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穀幽蘭(三)(2 / 2)
南仁通身為一個不會武功的文官是從哪裡得來如此寶刀,從而引來了這場殺身之禍呢?
而很快苗人鳳就知道這個話題選的實在是不妙了。
聽到他的話阿胭終於從書中抬頭看了他一眼,淡金色的日光從她身後照來將細碎的璀璨星芒都映在她盈盈的眼底。
隻輕輕一抬眸,便是顧盼生輝。
「父親冤死了一個江湖人,從他那兒得來的。」
她淡淡瞥了一眼牆上的那把寶刀,一張比耀眼的日光還要容光燁燁的清麗麵龐仍是一如既往平淡如水的神情。
但一開口卻是一道平地驚雷。
說完阿胭便重新垂下了那一雙盈著清冷秋水的杏眸,她說的輕描淡寫,隻留下乍然聽聞的苗人鳳神情驚訝。
苗人鳳和南仁通之前在客店也曾有過一麵之緣。
從他的做派的確便可看出不是什麼清廉正直的好官,況且如今清廷當道欺壓漢人,能給滿人當官又能是什麼好人。
因此他倒是不意外南仁通會做出這種事。
驚訝的隻是南小姐竟會說的如此直白罷了,南仁通到底是她父親,苗人鳳雖不喜他為人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一時不由陷入了比之前更添尷尬的沉默中。
而對於阿胭來說道理其實很簡單。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既然做了又何必虛偽地做什麼矯飾,那除了隻會欲蓋彌彰別無任何用處。
阿胭看似平靜地低下頭繼續看書。
可怔然的目光落在紙上那黑白分明的字體明明是書上本來早已倒背如的內容這次卻久久一個字都沒能看進去。
南仁通確實不是個好官,咎由自取。
但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妻子死後就沒再娶隻一心照顧著獨生女兒,對她千依百順,萬般疼愛。
她不愛出門,愛看書,他都依她,為她搜羅各種書籍。
按理來說他們父女間的感情該是很深厚的,阿胭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該是這般無動於衷的模樣。
但她實在已經經歷過足夠多的生離死別了,在故人們紛紛離去後她一個人度過了漫長地看不到盡頭的千年。
一顆心早已麻木了。
況且能夠魂歸天地從此無知無覺無我又豈非是件幸運地叫人嫉妒的事?否則為何這世上人人都能安然死去……
隻她一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阿胭沒再看書了。
她將目光投向了窗外,像是在看那晃眼的陽光,又像在看風雪中更遠的世界,看著看著她的目光便漸漸放空了。
這其實是件很尋常的事。
這幾日裡除了看書阿胭最常做的事便是望著窗外發呆,甚至比看書的時候還要多,有時靜靜坐上半日都很難回神。
她仿佛很習慣於這樣放空思緒地出神。
但苗人鳳此時卻寧願她繼續看書,他不可避免想她是不是因為方才他貿然提起的話題而生氣了或是傷心了……
雖然從那場血腥慘案發生以來,這些天裡他從未曾見她有過任何失色的時候,未流過一滴淚或有黯然神傷之態。
南小姐好像一直都過於冷靜過於鎮定了。
但那日她叫小二去收斂屍身後她坐在窗前出神的時間確實要比以往都更久,那時的她就像現在這樣。
側著身恰好坐在那光影交界處,從挺翹的鼻尖到生著美人溝的下頜在光影中流暢地勾勒出她絕佳的骨相。
神情還是那般平靜地無波無瀾,清淡如水。
但忽明忽暗間。
明明離地這樣近,卻又像很遠很遠。
要說從見到南小姐除開第一眼那令人驚艷的絕代風姿外,苗人鳳感觸最深的其實是她身上由內而外的那份孤冷。
和從骨子裡透出的已經完全經由歲月沉澱下去的靜。
仿佛閱盡千帆,仿佛心如死水。
或許這樣的形容用在一個正值妙齡,錦衣玉食本該無憂無慮的官家千金身上太過沉重太過奇怪。
但苗人鳳確實感受到了。
雖然她身上這份不合時宜地分外矛盾的遺世獨立的孤寂,隻會讓她在人群中宛如鶴立雞群般風姿卓絕。
讓人見之意遠,情不自禁更加觸動心弦。
越發想要探究她的孤寂從何而來,她看似平靜的神情下心底又在憂愁著什麼?又要如何才能讓她展顏一笑呢?
苗人鳳想開口問她,又不知該說什麼。
於是最後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將一切都埋在了心底。
在遇到她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是這麼愁腸百結的人,有這麼多的不知為何,有這麼多的欲說還休。
而苗人鳳不知道這些一切都可以用一句話來解釋: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