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笑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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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你是否會明白,這顆混沌之心?(上)

人的一生中應當有三位師父:一位傳授法術,一位傳遞力量,一位指點靈犀。

人的一生中應當有三位朋友:一位因你獲救,一位救你於水火,一位永不相離。

——來自一位無名的荒野巫師兼吟遊詩人

鄭笑鳴開始認為,自己或許真的是一株牆頭草。他產生這麼卑微的想法,不是沒有原因的。一切還要從一日森林綻放的春節伊始那天說起。

看著袁山山和老村長進入樹門後,他和父親步行回家。節節車原本就是萬事屋的財物,而通過樹門從南方驛站回來的父親也沒有交通工具。他們位於簾官街的家離圓丘並不算太遠,乘坐節節巴士隻有三站地,很快就能回家享用豐盛的晚餐,妹妹肯定早已從石榴屋跑回家了,大哥也預報晚些時候會從東北方的巫師小城鬆木屋的銀杏站點回鄉。但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沒有選擇乘車,而是說:

「走。我有話跟你說。」

他個頭比鄭笑鳴矮,但身板足足是大上一倍,走起路來像是行軍打仗,那些想要招呼父子倆搭順風車的熟人都被他沉默的氣勢所斥退。走到半途,鄭笑鳴越來越不安,終於忍不住喊:「爸!還是關於棄民的事吧?」

父親頭也不回向著洗馬橋走去,一隻巨人般的精靈正在河裡戲水,不厭其煩的跳躍橋梁,濺起許多冰冷的水花,行人們都捂住衣領匆匆經過。

「這件事你就別勸我了,如果沒有他們,我今天恐怕都沒法站在這裡。」鄭笑鳴自顧自解釋起來,雖然省略了很多自己欺負人的事情,但添油加醋的描述了袁山山等人的英勇行為。他正準備說「按照古時候的做法,我們就該結拜金蘭了……」,父親粗聲粗氣的開口說道:

「兒子,別再跟你媽提這些,一提這事她就哭。今年我們全家到紫薇地過年,免得親朋好友踩斷我們的門檻,戳斷我們的背脊。」

鄭笑鳴停下腳步,啞口無言。父親從不會說一套做一套,在他的帶領下,全家人當晚就拖著行李從馬門到了紫薇地。紫薇地在冬屋西北方大約一千公裡外,是一個隱藏在高原山脈中的平坦地區,雪山融化的雪水形成河流和湖泊,風景之美不亞於冬屋。但農歷正月的春節裡,這裡真蕭瑟啊!原本搬來的居民們都回去過節了,連負責建造工程的也不例外,隻剩十幾戶看守邊界、管理公共設施和照料田園及動物的人員。鄭笑鳴一家子是唯一頂風冒雪跑到這裡來過節的居民,更何況他們的新屋根本就沒有投入使用,水管是凍住的、窗戶無法打開、食品櫃是空的、床隻有空架子、家具七零八落、連一隻能幫忙的跳蚤也沒有,幸好他們是巫師——並且是挺會持家的一家子巫師——用「冰雪消融」、「燈火通明」、「物歸原位」等咒語折騰一晚上後,終於變成勉強過得去的地步。

吃上晚飯時已經是新年的第二天,大家都累得沒有力氣說話,但母親畢竟還是最有毅力、最能吃苦耐勞的那一個,她提起精神說道:「孩子們,讓我們感謝巫神,感謝冬屋吧,全家人能聚在一起下平平安安的過一個春節,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時光了。雖然我們不得不在最熱鬧的節日裡離開親愛的親戚和朋友們,但這隻是短暫的,不久後所有人都將來到這個新家,明年的春節一定會大不一樣。」她裝作不在意的給鄭笑鳴夾了一筷子菜。「我唯一擔心的是,明年可不要再被別人戳脊梁骨了。就算我們自己再站得住腳,那些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呀。到時候我們這一大家子還能到哪裡去呢?難道要到深山野林裡建個房子住嗎?就算可以那樣做,妹妹還是必須到石榴屋學習,老頭兒也還得去驛站裡乾活,他們本來就被別人瞧不起了,到時候還怎麼抬得起頭做人吶。至於我自己,倒沒什麼關係,尋常屋的賬可以在家裡做,隻是,別人還會聘請我這個教子無方的老太婆嗎?」她又給大兒子夾了一筷子菜。「唉,孩子,就隻有你最不讓媽媽費心,一年到頭隻有春節回來一趟,平時發給你一百條信息也沒有一條回信,在這件事情上,你肯定不會受什麼影響。」

每個人都更深的埋進飯碗後麵,年夜飯在死氣沉沉的氣氛中結束了,鄭笑鳴本以為自己倒上床就會睡得像一條死魚,哪知道卻越來越清醒。窗外呼呼刮著高原上特有的凜冽寒風,窗格嘎嘎直響,屋簷上掛著冰柱,這些都是在冬屋那個溫馨的家中從未有過的。在這蒼寒、陌生的環境中,他不禁想:我真的做錯了嗎?

但他很快的打消了這個念頭,隻是將兩眼茫然的盯住天花板。

接下來的幾天,一家人忙著布置新家,熟悉小鎮,也對紫薇地的周邊進行了一番頗為好奇的探索。大巫師們選擇這裡作為避難所是經過充分考量的:紫薇地位於北方高原的東麓,四周都是巍巍高山,北麵的赤峰山阻隔了更北方的寒氣,東邊的明月山擋住了白原上人們冒進的腳步,東南麵的春澤山鳥道一路通往冬屋,西南麵陡然升起的山嶺切入孤雲山脈的腹地。當混沌蘇醒後,即使侵犯近千裡,毀滅的力量仍未消退,也隻需用結界防範東南麵的鳥道,可保數年無虞。

在紫薇地十幾裡外有一個碧藍的湖泊,周圍是一片稀樹森林,乘坐向管理員借來的節節車很快就能抵達。這天兄妹三人忙完家裡的瑣事,又到這裡來觀看在此過冬的候鳥。在黑頸鶴、大天鵝和各種水鳥之間,時常出現精靈的身影,它們像粼粼波光般盪漾著,有時化作翩翩仙子,在鳥群中起舞。

入夜,大哥從風衣內側取出帳篷(他長年走南闖北,風衣內側縫製了數十個口袋,裝著各種旅行用品),三人在湖邊露營。他們吃著鐵罐煮出的麵條,配醬油和火腿,飯後喝著錫鐵壺煮的紅茶,吃酸梅陳皮。這裡的星空很亮,簡直能讓人感到星星的溫度,大哥感慨道:

「這裡也是個寶地啊。世界真的很遼闊,像冬屋和這裡一樣的地方還有許多,但不管怎麼說,人們還是獨愛自己的家鄉。」

多愁善感的小妹立刻紅了眼眶。大哥開始述說他在旅途中的見聞,在世界的每個角落都有家鄉的訊息。特別是剛過去的這一年,各地人心惶惶的談論冬屋和混沌,許多巫師之城都做著避難的準備。東方三屋和南方三屋在各自區域內籌建了避難所;中部的城鎮因為離冬屋較近,不得不向其他地區申請居民轉移;失落地的城鎮中則出現了一位名叫愚公的領頭人,流言稱他正帶領民眾尋找地下的城堡。

「那一天來臨的時候,白原上數不清的人呢?」小妹問。她跟同齡人一樣,對白殼子還充滿好奇和善意。但許多人經歷過石榴屋畢業前的白原實踐後,往往就不再有興趣了。

「他們嗎,大多就那樣了吧。」大哥比了個手刀的姿勢,然後說:「當然,會有少部分人屬於需要安置的對象,我知道冬屋就為至少五千名白殼子準備了避難所。災難爆發時,他們會隨潛流到達避難所,至於其他留在白原上的人,就隻有由巫神安置了。」

潛流即「粉紅潛流」,是暗影時代初期數百名大巫師的心血結晶。它能在天地之間形成一種粉紅色的特殊氣體,屏蔽外界乾擾,約束內部活動,像氣泡一樣將人和物保護起來,或是像河流一樣將他們運送到遠方。

鄭笑鳴一直默默不語,大哥從懷裡掏出一瓶酒,朝他的杯子裡添了一大截,將剩下的倒進自己杯子裡,說道:「喝吧,你也快滿十八歲,是個大人了。」

他看了看大哥。大哥從杯子邊緣意味深長的望著他。

「笑鳴,這一切,你真的認為不需要追究他們的責任?」

連一向維護他的小妹都沒有開口。那時鄭笑鳴還沒有聽說「雙王劫」的故事,他隻是覺得心裡堵得慌,好想向星空大喊:是!他們罪大惡極!但至少放過袁山山吧!

你看,這個時候我們的卷發衛兵還沒有被動搖,心裡還想著為自己的棄民朋友向巫神求情。但接下來的一場聚會卻讓他遭受到過於嚴重的打擊。如果他能跳出自己的角色,回想一下高原上遼闊的星空,或許還能得到些許安慰,甚至能夠意識到,那是一段評價之餘還帶有考驗和挑戰意味的話語。但他目前還隻是一名小小的衛兵,還把「成為一名偉大的衛兵建功立業」作為人生的頭等目標,自然把至高至尊者的評語看得無比重要。

聚會的主辦者是周氏兄妹,每年春節的最後一天正好是蘇敏敏的生日,大家會聚在一起舉行盛大的宴會,鄭笑鳴剛到紫薇地,就接到催他返回的信息,燙金的邀請函也寄來,邀請大哥和小妹同去(因為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他們都婉拒了)。他提前一天回到冬屋,在周氏大宅裡受到一如既往的熱烈歡迎,他確實能夠讓別人喜歡他、願意與他親近,甚至假裝忘記某些事情。當然,這跟周氏兄妹的包容是分不開的:周氏兄妹代表著冬屋最受人尊崇的家族,有他倆關照鄭笑鳴,就沒人敢唱反調。

生日宴隆重、精致而不失清新可愛,鄭笑鳴已參加過七次,每次都由蘇敏敏病弱的母親在精靈的節目後為他們切蛋糕,他們的父親——大名鼎鼎的煉金大人——則從未出現。他們享用了豐盛的一餐,然後騎馬在林野狂奔一陣,往倒影河追逐水妖,盡興後又回到大宅的花園裡,唱歌跳舞,用晶體在夜空裡製造絢爛的煙花。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涼亭內,看著他們嬉笑玩耍,直到蘇敏敏驚呼了一聲「爸爸!」,撲進那人懷裡。

煉金大人是個意外和善的人。這是他給鄭笑鳴的第一個印象。他原以為身居高位的人物多少會有些疲憊和嚴肅,但實際上這位周氏家長充滿活力,大笑時聲音可以一路傳入宅邸。他還未吃晚飯,管家端來烤肉、豆腐、野菜和白米飯。他吃的真簡單。這是鄭笑鳴的第二個印象。煉金大人一邊大口吃下飯菜,一邊詢問兒女在萬事屋的近況(看來一家人不常相聚),當聽說坐在一旁的小子名叫鄭笑鳴時,他的一雙劍目掃過,問道:「你就是那個跟棄民交往的衛兵?」

鄭笑鳴打了個激靈,答道:「是!」

這位魁梧的家長哼了一聲,連說了三個字:「好,好,好!」鄭笑鳴還沒來得及歡喜,就聽他又說道:「好久沒遇到這樣不合格的衛兵了,我倒你準備堅持到幾時?」

用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來形容聽了這話後鄭笑鳴的心情,一點也不為過。他的表情一定非常難看,蘇敏敏急忙就要拉著父親離開。

「乖女兒,別著急。」煉金大人按下女兒的手,嚴厲的打量鄭笑鳴:「同情棄民的人,不適合做衛兵。你要麼與他們斷絕關係,要麼另謀出路,想好以後告訴我你的答案,在此之前,我的家不歡迎你這樣的家夥。」

他等待了幾秒鍾,仿佛要看看鄭笑鳴會不會立即回答;當確定一時無法得到答案後,他牽住女兒大步離開涼亭。

朋友們,如果你們能夠明白周氏家長在冬屋的巫師們、特別是衛兵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就不難理解鄭笑鳴絕望的心情。尤其是當前這位煉金大人,在四十年前冬屋即將傾覆之際,臨危受命,振興衰頹,後又擇明君而相讓,可以說是與星辰大君攜手拯救冬屋的人物,在眾人心目中的位置比跳蚤大君更勝一籌。

也就是那個時候,鄭笑鳴眼前出現了胡夢獅的模樣,她嘲弄的朝他喊:「牆頭草」!

那位天才女孩每每犀利的道出他的軟弱,揭穿他的偽裝,絕不會有一丁兒點留情。

不過,他的痛苦掙紮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一個月後的驚蟄節氣,他聽說了雙王劫的故事。震驚與疑慮之後,他選擇相信,同時下定決心守護朋友們,不管在多麼偉大的人跟前!他興沖沖的尋到袁山山和杜七河,把他倆從阻攔漂浮島遊行的守衛中拖出來,宣布自己的決定——請原諒他這麼沒頭沒腦的舉動,因為隻有他們的笑臉能讓他從自己親手斷送前途這件事中得到安慰。

但袁山山聽完他的一番話,沉思片刻,說道:「周宇生大人宣布要進行混沌行,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鄭笑鳴除了為周氏兄妹難過,倒沒有多想什麼。他也發自內心的為那位對自己十分嚴厲的長者祈禱,希望他能平安歸來,但為什麼要進行混沌行這件事,則超過了平凡的他的考慮範圍。

「如果,百段回廊裡的老人家說的話是事實,那麼我猜想,周宇生大人是懷著贖罪之心前行的。」袁山山說這話時,黑眼睛如深邃夜空。「他當初保護了冬屋,幾十年來也一直在保護冬屋,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群無辜的人為周家承擔罪責之上。他是一個正直的人,當最後時刻來臨時,他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來償還他們,即使不這麼做也沒有人會說什麼,但他或許一直在等待這樣的時刻,做一名真正偉大的巫師。」

鄭笑鳴呆若木雞。

人小鬼大的袁山山繼續說道:「如果真是這樣,他會很欣喜你的選擇的。周宇生大人似乎是表裡不一、城府很深的人,他說你不適合做衛兵,又說要你在衛兵和棄民之間做出選擇,可能是對你的考驗。也許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為你選擇了一條更合適的道路。」

離開袁山山和杜七河後,鄭笑鳴回到萬事屋尋找胡夢獅,發現她在其他組那張破破爛爛的皮沙發上睡著了。他沒敢吵醒她,原本有一肚子話要說,也無從開口。他又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株隨風擺動的牆頭草,一會兒依向這邊,一會兒依向那邊,由別人在心裡撥來撥去。

*** *** ***

胡夢獅異常關注前往雪湖的日期,這對她似乎是極其重要的一件事。在她的調整下,原本定於第二天就出發的日子——也就是清明節氣前十天——往後推遲整整兩天。周繼來當然十分不高興這樣的拖延,但正逢蘇敏敏前往白晝廟的事務需要處理,尤其是兄妹倆的母親在這時病倒了,他往返奔波,也就顧不上指責他們了。

鄭笑鳴發現,胡夢獅這兩天並沒有閒著。他先是在法術開發組遇到她,那裡比其他組的大屋子還大一倍、亂十倍,四處纏繞著電線,空中飄浮著各種半成品和不停翻頁的厚書,牆壁上掛滿了電工、木工能用到的所有工具,還有製作巫器所必需的五花八門的晶體,跳蚤們費勁兒的扛著一顆顆螺絲,一張至少能坐二十人的長桌上有幾十個紅陶花盆,裡麵栽種的不是植物,而是滋滋吐信的蛇、長著貓尾巴的蘿卜、發出光輝的「月球」、晶體珊瑚、魚頭……王三在角落的一個破布沙發上打鼾,臉上蓋著一張巨大的圖紙,頭戴貓頭鷹眼鏡的大痣和小痣頭圍著一個冒出藍色霧氣的蘑菇指指點點,時不時在菇帽上添加一點點晶體,胡夢獅正逼著迪迪交出某樣東西,後者不情願的嘟囔:

「是呀,是呀,『隙中駒』是你交給我修復的,但我特意為它增加了兩個地址,還加固了通道,因為這些額外的工作,它還沒有徹底完成,萬一出了什麼岔子誰付得起責任呀……」

但胡夢獅不依不饒,好脾氣的迪迪被逼的趴在研發台上護住產品。

「餵,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鄭笑鳴開玩笑的說,走到兩人中間放下箱子。

「那牆頭草當久了會不會趴著爬不起來?」胡夢獅諷刺道,一把推開他,從迪迪懷裡拎出一個桃核一般紡錘形的小物件。

迪迪發出一陣□□,頭頂的兔子無聲的打著轉。鄭笑鳴感到一陣灼熱的刺痛。他低下頭在自己帶來的箱子裡翻找,將法術組的物品取出放在桌上。

「你在幫杜七河送貨?」胡夢獅揣好那個桃核物件,望著門外長蛇般的平板車問道。

「嗯,是……」

因為杜七河被派去阻止漂浮島遊行,而趙叔已經準了鄭笑鳴的請假,叮囑他這幾日以照顧周家長子為重,於是這閒下來的日子,他自告奮勇幫忙。但他還未解釋,胡夢獅就眼睛咕嚕嚕直轉,說道:「怎麼,周繼來又不要你了?也是哦,他現在要擔心自己的家人,一時半會兒確實顧不上你。」

鄭笑鳴沮喪的背過身,女孩還說了一句什麼,他隻聽到前半截「牆頭草!你能不能就別跟去雪湖……」

就這半截話,讓他接下來的一整天都蔫蔫的,直到在最後幾樣物品中發現一個很小的包裹,上麵寫著:

【給袁山山】

這幾個娟細的字勾起了鄭笑鳴的好奇心:棄民村莊是不允許通信的,他的這位朋友還有別人給他寄來東西嗎?

他收好小包裹,在送完貨後往寄養屋找到袁山山,後者正在與一隻妖怪「搏鬥」。那是新來寄養屋的一隻豪豬獅子(至少在沒有化形前看起來是這樣),正像鬥牛一般繞著場地奔跑,刺穿一個又一個木桶,把苔蘚和羽毛掀得到處都是。疲累後,袁山山給它餵了職員們晚上的甜點,妖怪吃完後,縮進電視機裡睡去了。

「山山,你的東西。」鄭笑鳴把小包裹拋過去。

袁山山的詫異更勝於他,當看到確實寫著自己的名字時,他使勁擦乾淨手,小心翼翼的拆開來。牛皮紙內是細軟的布條,布條裡裹著一柄小刀,與取宅獸的小刀相同,隻不過刀柄用紅繩纏繞。軟布裡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麵的字跡與包裹上的一模一樣:

【用它拴住什麼吧,你的旅程會用得上。】

「這是誰給我的呢?」袁山山詢問。

鄭笑鳴跟他一樣好奇又疑惑:「我以為你會知道。我也是送貨送到一半才發現的,我查過了,它沒有在登記冊上,真奇怪。」

他們持刀觀看:刀刃用密紋鐵英製成,能夠聽令於法術而變化,可以輕易收入懷中而不會傷人。刀子本身是上品,至少能賣上一百枚金幣。纏柄的紅繩袁山山看著眼熟,很快便確認了是寄養屋用來拴門的那一根。這倒是個令人吃驚的發現,他們猜測了好幾名嫌疑人:加哥、巴巴掌、江姨、樂小青……但都覺得不像。最終袁山山愛惜的收起小刀,將寫著字的牛皮紙、紙條和軟布也收入手機中保存。

第二天,鄭笑鳴又在幾個地方見到胡夢獅的身影:在搬遷組裡對著詳盡的冬屋地圖端詳;在常春藤長廊裡斜躺著讀一封信;神色詭秘的從倉庫區域布滿陰影的窄小巷道中穿過。此外,他自己也收到了一件奇怪的禮物:在雜物部的走廊上與豌豆婆婆相遇時,對方找他要了幾個紙盒(都是拆剩下的包裝),親切的回贈了一枚剪紙小人。

他將它揣進口袋,但當晚睡覺前就找不見了。

這些隻是前往雪湖前的小插曲,並沒有在他心中留下多少印象。

*** *** ***

啟程的那天早上起了大霧,霧氣濃的伸手不見五指。但日出後雲開霧散,出發時已經是陽光普照,找不到一絲惡劣天氣的影子。

因為有周繼來一路,趙叔專門指派了自己的節節車給他們乘坐,這輛車不僅寬敞豪華,還又快又穩,跳上樹梢跟麻雀一樣輕,奔過原野跟旋風一樣快,隻一頓飯功夫就抵達了目的地。

雪湖位於冬屋東南邊,東臨白原邊界,能遠遠望見盤山公路和懸索大橋。這裡離鄭笑鳴曾經巡邏過的黃葉地不遠,向北接近棄民村莊所在的毒血森林;雪湖向南,是一個少有人居住村莊的紅草地。

一路上,氣氛不算融洽,也不算很壞,杜七河一言不發,胡夢獅閉眼打瞌睡,袁山山和周繼來倒是不鹹不淡的交談了幾句,鄭笑鳴隻求無過,不求有功,除非有陷入僵局的趨勢,否則不敢輕易挑起話題。等到一行人下了車,站在終年結冰的雪湖岸邊,都覺得精神為之一振,悶氣隨之而散。

雪湖是一處魔法湖泊,強大的冰雪和湖水精靈在此定居,它們用力量維持著冰麵,即使酷夏也不會消融。湖中生長的銀魚,體積比成年人更大,魚皮光滑無比,闊嘴裡的魚齒如同數百根鋼針,冰雪般的脂肉是一道極品美味,要在捕獲的當天就以極鋒利的廚刀切出刺身,並將魚皮熬煮鮮湯,刺身與滾湯中的魚片並吃,能征服世間的饕餮之客。

但據周繼來說,父親對吃的從來都很隨便,他想不出為什麼會提出要三條銀魚的願望。

他們立即動手捕魚。直到十幾年前這都還是一項既辛苦又危險的工作,但終於有巫師發明了一個妙法:用被稱為「萬能晶」的火晶鋪成一個直徑約兩米的圓圈,在圓圈上撒滿麵粉和砂糖,擺上雞蛋和牛奶,再念動「飯啊,快點煮熟吧」咒語,一個巨大、結實、香噴噴的甜甜圈就完成了。將甜甜圈推到雪湖的冰麵上,水底的銀魚為了吃到它,會從冰麵一躍而出,從半空中俯沖下來,再準頭奇佳的砸中甜甜圈,有的帶著它沉入水中,有的恰巧被套住,即使鑽入水中也會浮起來,像是戴上了一個金黃色的泳圈,漁夫們便一擁而上,將獵物拖到岸上。

這辦法的第一個難處,是需要很大數目的火晶;第二個難處是想要用咒語做出甜甜圈,巫師必須常做家務,特別是烘焙糕點,經驗越豐富越好。好在周繼來出手豪闊,火晶不成問題;鄭笑鳴在石榴屋選修過烘焙手藝,在家裡也要輪流負責家務,能做出金黃金黃的甜甜圈。他們一口氣製作了十幾個,再全部推到冰麵上,很快雪湖上空就出現了銀魚群飛舞的身影,它們掠起琳琅的水花,從半空落到冰麵上發出「蓬——蓬——蓬」聲猶如在一張上好牛皮繃成的鼓麵上敲出的鼓點,接著扭動比絲綢還光滑的身軀滑入水中,除了那些被套住的。

要把帶泳圈的銀魚推到岸上,比想象中困難許多。他們既要避開破冰而出或從天而降的銀魚,又要對付搖頭擺尾拚命掙紮的獵物,還要隨時小心濕滑的冰麵,倘若不小心摔進水裡,情形就變得十分凶險。厭惡冷水的幽靈們再次躲避起來,年輕的巫師們奮起全力,終於在精疲力盡之前捕到了兩條銀魚。這時他們已經累得癱倒在岸邊,除了大口呼吸冰涼新鮮的空氣,短時間內再也沒法做什麼了。

「我們生個火,吃點東西吧。」胡夢獅提議,望著其他人狼狽的樣子微微而笑。她的衣服和鞋子仍然很乾燥,畢竟,她根本沒有加入捕獵。

火堆很快生起來了,胡夢獅友善的給他們倒了咖啡。三月底的春天寒氣仍然很重,一堆溫暖的火焰和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對這些渾身濕透的巫師們來說是非常受用的,因此他們幾乎原諒了她偷懶的行為。

當杯子快要空了的時候,胡夢獅說道:「既然已經到了這裡,為什麼不順路去見一見我信任的巫師呢?」

大家吃了一驚,杜七河迷糊的問:「什麼巫師?」

胡夢獅好整以暇:「就是我向你們提起過的灰塵巫師嘛。他平常遊歷四方,最近剛好與另外兩名夥伴一同來到冬屋,就在不遠外落腳。我昨天才跟他通了消息,他很歡迎我們去拜訪。」

鄭笑鳴、袁山山和杜七河麵麵相覷。他們的頭發還是濕的,來雪湖的任務也沒有完成,可沒心情去見什麼灰塵巫師呀。

但胡夢獅一意孤行。她指了指周繼來,鄭笑鳴這才發現他的朋友、那位年輕的繼承人居然靠著一棵樹熟睡了,咖啡打翻在腿上,褲子濕掉一大片。

「我讓他喝下了一點酒苗汁,短時間內不會醒來,把他留在這裡由我的幽靈看守,既不必擔心安全問題,又正好能讓我們去見灰塵巫師。」胡夢獅舉起手製止其他人說話。「你們先聽我說,我在這件事上下了很大功夫,不是你們想的那麼隨便!」

她嚴肅的闡明理由:首先是強調杜七河身陷某個陰謀之中,這是鄭笑鳴沒有參加的那場小會議的主題,她又說了一遍;然後是自己近來的探險,對各種人物的調查和各種證據的收集,結果顯示這隱秘的陰謀還在進行之中;最後是關於灰塵巫師的偉大事跡,他所掌握的、其他人聞所未聞的奇妙法術以及本人所具有的慈悲善良的品質。

她抄手雙臂,在月匈前交叉。

「我要說的說完了。最後強調一遍,我們的對手是冬屋的高層人士,因此需要來自外界的幫助。當然,杜七河,如果你仍然不願意聽我的,我今後就再也不會管你了。」

杜七河高喊著:「獅獅!」然後咬了咬唇,降低聲音分辯道:「真的沒有什麼對手呀,師父們對我都很好,我發誓他們沒有任何陰謀,你就別再為我操心了——」

胡夢獅執拗的轉過頭。

杜七河便心軟了,舉起手投降:「好好好,你說見誰就見誰,我全聽你的。」

鄭笑鳴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冬屋人,打從心底裡信任著高層人士,「陰謀論者」的評價已經來到嘴邊,但想了想還是咽了回去,隻是忍不住說:「那也不用放倒繼來吧?」

胡夢獅一翻白眼:「別說蠢話了,他怎麼可能跟我們一起?」

「那……能不能提前打個招呼?」

胡夢獅毫不慚愧:「這已經算提前了。」

袁山山見杜七河已經同意,嘆了口氣,拍著褲子站起來,問道:「那行,去就去,現在怎麼走?」

胡夢獅眼睛一亮,喜滋滋道:「跟我來!」

鄭笑鳴原以為灰塵巫師落腳的地方是紅草地,那裡是距離雪湖最近的小村莊,雖然隻剩幾戶人家,畢竟可以招待遊人居住。沒想到胡夢獅領著他們向東走,而雪湖向東直抵邊界的區域內,除了一兩處獵人居住的臨時小木屋,以及普通人不容易發現的岩石屋,再沒有什麼可供落腳的地方了。

他帶著疑惑乘上節節車,途中果然跟他所想的一樣,隻見到幾片鬆樹林、樺樹林和胡楊林,連小木屋都隻覷到一角,更沒瞧見一個人影。他們在邊界停下來,那裡是一座小山丘的頂部,一條名叫磨底河的閃閃發光的小河繞著山丘腳下向東南方流去——正是它勾勒出冬屋這一帶的邊界。

節節車噴出長長的蒸汽,驅散了聚集的黑牙——它們正在啃食邊界植物「花籠」的根莖。胡夢獅指向前方,說道:「灰塵巫師就在往東五裡的地方附近。」

「但是,那在結界外麵!」鄭笑鳴不由得驚呼,「除非事先申請或者事態緊急,我們不能隨便越過結界,被發現是會受罰的!」

「被罰又怎樣,你害怕就回雪湖去吧!」胡夢獅嘲笑。「再說,冬屋的邊界一向形同虛設,大夥兒進進出出都是常態,我們越過去又怎樣?灰塵巫師是禁令頒布後抵達的,當然隻有在邊界外相見。」

她說的倒是事實,冬屋的邊界管理鬆懈,石榴屋的孩子們野營時偶爾越過邊界,采集植物的巫師可能忘了申請而「不經意間」越過,某些不守規矩的衛兵在巡邏時也會進入白原,但從沒有聽說誰被罰。

這時袁山山提出自己的疑問:「這裡朝東北走不遠就是東邊驛站了,灰塵巫師為什麼不選擇那裡?」

胡夢獅解釋說,遊歷荒野的巫師們有自己的守則,他們不喜與人為伴,厭惡繁瑣的手續,更不願意到處登記身份,因此旅行期間會避開城鎮的驛站,住在人煙稀少的野地裡。她自己就曾跟隨灰塵巫師旅行半年,很清楚他的行事風格。

但節節車不願意越過邊界——如果是鄭笑鳴那輛紫色的小車,或許會違反規定送他們一程——他們隻好徒步前進。從邊界處可以望見白殼子修建的一座朱紅色懸索大橋,但走下山丘後很快就看不見了,荒無人煙的丘陵在眼前鋪展開。中午時還風和日麗的天氣,此時因為烏雲遮日而變得有些暗淡,他們從一根栽倒的樹乾上越過磨底河,接著爬上一道與之前一模一樣的山坡,一叢叢樹林點綴在或遠或近的坡地上,野菊和野罌粟灑滿草地,被他們踏過後又緩緩著直起來。

走啊走,那長長的山坡仿佛沒有盡頭一般延伸著,腳下的芳草也似乎伸長草葉粘住鞋子、拖慢他們的步伐。過了一頓飯功夫,他們開始發覺不對勁兒,連杜七河都小聲說:「這個山坡可真長呀。」

胡夢獅哼了一聲,叉月要環顧,突然指著不遠外一簇紅艷艷的野罌粟喝道:「是那家夥在搞鬼!」

那簇野罌粟看起來跟漫山遍野的野花並無不同,隻是開得更濃艷些,在鑽出雲縫的陽光中閃耀著金紅。袁山山也「咦」了聲,胡夢獅怒氣沖沖的喝道:「還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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