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1 / 2)

加入書籤

些須小事,本不必大司馬親手沾血。

他想殺人了。

男人半張臉孔掩在朝陽照不到的影子裡,徐寔注視那片吉凶不辨的側影,心頭隱隱生起不詳預感。

這時候,再勸他戒怒也無濟於事,他心嘆一聲,上前冷冷盯著地上剩下的三個人,「大司馬的治軍手段,爾等應當聽說過。前車之鑒就在眼前,還不交代嗎!誰說得最多,誰便可以活。否則一刀攮死了,你們自己想,皇後會不會為了幾個奴才的命與大司馬翻臉,又翻不翻得起?自己的小命和不作保的忠心之間,孰清孰重?」

前一刻還熱乎的同僚,這會兒滲進地縫裡的血都冷了,滲不下去的,在地磚上聚成一隻黏膩的血手,向三人身邊一寸寸蔓延,形如要抓住一個替死鬼。

此情此景,不用徐寔威脅,佘信陸媼蒹葭也已經完全嚇傻,更無法思考他口中的「誰說誰能活」,和大司馬的「誰先說,誰後死」根本是矛盾的。

唯有砰砰叩頭,乞求饒命。

「大將軍。」

正這時,海鋒自外進來,向衛覦耳語:「那傅則安在府外求見大將軍,說什麼已完成大將軍指令,請求大將軍給他小妹一條活路。」

徐寔在旁一聽便皺眉,真是地獄本無路,急著作死的鬼自來投!

那姓傅的是否沒腦子,他挨完了罰,悄聲無息不來惹眼就是,大將軍還不至於把一條賤命放在眼裡,可他非得來撞槍口,是想證明自己有膽量有擔當嗎?

出乎他的意料,衛覦竟然笑了一聲,懶疲的語調淬著冰茬,「好啊,把這位愛護妹妹的好兄長請進來,一同聽聽。」

海鋒輕覷大將軍的眸色,後背發寒,不敢多看,領命而去。

不曾料到此行會如此順利的傅則安被領進屋門時,當頭被一屋子的血腥氣驚得倒退。

他看見大司馬的刀尖戳在一人身上,血猶未凝,心髒弼弼急跳。

等看清跪在地上的那幾張熟麵孔,是皇後宮裡的人,傅則安麵色更蒼白。

「大司馬,你——」

屋內無人理會他。徐寔看著傅則安,眼神中充滿憐憫。

他今日既撞上門來,怕是就走不出這道門了。

衛覦低頭瞥著癱軟在地的三個人,擰刀磨了磨死人的月匈骨,一派溫文儒氣,「不說?無妨,我的耐心很好,可以陪你們耗上一整日。」

可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個狐裘男子今日的耐心,庶幾近無。

「大司馬……真不是奴等有意隱瞞,奴才實不知大司馬之言何意……」

佘信抖著不成調的聲音,還想僥幸周旋,衛覦手起刀落,蒹葭發出一聲淒慘的叫喊,捂住左耳痛呼,一瓣血紅的耳朵落在王廣祿的屍體旁。

年輕女子的叫聲,中氣十足經久不絕,那血線束一般躥在陸媼臉上,扒地嘔吐的人變成了陸媼,待吐無可吐,她馬上攢著力氣重新跪回去磕頭:「奴奴婢說,求大司司馬開恩饒命,奴婢都說!」

佘信低道:「陸秋!」

陸媼不理,一徑吐露:「娘娘……皇後娘娘曾找過一個訓犬師入宮。」

一語出。

整間屋宇冷如冰窖。

傅則安沒聽到前因後果,不知大司馬在審些什麼,已然極盡驚駭,聞此言,他心髒咚地一下子,仿佛停跳。

連徐寔如此淡定多謀之人,聞之也怔了一下。

他隨即變色,整個身子抖如篩糠,「畜生!」

衛覦慢慢低下眼睛,平靜得可怕,手指一根根攥緊刀柄:「繼續。」

「……是、是娘娘說想讓孩子聽話些……」陸媼趴在地上氣若遊絲地交代,「便命佘公公悄悄去禦園尋來一名訓犬師,問……」

「問什麼?!」徐寔厲喝。

「問教養孩童與養狗可有共同之處……」陸媼邊哭邊道,「那訓犬師初時覺得驚訝,卻不敢違逆娘娘,便道,如果想要怎麼馴順怎麼來,自有相通之處。所謂訓犬,飲食坐臥都有一套規矩,說到底,是『恩威並施,記打記吃』八個字。」

「你在胡說什麼……」傅則安終於聽懂了,渾身都在打擺子,「那是簪纓……她從小錦衣玉食,受盡寵愛地長大,你、你胡說什麼……」

衛覦側過頭看他一眼。

那一眼,沒有任何煙火氣,沒有任何人的情緒。

那對冰冷漆黑的眼珠,不類人。

陸媼哀聲啜泣,「奴婢不不敢胡說……訓犬師說,訓練要趁小,根植在無形裡的記憶,是最牢靠的,她不知道那習慣從何而來,才會一輩子甩不掉,改不了……

「譬如,娘娘讓奴婢教小娘子學跽坐,開始時小娘子身子柔,坐不住,娘娘便讓小娘子堅持多坐形成習慣。娘娘問過了太醫,在小孩子能承受的範圍之下,不會傷身。奴婢教導時,娘娘不在場,隻等到小娘子坐得身上微微發抖了,娘娘再進來將小娘子抱在懷裡,餵她喝石蜜甜湯,讓她休息,小娘子記得是誰解救的她,自然會親近娘娘——」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瞬間大睜雙目,一口血沫從口中噴出。

衛覦抽出刀,濺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一粒血滴暈開,如妖如邪。

刀尖轉指佘信,「還有什麼?」

佘信自打陸媼供出他的那一刻,便道此生休矣!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接一個人在身邊死去,肝膽似裂,不敢說,又不敢不說,鼻涕眼淚與冷汗混成了一片,「大司馬饒命、大司馬饒命!這都是皇後娘娘命令奴等做的,奴才也不想的,奴才當時還勸諫過娘娘,說這是傷天害理損陰騭的事……」

「我問,還有什麼?」

佘信哆嗦道:「也沒、沒有什麼……就是,就是娘娘教習小娘子學認字時,念錯一字便打次手心,那尺子是軟木做的,不會留痕也不會留傷。

「開始時小娘子會哭,她一哭,娘娘既不許人哄,也不給小娘子水喝,直到經歷幾回,小娘子知道哭啞了難受,是不該哭,便不會再哭了……

「有一回,小娘子忍不住在陛下來探望的時候哭泣,引得陛下問了娘娘一句,被娘娘遮掩了過去。過後,娘娘兩餐不給小娘子吃食,等到天黑後卻讓太子端著糕餅去哄人……

「此後如此成習,小娘子知道了太子一來,她便不用挨罰,也不必做規矩,可以和太子殿下玩耍,太子殿下教她念書習字時,學不好也不會打她的手心,便一日比一日更喜歡親近太子。娘娘樂見其成……」

「不、別說,別說了……」傅則安雙目失焦地跌倒在地。

這些人說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顛覆了他對皇後娘娘過去二十年的認知。

他不能理解,更不敢相信,他們口中說的,是那個每次見麵都笑容甜軟,乖巧聽話的簪纓嗎?

她的聽話乖巧,是這樣來的嗎……

「不……」傅則安雙目含淚,「難道這麼些年陛下不知道,太子不知道,宮內宮外竟無一人知道?你們休得憑空胡說……」

佘信慘無人色,「娘娘行事自然謹慎,自然是背著人的……太子殿下他不知曉,大司馬,奴才以命作保,太子的的確確不知道,娘娘說了,這事不好告訴太子……」

原來心如蛇蠍的婦人,還知道做惡事要避著兒子嗎?!在場每一個聽聞這樁秘辛的騎尉,無一不眼睛發紅,無一不握緊了手中刀。

他們刀尖馬背上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經歷過不計其數的惡戰,可平生所見的人心之惡,竟都不如一個深宮婦人!

何人會對一個孩童下此狠手!

他們見過那位小娘子,其中還有人為她抬過轎子,那小小女娘,是何等嫻靜,何等純良,何等如雪清白——誰想象到,她小時候經歷過這麼多可怕的事,她能夠活下來,已經是一個奇跡。

衛覦慢慢閉了下眼。

那時候,他尚未離京啊。

那時他無法從宮裡帶走她,便每隔一段日子,入宮去看一看她。

後來他為了收集庾氏一門罪證,蟄伏一年多時間,不入宮闈。他當時想,隻是將阿素姊的女兒暫寄宮裡,待庾氏倒台,他立刻便將人帶在身邊。諒庾靈鴻初繼中宮鳳位,眾目窺伺下,即便為著太子將來能娶到她,即便憚著唐氏餘勢,即便為了賢德的好名聲,也會精心供著這孩子。

一個能掀動一族世家的少年,知陰謀知陽謀,獨獨沒料到一介婦人之心,惡毒至此。

他捺著月匈中烈火,一句句地逼問,等這些人將所有事情都抖擻乾淨了,衛覦啞聲道:

「當年闖宮,我未帶她出城門,她回宮後發生了什麼?」

深深泥首的佘信聽頭頂那道嘶啞的嗓音刮耳,竟不似正常聲腔,心慌如麻,磕頭磕得頭破血流,「那回小娘子受了驚嚇,回宮後發了一夜的燒,三日後轉醒,便有許多事都忘了……」

徐寔看了大司馬一眼,連忙打斷:「胡說!發個燒便把什麼事都忘了,看來你真不知死!來人哪,都拉出去——」

這一句恐嚇還未完,一直捂耳哀叫的蒹葭急忙爬出來,「大司馬,奴婢知道,奴婢說了,您放奴婢一條生路行嗎?」

衛覦側眸,緩緩眨動霜融的濕睫。

「行,你說。」

「奴婢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太子殿下將小娘子救回、不,是帶回宮,送回了顯陽宮……」

蒹葭抖著聲音回憶,「入夜後,娘娘說要親自哄小娘子睡覺,遣散所有宮婢。奴婢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隱約見娘娘從榻頭秘閣中取出了一個小檀盒,拾起一粒藥丸,依稀是那個訓犬師此前交給娘娘的。」

這件事連顯陽宮的大長秋都不知曉,震驚地看向蒹葭。

徐寔緊握著拳問:「什麼藥?」

「這奴婢著實不知!」蒹葭將頭搖似撥浪鼓,怕人不信,連發了三個毒誓,哭求道,「大司馬明鑒,奴婢知道的都說了,求大司馬放過奴婢吧。」

「那個訓犬的在哪?」

蒹葭猶豫了一下,道:「已、已被皇後娘娘滅口焚屍……」

衛覦於是揮刀一跺兩斷。「你冤枉,去和閻王說。」

他丹田躁熱得捺不住狐裘,一手扯落,素來穩如鐵鑄的冷白手指,居然在抖,沒有回頭道,「軍師,聽到了麼,她失去記憶,竟是因著我……」

他想起那年那夜,那個仰著頭祈求他放她回去的小女孩。

她的眼裡裹著淚,掉不下來。

那個眼神,並不是在向他懇求放下她。

她在靈魂深處向他求救。

衛覦直到今日方懂,當年那個孩子並不是非李景煥不可,而是李景煥是唯一能讓她不餓肚子,唯一能讓她少挨些疼,唯一能給她一點安全感的依靠。

她被規訓怕了,不能理解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也不敢離開李景煥身邊半步。

她害怕。

可那個五歲的小女孩,自己亦懵懂,更不懂得用言語表達出來。

所以他沒看懂。

竟就放下了她。

「主公,斷不可做如此想。」徐寔怕的便是這個,他體內蠱毒最忌受到濃烈的情緒牽引,一點愧心,便會被此毒激發出成千百倍的心理折磨。

徐寔深知將軍重情,一旦種下此念,餘生將永無寧日。

他勸言尚未出口,忽聽咄地一聲,一把長刀自衛覦手中擲入橫梁。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科幻相关阅读: [綜英美]三流偵探模擬器 反派的快樂你想象不到 多個黑方馬甲的我選擇退休 吻冬 萬世極樂教主RPG 雞尾酒先生家好像哪裡不對 我真的隻是個輔助啊餵 求生遊戲指定災害 被我渣了的六個前男友找上門了 在清穿文裡反向養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