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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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有意叨擾女郎,隻是遠遠聽見此事蹊蹺,一時情急。

」沈階冷笑:「若此為細作,那麼九州大地上,這樣倒黴的『細作』,出身優渥的傅郎君將會看到許多。

」簪纓轉看沈階,「這種行徑,難道也常有?」沈階道:「女郎有所不知,北魏朝廷雖在大力推廣漢化,根底難移,看低漢人的胡人匈奴大有人在,北朝底層百姓多是被剝削奴役,正如大晉也同樣仇視胡人,與胡姬昆奴在我朝的地位相仿。

「更有一種出身名門的將種子弟,沒有馬上殺敵的本領,卻好玩弄從北朝流落過來的良人奴女子,以此自欺地發泄對北方胡人的不滿,殊不知,這些女子亦為漢室女,不過是當年未跟隨衣冠南渡的家族,滯留在北朝的後代。

」「女君。

」這時王叡領隊回還。

他還真在村莊裡找到一個活著的男童,是被大人藏在了壓住大石的枯井之中,想是家人盡喪,無人來救,這幾日靠食自己的痾物為生。

簪纓隻見這男孩不過十歲,不哭不鬧,神色呆滯,大而漆黑的雙目卻空洞如死。

王叡低聲對女君道:「末將在此子家中,見屋內房梁上有兩具自縊的婦人屍身……」簪纓聽見這一句,月匈口的那陣惡心之感又卷土重來。

她閉了閉目,強忍沒吐,解下鬥篷裹住那個癡呆的男孩,交由任氏帶回車廂中緩和身子。

這期間王叡也得知了良人奴的始末,他鷹隼般的目光看向地上二女,沉吟道:「女君才停在這裡,便有人上前,確實有點巧了。

想確實是不是北朝奸細,也有一法。

」他頓了一下,接下來的話不齒說,但看女君是個心軟之人,要她如此撂開手必不忍心,而自己受命保護女君安危,女君又與大將軍牽連密切,更不能讓北魏尋隙插針,致有反間之患。

簪纓還在等著下文。

王叡隻得硬著頭皮道:「女君請恕末將言語無狀——軍中調/教女子細作的手段大多殘忍,先破身子,以絕情愛。

而這牙人既說良人奴是送給蒙城將領,必保她清白才賣得上好價錢。

女君隨行帶有媼婦,隻要一驗……」「夠了!」「住口。

」沈階和傅則安同時出聲,簪纓卻已聽明白了。

她袖底的手微微發抖,聲裡帶了寒顫,「何需如此!」她走到那自稱姬氏的女子麵前,姬五娘害怕得連連後縮,簪纓隻柔聲道:「莫怕,想來娘子在家中時,亦當瀹水烹茶,但不知南北有何差異,你們那裡擊拂茶沫,是兩道還是三道?」姬氏小臉凍得青紫,反應了一會兒,才呆呆道:「北人喜喝濃茶,擊拂越久越佳,少則四五道,多至八九……」簪纓又問:「今有獨山玉,是做印章好還是做手鐲好?」姬王娘漸漸明白了什麼,目光亮起來,回答道:「獨山玉質地堅密,色雜而多變,不宜製鐲,做成雕件擺案裝飾是最好的。

」說著她不由又泣下,「妾當真是洛陽姬家人,我家中有一件獨山芙蓉紅玉仿雕珊瑚樹的擺件,便在正堂之中夔龍案上,洛京人皆知,不敢騙人……」簪纓又問了女紅針法、繡樣錦緞等幾個問題,姬五娘皆答得上來。

而她特意夾雜詢問幾個南朝禁宮中才有的規矩,姬五娘又都不知。

細作可以假扮貴女的身份習慣,但大家閨秀從小培養起的審美細微之處,卻不是學些功課便能補足的。

簪纓無他長,唯獨這些東西自小耳濡目染,自認辨別得出真偽。

待她問完這些問題,王叡已十分驚異,沒想到察問奸細還能這麼來。

簪纓清澈見底的目光凝著王叡,餘光又掃過傅則安,說道:「這兩個姑娘應非細作。

自然,我不如眾位見多識廣,或許有考慮不到之處,便把她二人單放一輛車中,派人看著,到穎東再由唐氏中轉的商隊送回北朝,必不教她們窺探生事,如此可好?」她能理解軍中的行事風格,涉及行蹤機密,寧殺勿赦。

但她同為女子之身,同樣感受過瀕死的絕望,還是想盡可能找出法子,寧救不棄。

王叡隱約覺得女君有些生氣,然而這氣又不像對著他,思量一番,點頭應諾。

至於那牙人,簪纓心中厭惡,卻無權決定他生死,叫他失了兩千錢吃個教訓,隨他去了。

「一千錢為一貫,兩貫錢,便能買下兩條命……」簪纓悲從中來,最後回望一眼身後屍坑。

如此情景,居然還是「這兩年好些了」,那麼不好之時,又是如何?所以她之前一路留宿溫暖舒適的驛館,被沿途郡縣的唐氏分號掌事們一聲聲小東家敬著、供著,所見的太平無事,都是有人給她保駕護航,為她規劃路線,避開禍亂之地。

她眼下所見,才是真實人間。

簪纓令兵衛埋好墳塚,繼續上路。

這一回不再盡走官道,也經過郡縣郊野之地。

於是她看到了築城固堤的役工麵目黝黑,動作遲緩麻木,屢遭鞭笞;也聽聞貧苦人家因交不起歲末的兩匹絲絹稅,險些上吊;看到女郎家中無錢抵免力役,隻得讓女兒充當男兒應征;也見未出孝期的兵戶寡婦被衙門拉走,強行配嫁,隻因大晉少男丁,法令如此……簪纓一路目睹,能施援手的少,無力回天的多,整個人變得越發沉默。

她心中因不久前想通了對小舅舅的心意,而萌生的滿腹甜澀思念,也被日復一日的驚痛掩蓋。

簪纓始才真有些懂得,一代代的北府人、祖將軍、小舅舅,寧舍身家性命,也立誌統一南北克復中原,所懷的誌向是什麼。

這些世情,小舅舅多年轉戰南北,所見隻會比她更多,含恨隻會比她更深。

而他又是責任感無比強烈之人,所以他那顆挽瀾平亂之心,無論鐵淬冰澆,都不會湮滅。

簪纓忽記起那日在京口小酒肆,小舅舅對她說過一句話。

他讓她將來無論目睹什麼,都不必害怕,向前而已。

當時簪纓不解其意,如今終於懂了。

小舅舅一直是走在她前麵的人,原來在當時,他已經預料到她將麵臨什麼,卻不說破,不阻攔,隻在暗中點起一盞領路的燈,等時機到時,給她指引與勇氣。

向前而已。

每當簪纓難受,覺得自己身負巨財卻無益於民而感到自慚,她便默念這四字,一遍遍在心中勾勒小舅舅的臉,重溫他對她的種種好,重新振作精神。

世路難走,但還有他。

有時在宿館的夜燈之下,她鋪紙想要寫信,以托軍隼帶給遠在兗州的衛覦,筆已濡好,卻又覺紙短情長。

想說的太多,可寫的不夠。

每次到最後,她不書一字,悵然撂筆,轉而抱一抱身邊陪她的狼。

「還是等見到,當麵同他說吧,是不是?」她有太多太多話,都要看著小舅舅的眼睛說。

簪纓埋在白狼頭頸的絨毛裡深吸一口氣,突生一個不切實際的念想:若這狼能變成小舅舅,在我身邊陪我就好了。

這樣想著,簪纓扳著狼頭,在白狼耳尖上偷偷親了一口。

白狼受到驚嚇,渾身絨毛陡地豎立,耳尖抖動,遽然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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