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夢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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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你是否曾後悔,這番義無反顧?

不可創造生靈,復活死者,修煉長生。此乃神之事,非你我之事。

不可輕易施與、接受及解除契約與封印之術。此乃全付身心魂魄之所係,勿使之分離損害。

——來自《巫師的守則》第一條和第九條

這天夜裡,綿綿細雨化作瓢潑大雨,仿佛為刺婆送行。後半夜時,強烈的地震傳來三次,巫師們紛紛穿著睡衣跑到屋外,擔心混沌已經蘇醒,即將毀滅冬屋。當一切平復後,他們一邊嘆息一邊回到家中,為那位在混沌中堅持到如今的老人惋惜、為下一位前行者祈禱。

胡夢獅沒有被驚醒,因為她壓根兒就沒有睡。冬屋向她敞開了一扇陳舊的大門,門後的血和淚讓她久久不能平息。我是個外來者,她提醒自己,我是個旁觀者。我是親眼見過海屋大君的,他並不像故事裡那樣陰險狡詐,而是平和親切,對小孩子也很懇切,甚至讓人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就像故事裡那樣。

她無法懷疑故事的真實性,就像無法懷疑耳朵後麵那一小塊封印的痣。她慶幸後來的故事是如此重大,以致於朋友們根本無心追問她的封印一事。被封印者可不是什麼好詞。『被封印者靈魂已然破碎,心智難保完整,肉*體終將分離。』書上總是有類似的描述。如果不是真的就好了,她總是這麼想,自己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並不是個醜陋到無可救藥的家夥。自己的家鄉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並不是毀滅這可愛的冬屋的罪魁禍首。

對於自己的來處,她諱莫如深,今後也不打算向朋友們提起。人們的偏見是普遍而恐怖的,對此她已有體會。後來,她更多的考慮著袁山山、杜七河和鄭笑鳴,她友們是否也坐在陽台上,雨水涔涔風滿麵。她努力不去揣測得知真相的袁山山是什麼樣的心情、以及鄭笑鳴該如何安慰那位即將失去父親的摯友,而是聚起精力思考剛剛揭開一角的謎團。

目前唯一肯定的事實是,杜七河小時候曾經密切接觸過混沌之心。但這個小時候種下的「因」,卻似乎並沒有結出多麼了不起的「果」,直到如今,杜七河能夠使用的都是最簡單的法術,比如讓手腳增加些許力量、讓眼睛看得更遠、讓物品在牆麵上粘一會兒……還達不到石榴屋畢業的水準。會不會是自己看走了眼呢?她想破了腦袋,還是認為不可能。但是,一隻沒用的小蟲子,不僅被第二野舍推薦到萬事屋入職,還恰巧被山鬼指定為救星,甚至被紛至遝來的生靈獻禮,這裡麵一定藏著什麼秘密。這個秘密圍繞著拯救冬屋、圍繞著杜七河與混沌……

她不寒而栗。

如果某些相信杜七河的人,不顧一切的想要達到目的,又會做些什麼呢?因為這似乎是正在發生的事情。前幾位挑戰者——李冰大人、豆腐公主、刺婆、甚至周氏,看起來都是這場拯救冬屋的行動中無望的、虔誠的犧牲品,他們用自己的生命豪賭,又能換回些什麼?自己的朋友可不能跟隨著群瘋子呀。

胡夢獅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一整夜,最後決定,當務之急有三件事:一是向朋友們告知杜七河可能處於危險之中(也許他們已經像她一樣猜想到了);二是向相關人員探聽消息;三是竭盡全力解開第三個謎語。

第二天一早,她頂著烏黑的眼圈出現在雜物部,卻發現老樓房安靜了許多,其他組的大屋子裡更是一個人影兒都沒有。她的幽靈「老薑」已經熟門熟路的找到熱水壺,她給它斟了一杯熱水,然後掏出手機給杜七河發信息。

「今天不工作嗎?」

很快就有了回信。

「我們被搬遷組調去處理漂浮島遊行,可能一整天都在城裡,聽說是昨天宣布那件事後,遊行的人一下子增加很多。」

「袁山山也去了?」

胡夢獅的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他有沒有什麼異常?」

這次,過了許久手機才發出叮咚一聲。

「看起來沒什麼,我一早也問他了,他說那是上一輩人的事,他隻是很想回村裡問問。」

「好,回宿舍在我房間集合,我有話跟你們說。」

消息發送後,胡夢獅長嘆著倒向沙發。虧袁山山還能去工作,實在是太冷靜了,她打從心底裡覺得自己應該向那小子學習。袁山山雖然年齡尚小,身份低微,但自然而然就有大將之風,他們都愛聽聽他的意見,就像一隻螞蟻將軍,可比大象群裡毛小子來得讓人傾佩。

既然這兩個人不在,胡夢獅可以去找鄭笑鳴,與他商量杜七河的事,順便打聽周氏兄妹的情況。她免不了有些幸災樂禍,蘇敏敏前天還驕傲的像隻小孔雀,如今恐怕翅膀扇不起來了;如果再來個狹路相逢,她還可以奚落幾句:不愧是名門之後,敢於挑戰混沌,祝願成功!其實她也知道這樣不對,但轉念一想,誰沒有個三災六厄,她那終將過去的痛苦跟自己永恆的磨難相比也算不了什麼吧!

她用手指摩挲著沙發上破損的斑塊,浮想聯翩,但始終沒有動身。畢竟,她從沒主動去找過那個牆頭草啊。她慢騰騰的環視這間空盪盪的屋子,忽然間靈光一現:

人都走光了,這不正是偵查的好時機?

幽靈「老薑」聽到召喚,飛回她的肩上,貼著皮膚變成透明的。她走到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走廊一頭伸向法術開發組,另一頭伸向部長老吳的辦公室。法術組的大屋內傳來機器和咒語合奏的噪音,一向都是組長迪迪和數學家王三在工作,他倆的屁股就像長在板凳上一樣,幾天都不會露麵。胡夢獅來到老吳辦公室門口,雖然房門緊閉,但門鎖又朽又舊,看起來隻需強有力的一拽就會脫落;她敲了敲門,無人應答;她命令「老薑」進入,門很快開了,她閃身入內,輕輕合上房門。

「喵——」

胡夢獅嚇了一跳,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貓揚起頭看了她一眼,又縮回腦袋在墊子上酣睡。屋裡沒有人,出乎意料的是,這裡布置得十分舒適,大小沙發、床、餐桌椅、電視、冰箱一應俱全,老家具透出溫馨的棕紅色澤,到處堆放的繡花墊子讓人一見就想躺上去,還有窗台邊一張寬大的躺椅更是引誘著胡夢獅。她克製住讓身體感受那份柔軟的想法,先走到書桌旁。書桌上放著一台老式電腦、裝訂成厚厚一冊的文件、長條的鎮紙、裝信封和郵票的夾子等等,幾隻跳蚤在打掃清潔,胡夢獅拂開它們,快速翻閱那些紙張,包括抽屜裡的(抽屜裡還有幾本小說和一本詩集),一時間屋子裡隻有沙沙沙的聲音;片刻後,她一無所獲的離開書桌,走到占據一麵牆的書櫃處查看。書實在太多了,以不限體裁的小說為主角,配角是繪畫、音樂、書法等藝術類書籍,看來雜物部的部長確實雜務纏身。在書櫃及周邊耽誤了一段時間,仍然毫無發現,胡夢獅有些著急了,為什麼沒有一種法術是隻要呼喚尋找的目標、對方就會自己蹦出來答應呢?那她一定在屋子裡大喊三聲:杜七河,杜七河,杜七河!

一組架子鼓放在書櫃和躺椅之間的地毯上,經過時她瞥了一眼擺放在上麵的樂譜,然後走到躺椅邊的小茶幾上搜索……忽然間她感到像有一個燈泡在腦海裡點亮了,她沖回樂譜架,抓起最上麵的幾頁紙,第一張是一首名叫《像來時一樣》的樂譜,第二張皺巴巴的是一封信。信得到最開頭寫著:

【老吳,近來可好?我推薦的小巫師可好?】

胡夢獅將皺攏的紙撫平,快速閱讀起來。

【本來想再晚點給你寫信,但今晚喝了酒還很清醒,就想現在寫吧。上次你問我小兒在金林屋的學業如何,我說那混小子學不出樣子的,前幾天他回來幫忙,居然能夠使用治療法術,還與一隻精靈結緣,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高興之餘,我感到自己真的老了,混小子都能在他老子麵前揚眉吐氣啦。你老吳家的兩個女兒呢?本來就有出息,留在身邊多好,你還要送去深造,回來豈不是要騎到你們夫婦頭上了,你說是吧?

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由年輕人挑大梁的,給他們騎在頭頂上也沒關係。你看現在野舍裡,沖在前頭的都是愣頭青,我們這些老年人就負責保衛他們的安全。現在不比你當初在的時候了,有些事件十分危急,連粉刷匠都沒安排上,獵手就直接上陣了。上個月,七河市周邊一共出現了三隻野獸,加上七七八八的小災厄,光是匯報的文件就是一紙箱。負責管理白殼子政府和新聞的巫師更是跑斷腿,他們的耳目越來越多,以往一個少了粉刷匠的事件隻需花半天時間處理,現在就算花上兩天也還有各種紕漏。再往後走,粉刷匠的需求會越來越大,但我發現小朋友們都不太喜歡這個職業,他們都以為黑白巫師最威風,真是可悲啊。

我們的小朋友最近表現怎樣?春節我見過她,娜娜不停的跟我說人瘦了許多,說你讓人加班加點的乾活,一點也不看主人家的麵,人家以後畢竟是第二野舍的一員嘛。害得我反倒要為你說許多好話,老吳,為這你可欠我一頓酒。小朋友的法術力量有與沒有,我本來也不在乎的,但她也實在太差了些吧,虧你外號「百無禁忌」,手下居然是「百無一用」。她沒有這方麵的才能,也有那方麵的才能,還能難倒你?你總不會嫌時間短暫,懶得調*教吧?

寫到這裡,居然還沒有醉倒,看來還可以給老周致信一封,哈哈。

大勇】

一遍讀完,胡夢獅又從頭到尾再看了一遍。除了在「虧你外號……」的那句話處有人用毛筆打了個叉,批了個龍飛鳳舞的「錯」字,其餘就沒有了。信中的「小朋友」一定是指杜七河,信末落款處的「大勇」則是第二野舍的舍長勇叔。她在春節時跟杜七河一起回家,曾跟勇叔打過照麵。第二野舍對外經營白酒生意,不僅依靠酒廠那充滿蒸汽、酒糟和木桶的條件成功掩飾了巫師業務,還聘請專業人士將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產出的酒糟和酒液都在兩個世界大受歡迎。但除此之外,停留期間她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勇叔是這件事的主謀之一,胡夢獅心想,但自己沒法去第二野舍調查,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也不一定能查出什麼,還是要從萬事屋下手。

她特別在意信中提到的兩句話,但一番瘋狂搜索後,再沒有發現類似的信件。這時放哨的「老薑」發出訊號,老樓房裡的職員多了起來,她退出辦公室,像影子一般溜回其他組的大屋,倒在沙發上。雖然思緒還試圖亢奮的跳動一會兒,但很快她就疲倦的睡著了。

*** *** ***

加哥哢哢哢的按著遙控器,橫豎幾排的電視不停變換頻道,大部分播放著白原上的節目,隻有三台機器播放著巫師節目,其中兩台都是關於冬屋周氏將要挑戰混沌的新聞,陌生的評論家們正輪流發言;剩下一台播放著一檔名叫《犄角旮旯裡的野生精靈》熱門探索片,偉大的探險家瓶子巫師正追蹤一種發了黴似的藏在水缸裡的小精靈,環境像是熱帶雨林裡的某個村落。

這就是胡夢獅一覺醒來、映入眼簾的場景。她伸了個懶月要坐起來,發現小邋遢和楊姐也在屋裡,小邋遢在清點一大箱泛著金屬光澤的回收品,楊姐在邊織毛衣邊看電視,一列跳蚤正依照她的指示將花瓶裡枯萎的花朵一枝枝搬運到垃圾桶裡。手機顯示有消息,「老薑」晃晃悠悠的飛到眼前。胡夢獅點開查看,消息是鄭笑鳴發來的:

【不想吵醒你,順便帶了點吃的都放桌上了,還有春節的禮物,給老薑了,免得不小心弄髒。】

幾分鍾後傳來的第二條是:

【我兄弟這幾天非常需要我,我暫時不能過來,但如果你們找我,我一定盡快趕來。】

一本長條狀、泛黃的《蠻荒妖怪簿》從幽靈肚子裡跌落,是卷發衛兵節前許諾胡夢獅的那一本。沙發旁邊小桌上的晚飯已經變涼,胡夢獅狼吞虎咽的吃著,卻並不領情,還感到一絲心酸。飯吃到一半,皮蛋回來了,一進門就癱倒在椅子裡,虛脫的說:「行行好,明天別再安排我去了,我寧願去給守衛部洗衣服刷鞋,也不願再伺候那些遊行者了。」

加哥火大的按著遙控器:「別妄想了,要不怎麼說最苦的活都是其他組乾呢?現在情況怎麼樣?」

「他們提了兩個要求,一是要求大君拒絕煉金大人的請求,否則他們也要一同獻身混沌;二是要求萬事屋為自願留下居民提供條件,不再強製他們遷離。因為大君一直沒有發話,漂浮島正向鏡湖逼近。」

「苦瓜他們呢?」

皮蛋焦愁的搓著臉:「巴巴掌正領著他們封鎖落雲階,我是回來取東西的。加哥,我的好大哥,看在同事幾年的份上,你幫我送一趟?」

加哥露出油膩的笑容:「嗬嗬,皮蛋,那每次我取宅獸的時候你在哪兒?」

小邋遢插嘴問:「皮蛋,你的快腳呢?」

「受到打擊不願出來了。他們雖然說是非暴力遊行,但都騎著攻城錘一樣的小島,我們哪裡是攔截別人的料啊。」

皮蛋心疼的捧出「快腳」,放進一杯冒熱氣的綠茶,幽靈虛弱的沉進茶湯裡。楊姐和小邋遢也加入了討論,小邋遢的觀點較為溫和,認為應該給予居民自由選擇的權利,但周氏挑戰混沌之事輪不到這些人插手;而楊姐的老丈人是遊行者之一,島上還帶著她的小侄兒,因此她的觀點十分激烈,認為在存亡大事麵前,不應該由各種性格、觀念、思想的人自行其是,政府應該給他們選擇正確的道路,而不是放任他們自我毀滅和毀滅家庭。這也包括周氏的行為在內,周家作為冬屋頂梁柱一樣的存在,怎麼能在關鍵時刻舍棄冬屋呢?

胡夢獅在一旁聽著,再次感受到外來者的孤獨和無力。她本想給杜七河發訊息詢問狀況,但另一件事情吸引著她,她離開老樓房,向城中心方向走去。

這是個適合散步的夜晚,三月初的夜空繁星點點,星光下萬物都在復蘇,細芽嫩花,新草流水,一切都更勝過初見。胡夢獅乘上節節巴士,在落雲階站下車,悄悄找到目標人物。她在陰影裡守候著他,有時不耐煩的搓搓手,有時跺一跺站僵的雙腳;終於,目標人物單獨行動了,她跟隨他穿過幾條街巷,跨過幾座小橋,來到一處讓她有些意外的地方:位於青石橋的三別齋。目標人物進入店堂很快就落座了,隔著木格窗胡夢獅發現他的約會對象竟然是衛兵一隊的趙叔。兩人點了酒飯,對飲起來,看來一時半會都不會離開。

他們正好靠窗而坐,胡夢獅便蹲在牆根下。從嘈雜的人聲中,她分辨出目標人物的說話聲:

「老兄,你再怎麼鼓勵那孩子都是沒用的,解鈴還須係鈴人啊。」

趙叔嘆了口氣:「他完全沒有思想準備。照理說即將承擔這麼大的責任,應該好好振作,但沒有人為他指導方向,也沒有人能夠依靠,看著真叫人可憐。你說,這件事為什麼不事先告訴他呢?」

目標人物說:「我猜是怕打擊太大,不願意接受吧。說不定會想盡辦法阻止,那就枉費了他的一番心血了。」

趙叔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依我看,他也不是非要去混沌行不可,他並不是以巫術和力量見長的巫師啊。難道這裡麵有什麼別人不知道的隱情?」

目標人物嘴裡含著酒,模糊不清的說:「老兄,你做事就是考慮得太多,沒法理解那些簡單的人的心思。還能有什麼隱情,還不是周家老祖宗的思想,關鍵時刻要挺身而出,為冬屋力挽狂瀾。」

原來談論的是周繼來和他的父親。胡夢獅很是失望。過往行人紛紛向她投以好奇的目光。如果跟精靈結緣的話,倒是可以召喚來為自己隱身,她無可奈何的站起來靠在牆上,以免被當成流浪兒。

兩人繼續談論了一陣周家,然後話題轉移到萬事屋上。他們興致很高,酒喝了一壺又一壺,等到分開時已經半夜一點了。胡夢獅遠遠的跟著目標人物,看著他踉踉蹌蹌的穿過街道,進入一間小屋。她等待了許久,才輕手輕腳的靠近,透過未合攏窗簾剛好可以瞧見目標人物,他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張床墊上,鼾聲雷動,中年發福的肚子起伏著,周圍空空盪盪,連一張椅子都沒有,隻有一台打開的電視被主人遺忘了,看來要亮上一整夜了。

胡夢獅沒想到巴巴掌的家是這副模樣。她派「老薑」進屋偵查,別說其他人了,除了《今夜幸福再敲門》的錄像帶,連一張紙屑都沒有找到。在雜物部「叱吒風雲」的副部長怎麼會過著如此貧瘠的生活呢?胡夢獅無法理解。可是,她認定巴巴掌是圍繞杜七河謎團的核心人物,在她的記憶裡,許多重要場合都曾出現他肥胖的身影,特別是他於他們有救命之恩的半夜森林那一晚,更不可能是巧合。

她一無所獲的回到宿舍,發現杜七河跟袁山山還沒有回來。她頭一次埋怨起那些遊行者來,盤算著要不要趁睡著時把他們推到遠方;這時「老薑」閃爍了一下,送來一封短箋。胡夢獅再次覺得奇妙:令幽靈從遠處傳輸物品的妙法隻有那個人才會使用。也許這便是自己從他那裡學不來的、奇特的法術吧!

這是一天內她閱讀的第二封信了。來信很短,全文如下:

【我的孩子:

展信佳。很高興聽見你說舍不得某處,雖然你抱怨說法術上毫無進展,但我能感覺到你珍惜這段生活勝過法術上的成就。冬屋的確有她獨特的魅力,這也是我和另外兩位荒野巫師在最後關頭來到這裡的原因。可惜,昨天頒布的法令規定,冬屋禁止外地人進入,我們隻好暫且在野外落腳。

關於你提到的「好像有些特殊」的女孩,因為信息很少,我無法判斷。你認為我通曉古術,能夠輕而易舉的分辨他人的特殊之處,非也。隻憑零星片段,隻能得出錯誤的結論,如果能親眼見到,或許可以解開謎題。

願你一切順遂。

灰塵巫師寫於紅草地東】

*** *** ***

再次見到白殼子女孩和棄民男孩時,胡夢獅有一種穿越時空、恍若隔世的感覺。僅僅相隔一天,袁山山就像脫胎換骨的另一個男孩。他還是原來的樣子:清瘦機警,不卑不亢,但從前略顯沉重的眼神已經一掃而空,那雙圓溜溜的黑眼睛變得輕盈、明亮極了,眼底深處迸濺的火星讓人感到無窮無盡的活力。

不用說,這當然是因為得知雙王劫的真相後,為棄民先輩們感到驕傲,為自己是英雄們的後代感到光榮吧!

杜七河也變得不太一樣。平常她總是畏畏縮縮,呆頭呆腦,不像在某些時刻會做出勇敢舉動的人。今天她雖然被熬夜折騰得夠嗆,但洋溢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胡夢獅能想到的形容,大概就是母貓生了一窩小貓後,喜悅而驕傲的宣示著:「啊,這是我的孩子們,我一定會撫養它們長大」,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也許聽過雙王劫的真相後,她在某個神秘的方麵找到了自信吧!

鄭笑鳴缺席了這場小型會議,因為胡夢獅沒有發出邀請。雖然嘴上說不需要牆頭草參加,但心底深處,她有些害怕鄭笑鳴會詢問自己關於封印的事情。在杜七河和袁山山這兩個比她小三四歲的後輩麵前,她有恃無恐;但一想到要麵對卷發衛兵,一種奇怪的心虛就讓她渾身都不舒服。

這場會議的議題非常重要:拯救杜七河。她為朋友們分析了諸多因素,串聯在一起後,一個巨大的陰謀就從歡樂祥和的背景中浮現出來。

「整件事情的關鍵在於,你本來不該成為一名巫師。」她娓娓道來。「我第一次注意到你就覺得很奇怪,你不像那些經過嚴格挑選而成為巫師的白殼子,他們總是能夠很快彌補法術上的差距,還會在某些方麵展現出特別的才能。而你,作為巫師的天賦是很差的,不管再怎麼努力,進步都很微小。照理來說,你是無法通過野舍對小巫師的篩選,被推薦進入冬屋的。那你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這裡呢?顯然有某些人——某些身居高位的人——知曉魔窟中的老家夥的經歷,也會知道你的特殊之處:你是曾經獲得這世界上最特殊的玩具的孩子。他們在得知這一訊息的同時,認為你很有可能獲得了一部分混沌的力量,並把這看做拯救冬屋的救命稻草,牢牢抓住。雖然我完全不敢苟同——經過這麼久的觀察,到目前為止,我依然認為你是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我推測,因為混沌的力量應當是無形無色,原始如初的,就算高層人士了解那段經歷,也沒有把握你是否真的具備。他們把你安排在萬事屋,暗中觀察情形,在必要的時候將啟動他們的計劃。這時,山鬼一家憑借敏銳的直覺發現了你。它們當然沒有得到過冬屋的事先通知,但起了跟冬屋同樣的心思:把你作為末日的救星,慫恿你踏上銀杏之路。這真是一段很糟糕的巧合:原本你在法術和力量上的表現讓人灰心,但托山鬼一家的福,精靈妖怪們大張旗鼓的為你獻上禮物。高層人士立刻恢復信心,急忙開始安排訓練事宜——從你春節後開始猛練生長法術就能猜到。你完全被蒙在鼓裡,還以為自己作為職員被培養著。我記得你曾經毫不懷疑的說過,這是為了給楊姐幫忙,以及獲得一技之長。」

「至於為什麼要練這種法術,我還不得而知。但我確信的是,在全城搬遷的當下,所有人都以為大君放棄了拯救冬屋,但其實她和同僚們還在做著不懈努力。他們所做的,是絕望之人才會嘗試的瘋狂之舉,我敢斷定,那些接二連三前來的挑戰者都是由他們邀請、被許以極大的回報的。寶庫山中那些被搬走的寶物真的都到了紫薇地嗎?我可沒聽說那邊新建了寶庫山。他們最終會怎樣利用你、威逼你、勸誘你、或是施以法術——我自己就知道好幾種能達到目的的法術——是不敢想象的。你又能怎麼怪罪他們呢?一切都是為了冬屋;你又能怎樣反抗他們呢?他們是大君、野舍舍長、萬事屋的部長……他們可能已經為你擬定了挑戰混沌的時間表,隻需在最後時刻告訴你:請為冬屋獻身吧!而你隻能像一名忠誠的職員那樣回答他們:遵命!」

聽完她這長長的一番話,杜七河的眼睛亮晶晶的,而袁山山的眼睛暗沉沉的。

胡夢獅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有一個提議,我想帶你們去見一個人,他是一名古術巫師,也是我的恩人。」她鄭重其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世間的古術巫師很少很少,能做出公正評判的更是少之又少。這位灰塵巫師是我信任的人,他能告訴你是否真的具有混沌之力,也能為你找出應對之策。老實說,我認為我們必須尋求某些人的幫助:留在這裡的前景充滿危險,離開這裡是一個可以考慮的選擇。此外,小蟲子,就算你真的獲得了混沌之力,也千萬不要幻想自己能夠降服混沌。你沒有控製力量的天賦,更沒有在銀杏之門內忍受痛苦的勇氣,這點我看得很清楚,所以作為朋友給你忠告。」

她認為自己已經說得很委婉了,但沒想到立刻遭到回絕。

「我們不去見什麼灰塵巫師,」袁山山帶著怒氣說,胡夢獅驚訝的望著這個很少發火的男孩。「他既不了解混沌,也不了解冬屋,更不了解杜七河,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有你,胡夢獅,什麼古術、力量、天賦,真的有那麼重要?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那為什麼還要封印自己?」

這話讓胡夢獅瞬間變了臉,杜七河趕緊攔在她跟棄民男孩之間,說了一籮筐好話,胡夢獅恨恨的甩出一句:「小蟲子,你自己做決定!」

杜七河猶豫著,雖然在安慰,但同時也在拒絕,她傻乎乎的說:「獅獅,你怎麼會想到這麼多?你別著急,巴巴掌讓我練生長法術隻是想讓我幫著楊姐照料花草,這樣我也不至於沒有一技之長。關於混沌之事,我也考慮過,但我一點也不相信自己得到了它的力量,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至於我為什麼很弱還被選上,可能因為我在七河市曾經無意間救過別的巫師,如果你有興趣我就告訴你經過,隻是一次很巧的巧合,我擋住了一次野靈的攻擊……」

胡夢獅轉眼間就後悔讓杜七河做決定了:「算了,你別說了,你這種單純的傻瓜隻會把一切都想得很簡單!」

袁山山必定是要幫杜七河的:「那你這種復雜的天才一定會想出世界難題。」

胡夢獅氣得牙癢癢:「我就問你們一句話,去不去見灰塵巫師?」

杜七河左右為難,但袁山山很淡定:「我覺得沒有必要。冬屋的人才還不夠多嗎?還是你覺得,對於你所設想的杜七河這個救世主,冬屋的上層還沒有投以足夠的關心?」

棄族男孩這話聽起來有點莫名其妙——似乎是認同她的假設、卻又不認同她的假設。但胡夢獅情急之下沒有細想:「見一麵又沒有壞處!」

袁山山琢磨了一下,眉心出現一道淺淺的陰影。隨後他看了看杜七河,似乎從對方的表情中得到了什麼結論,搖頭說:「不了,不去。」

會議不歡而散,真是讓胡夢獅始料未及。兩人走後,她感到比當初離開漁村時還強烈的委屈:他們是她的朋友,卻這麼不理解她的心意,不珍惜她的付出!

即便如此,她斷定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無誤的,一個天大的陰謀早已在杜七河身邊布下。她決定把自己的偵查繼續下去,到時候鐵證如山,就該杜七河和袁山山痛哭流涕的感謝自己了。

接下來的兩周,胡夢獅廢寢忘食的實施計劃,誰知偵查行動很不順利——簡直是顆粒無收。她「暗訪」部長們的書房,沒有發現比老吳辦公室裡的那封信更有價值的東西;她從法術組「借來」重影眼藥水,然後將老薑一分為二——這是她獨特的能力——派出去跟蹤巴巴掌和尋找大君,這樣她就能夠實時看到跟蹤對象的情況,而不需要聽幽靈那迷糊、混亂、仿佛來自異世界的匯報了。結果呢?前者每天做著難以計數的雜事,每晚睡在一貧如洗的地板上,完全沒有露出破綻;後者沒有出現在鏡湖、萬事屋或其他適合大君身份的地方,反而一周後在流浪者之家尋到她的蹤影,她在那裡開墾菜園;幾天後的中午,這個小個子女人脖子上掛著汗巾,走到四下無人的田坎上坐下,剛把水壺舉到嘴邊,又放下了,微笑著向著空氣說:

「為什麼不找點其他事情做做呢?休息一下也很好呀。」

萬事屋裡,正在食堂吃飯的胡夢獅一下子咬到了舌頭,掀翻的湯碗潑了一桌,弄髒了隔壁「包打聽」的袖子,引得在餐桌另一邊的蘇敏敏投來冷冷的一瞥。

胡夢獅奔出食堂,撤回幽靈,隨後驚恐的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厲害的巫師能夠通過他人的幽靈、結界或封印查找到本人,因此巫師守則中有這樣一條:

勿要輕易留下力量的局部,因其中包含追尋整體所需的全部。

大君發現多久了呢?她焦慮的啃著指甲,在銀杏樹下踱步,一下子感到危機四伏、無計可施;她責怪自己行事魯莽,也太小覷大君了,以致於不敢繼續追蹤下去;但另一方麵,在解開紅袍怪客的第三個謎語上又有了頭緒。經過十幾天的整理,一張列有「黑色匣子」的清單已經形成。為了不讓自己胡思路想,胡夢獅立刻著手到解密上。她將每一個項目按照「可能性」進行排序,在最終名單上,周氏家族的一件寶貝赫然排在榜首。

「三珍黑匣。」她審視著最終名單,念道。「珍藏詭計、背叛與謀殺,每次取用一條,以主人之血啟動,以仇敵之血終止。」她將紙抖了抖。「這聽起來怎麼像是黑暗巫器?」

同其他所有正道上的巫師一樣,她對暗影領域知之甚少,多半停留在感覺上:如果某種法術血腥暴虐、以殘忍的方法奪人性命,那必定是黑暗法術無疑;如果某種巫器詭異恐怖、給人造成不舒服的感覺,那多半也被劃歸為黑暗巫器。而這個以血施法的三珍黑匣,十分貼合第三道謎語:

「第三個謎語關於未來:

黑色的匣子裡藏著埋伏已久的背叛,

走近亦真亦假的神聖之人,

分辨過去、現在和未來的道路。」

正當她盤算著怎麼「借用」寶物時,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人物卻主動來找她了。

*** *** ***

蘇敏敏是一個人來的。平常圍繞著她的人們不見了,她像一朵突然擺脫了蜂蝶的玫瑰,顯出冷清清的高貴來。她來到胡夢獅假寐的西側長廊,遞上一把鑰匙。

「我要取一件寶物。」她命令道。

胡夢獅靠著梁柱沒動,習慣性的掃了一眼,發現那是收藏在白晝廟的寶物。她順口說道:「要到白晝廟裡取東西,還需要通行口諭,你帶來了嗎?」

說到一半她就後悔了:應該隨便扯個謊,讓這位公主明天再來嘛。

「師父說,最近寶庫山搬運較多,為了方便取送,白晝廟放寬了限製,因此不需要通行口諭。」蘇敏敏答道。

「哦?師父這樣說?」胡夢獅饒有興致的坐直了,再次望向鑰匙。她作為守藏官的第一門功課就是背下一大本寶物名錄、地點和取物咒語,因此憑編號就能知道要取的是什麼寶物。

這件寶物……她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接過鑰匙,懇切的點點頭:「那好,我去向師父確認一下。」

蘇敏敏連忙阻止:「不用了,我趕時間,你隻管帶我去就行。」她還補充道:「你擔心什麼,凡事有我承擔。」

「是這樣嗎?可是,你要用這個乾什麼?」她假裝天真的問。

「你沒必要知道。」

「不,作為守藏官,我有權力核實情況。這寫在崗位職責裡,你可以去查。」論起編織謊言,胡夢獅可以麵不改色。

蘇敏敏冰山一樣的麵孔動搖了。她說:「呃,不是我要用,是韓姨讓我取出交給交通組的,他們有一條運輸線路需要終止。」

真是拙劣的謊言。胡夢獅一麵得意洋洋的想,一麵握緊鑰匙。她正考慮著如何讓對方親口承認偷取寶物的原因,這樣在向師父舉報時更加可信,但忽然一道電光劃過腦海,她激動的差點戰栗起來:這不是送上門來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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