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1 / 2)
梅稍正紅,冰骨清寒的一枝,斜出學堂院角。
初一響爆竹滿堂紅,初二回門是喜,初三足不出戶需睡早,初四迎灶神,初五拜喜神,初六送窮出門。
到了正月初七,休沐結束,貪玩的孩子們苦著臉回到學堂,年紀稍小些的,在學堂外抱著奶嬤嬤嚎啕大哭。
「我不想進學嗚——」
「進學多好呀。」周瑭仰頭安慰滿臉淚痕的小郎君,「進學能有好多香噴噴的書卷,還能背漂亮的書箱。手持書卷、背書箱的小郎君最俊了。」
小郎君的哭聲停了停:「真、真的嗎?」
「是呀。」周瑭進一步鼓勵他,「好好讀書習字,嬤嬤就會獎勵你換新書袋,就像我這個……」
他興高采烈地舉起自己的新書袋,炫耀道:「看,新書袋上麵還縫著可愛的白兔兔呢!」
繡工是極好的,繡樣卻活像隻刺蝟。
那小郎君一看,眼睛大痛,頓時「哇」地一聲哭得更洪亮了。
周瑭包子臉茫然。
薛成璧以拳抵唇,忍不住笑了一聲。
待周瑭回頭看他,薛成璧麵上露出了一絲迷惘:「許是那位小公子養了兔子,觸景生情,想到進學要與兔子分別,才這般傷感。」
「原來是這樣。」周瑭恍然大悟。
進了學堂,坐在桌幾前,他又沾沾自喜地把新書袋炫耀給每一位同窗看。
於是又有幾名同窗「觸景生情」,淚流不止。
他們想講出實情,然而一旦看到小孩天真爛漫的臉龐,他們就把實話全吞回了肚子,邊哭邊笑說「好看」。
這麼可愛的小妹妹,誰忍心傷害?
「醜死了。」薛環的聲音傳來。
老侯爺許諾帶他進軍營的事給了他莫大的振奮,他又神氣昂揚地來進學了。
薛環嫌惡地瞥了一眼書袋:「這麼醜的東西,也隻有你這種邊塞來的土包子才喜歡。」
周瑭氣鼓鼓。
還沒來得及反駁,便有其他小郎君皺眉道:「薛三公子,你這樣說你妹妹,是不是太過分了?」
「醜是事實啊。」薛環滿不在乎,「總好過你們這些騙子,為了討好人就睜眼說瞎話。」
同窗們臉色微紅,麵有訕訕。
周瑭一呆,細細觀察同窗們的神色,發覺薛環話說的沒錯。
他抿唇,緩緩抱緊了書袋。
景旭揚聽到這邊的響動,笑著道:「周小妹妹年紀小,性子又軟,隻要是給送她的禮物,她都會當做珍寶來喜歡。有時候分辨不出好壞,也不怪她。」
他一出麵解圍,同窗們紛紛應和。
「是啊是啊。」
「周小妹妹,這隻小兔子是誰給你縫的?」
「要當心了,說不定她是為了害你呢。」
雖然知道他們都是好心,周瑭還是難受得厲害。
他把書袋掩在桌幾下,小聲道:「我分得清好壞。隻是因為我喜歡,她才繡了這個。她才不是害我……」
眼圈微微泛紅,像隻紅眼睛的小白兔。
這時方大儒伴著書童走進了學堂,學生們一哄而散。
景旭揚隔著竹簾,時不時瞥一眼小孩低落的身影。
「本來想幫她的,」他扌莫了扌莫鼻子,「但好像不小心把她惹惱了?」
很快他就顧不上想這事了。
方大儒為了讓學生們盡快從春假裡進入學習狀態,來了一場突擊考試。
題目都是除夕前學過的內容,隻需舉一反三。景旭揚信筆寫就,字跡飄逸雋美,如遊龍戲鳳。
偶爾他筆鋒稍一凝滯,腦海中晃過小孩微紅的眼眶。
景旭揚搖了搖頭,繼續作答。
午休散學後,小郎君們魚貫而出,互相討論著題目,或高談闊論、笑逐顏開,或怨聲載道、愁眉不展。
薛成璧迎來了一隻眼淚汪汪的小團子。
這幾日老夫人親自督察他的刀法,晨間他剛把周瑭送進學堂,就趕去了聽雪堂,是以並沒聽到有關書袋的爭論。
薛成璧隻以為孩子考試沒發揮好,晃了晃手裡的食盒:「梅花酥,現在可想吃一枚?」
周瑭抿唇搖頭。
「這麼難過,不會是交了白卷吧?」薛環的嘲笑聲響起,「啊,白卷還高估了你——你肯定連題目的字都認不得。是也不是?」
周瑭低頭不理會。
薛成璧麵帶微笑地掂了掂食盒,猜測食盒砸在薛環腦袋上時,會濺射出多大麵積的血花。
看到他那個瘮人的笑容,薛環本能一怵,一個字都不敢多說了,匆匆逃離現場。
煩人鬼離開,薛成璧抓起周瑭懷裡的書袋,想像往常一般替他拎著。
周瑭卻抱住書袋不鬆手。
「真的很醜嗎?」他小聲道。
「嗯?」薛成璧一頓。
「我知道小兔兔是哥哥按照我的喜好繡出來的,可是他們都說小兔兔很醜……」周瑭仰起臉,淚汪汪地道,「我喜歡的東西,真的很醜嗎?」
薛成璧眸光瞬間冰冷,甚至扌莫到了月要間橫刀。
「誰這麼說的?」
周瑭嚇了一跳,有些受驚地小心觀察他的臉色。
薛成璧深呼吸了下,左手動作自然地從刀柄上移開,唇邊緩緩漾起溫和的笑容。
「我沒生氣。你說吧。」
周瑭放鬆下來:「所有人都這麼覺得。他們都很好心地哄我,沒有明言,可我知道他們心裡都是這樣想的。」
「他們眼睛都壞了。」薛成璧斬釘截鐵。
「……」周瑭納悶,「所有人眼睛都壞了?」
「嗯。」薛成璧沒有絲毫猶疑。
理智上周瑭認為薛成璧在哄騙他。
「真的嗎?」他有點狐疑。
「真的。」
薛成璧順手拿過了他的書袋,蹲下身,認真地注視著孩子的雙眼:「我從不騙你。你信我不信?」
「信。」周瑭變得堅定。
薛成璧正經道:「你喜歡的就是最好看的,不同意你的都是眼睛壞了。可記住了?」
「嗯!」周瑭笑了。
「就為了別人的看法而難過,不值得。」薛成璧輕輕扌莫了一下小孩的發頂,站起身道,「說說你自己。考試如何?」
「應該不算太壞吧?」周瑭發愁地揉了揉酸疼的小肉手,「就是手笨,握不穩筆,寫字又醜又慢……」
薛成璧把他的小手握在掌心裡,輕輕按揉。
周瑭甜甜笑起來。
「哥哥,我想吃梅花酥了。」
*
「阿兄考試如何?」
二房後廳,薛蓁詢問結伴回來的薛環。
薛環把書箱隨手一扔,無所謂道:「反正有笨蛋給我墊底。」
薛蓁知道他說的是周瑭,有些恨鐵不成鋼道:「和一個笨蛋小娘子比,你丟人不丟?」
薛環渾不在意:「人各有所長,我日後承襲武安侯爵位,會領兵打仗就好了。」
「領兵打仗?」薛蓁好笑,「別人不知道,我可是最知道你的。你之前和人比的那幾場,都是買通了對手吧?」
「反正我有的是銀錢,一輩子全靠買通也沒什麼。」薛環不以為意。
薛蓁聽了來氣:「過幾日你與那瘋子比試刀法,也能買通嗎?」
「和他還用得著買通?」薛環不屑一顧。
薛蓁提醒他:「那瘋子力氣邪門,你再輕敵,是要在他身上栽大跟頭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去練。」薛環不耐煩地解下長鞭,拿起橫刀,「你們這些婦人淨瞎操心,等我風風光光地贏了他,看你們還怎麼多嘴。」
薛蓁氣苦。
然而薛環練刀隻練了不到半個時辰,家仆傳話說公子哥們約他去捶丸,他就拋下橫刀,爽快地去了。
這一去就是一整天,恰好錯過了老侯爺回府。
老侯爺原定在正月十五之前返京,大部隊還在路上,老侯爺便帶著四五親信,快馬加鞭趕回京中。
那麼一個身高八尺的大軍漢子突然翻牆進來,險些把聽雪堂新來的小丫頭嚇暈過去。
李嬤嬤倒是習以為常,安頓好小丫頭不許她說出去,轉而低聲對老侯爺道:「侯爺輕些,裡頭夫人正哄著表姑娘午睡呢。」
老侯爺頓了頓,在廊下草草卸了甲胄,疾步踱進廂房。
老夫人坐在羅漢床邊,鄭嬤嬤在掖被角,床裡呼呼睡著周瑭。
小娃娃身子埋在柔軟如雲的被褥裡,隻露出粉雕玉琢的一張小臉,臉蛋紅撲撲的,桃花一樣的顏色。
老侯爺眼眸中湧現出極為復雜的神色。
老夫人輕輕起身,引著他到外間,桌上早已備好了餐飯。
她親手布了膳:「我自作主張把她養到身邊,還以為侯爺會發火。」
薛沄私奔投軍一直是他們的心病,老侯爺還親口說過和薛沄斷絕父女關係。當初周瑭寄住在侯府裡,老侯爺也冷漠以待,並嚴令由他自生自滅,不許老夫人關照他。
此番見了孩子,老侯爺非但沒有大發雷霆,倒是反常地沉默。
他欲舉箸夾菜,右臂一抬,便疼得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