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2 / 2)
甚至那一朵花苞最外側的花瓣已經張開了一條細微的縫,而從那敞開的縫隙當中,可以看到灑下來的金色的花粉,還有更加中央一些的、隱隱約約的——佇立在加吉拉花的最中央的東西。
那像是一隻豎立起來的眼球,正在用某種冰冷的、絲毫不加掩飾的打量的目光,觀察著這個世界上麵所正在發生的一切。
盡管那隻是一個透過層層的花瓣所展露出來的模糊的影子,但作為曾經窺見過其真身的顧棲依舊能夠在自己的大腦當中完整的描繪出那個眼球的沒教養。
或許是因為他的這一種無端的聯想在冥冥之中,和這幻想的另一端所牽係的生物之間擅自的建立了通道和鏈接,又或者是顧棲的存在本身於加吉拉來說便已經足夠特殊——總而言之,那一顆眼球注意到了來自於顧棲的注視,並且向著他的方向垂下了目光。
他們之間產生了對視,然後顧棲感受到了從加吉拉的方向傳遞來的情緒,像是在期待著他的出現和回歸,以補全缺失了部分因此而不完整的自己。
那種感覺是如此的荒謬,以至於顧棲迅速的低下頭。二者之間原本就脆弱的聯係因為這個行為而斷開,可是顧棲卻像是捕捉到了加吉拉在連接斷開的最後刻意捎帶來的話。
——你會回到我的身邊。
——而我們,會回到星空之上。
***
宴家最初的族地早就已經被遺棄,在陰氣一年勝過一年的鬼域當中被風吹雨淋了這麼久,早就已經不復往日的模樣,看起來雖然稱不上破敗不堪,但是也已經老舊。
顧棲對於這裡的記憶並不是多麼清晰。
他的人生以五歲作為分水嶺,五歲之前,他甚至沒有屬於自己的名字,而是被冷漠的冠以「0422」這樣的數字,和其他許許多多同樣沒有多大的孩子被關在宴殊同秘密的地下基地當中。
五歲的孩子自然沒有辦法理解宴殊同做的那些復雜的實驗,也不知道對方挑挑揀揀的植入他身體當中的是什麼、從他的身體裡麵取走的又是什麼。
他隻是被關在裝滿了培養液的玻璃罐子當中,有數根的通道負責維係他日常生存所必不可少的氧氣、營養,以及其他任何的生命維係需要的條件。在他的罐子旁邊,還擺了許許多多的罐子,每一個罐子當中都有一個與0422號年齡相仿的個體。
身邊的罐子一個一個的減少,有的時候,0422號維係著清醒尚未陷入沉睡的時候,也會偶爾的看到自己身邊罐子裡麵的個體「嘭」的一下炸開——日後顧棲會知道,那可以被形容為「像是煙花一樣」。然後遺留在罐子裡麵的,除了被攪渾的亂七八糟的培養液之外,有時候也可以看到點別的什麼。
——金色的花苞,黑色的果實,還能夠亂動仿佛擁有自己思想的眼球,一小團意味不明瘋狂扭動的奇異觸手狀肢體。全部都無法用人類的認知去準確的概括和描述,更像是什麼奇詭的怪談當中才會出現的設定。
然後那些罐子就會被清理走,再也不會出現在這一處空間當中占地方。
這樣的「爆炸」每每當宴殊同給他們進行統一的「手術」,把什麼縫合進身體的時候發生的最為頻繁。不知不覺間,那些堆滿了這個根本看不到盡頭的秘密基地的罐子全部都不見了,隻剩下了0422號這一個尚還存活的個體。
宴殊同將他從培養液當中抱了出來,高高的舉起,像是在看什麼珍惜而又罕有的、根本無法去衡量其價值的絕世的寶物。
【你是特殊而又唯一的。】男人的聲音充斥著狂熱,【你即是——】
……是什麼?
當顧棲站在宴家破敗的族地上的時候,他也沒有能夠想起那一句話的全貌。
橫豎這裡已經是無人的廢棄之所,不需要維護,所以顧棲也可以采取一些更過分的、粗暴的手段。他從那些努力的維係了古韻的建築物上大概的辨別了一下方位,然後筆直的朝著最中心走去——那裡曾經是宴家的祠堂。
四周的陰氣開始以他為中心瘋狂的湧入,甚至快要形成一個可怕的風暴眼——而這些陰氣又經由顧棲的靈魂法器的轉換為最精純的靈力,被極致的壓縮,最後變成一枚看上去沒有多麼起眼的,躺在青年掌心的子彈。
顧棲將那枚子彈裝載入槍膛當中,隨後在原地半跪下來,槍口抵著地麵。伴隨著扳機的扣動,那枚子彈被射入了其主人希望他到達的地方,然後炸裂,讓隱藏在地下的秘密全部都呈現在天日之下。
顧棲跳了下去。
他要弄明白的隻有一件事情。
——為什麼他能夠成為通道,宴殊同當年植入他身體裡麵,究竟又是什麼。
但是事情顯然並不像是顧棲所期望的一般順利,又或者說,能夠回憶起五歲之前發生過的那些事情並且一輪順利的找到這裡來已經耗費掉了他所有的好運。在一陣徒勞無功的探索之後,來自於莊羽的通訊讓顧棲不得不暫且先停下自己手中進行的事情,轉而先聽聽對方又有什麼屁要放。
不對。
在他即將要按下去接聽鍵的時候,或許是靈光一閃,也可能是直覺在瘋狂的叫囂,總而言之是在臨門一腳的時候,他停下來了自己手上的動作。
有一道聲音帶著極為可惜的情緒,在他身後不是很遠處響了起來:「真可惜,如果你按下去了的話,那麼之後的事情不管是對你來說,還是對我來說,都會輕鬆許多。」
那是顧棲絕對不會陌生的聲音,幾乎要吸煙刻肺的印在自己的記憶當中。而顧棲轉過身去,漁檄也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宴殊同那一張實在是讓人喜歡不起來的臉。
他的手中還握著一個手機,眼下正看著顧棲,露出來了某種讓人感到無比不快的、倨傲的表情來。
然而他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可實在沒有辦法讓人捏著鼻子說這是個人類。
從月要部開始向下的部分並非是屬於人類的雙腿,而是扭曲纏繞在一起的植物的藤蔓,在一起交織構成了他的下半身,像是一個綠色的台柱。他的頭發長的很長很長,隱隱泛著群青色,發尾末端生了一朵朵金色的小花,全部都是未曾綻放的花苞,看上去和加吉拉簡直一模一樣。
顧棲的麵上難免就露出來了一些嫌棄的表情來。
「真醜。」他評價。
宴殊同當然不會因為這樣一句不疼不癢的話而破防,他看著顧棲,目光當中滿是某種看不懂、但是卻會讓人覺得渾身不快從打量與評估。
「我很高興。」宴殊同緩緩的說,「你成長到了如此【完美】的程度。」
顧棲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很努力的控製自己沒有直接給他一梭子。
「完美到成為你的計劃當中最大變數與威脅,斬斷了你所心心念念的那一條道路嗎?」顧棲說,「若是如此,那麼我也覺得自己成長的完美。」
宴殊同卻笑了起來,看著顧棲的時候,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你真的不會覺得奇怪嗎?人類與陰鬼之間擁有著巨大的、物種所帶來的天塹般的隔閡;靈力與陰氣也是相對的水火不容的力量。」
「可是他們偏偏在你這裡和諧的達成了統一,就仿佛對於你來說,它們隻是力量,從最開始的根源便沒有任何不同。」
顧棲有些煩躁的用舌尖頂了頂上顎。
不知道為什麼,越是聽著宴殊同在這裡誇誇而談,他便越是覺得心驚肉跳,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你真的覺得當初從我的實驗當中離開、生存在人類的世界當中,是一場意外嗎?」
宴殊同的眼鏡片上閃過一道精光。
「不。」
「是我將你作為人類的名字還給了你,然後放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植物需要光才能夠生長,如果將你一直都留在地下,那隻會讓寶貴的幼苗死亡——這樣實在是太浪費了。」
他用的那些形容詞是如此的古怪。
「你究竟想說什麼……?」顧棲問。
然後,他在宴殊同的眼睛裡麵,看到了一種混雜著惡意的憐憫。
「我曾經在你的身體裡麵放下了一顆種子。」
「一千五百年,加吉拉不是第一次迎來開花結果的機會,但是上一次的種子缺乏活力,是達不到標準的死物。」
「但怎麼說也是加吉拉千辛萬苦的結出來的種子,就這樣放棄實在可惜——所以我將他們保留,植入實驗體當中,看看都可能產生一些怎樣的、奇妙的變化。」
「而你給了我們如此巨大的驚喜,原本死亡了的種子在你的身體裡麵紮根發芽,根係代替了的你的血管,花苞代替了你的心髒。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會從空氣當中汲取力量,你即便什麼都不做,隻是站在那裡,便自然而然的會有陰氣向你聚集。」
「——你本身,便是一株加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