場了,香腸和臘肉切片後用火烤到冒油,香得簡直要把人醉倒;餅乾和糖果實在太受歡迎,全靠書記員像登記貨物一樣一絲不苟的點名分發,才沒有在孩子們中間引發戰爭。他們嘴裡含一塊甜滋滋的糖,眼巴巴的望著袁山山,希冀著他像變魔術一樣再變出些什麼。

大嗓門的來寶叔高舉酒杯讓大家靜一靜,他站在老一輩人旁邊,酒精燒紅了他的脖子和臉頰,他說:

「這幾個月,我媽老問我,袁山山那臭小子去冬屋多久了,在那邊乾些啥,有沒有被欺負,什麼時候回來,唉,比關心自己的親孫子還多得多!你們都知道,她眼睛看不見了,今天山山回來她也見不著他的臭模樣啦。但她的耳朵還能聽,心裡還惦記得慌,剛剛還在問我,山山怎麼有法子給大家帶糖吃?山山怎麼有法子熬那麼久?不隻是她,我們也想聽聽啊。誰不知道這小子從小聲稱自己是一名驕傲的棄民,嫌棄人家冬屋給的機會?」場地裡揚起一陣哄笑。「誰不知道我們的孩子在那裡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我們還猜測今年的情況可能更加嚴重,紛紛替他擔憂,可是,嘿嘿,我代表大家說一句,山山是好樣兒的!來,跟大家夥兒講一講你在冬屋的經歷,慢慢的講,仔仔細細的講,聽一整夜我們都願意!」

他說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芝芝奶奶微笑著坐在椅子裡,將手按在兒子肩頭。

所有人都催促著,於是袁山山講述起來。

他講述了與良哥分開後、如何到達冬屋、第一次走進庭院;他講述了萬事屋那些忙碌的部門、來到庭院的挑戰者的請求、在寶庫山、黑屋子和綠屋子的歷險、還有與野獸的驚險相逢;他講述了與杜七河的相識、救了他們性命的胡夢獅、偷偷報恩的鄭笑鳴、還有擄走他們的山鬼一家;他還講了很多關於冬屋的事:連綿的街巷和石橋、起伏的屋頂、高聳的鏡湖峭壁、繁茂的綠牆邊界和清澈的倒影河流水……所有事情之中,隻略去關於山鬼指認杜七河是冬屋救星的事情不提。

他以為自己講的夠詳細了,村民們卻仍不罷休,對每件事都刨根問底。

例如他說杜七河站出來保護他,他們就問:

「一個正常巫師怎麼會這麼做呢?」

「嗯,大概是因為她是剛剛從第二野舍來的白殼子,對我們沒有那麼大的仇恨……」

「既然是白殼子,更應該覺得事不關己吧。而且所有人都在圍攻你們,她不害怕嗎?她力量很強嗎?」

「她害怕,比我害怕多了。她很弱,根本沒什麼力量。」

「奇怪了,第二野舍的人怎麼會很弱呢?從你們爺爺那一輩開始,那邊就管理得很好,衛兵裡強人輩出。從他們送來的貨物就看得出,每樣東西質量都是上乘的,包裝得仔仔細細,連一罐鹽、一袋種子都不曾遺落。這樣的野舍,怎麼可能送一名沒有力量的實習巫師去冬屋呢?」

「這個……我不知道。」

「好吧。那你是怎麼報答人家的呢,山山?」

他們淨問些傻問題,袁山山氣鼓鼓的回答,不需要。

這招來了女人們海浪般的批評,男人們則哈哈大笑。

月亮升上樹梢了,篝火快要熄滅了,小娃娃的眼皮打架了,書記員站起來號召:「去祭祀羅!」

村民們唱著歌、扛著酒壇、打著燈籠、扶老攜幼,在田埂上形成一條逶迤的長線,朝北邊的暴君洞穴移動。洞穴周邊的銀杏林埋葬著棄民們的先輩。四十年來,每當有人去世,他們就種一棵銀杏樹苗;他們花費許多心血培育小樹,比對莊稼和果園更盡心盡力,保護它們不被這片毒素浸染的土地所侵害。

袁山山小時候不明白為什麼要祭拜暴君的洞穴。他所聽過的傳說故事中,那裡正是毒素的源頭。三百年前,被稱作暴君的妖怪在此地殺死了數萬名被它招來的人類——包括白殼子、巫師和別的種族——他們的肉腐爛在地裡,血澆灌森林,骨頭長成一種叫白骨蕨的植物,依附在草莖、花梗、樹根上。白骨蕨有毒,因此土地也染了毒,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荒野。漫長的枯死季節後,白骨蕨逐漸減少,大約一百年前開始,這裡長出了葉片偏黑的樹木,動植物逐漸多了起來,還出現了一條時有時無的小溪。隨著時間推移,森林在恢復生機,但種下的莊稼還是每每結出空穗子,果實總也長不大,牲畜瘦弱不堪,村民們的大部分資源依然是靠著挖掘巫器。對此他們還常常開玩笑,等到搬家以後,還能找到這麼毒的流放地嗎?

但村長對暴君另有一番說法。他說,曾有一位偉大的君主來過這片毒血森林,追尋那一年野鹿的旗幟。當時他陪同左右,在遍布白骨蕨的森林裡徘徊了好幾天,也在暴君洞穴的洞口避雨。返程時,君主對他說,暴君曾經是惡魔的化身,但如今它已放下仇恨,紅色的皮膚上養育著生靈萬物,連冬屋也受它的恩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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