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1 / 2)
燕冽緊緊抱住她,兩個人都很用力,仿佛要把對方鑲嵌到自己懷裡。
在情緒徹底冷靜後,冷白音開口第一句問的就是,「你不是啞巴啊?」
因為震驚,一雙杏眼瞪得又大又圓。
抬手用指腹抹過他的眼尾,「你那顆淚痣呢?」
千言萬語塞到喉嚨口,冷白音萬分復雜,藏在心底的疑惑紛紛自己蹦出來。
「你怎麼壯了這麼多,你那時候那麼瘦?」
目光如手,滑過他如今英氣逼人的臉龐,他性感的喉結,他健壯有型的身體,又落到下麵。眼神凝滯一瞬,抬頭看他滿眼復雜,「你變了好多,我一點都沒有認出來。」
十七歲遇到的那個小哥哥是沉默的,瘦削的,性格尖利強硬,帶著淡淡的孤寂。
燕冽呢,他成熟穩重,情緒如一汪清泉,很少能被勾起波瀾,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當中。
淚痣消失。
身形變了。
氣質巨變。
啞都不啞了,交流無礙。
任冷白音想象力多麼旺盛都沒有往那麵想。
「你那時候怎麼會去懷城?還落得那麼慘?」
穿著不知道從哪淘來的劣質軍訓服,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他眉眼冷冽陰鷙,一身桀驁反骨。
燕冽攬著她回到床邊,扶她躺好,而後坐在她床邊。
給她講了一個令她驚異錯愕的故事。
「我們在懷城認識那年我二十歲。」
「依照父母安排順風順水長到那麼大,讀大學,反倒迷茫了。」
那時他覺得,他的人生仿佛是提線木偶的劇本,一眼能望到頭。
沒勁極了。
於是他迎來了凶猛且遲到的叛逆期。
玩遊戲,打架,抽煙。
跟周燃野他們幾個該乾的不該乾的都乾了。
這讓當時的燕家當家人,也就是燕冽的父親非常惱怒。
燕殊的教育理念非常特別——雖然我沒有時間管你,但是你不能不優秀。
燕家的男人必須在人生中的每個時刻都頂天立地,拔得頭籌。
燕冽已經頂了二十年,茫然之下頂不下去了。
又一次臉上掛彩回家,燕殊氣怒,又見他把頭發剃成寸頭並染成金色。
「流裡流氣!」
燕冽不服,他憑什麼不能嘗試一下新鮮的東西?
父子倆無法說服對方。
他跟燕殊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燕殊對他失望至極,又不想被外人知道。
於是尋了個問題少年訓練營,連夜把燕冽扔進去。
可能燕殊找的匆忙沒有做前期工作,訓練營頂著矯正的噱頭,裡麵烏煙瘴氣,霸淩、暴力、ua,每天的飯菜都是餿的。
半夜等所有人睡著後還會拎著水桶把人澆醒,不許反抗,反抗就會被揍。
美其名曰,要拔掉他們這些問題少年身上的反骨。
燕冽第一時間從床上翻下來之後就躲在暗處冷靜觀察,心中嗤笑燕殊真是找了個好地方。
當晚趁亂什麼都沒帶越過柵欄就跑了。
他撕裂晚風沖進無盡的黑暗裡,身後野狗拎著棒子緊追不舍。
他跑到自己體能的盡頭,疲憊不堪地停在熱鬧街市的巷口。
坐在陰暗的路邊,垂著頭休想生息。
跑得太久,喉嚨一片灼熱,口腔裡滿是鐵鏽的味道。
他垂頭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果然一片血絲。
燕冽嘗試出聲,張嘴啊了兩聲果然不行。
身後是熱鬧的燒烤攤,他一整日沒吃飯飢腸轆轆。
他冷笑自嘲,昨日還錦衣玉食,今天就變成喪家之犬咯。
手肘撐在膝蓋上,他冷冷地望著天上的月亮。
「你乾嘛呢?」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燕冽回頭,就撞進了一雙清澈的眼眸。
「啊?」
冷白音聽到這驚訝不已,「不對啊,咱們第一次見麵不是你救我嗎?」
「那是你不記得了。」
「聽我繼續講。」
燕冽拍拍她手背,繼續將回憶抽出來,講給她聽。
「這麼晚了?」
少女白白嫩嫩臉頰上還有沒消退的嬰兒肥,膠原蛋白飽滿極有青春的氣息。
她順著他剛剛目光的方向看過去,隻看到一輪高懸的月亮。
「你是沒吃飯嗎?」
燕冽沒回答,隻冷冷看她。
少女也不介意。
她將手上的白色泡沫餐盒遞給他,「給你吧。」
她友好的微笑,然後對他擺擺手。
燕冽緊盯她的背影,見她走到一個富態的中年女人麵前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大概是這個燒烤攤的老板娘。
老板娘往這邊看了一眼,與燕冽目光對上,也友好地對他打招呼。
燕冽冷嗤。
然後看少女又進屋拿了一盒走到另一邊,蹲在一個無家可歸的老人麵前,將白色泡沫餐盒遞給那個老人。
冷笑僵硬地定在唇角。
怎麼回事?
她們這是把他當要飯的了?
「……」
然後她們沒再往這邊看一眼。
開始收拾燒烤攤的一地狼藉。
夏天天亮得早。
等天微亮時,燒烤店門關上。
熱鬧的街邊徹底歸於寧靜,隻有落在電線杆上的麻雀不時嘰喳兩聲。
仿佛世界隻剩他自己。
燕冽最終拿起已涼的餐盒打開,是金燦燦的雞蛋炒飯。
是他曾經不屑,如今僅能依憑的飽腹之餐。
他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吃乾淨。
而後靠在電線杆上開始思考,以後怎麼辦。
回家肯定是不能回的。
他不想回,也不能回。
現在回去之後,怕不得又要被老燕直接扔到戈壁灘去。
到時候這一口別人憐惜的飯食估計都沒有,那可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也不能聯係他的兄弟。
無它,唯要臉爾。
那他就隻能靠自己了。
他身無分文,沒帶證件。
手機在逃跑時也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他選擇先在暗處先觀察一天。
還好肚裡有飽食,能讓他堅持。
二十歲的燕冽憤世嫉俗,他在暗處看著少女帶著輕鬆溫軟的笑穿梭在人群裡任人調笑時不由冷嗤。
這怕就是他那父母口中的與人為善,學會做人吧?
燕冽想到暫且可以的方案。
他可以跟這小姑娘借點錢,然後去辦個□□,再找個地方先掙點錢。
大男人總不能把自己餓死。
就是他的找機會,不能打草驚蛇,萬一對方受驚報警,他又有進入狼窩的風險。
同時燕冽心中浮動著不可抑製的興奮。
看,這就是江湖。
他比較幸運。
第二天晚上就碰見了「英雄救美」的機會。
有食客喝醉了拽著她的手腕拉拉扯扯,燕冽在暗處耐心等待,等女孩被拖拽過來之後他才拎著木棒上去將人救過來。
果然有人報警。
警察來之前,燕冽快速躲開,消失於深暗的巷尾。
警察很快出警,將人帶回派出所去做筆錄。
等他們再回來時,熱鬧的街市已在深夜中歸於寧靜。
他倚靠在潮濕滿是青苔的石牆上,淡淡地看向巷口。
果然看到她在那探頭探腦。
他走出去,在她麵前站定,用目光探尋的看著她。
「謝謝您剛剛救了我」,女孩雙手疊在腹前,認真真誠地深深鞠了一躬。
「請問你需要什麼嗎?隻要我能做到的?當作感謝。」
真天真,他想。
燕冽指了指嗓子,落寞地搖頭,示意自己說不了話。
女孩似是一愣,連忙從包裡扌莫出一個薄本和一支筆遞給他。
燕冽接過來,垂眸翻開,紙張脆弱不已,從他指腹蹭過就劈啪作響。
燕冽嫌棄,痛快利落地寫了一行字。
他寫——要謝謝我,就給我二百塊錢吧。
這兩天他在街上打聽了,辦張還過得去的假證得二百。
一垂眼,看到了女孩眼裡的憐憫。
這什麼眼神?
燕冽眉毛跳了跳,按住那無奈扯唇。
早知道就要三百了。
女孩痛快利落從包裡拿出兩張鮮紅的一百,疊在一起雙手遞給他。
同時一邊比畫一邊緩慢地說,「我,就,在,這,家,店,打,工。隨,時,找,我。」
燕冽虛偽的用溫和的目光藏住眼底真實的冰冷,雖然他聽這句話的時候,太陽穴也跟著跳。
女孩往後一步,「我叫音音,音樂的音。」
說著又對他重重鞠一躬才轉身跑回去。
虛假的柔光消失,露出眼底的堅冰。
他冷嗤一聲,垂眸翻看手裡可憐巴巴的兩張紙幣。
塞進褲兜裡,轉身又消失於黑暗的深巷。
他當天就去找了□□的人,交了定金又去找工作。
三三兩兩看看,也就工地日結,能賺快錢。
燕冽目前暫時的計劃是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掙點錢買手機,然後他得想辦法深入那個狼窩拍下證據給他爸媽看看。
讓他們死心,省得再給他扔進去。
所以他得去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省得被他們抓回去。
□□下來之後,燕冽就直接進工地了,反正他身無外物。
第一天太陽暴曬,燕冽就一個感受——真累啊。
他滿腳血泡,手上也都是被劃破的口子,裸露在外麵的皮膚曬得通紅,再過兩天可能就得爆皮。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媽的,這日子不是人過的。
錦衣玉食二十年的少爺有點不想乾了。
他啞著嗓子去工頭那問第一天工資多少,工頭噴著臭煙說一百六十八。
還有零有整的。
才一百六十八啊,還不夠還小姑娘錢的。
尋思尋思,燕冽想,咬牙再堅持幾天吧。
真是咬牙堅持。
工友們都笑話他皮咋嫩的跟小姑娘似的一磨就破呢。
烈日炎炎,他堅持了五天。
每天兩頓盒飯,二十塊錢,攢了七百四十塊錢,他準備留個整數,剩下二百四都給小姑娘,四十塊錢就當借錢的利息了。
下工之後他跟工頭打招呼說出去一趟,就走出暴土揚長的工地。
夏天膠合板搭成的宿舍跟蒸籠似的,比外麵還難受。
燕冽除了睡覺幾乎不在宿舍裡待,大家都習慣了。
燕冽到時,燒烤店正高峰期正忙,他就退回巷子口那靠在牆上安靜等著。
看到她被人調戲之後淡笑著扭頭,燕冽抿唇。
小姑娘怎麼這麼不自愛?
他不由蹙眉,下一秒挪開眼不再看,仰靠在牆上閉目養神。
結果不一會兒就睡過去了,等頭猛地一墜醒來時,燒烤攤已經開始收拾。
他看她在那邊忙碌穿梭,動作利落地把用過的餐具扔到垃圾袋裡,又將劣質的塑料桌子擦乾淨。
過了一會兒,她收拾完,好像跟老板娘說了句什麼,就往這邊走。
發現他了?
燕冽往前迎一步,剛要踏出暗巷就看她雙手捂住臉痛哭出聲。
燕冽頓住,忙閃身躲得更深。
巷子裡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樹身極粗,他躲進那個角落。
安靜一會兒,探出頭,就看她蹲在巷口,外麵都看不見的位置正對著牆麵捂著臉哭。
除了最開始他聽到的那下,後來隻是無聲啜泣。
聽得人心裡難受,他揉了揉自己的月匈口。
這一天直到女孩離開,燕冽都沒從樹後出來。
他仰頭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冠望著漸漸升起的太陽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過等他轉身離開時,去的卻是工地那個方向。
又過了兩天,燕冽休息。
他去市場買了一套純棉的t恤褲子,又買了一件白襯衫,花了大一百。
等他把劣質的軍訓服換下去時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了。
這破衣服根本不吸汗,跟穿著移動的汗蒸房似的。
好幾次都要把他熱中暑了。
現在他手裡還剩一千塊錢,他準備把錢先還了去。
這回可別遇到什麼尷尬的場麵了,他想。
今天運氣很好。
以他的觀察,今天沒有人調戲女孩,她也沒哭。
燕冽鬆口氣。
等燒烤攤收攤時走過去,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對她擺擺手。
她周圍幾個年輕的服務生都愣住了,湊到一起交頭接耳。
女孩跑過來,見到他似乎很驚喜,抿唇朝他笑。
不知怎的,他又想到前日她開閘放水沒有盡頭的眼淚。
於是他也僵硬地回以微笑。
他把錢遞給她。
女孩垂眼,然後又快速抬頭看他,緊接著說句等一下轉身就跑開了。
再回來時手上拿了一個白色的小藥箱。
她在他麵前站定,打量兩眼又拽他到一旁路邊坐下。
之後她才訝異看他一眼,「你這個手都感染了,不疼嗎?」
燕冽這才低頭,翻過手掌看她打開一瓶藥,嫻熟地將深色藥液倒在棉花團上,然後摁在他手背各個骨節的傷口上。
他淺淺皺眉。
這都是搬磚的時候無意弄傷的,一天天累得跟死狗一樣,他也沒精力去管。
柔軟的棉花蘸著微涼的液體貼在火燒火燎的手背。
燕冽垂眼看著她白皙的側臉,半晌,在她抬眼看過來時不經意錯開。
「這個藥你拿著,還有別的傷口記得塗。」
「還得吃消炎藥。」
「消炎藥你知道嗎?頭孢、羅紅黴素都可以。你去藥店問問。」
她似乎把他當成了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事無巨細地囑咐他。
燕冽想笑,他似乎比她大。
身後有聲響,最後一張桌子已經被收起來。
她收回眼,又看他,「我先回去了,記得上藥。」
說著像悅動的小鳥,拍著翅膀飛走了。
盛夏炎熱,深夜難得晚風涼爽,困頓之下燕冽不想動。
「小娃真嫩,不知道睡起來啥滋味?」
哢嗒。
打火機的聲響。
牆角的另一邊有人說話。
「聽老板娘說她才十七,嘶。之後她得回去上學呢。」
「整一個整一個,乾淨的學生妹,咱倆打個配合啊?這麼大,來點甜言蜜語就得懵了。」
燕冽緩緩睜開眼。
漆黑的眼眸閃過暗光。
才十七啊,怪不得看起來這麼小。
他緩緩起身,看一眼腳邊的白色藥箱,繞過牆角。
兩個流裡流氣的年輕人看到突然出現的高大青年先是一愣,而後梗著脖子叫囂。
「看什麼看,找揍啊?」
燕冽裂唇,歪了歪腦袋。認出來是這店裡的服務員。
好久沒揍人了,手癢。
提著拳頭就沖了上去。
嘭嘭悶響。
「辭職」,他一手拎著一個,啞聲威脅,「不然見你們一次打一次。」
兩個人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燕冽扌莫了扌莫喉嚨,強撐著說了一句話,疼得齜牙咧嘴。
天蒙蒙亮,燕冽提著小藥箱往回走。
一路上他就想,那姑娘才這麼大點,他能趕走壞人一回,以後怎麼辦啊?
想了想,他回宿舍翻出上回她給的紙筆,給她寫了一封警示信。
第二天中午午休沒吃飯,他給她送去了。
他以為她會大驚失色然後趕緊辭職。
沒想到她隻是愣了一瞬,然後笑笑說知道了。
並向他道謝,「謝謝你提醒我。」
甚至還有閒心跟他開玩笑,「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您可真是個大好人。」
燕冽沉默,氣悶,深深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往前走了挺遠,頓住往回看時,她還在那,看到他回頭,還對他擺手。
「……」
孺子不可教,不管了!
可不知怎麼的。
每天下工之後,他總往這邊轉轉。
有時她看到他會給他偷偷送點好吃的,有時在忙隻能對他點個頭。
後來連老板娘都看他臉熟了。
女孩忙的時候,老板娘會代替女孩過來給他送吃的。
燕冽:「……」
「吃吧!」
老板娘爽朗大氣,「音音說了,你是她表哥,來看她有啥不好意思的。」
燕冽抿唇,又往她那看一眼。
而後才接過一餐盒滿滿登登鮮香四溢的肉。
燕冽這段時間隻顧著攢錢,每天吃得清湯寡水根本吃不飽。
本來就高瘦的人,又瘦了一圈。
不過肌肉線條隱隱出現,他又被曬黑,一股子硬朗。
這樣平淡無波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燕冽也問過自己為什麼總會過來看看,他後來覺得,大概這個女孩算是他在這唯一的朋友吧。
她可能跟他一樣,各有難處。
那次她無聲痛哭的畫麵一直在印在他心裡。
又過了幾天,突生的變故打破了虛假寧靜的生活。
他如往常一般下工過來,哪想繞過街角就看老板娘翹首等待,一看到他,老板娘連忙快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