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他說:「並發症之一,癡呆、聽力阻礙、癲癇……我會慢慢忘記你的。」
她的手一頓,玻璃渣子紮進指腹。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過去二十年,她經歷過最嚴重的病是發燒到四十度,見過各類親戚去世的病是難以挽救的癌症,從而導致她對病理接觸知識少之又少。
可因為他的這場病,她覺得自己都能去哪個閉塞的地方當一回赤腳醫生。
會慢慢忘記她。
聽起來對他而言倒像是一種解脫。
向薔忍不住冷笑一聲。
她慢條斯理的把碎片包好扔進垃圾桶裡。
她拿過桌上的備用杯子,重新給他倒了水拿了藥,送到他麵前,季臨澤沒動,泛白的雙唇緊緊抿著。
向薔的心一點點軟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的說:「那你就當可憐我吧,再給我一些接受的時間。」
季臨澤終於抬起眼看她,他說:「薔薔,不要這樣。」
她依舊堅持,「再給我點時間,我也會忘記你的。」
她補充道:「我說真的。我還年輕,未來還長,在你這浪費幾年算得了什麼,指不定後麵伺候你伺候得煩了,也就沒那麼多念想了。」
她說的字字冷漠,仿佛愛他一場隻是為了圓自己的執念。
但他很了解她,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
季臨澤接過她手上的水和藥,麻木地吞咽。
向薔想幫他換衣服時,季臨澤按住了她的手,有氣無力道:「讓我爸媽來吧。」
剛剛的爭執仿佛用盡了他所有力氣,按著她的手也隻是輕輕搭著。
向薔說好。
她走出房間,對薑懷明和林如梅說了下,薑懷明說他來就好,很快進了房間。
向薔舔了下乾涸的嘴唇,說:「小林阿姨,我想喝杯冷水。」
「阿姨給你倒,給你倒。」
大概是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兩個人吵架,林如梅心慌極了。
向薔要執意還和季臨澤在一起,她默認了,兩個人每次視頻或者見麵都還算和諧,她看著心酸卻也欣慰,至少對孩子來說還有個念想。
可現在……
向薔知道林如梅在想什麼,她解釋道:「阿姨,我們沒事。我知道,他隻是累了。」
回顧前麵20年,熠熠生輝的20年,再看眼下的2年,殘敗不堪的2年,誰會不累呢。
林如梅背對著她,肩膀止不住的抖動,一邊搖頭一邊流眼淚。
她無法訴說這種日夜的煎熬掙紮。
一邊心懷期望上天對臨澤溫柔一點,一邊卻看著他情況愈發惡劣。
知道終有這麼一天,可真當這一天來臨時,還是接受不了。
而他的癱瘓在床隻是個開始。
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向薔說,往後她需要承受的東西。
向薔看著林如梅的背影,突兀地想起當初第一眼見到她時。
那時候她也不過三十出頭,有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身材曼妙,笑起來溫柔親切。
如今,盤起的長發間布滿了白發,總是在勉強的笑。
向薔喝完水,如行屍走肉一般走回了家。
她洗了把冷水臉。
今年的她二十二歲,和十八歲時的樣子竟已有了天壤之別。
她看到自己鋒利的眼尾,不苟言笑的神態,還有臉上數不盡的漠然。
她對著鏡子,伸手戳自己的嘴角,試圖頂起一個弧度。
但這樣的笑,真嚇人。
晚上,向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不斷地回想起鏡子裡的自己。
她不由地想,上次笑是什麼時候。
上次一起和季臨澤開心的笑是什麼時候。
她回想不起來。
迷迷糊糊中,她回到二零零零年,那個柿子樹飄著花香,午後的風溫柔湧動的二零零零年的春天。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季臨澤。
少年清俊,嘴角揚起的笑容讓這個春天黯然失色。
那段台詞空靈的回盪在夢境裡。
「我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麵孔,以及在他剛毅麵頰上徐徐綻放的柔和笑容。我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朦朧的向往終於第一次擁有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形象。」
如果能回到過去就好了。
如果回到過去,她一定立刻抓起他的手說:「我喜歡你,我們現在就要在一起,不要浪費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