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兵火焚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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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欲雨,雷鳴半日,隻落下些許雨點。午後從陰沉沉的雲隙間投下幾縷黯淡的陽光。

思卿一麵整理妝奩裡的小物,一麵用溫酒浸著丁香和藿香。蕭繹走進來,見她正在裁剪細小的金箔花片。妝台上布有大大小小的瓷盞,還有一盤蠟和一碟紫草。

菱蓁走進來,見思卿一直在擺弄手頭的瓶瓶罐罐,於是問:「這是要做什麼?」

思卿答:「製點金花胭脂。」

菱蓁道:「懋德殿那邊請您過去。」

紫草、香料、金箔被煎於蠟中攪勻,灌在細竹管裡冷凝。思卿就這菱蓁端來的水浣了手,道:「走,咱們去懋德殿。」

定藩起兵後,至七月廿一,叛軍勢如破竹,天下岌岌。帝京城亦人心浮動,家家門戶鎖閉,市鋪關張。

此時戰事膠著,蕭繹心中煩躁,思卿一進懋德殿,見文稿奏疏丟的滿地都是,輿圖半卷,也丟在地上。兵部的賬冊堆在四壁的櫥閣裡,把自己的書籍曲譜擠得褶皺不堪,不禁道:「怎麼這樣亂?」又嗔宮人,「也不收拾收拾,弄得滿地都是,回頭要什麼找不見什麼。」

宮人回話道:「陛下說這亂中有序,陛下曉得什麼東西放在了何處。不讓我們收拾。」

一時走到書房,見蕭繹正伏案寫旨,思卿接了雨初遞上的茶,吩咐宮人都下去,向蕭繹道:「要省俸祿錢麼?把草詔的都打發了,要你親自寫旨。」

蕭繹麵現倦色:「你來了?來看看我寫的。」

思卿走過一看,是一封斥責定藩的詔書。通讀一遍,道:「你隻說他忘恩負義,卻沒罵他。」

蕭繹笑了:「我說他忘恩負義,難道不是罵他?」又寫了「賊行徑反叛,背累朝豢養之恩,逞一旦鴟張之勢,播行凶逆,塗炭生靈,理所難容,人神共憤」加上。

「中路軍行軍不利,或能靠兩翼牽製。」蕭繹道。

思卿道:「我沒看過兵書,不懂。」

蕭繹嘆了口氣,思卿轉身悄悄走開了。

是年朝野人心惶惶,端王避居上京,內閣以範子冉為首三緘其口,新正也不曾好生過。轉眼至次年朝廷更是連失數省,前方兵火已焚燎至湘贛,煙塵滾滾,直逼江左富庶之地。奏報雪片一樣的飛來,朝廷將全部精力投入湘贛一役。蕭繹獨自麵對著圖誌,負手而立,整夜無眠。

也不知過了多久,踏著黎明前漆黑的夜,思卿身披瓷青色氅衣,輕輕撥開簾幕走來。蕭繹沒有轉身,依舊望著圖誌,用略帶沙啞的嗓音道:「你來了。」

思卿道:「我來了。」

蕭繹緩慢地轉過身,「叛軍連下數省,聲勢之大,非我所預料。」

思卿微笑著打亂蕭繹的話:「昨日,端王府的胡娘子貢給我一幅畫。」她從袖中取出畫軸,「嘩」地抖開,那畫描繪的是巴東三峽的月色。畫裡風急天高,大筆點染出波浪與陰森的山石草木,有題詩:

高江急峽雷霆鬥,翠木蒼藤日月昏。

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

蕭繹見了題詩,臉色愈發轉沉,口裡問:「是端王府送來的?」

思卿答:「是。」她若無其事地將畫軸卷起,走到火盆旁,將畫丟入火盆裡。紙灰一揚,墨色盡毀。蕭繹見此,麵上恢復些許顏色,道:「前兩句是警告你,後兩句是諷刺我。」

思卿道:「別多疑。畫師隻是為了使畫字相合,題了杜少陵的詩而已。」

蕭繹道:「復嶽州後,郴州始終沒能攻克。中路軍此番可謂是孤軍深入,嶽州一役後,折損了不少人,加之郴州城西北處的碑縣仍然在敵人手中,敵軍沿卑縣至郴州城一線設防,故而沒能對郴州形成合圍之勢。郴州這一仗,再也拖延不得了。」

思卿問:「三哥有何打算?」

「安平郡王在軍中頗有些驕矜,」蕭繹嘆了口氣,「眼下無人可用,隻好先讓沅西去了。」

思卿忽然一改往日謹慎說話的作風,冷笑道:「沈沅西都去了,可見如今局勢艱難。把端王丟在西京大半年了吧?三哥不擔心山高皇帝遠,他裡通外敵?」

蕭繹聽了解釋道:「端王不日就要回京了。」

數日後端王終於「病愈」由上京返回帝京,到帝京次日便進宮,卻對今上乾綱獨斷力主削藩之事閉口不言。今上原本做了十足準備應對端王回京,沒想到竟然沒能用上,於是探著與之商議糧餉之事,談得倒也順當。

端王趁機道:「陛下可下旨勸地方官員不可附逆,歸誠既往不咎。」

蕭繹道:「王叔說的是。」

兩人又議定諸多細節,端王舉薦押糧管,蕭繹也采納。

「江西糧道何守之,此人謹慎。嘉國公去歲因故滯留應天,如今近在江南,又可領兵,正堪大用。」

大敵當前,即便從前蕭繹對端王有諸多不滿,但二人竟然達成一種難言的默契,所有的心結似乎都隨著思卿焚盡的那幅畫一起灰飛煙滅。

轉眼到了夏天,這年夏天也是暑熱難耐,熱風夾雜著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沈江東從江左去了前線以後,思卿與江楓往來日益密切。這日傍晚思卿送了江楓出寧華殿回來,隻穿著白綾主月要兒、天青紗衫兒,配紫綃裙,命人把竹榻置於室外,她斜倚在榻上納涼。手中拿著一柄緙絲湘妃竹扇子有一搭沒一搭撲著風,沒過多久連扇子柄上也膩上了汗。思卿換了手拿扇子,另一隻手去夠冰碗裡的葡萄。

思卿自己還沒扌莫到葡萄,一枚冰葡萄就被餵進了思卿的口中,思卿一咬,卻咬到了手指。

透過緙絲扇麵,蕭繹的臉出現在緙絲的間隙裡。思卿一把打掉蕭繹的手,抿了抿玫瑰口脂,半坐起來道:「又神出鬼沒的。」

蕭繹見思卿的口脂晶瑩透亮,像是掛著水珠的櫻桃,於是順勢口勿下去。思卿用扇子一擋,嗔道:「青天白日的做什麼?看弄壞了我的扇子。」

蕭繹拿過扇子替思卿撲風,笑道:「今年好熱。你畏寒懼暑,要不要去芷園住段時日?」

思卿拉了拉紗衫的領口道:「我倒是想去,但是眼下還不得閒。」

蕭繹道:「快要用膳了,你別吃那冰湃葡萄,容易傷胃。」

思卿道:「你一說,我倒是餓了。咱們傳膳罷。」因命菱蓁,「把桌子擺在湛雲樓上。」

蕭繹和思卿先攜手上了湛雲樓,打開四壁的長窗,讓高處的晚風穿堂而入。蕭繹道:「在高處果然覺得心裡不那麼憋悶了。」

思卿道:「看你今兒挺高興,戰事順利?」

蕭繹道:「沒有。如今沅西去了軍中,我倒放心些。」

思卿忽然轉身倚在屏風上,問:「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沒開口問。仙居長公主安?」

蕭繹的笑容瞬間消逝,沉默了片刻道:「她不見了,我叫人去找了。」

思卿知道仙居長公主原是老敬王之女,後被先帝收養,封為公主。因為老敬王和太皇太後的緣故,蕭繹與她頗為疏淡,思卿見蕭繹諱莫如深,於是沒再說話。

兩人吃畢飯,蕭繹自走了。思卿喚雲初來吩咐事情,說完了又問菱蓁:「陛下呢?」

菱蓁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奴婢去周容妃那裡稟報內廷司的事情去了。」思卿又問雲初,雲初剛要說話,隻見蕭繹背著手從外麵走進來。雲初便「噗」地吹滅了殿中的燈燭。

無數的螢火蟲飛進殿來,像是一顆一顆的星星。黑暗中思卿的眼睛格外得亮:「方才三哥去永巷捉這個了?」

蕭繹笑道:「好沒意思,本想黑暗中給你個驚喜,卻忘記你練就一雙夜眼。」

思卿伸出手,螢火蟲從掌上略過。無數世俗煩憂,在這如夢如幻的景象裡被拋之腦後。在蕭繹眼中美人展頤,是這世間最美的景象。

思卿笑道:「我想起白樂天的詩來『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鍾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說到此處思卿忽然有些失落,下一句就是,「『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蕭繹攬住思卿道:「不想旁人的詩,想你自己的。」

「我墨水不夠,想不出來。以前在南邊,屋子後麵就是嘉禾的南湖,又叫做『鴛鴦湖』。那時候不用像現在這樣,想要附庸風雅、吟詩作賦,還得『浮生偷得半日閒』,跑到南苑西苑園子裡逛逛。」

蕭繹輕聲道:「近來種種憂勞心懷不暢,隻有咱們在一起,我才覺得心能靜下來。」

禁城內的虛幻、偽裝、詭秘、復雜在這一刻,在兩人無聲的相擁中化為一片沉靜。

思卿道:「這裡有過堂風,清涼些,你睡一會吧。我念點詩文給你聽。」

思卿輕聲念:「湖上點綴,量來玉尺如何。漫品題、幾回擱筆,曾記碧崖絕頂,看波瀾壯闊,太湖無邊。停橈浙北鬥橫斜,趁涼月從三萬六千傾蒼茫湖水搖歸。生憎鳥難度,為饒遊興。白打寧拋,還思暮暮朝朝。向斷橋問柳尋花能再,最是撩人西子,偏畫眉深淺入時。早匡廬失真麵,恨鉛華誤了。傾國強自寬、也悔濃抹非宜,天然惟羨鴛鴦。湖畔喜留香夢穩……」

蕭繹終於沉沉睡去,發出均勻的鼾聲。思卿伸手撫平蕭繹的額頭,接著念道:「樓閣玲瓏,卷起珠簾最好,破工夫、半日憑欄,管甚滄海成田。盡想層樓更上,遠樹迷南朝興廢,任曉風把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吹散。愁煞燕雙飛,知否昨宵夜,綠章輕奏,要乞絲絲縷縷。將孤館離情別緒係牢,卻怪作態東皇態。竟故意陰晴錯注,寓高處不勝寒。且蓑笠載得扁舟,欲坐待、又怕黃昏有約,到處未逢煙雨,樓頭閒話夕陽殘……」

思卿的緙絲扇子上沾染了「天宮巧」胭脂的香氣,靜室裡一撲扇子,香風隨之飄散。思卿忍不住自己湊近扇子深深嗅了一下,繼續給蕭繹撲風。

菱蓁怯怯地蹭進殿來,思卿聽見動靜,放下扇子,示意菱蓁和自己出來講。

菱蓁在外間道:「有戰報夤夜從宮門門縫裡投進來,隻怕有要事。」

思卿皺眉想了想,走進來輕輕搖醒蕭繹:「有戰報呢,你回懋德殿去看看。」

蕭繹老大的不情願,但還是回懋德殿去了。

思卿無論如何就是睡不著,燥熱裡什麼都不想做,靠著大理石屏風撲扇發呆。忽然有涼風夾雜著雨味灌入室內,驚雷從天邊炸裂,山雨欲來。

菱蓁匆匆進來:「陛下看了戰報,命夤夜記檔開宮門,召端王等入宮。」思卿聽了豁然轉身問,「前方有敗仗?」

菱蓁道:「是……聽說是……嘉國公。」

緙絲扇子跌落於地,思卿坐回窗下的圈椅裡,良久無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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