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嬴政射魚(2 / 2)
會稽山。
千岩竟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
因具有獨特的風水靈氣,又是大禹陵所在地,秦始皇亦來此爬上會稽,李斯刻石祭大禹。
碑文如下。
「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攸長。卅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遠方。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齋莊義威誅之,殄熄暴悖,亂賊滅亡。聖德廣密,六合之中,被澤無疆。」
「皇帝並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運理群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貴賤並通,善否陳前,靡有隱情黔首修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從臣誦烈,請刻此石,光垂休銘。」
說是祭大禹,實則是向山川河流宣告他的中央政權。
跟隨著他的大臣們,原本還對此挑戰神明的行徑心驚肉跳,後來跳著跳著多跳跳也都習慣了。
祭完後。
帝王的大船乘著滔滔大水而下,便去了琅琊。
順勢而行,就到了洶湧不定波瀾壯闊海麵,千千萬萬啞叫的海鳥旋轉著翅膀,宛如一支支梭子,紮進海水裡麵,再叼著魚腹擊奮力打著颶風,往上回躍。
嬴政指尖撚住片下掉的羽毛。
跟隨在他身邊的官員,蒙毅和五百甲士也待在這艘巨船上護衛他,不過以往他們都是陸地上長出來的旱鴨子,如今乍然被尖嘯如鬼哭的海浪擊拍耳膜。
兼之還不熟悉。
個個胃裡帶著個左搖右晃的肚子,下的食打著滾往上翻騰。
嘔吐不止。
「嘔嘔——」
也就除了當地嫻熟的水手,還在有條不紊的在調轉大帆。
拱浪的海花仿佛有生命的律動,嬴政的衣裳被潑個半濕,他撐著船杆繼續往外走,對蒙毅的勸阻擺了擺手,「待在裡頭有什麼意思,吐來吐去,還不如走出來看看大海,你們,第一次見過大海吧?比起雲夢澤,如何?」
海浪實在太大,震耳欲聾。
蒙毅隻能聽到皇帝張個嘴巴啊啊啊,他拿著斑白的腦袋湊過去。
甲板跟顛簸箕似的,身體重心隻能跟著移個不停。
也分不清他和嬴政究竟是誰扶著誰,「啊?啊?陛下您說什麼?」
嬴政發絲淩亂,帶著細微皺紋的眼角似乎也被吹平了。
再扯下去,不說鬥篷,袍子幾乎都要被蒙毅這個老憨頭給扯下去。
他索性直接放手。
蒙毅兩腿打戰戰,連著肚腹裡不多的東西也一起抖出去,「嘔——」
他被海浪拍飛在甲板上,屁股朝天式,誰能想到這個常伴始皇帝左右,紅極半邊天的「忠心大臣」也有如此狼狽不堪的時候。
「哈哈哈哈哈,蒙愛卿啊蒙愛卿。」
緊著蒙毅就被嬴政一把薅起來。
海浪實在太大,蒙毅尚未站穩,隻抬頭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說道:「陛下,變天了,怕是要遭起大浪了!這麼黑的天快快回船艙!」
誰也沒有聽清誰說的什麼話。
嬴政將他份量不輕的大臣薅住了,也咳喘了口氣,見到他還在張著嘴巴啊啊啊,板著臉罵道:「你個包瓜,還啊啊,站穩。」
這下子。
聽清楚了。
蒙毅咧著掉了幾顆牙齒的嘴巴,笑得像個老頑童。他瞧著自己的陛下,陛下背後遼闊的海麵還在推湧追逐,倒像是他們君臣往昔今夕一去不復返的時間。
眼睛裡流出酸水,不知道是吐的還是笑的,「老臣,有生之年能陪著陛下奔波千裡看海,來世,還願意做陛下的獵犬。」
嬴政沒聽他叨叨,拉著他的胳膊往回走。
蒙毅隻能搖搖欲墜的跟著,繼續啊啊啊的笑。
天色越來越暗了,本就暗淡的日光宛如被幕布遮住,洶湧的海浪底下隨時好似有深淵海獸虎視眈眈。
蒙毅和嬴政攙扶著踉踉蹌蹌走進了甲板。
「嘩啦——」
浪尖的鹹味還殘留在鼻尖,他打了個噴嚏說道:「陛下,咳咳,海上危機重重,這一方天地被喜怒無常的海神所主宰,哪怕追剿六國舊貴族,咳咳咳,也不可以如此以身犯險啊。」
熱茶被奉上,隻是灌進去的不知道是嘴巴還是鼻子的口子。
總歸是進去了。
嬴政那鷹隼般的銳眼掃視過一圈:「徐福呢?」
蒙毅抱著茶盞搖晃,臉色瞬間也凝重了,問詢身邊的人,直到甲板下麵的皇家護衛臉色刷白的爬進來,用手捂著喉嚨遏製住嘔吐,邊說:「不好了,這船的甲士都不見了。」
「怎麼不見了,憑空蒸發了?」
蒙毅冷靜道,「之前可有看到什麼可疑行徑?有遇到什麼可疑的人?」
「沒有,沒有,隻喝了徐大人給的紅草藥湯,後麵就都昏睡了,探氣息還好好的,小的還以為他們暈船昏的。」
蒙毅突然厲聲,指著古玻璃外麵道:「快看!」
海上風暴不歇,隨行的帆船也隨之跌撞起伏,是隨時都要沉入海底的凶險,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每艘船上的甲士,渾渾噩噩的遊盪出甲板,排列著隊伍跳入海底,他們的表情如同被風暴席卷了一樣,僵硬死板。
跳下去時,像是受著某種冥冥指引。
驟然。
一尾巨大的大魚以劈開長空滄海之勢,張大大嘴吞沒萬裡長浪,也將那些跳下甲板五百名甲士一口吞下,它那尾巴轟然拍擊,力氣暴漲了一倍,迸發出浪牆朝著嬴政的方位傾倒。
蒙毅目露驚恐,忙用力爬起,掩護著嬴政後撤:「陛下,海神發怒了,快走!」
「勞子海神。」
嬴政擺手冷嗤道,「不過是些精怪妖氛,也膽敢在朕眼前作祟。」
誰也攔不住大秦的帝王,畢竟誰也追不上他經緯的步伐,船身劇烈搖晃,護衛和官員們還在後麵弓著月要背吐得一塌糊塗,等抬頭早就見不到那威勢赫赫的陛下。
嬴政趔趄著走出了船艙。
變得能夠遮天的魚精破浪而出,海水倒灌至甲板上,一時間海魚海蝦海鱉,甚至還有海帶齊刷而下,旁邊水手青筋迸發,厚如鐵的手掌還在奮力的掌舵。
鬥篷席卷,嬴政走到連弩附近,那邊的弓弩手早就在瑟瑟發抖。
他遙指著手,揮斥方遒,那指尖上的大魚見到連弩,魚鱗層層炸開,嵌入其中的明珠更是亮得刺目。
它裂開峽穀般的魚嘴咬著嬴政的指尖而來。
嬴政喝令,是撼天動地之威:「射!」
弓弩手們抱著頭,他們對海神畏懼不己,但麵前的是人皇始祖,他翻手掀起了另一個波瀾,覆手造就的是數也數不清的功業。
歷史由他書寫,文明因他而融合。
敢都不敢反抗,他就是萬千黔首想活成的模樣。
大丈夫,應如是。
因著這份英雄折服,老秦人聽他號令,這群老秦弓弩手不外如是,他們陸陸續續的爬起來,協作架起了連弩,在嬴政的喝令下,在千鈞關頭中射入那大魚的月匈腔。
血灑半邊天,落如急急雨。
它魚目裡混著的是不甘和憤怒,落下來時還死命用魚鰭扒拉住船沿,張開大嘴想將嬴政吞入肚腹。
「轟隆——」
海上驟然刮起了颶風,狂風暴雨砸了下來,船艙因為用力不平衡,十幾個護衛栽落海裡,萬千的紫電還在劈裡啪啦落下來。
嬴政撐著人皇劍斜落,他麵龐喉腔都被染了血,凶悍的紫電在他睥睨的瞳孔中撕出一道裂縫。
料峭的殺機在劍身的翻轉之中噴薄而出。
「噗嗤。」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帶著悚然的驚詫見到,他們的陛下拿著八尺長劍,將魚腮捅了個對穿,那魚精還不甘心的發出哀嚎,可還是無力的滑落水底。
又是牆浪翻滾。
船板恢復平衡,所有人都感覺到,那拍淋在身上的海水,猶帶著溫熱的鮮血。
嬴政暢笑道:「哈哈,快活也。」
後背的水手舉著匕首猙獰靠近,沒等官吏和護衛驚呼提醒。
他反手橫劍利落割斷那人脖頸,電光火石間的速度猶如方才劈下的紫電。
將劍尖挑了個花,刺入那死人胳膊上的紋身,嬴政滄桑猶帶俊美的麵容,眼裡露出殺機滿懷的瘋狂。
「六國餘孽,不移吾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