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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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雲崇仁成親的正日子。初四,雲家宅地就掛起了紅燈籠。夜裡燈火通明,光瞧著就喜氣洋洋。初五,新娘子抵達三房位於三泉縣西郊的一處小莊子上。初六醜時,各房各院便動了起來。收拾齊整,到三房吃好早膳,送新郎出發迎親。

鞭炮一直拖到三裡街尾。引頭一點,哧溜一聲劈裡啪啦炸響,剎那間巷子裡熱鬧起來了。

鄰裡攔路,要沾喜。陪同迎親的幾個崇字輩男兒,立馬撒銅子。趕來湊熱鬧的記恩,拉著小漾混著人群裡撿了一兜,圓眼都笑沒了。

跟著娘親的雲從芊,目送著大紅喜轎,神色看不出悲喜,周遭的吵鬧似乎與她無關。隨爹一起迎客的雲崇青,還是如往日一般,板正著小臉,偶有揚笑。一日忙碌,直到戌時末賓客才散。

四房一家無心鬧洞房,散了就回了。洗漱過後,倒頭便睡。次日又起了個大早,全聚到合頌院。

「三哥三嫂,恭喜了。」

「同喜同喜。」雲麥雖眼下泛青,但臉上笑意盈盈:「老四,哥哥屋三個全捧成家了。」伸手扌莫了扌莫跟在後的小侄兒發髻。「之後就坐等著吃幾個小的喜酒了。」

雲禾嗬嗬笑道:「我家這個最小。」

「最小也不小了。青哥兒都八歲了,至多也就十年空。」今日鍾氏穿了一身大紫,髻上插了四支金簪,右手戴了一串細滾金鐲,當真是富態。漫不經心地抬手推了推金簪,瞟了一眼杵在老四身後的小木頭樁,又掐起了平日裡的腔調。

「十年而已,晃眼就過去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得好好準備起。畢竟青哥兒出色,萬一娶了個金鳳凰回來,咱們也得拿得出手啊,是不是?」

自上回與五房一仗後,王氏也不怕事了,加之最近又壓抑著。這會遇上鍾氏挑頭,便全沒了顧忌。

「借三嫂吉言。不過人得懂知足,別什麼都巴望。兒女嫁娶上,我和他們爹隻看品格。那掐尖要強,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是萬萬娶不得。母親量大,我望塵莫及,隻勝在有自知之明。等青哥兒長成,我定睜大了眼盯著。是不是金鳳凰沒所謂,但一定不能像了三嫂。」

「你…」

「三嫂也別誤會。」王氏裝模作樣地上前,幫鍾氏將金鑲玉項圈戴正:「不許青哥兒娶個脾性似您的,也不是看不上您品格,主要…還是因自打我進雲家門,咱們倆的心就沒對頭過。」

長、二、五房看著笑話,但也有些意外,今日王氏怎這麼尖銳?思及什麼,目光不約而同地掃過頷首站著的雲從芊。

「妯娌之間也就算了,畢竟遲遲早早不在一個屋簷下住著。可兒媳婦…不成,我隻有一個兒子,婆媳爭,那家裡還能有個消停的時候嗎?」王氏不管鍾氏月匈口起伏激烈,幫她戴正項圈,後退一步,細細打量,點首贊到:「好看。」

算她不瞎。想法才生,鍾氏一愣,氣更大。王淑英不瞎,那豈不是坐實了她掐尖要強,吃著碗裡看著鍋裡?

瞧鍾氏那表情,王氏掩嘴樂了:「三嫂不愧是大宅門裡走出來的,一下子就懂了我這彎彎繞繞。」還真當她是軟柿子?今兒是三房的好日子,她自己個一早上嘴裡臭烘烘的,那就別怨被人啪啪打臉。

「王淑英…」

「夠了。」雲麥頭都疼,瞧瞧她這一身打扮,是想壓誰風頭?穿得如此珠光寶氣,等會新媳婦敬茶,她是準備把哪件擼下來當見麵禮?關鍵崇西、崇孝媳婦也在,稍有偏頗,回去又是一頓大鬧。

王氏退回了當家的身後,一手牽住閨女,一手落在兒子肩頭。不得不說,做人真不能太良善,不然憋悶的是自個。剛那樣夾槍帶棍地罵一頓鍾氏,此刻她喘氣都順暢不少。

隱在母親梁氏身後的雲從嫣,眼神始終不離四房一家。邵府老夫人要將雲從芊養在身邊的事兒,家裡都傳遍了。如今,雲從芊可是得意人。瞅四伯娘那勁兒,以前怎麼沒發現她這麼能?

好一番等,終於在卯時末把新人等來了。雲崇仁春風得意,小媳婦含羞帶怯。也是新婚燕爾,兩人牽著手,走路不帶看腳下的,光顧著眉目傳情。

他們一來,雲忠恆便攜齊氏出了裡間,坐到正位上。擺上蒲團,新人下跪開始敬茶。新媳婦娘家姓周,如意名是兩月前剛得的,說話輕聲細語,嘴頭甜得很,就是三句不離府城。

「母親的好東西,比府城的都不差。現賞了兒媳,可不能心疼。兒媳再伺候您喝杯茶。」

「呀,大嫂給我這香露,還是府城香坊莊的。真是謝謝大嫂了,弟妹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親手做的胭脂,府裡九小姐最是喜歡,大嫂試試看。若是用著合適,跟我說,多少管夠。」

「這就是五妹啊?不怪我娘來了一趟後對妹妹念念不忘,總在老夫人耳邊叨叨。連帶著老夫人都盼著妹妹早日去府裡呢。」

「十二弟長得可真俊,四伯娘日後估計得挑花眼。不過咱們府城的姑娘也養得精細……」

等新人敬好茶,又與同輩、晚輩見禮完,一屋子人移步去主院時,已近辰正。早膳在主院一道用,用完各回各家。一進雲潭院的門,雲從芊就一聲輕嗤:「又一個人精,可惜沒精到根上。明明拿著良民籍,卻念著奴才身。」

「別說你不懂,爹想了二十多年了也沒想明白。」雲禾苦笑:「趕緊讓廚房下餃子,咱再貼補貼補五髒。」因著三泉縣距離府城不近,仁哥兒媳婦三朝回門,新婚次日就得出發。

船已經定好,一個時辰後他們便去碼頭。進了正房,拉著媳婦坐到榻上。

「我們再來捋捋。江老大夫聽說我要老參精是獻給溫三夫人的,沒說二話,立時就同意了。而且他對溫三夫人很了解,一口道出其外祖是南濘大鹽梟陳昱之。英娘,你說…他是不是跟已死的大鹽梟陳昱之是舊識?」

之前當家的把那兩樣東西拿回來,王氏也覺驚奇:「肯定認識,不然怎麼曉得溫三夫人足月出生,幼時身子又康健,連歲數都清清楚楚?」

「估計是把過脈。」站在六棱桌邊倒茶的雲崇青,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五姐:「而且很可能是在南濘陳家把的脈。西平朗氏是大家,府裡就有府醫,沒大病無需向外求醫。江老大夫祖上乃遊醫,南濘陳家是淘私鹽的,他們相交不怪。」

雲禾凝思:「江老大夫帶著孫子昨日就出發往府城了。」

那天去拿老參精的時候,不管老家夥愛不愛聽,他一氣將所求說了。就是希望若老家夥真與溫三夫人有故,其能看在二十年的交情上,為他這屋美言兩句,給芊姐兒求個好。

可老家夥聽完,給了他一本藥典。說溫三夫人見了藥典,如果有心,那他所求的應不是大事。藥典裝木盒裡,他也不能拿出來翻看,是一點扌莫不著底子,心裡難踏實。

多問老家夥一句,老家夥就向他要老參精的錢。

想到老參精,雲禾頭都脹。原以為那株老參精至多也就三四百年,不想跟蘿卜似的,近一尺長。江陳說,差些就達千年,價值…萬金。

老家夥不急著跟他談錢,也不知道在計較什麼。抬手撓了撓腦袋,他現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癢,走一步看一步。

終於知道那些廟啊庵的,為啥不憂吃喝了?到了聽天命時,求佛拜神能不虔誠嗎?

其實要雲從芊說,她爹該把那株老參精還給和春堂。京城溫家不是他們小門小戶,溫三夫人都到了這份上了,手裡能沒上年份的老參嗎?八成比和春堂的那株還要好上不少。

千年老參,價值不在萬金之下。家裡全湊上,也就能到萬銀。真的沒有必要為了她,背上重累。

況且錦上添花也不值什麼情誼。溫三夫人拖著病體全心給幼女鋪路,又豈會為一個無親無故的人開罪邵家?邵氏再不堪,也是官家。而她,一個商門女罷了。

隻爹娘根本不容她說喪氣話,如今雲從芊隻希望溫三夫人在無意拉拔之後,能拒收老參精。

出發時,見著梁氏和雲從嫣,雲崇青是一點不意外。齊氏一手拉著一個孫女,若非有雲忠恆同乘,她都想與兩孫女一道。十三輛馬車,浩浩盪盪往碼頭去。

三泉縣的人早已見慣不怪,有誇張嬉笑說著艷羨,實著諷刺的。雲家人每每聽了,也不往心裡去。上了船,不過兩刻,船家便拔錨啟航了。

離岸後不久,齊氏著婆子過來請雲從芊。知道是例行說邵府規矩,雲從芊一點勁兒都沒,乾脆裝起眩暈,躺在床上哼哼哎哎。

雲崇青領著小漾在甲板上待著,看夠了粼粼河麵,聽說姐姐暈船,便到她屋裡坐。不見娘親,再凝目細觀五姐的麵,見著粉粒,就知她是裝的。

「你最近幾天親手做了六頓飯,三頓甜湯,還給爹娘、我都裁了新衣。雖還沒縫好,但此回離家你都帶上了。」

拉薄被蒙上頭,雲從芊哼聲更孱弱,明顯是拒絕談話。

「初二那天,我看到祖父找你在白鴨河邊說話了。」雲崇青對她要求不高,其畢竟是女子,行動上多有不便。外頭的事,他和爹來就行。「有些事我允許你逃避,允許你不作為。但我極其反對你聽從祖父的話,去積極爭取做誰的妾室。」

雲從芊翻身麵朝裡,繼續哼。

「不是做了誰的妾室,就能享誰的榮光。之前從城西一路到碼頭,你耳朵也沒關上,應該聽到一些聲。什麼狗傍人勢、驢蒙虎·皮、向火乞兒,說的都是雲家。我想要什麼,自己會努力去爭取,無需你顧及。人生是一條沒有回頭的路,你要珍重。」

雲從芊閉目,眼角見水光,哽聲打趣:「我才是姐,你不許充長。」

「我沒充長,是你最近行為不對,感覺這趟去了府城,你就不會再回家一樣。」雲崇青靜默兩息,問道:「祖父都跟你說什麼了?」

「就問了我幾句話,然後講祖母有意求了邵府老夫人,讓你給邵二爺家的七少爺做伴當,進邵家族學讀書。」雲從芊睜開眼睛,其中清淩淩:「青哥兒,你說咱爹是祖母親生的嗎?」

做伴當?雲崇青正愁沒法出入邵府:「你焦心什麼?我是良民,不是簽了身契的邵家下人。」

「你不懂…」

「不懂的是你。雖然邵關府的『邵』與邵氏是一個邵,但邵家可不是邵關府的天,多的是眼睛盯著他們。他們若真敢逼良入賤籍,草菅人命,那邵家也離覆滅不遠了。」

更何況邵氏手底下還有十多家像雲、孟這樣的商戶。不說「唇亡齒寒」的理兒,就單這樣的事一經揭露,邵氏如何向上交代?一個書香世家,掌控如此多商戶,一年收剝金銀無數,謀得必不在小。哪個上位者容得?

雲從芊抱臂,敢情她是瞎擔心嘍:「這些道道都是誰教你的?」

「我已經讀五經了,你覺得是誰教我的?」

好吧,她認傻:「我答應你,不到最後一刻,絕不低頭。」

昨日看仁哥娶親,滿目大紅,她不是沒有觸動。有哪個女子,不望堂堂正正地從夫家大門進?誰又願意淪落下流?她也想成家,爹娘弟弟上門坐正堂。可…行嗎?祖父幾問,一直在腦裡盪,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她很難逃掉。

雲崇青為了安她的心,將自己的打算一並說了:「外祖的書,目前夠我讀。等考取了秀才,我會去河口省筠州府考東述學院。所以暫時沒有老師教,對我影響不大。」

縣試、府試考的都是基礎。院試略深,涉獵會廣一些,但還是重在基礎。真正的考驗在鄉試、會試。至於殿試,一般會試取得的成績可以,殿試隻要規規矩矩不作死出大岔子,名次與會試差不離多少。

「要是外祖還在就好了。」

這方姐弟敘話時,邵關府邵家老夫人正式送帖至溫朗氏在連善山下的溫泉莊子。接到帖子,溫朗氏才泡完藥泉,披著件外衫躺坐在榻上,歪身倚靠著軟枕。

「邵家?」

「太常寺少卿邵啟河家。」圓臉橫眉的婦人端了溫著的參茶,送到主子嘴邊:「泡了兩刻藥泉,瞧您嘴巴乾的,趕緊潤潤口。」

就著奶姐的手,溫朗氏小抿兩口,美目不離鎏金帖子。參茶的藥味沖得她蹙了眉,雖說喝慣了,但她也是真厭極了這味道:「邵家有適齡閨女還沒婆家?」

官字兩口連著,她都交代了別聲張,可還是包不住。

「沒有能苦心孤詣打聽了咱們的行程,把帖子送到您的莊子上來。」

參茶又杵到嘴邊,溫朗氏嫌棄地扭過頭:「常汐姐姐,我也求求你了,你能不能給我倒口山泉水?這參茶喝得我嘴裡都能拔兩老參出來。」

「您倒是把嘴張開,讓奴婢拔來瞧瞧。」常汐拿了調羹,舀了餵她。

「別再奴婢了,你的身契我早給了你。」溫朗氏鎖眉連喝了三調羹參茶,直擺手:「不要了。」既然巴望著她屁股下的位置,那她就見一見邵家老太太吧。

也是邵家運道好,她的小癡兒正打著連善山上金林寺裡三聖佛的主意,說要在山上齋戒為她祈福七日。不然她還不得空。丟開帖子,又想起駱軸崖下那座碎石堆的孤墳,幽嘆一聲。

常汐淘了乾淨的帕子,給主子輕輕拭了拭嘴:「奴婢拿著身契,是為以後更周全地護小小姐,可不是貪那自由身。」小姐於她一家有大恩,她無以為報,隻望小姐不管是活著還是……都能少操些心。

認死理兒。溫朗氏輕眨眼:「常汐,你說…」凝住幾息才接上,「他哪去了?會不會還活著?」

她昨晚又做夢了,夢到一雙與自己神似的眸子在看著她。出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想那該是他的。

二十二年前,娘墮崖時胎已近九月。六年前,在得知駱軸崖下孤墳裡那具屍骨腹空空時,她查閱過醫典,不該是那樣的。可奶兄照著奶嬤嬤的描述,又確定那具屍骨身上裹的就是她娘離西平時的衣飾。

還有孤墳,誰給堆的?

「奴婢希望少爺還活著。」常汐眼裡滑過晶瑩。

西平朗氏說是小姐的娘家,可那些個老爺太太是從沒顧念半分血脈情。當年夫人嫁到朗家,帶了十萬金。再加幾年經營和從南濘府分得的,其墮崖前嫁妝足十五萬金。

可到小姐出嫁時,朗家若非看在京城溫家的麵上,八成連一萬兩銀都不舍得往嫁妝裡放。小姐嫁到溫家的這十年,靠的全是己身。娘家借她的梯與溫家搭上後,便當沒這個姑太太了。

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我也在想。」溫朗氏長吐息,隻怕是難啊。從那麼高的崖掉下去,怎麼能活?再思及二十二年前陳家在重兵把守下被盜的金庫,她真怕背後的黑手,學蜀地巫人,挖了他的屍骨做成肉傀儡,咒陳氏亡魂永世不得超生。

不是她胡想,十三年前輔國公謀逆案,就是因韓氏宗祠石板下埋了十具肉傀儡。而經太醫院檢驗,挖出的十具肉傀儡都是用後宮那些沒能生下來的死胎煉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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