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1 / 2)
京反與真荻商談許久,回到本丸時天已經蒙蒙亮。
他站在天守閣二樓的窗邊向地平線眺望,遠處的天空已經隱隱泛白,映趁出渾黑一片的底色,很快便會有金線勾勒雲層,喚醒地麵的生機。
這時候本丸還很安靜,幾乎沒什麼人在外麵晃。算算時間山伏應該快要起來了,長穀部似乎沒在外麵,看來有聽他的話好好休息。京反在腦海中慢慢地、一個一個地確認付喪神們的狀態,這是他緩解疲憊的方式。
與真荻交換信息的時間是固定的——雖然這麼說,卻常常因各種各樣的突發情況延誤。
這次也是如此,因為他的沉睡延誤了一周;又因為對方本丸的異常狀態,不得不將時間挪到晚上。
以他的身體狀況,與人坐談一夜並不是什麼好選擇。這使他精神累積疲憊,靈魂上長久磨折他的鎖也因為身體狀態顯得更加沉重。但好在談話並不是沒有結果,對於式清江本靈的修補也有了些眉目。不過……
京反微微垂下目光,視線定格在坐在簷下的身影上。
這時候還很早,晨光也顯得很昏沉。式清江一個人坐在走廊邊,海綠色的袖擺搭在木質地板上,又流水一般滑至邊緣,順著夜風微微飄飛。他身邊擺著自己贈予他的那盞小圓燈,燈光將周圍的黑暗驅散了些,給他身側渡上些許暖色。
這位付喪神的表情仍然平淡,淡青色的眼瞳映著燈光,顯得又空又冷。若要以存在感為本丸的刀劍排名,式清江在最後一批,而鶴丸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像外表熱烈,實則內裡是一塊捂不熱的冰,一個則已經失去能溫暖他人、或被他人溫暖的重要事物,這使得他們即使被牽絆連接,也難以真正靠近。
或許還有些真荻的「名頭論」……
——總而言之,兩個「問題兒童」。
以他們的年歲實在不能稱作是兒童,但以作為人的成熟度來看,京反認為剛剛好。
現在一位問題兒童之一大清早不睡覺,跑到走廊上看風景。京反仔細觀察他的視線,發現他似乎隻是盯著遠處發呆。
他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拉開門。
反正今日不打算休息,還是下去看看吧。
……
京反下樓的速度不快,但直到他靠近走廊,式清江都不曾離開。
地平線已經慢慢透出光,在他身後打出稀薄的影子。
京反走到黑發付喪神身後時,他才注意到響動回過身來,立刻辨認出是自己,麵上浮起一點驚訝。
「主殿,您怎麼……」他說著,想要站起身來扶他。
京反撐住他的肩膀,將他按了回去,並借力穩住了身體,在他旁邊坐下。
「怎麼起得這麼早?」他語氣十分隨意地問道。
晨起的風很涼,迎麵吹來時,讓他有些想咳嗽,但他努力忍住了。他明白咳嗽一旦開了個頭就停不下來,不僅自己疼得撕心裂肺,也讓旁人擔驚受怕,因此無論是疲憊還是病痛,他總是盡力掩飾,並掩飾得很好。
旁邊傳來付喪神很低的聲音:「睡不著。」
日出。幾縷輕薄的尾光掃過雲層,朝陽明亮、鋪滿生機的本體慢慢升起。京反欣賞了它們一會兒,沒去問式清江睡不著的緣由,轉而道:「既然有了人的身體,便努力適應人的作息。對於人來說,充足的睡眠也是幸福的根源之一。」
式清江默然片刻,沒有接話。他似乎也正觀賞日出,金光鋪映在青色的眼瞳上,像一對冷暖相映的玻璃珠。
過一會兒,他慢慢開口了。
「我一直在思考您留給我的問題。」他說道,尾音透出一點茫然,「記憶本身的意義……是什麼?」
京反轉過頭注視他,聲音如往常一般溫和。「我曾經詢問過你。為什麼想要找回記憶?」
黑發付喪神抿唇,眉尖苦惱地皺到一起。他輕聲道:「如果我存有記憶,鶴丸的最後一段時光或許會開懷許多。」
京反為他與上次截然不同的回答感到欣慰。
「這是兄長對弟弟的愛。」他的神情非常柔和,「看來你已經領悟到這一點。」
「愛……?」
他的眉尖鬆開了一點,即使神色依舊困惑茫然。
「人的情感太過復雜……主殿。」他道,「難以理解。但似乎之前並不是這樣,我忘了什麼。」
京反明白,他指的是之前在真荻本丸的『回檔』。如真荻所言,這並不是什麼好力量,固然強大,卻是應當禁止消除的。他與真荻瞞著這一點,一旦暴露,不僅兩人會受到處分,式清江也會被碎刀。
本靈連同本體,都要碎得乾乾淨淨。
但在如今看來,並非沒有副作用。
現下由他有意識地使用,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使用了,之前的記憶也會被刷掉——這次更是出了點兒差錯,連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一點人性也被刷走大半。
就像一個捧著罐子接荷葉上露水的孩子,剛將瓦罐底潤濕,高高興興地繼續向前去,路上摔了一跤,罐子都險些摔碎了。
京反想將他拉起來,告訴他不能屈服於挫折,即使他無法告訴對方將他絆倒的究竟是什麼;同樣的,就算這個孩子被拉起來以後說『我不想去采露水了』,他也會扌莫扌莫他的頭,欣然答允。
誰都有怯懦的權利。若式清江不願祛除暗墮、拚接本靈,想要以殘缺的狀態留存於世,他也並非不能支持。
不過多耗些靈力罷了。
「你知道『流浪付喪神』嗎?」京反笑眯眯道,「是一些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回到本丸的付喪神。也許是出陣路上碰上意外,被拋到別的時間點;也許是意外失去審神者;還有被審神者因為一些原因丟棄的。」
「他們無家可回,因此在各個時間流浪,礙於契約不能做改變歷史的事,融入人群也顯得很艱難。如果你是流浪付喪神,你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