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往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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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的孩子!」理發師摟著她:「很痛是嗎?」

她倦在他溫暖的懷裡,她說是的。

理發師又睡了,他的手放在她的臉上,他的身體緊貼著她。

外祖母就象一把上了膛的機關槍,隻要有人稍稍摳動扳機,尖銳而刻薄的咒罵便象子彈一樣飛湧而出。寥寥孱孱的站在門外,她聽見那些子彈憤怒的射向閣樓,最終被一扇鐵門擋落。她懼怕外祖母那雙鷹一樣的眼睛,她的父親同樣懼怕。她想象父親在門的另一側躲避著鷹眼的逼視,父親一定藏在閣樓。在這套不足100平方米的屋子裡,閣樓對於外祖母來說是唯一不敢闖入的禁地(外祖母曾在狂怒之下將父親從馬桶上拽了下來),外祖母說閣樓裡住滿了幽靈,外祖母懼怕閣樓就象父親與寥寥懼怕她的眼睛一樣。父親似乎是個啞巴胎,寥寥打記事起就從未聽他說過一句完整話,他總是將聲音咽在喉嚨深處含糊不清。外祖母厭惡父親是個啞巴胎,父親的沉默常使他的嶽母暴跳如雷。寥寥就在外祖母不斷的咒罵聲與父親常久的沉默中漸漸長大。

寥寥站在門外浮想聯翩,外祖母的鷹眼能看穿一切,寥寥害怕自己已不是處女的事實被外祖母識破。寥寥沒有母親,寥寥跟外祖母與父親一起生活。外祖母在寥寥很小的時候就告訴寥寥女人在婚前要懂得自愛,要懂得自守。所以你可以想象外祖母知情後的暴跳如雷。寥寥將外祖母的教條謹記在心,她象遵從法律一樣堅守著外祖母的教條。但是寥寥最終還是屈服於內心的誘惑,她在這個冬天與她固守了多年的教條徹底告別。

寥寥嗅到全身彌漫著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體香,那是理發師身上濃厚的古龍水味道。香味殘留在她身上久而不散,香味似乎透過她的皮膚沁入她的肉體,香味跟隨著她,依附著她。還有理發師在她臉上遺留的口勿痕。寥寥感到理發師在自己身上刻了一個清晰的形象,她看見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畫下了理發師的像。一種迷離式的恐懼讓寥寥狂躁不安,她徘徊於門前猶豫不決,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按門鈴或是敲門或是用鑰匙開門,她不知道進門的時候應該先邁左腳或是右腳。她站在門外思考了很久,她在得出一套設想起來銜接很自然的流程後舉起了右手,她把食指放在門鈴上,她發現自己全身僵硬根本無法按動門鈴。

凝結已久的空氣終於被攪碎。伴隨著蒼老而又憤怒的開門聲,外祖母犀利的鷹眼像閃電一樣出現在寥寥麵前,鷹眼的深處似乎有一團火正在燃燒,鷹眼的主人用一種威嚴的口口勿質問:「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寥寥支吾著進了門,在鷹眼的注目下她宛若一隻老鼠匆匆溜進了浴室。嘩嘩的水流聲很快就將外祖母的滿腹牢騷淹沒,浴室裡頓時霧氣蒸騰。在深白色的濃霧裡寥寥疲憊的墜入浴缸,她感到自己像一根被砍伐的孤木在水中迷茫的飄浮。她用心清洗著自己每一寸肌膚,欲將理發師的影子洗淨。

總有一些事情我們無法按照常理來解釋,比如你也許會在空中看到一些奇異的發光物體。聰明的人類不斷探索著這些怪物的奧妙,但是至今仍然無人知曉這些怪物的秘密,於是我們將一個充滿想像力的名字賦予它——不明飛行物。就像人類的智慧不足以解釋位於空中的發光物體一樣,寥寥的智慧無法解釋為什麼一群蚊子能夠存活於這個陰冷的深秋,這些渺小的不明飛行物在午夜驚攪著寥寥的睡眠,寥寥不能安睡,她點亮房間裡所有的燈以尋找不明飛行物的蹤跡,結果一無所獲。不明飛行物仍然唱著它們快樂的歌謠。它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就象在互相表露愛慕,又象是交配時發出的愛的哼哼。寥寥在慘白色的燈光裡感到一種近乎透明的憂傷,這憂傷中潛藏著一個古老的隱喻,她的思緒一路狂奔追溯到隱喻的源頭,她看到了家族的歷史象繁花一樣在她麵前燦爛的綻放。

一股木頭的清香夾雜著男人的汗臭將空氣中彌漫的濃厚燈油味道快速的向前推進,她看到一隻巨大的手,手腕被藏青色的衣袖緊緊裹住,袖口粘著的淡黃色木屑在油燈的照射下忽明忽暗,巨手與她靠得越來越近,最終在紅綢的一角停住。紅綢蓋在她的頭上,她感到紅綢在巨手的牢引下慢慢滑落。她的臉暴露在一個陌生的男人急切注視下。她害羞的展開她那雙鷹一樣的眼睛在幽暗的燈光中仔細辨認映在瞳仁深處的影像。

黑麵白底鞋裡裝著男人碩大的雙腳,藏青色的棉布褲,藏青色的棉布外衫。男人的皮膚是暗黃色的,眼睛明亮深遂而又憂傷,鷹眼女人注視著男人,鷹眼女人的注意力最後被男人一頭蓬亂的頭發吸引。那頭亂發就象一朵雲,鷹眼女人設想駕著這朵雲飛上天空,男人驚覺她的離去慌亂不堪,他若誇父追日一般在地麵狂奔,他奔至懸崖放聲大哭,她在他的哭聲中象仙女下凡落在他的麵前。

一陣刀割般的疼痛截斷了她的思路,男人粗糙的巨手在她的顳顬來回遊走,就象一把銼刀磨琢著她,一遍一遍,直到她的肌膚掛滿血絲。

男人是個木匠,男人愛酒愛木頭也愛女人。

男人的巨手移向精巧的盤扣,盤扣牢不可破,就象一個盡責的士兵在自己的崗位上誓死堅守。男人像一隻失去了耐性的猴子一把扯開了木板的衣衫,他看見繡著荷花圖案的年輪驚恐的緊貼向他,他在木板慌亂的鷹眼裡看見自己心急如焚,他撲向木板,從木板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撩人的哼哼,他在木板的哼哼中迅速占領了它———他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完成別人訂做的衣櫃。

木板像沉睡已久的精靈突然驚醒,它不顧一切企圖從男人的巨手裡搶回失陷的身體,它左躲右閃,她是如此渴望擺脫他。它的抵抗惹惱了他,他象一頭憤怒的公牛撕扯著緊附於它的一切,它的雙手拽著年輪就象拽著最後的命脈,年輪就這樣被兩股巨大的反作用力牽引,最後在清脆的撕裂聲中破碎。

他的巨手終於離開了她。很快,他的思想在他的巨手的撥弄下迅速從他的身體上退去,他就這樣以瘋狂地使用著鋸子,刨子和鑿子,以思想的肉體麵對同樣惶恐的它。他的巨手又折回來,更加粗暴,更加有力的強占它。他俯在它的身上,將它護在身前的雙手挪至它的頭頂,在朦朧的燈光裡,他驚異於旁邊鷹眼女人死咬著嘴唇不許自己的淚水越過眼眶的界線,她在男人酣暢的低喘聲中責怪自己的無能,她看著它在他的身軀下渺小得象粒黃豆,她隻能委屈它隨著他的意誌向前滾動。他控製著她,也控製著它。她無法阻止他壓在自己的身上一拱一拱。

天亮的時候,男人舉著一塊被他精心完成的組件興沖沖的向外飛奔,他站在發白的陽光下接受他人投射的贊許的目光,他深深沉浸在鷹眼女人的目光帶來的巨大幸福中,他似乎瞬間擁有了世界的一切美好。他在原地不停的旋轉,越轉越快就象被鞭抽打的陀螺。

鷹眼女人在一片笑聲中醒來,她看到自己的身體感到極端的無力,門外男人的笑聲好比一支支鋒利的箭,箭箭穿心令她痛苦不堪。她急急欲施予報復以洗刷自己的恥辱。她發現男人遺忘在床前的鞋子靈機一動,她發了瘋似的在屋裡翻箱倒櫃尋找某種纖小的利器。男人在鷹眼女人找到一小捧細鐵釘時闖入了房間,他看見女人站在古舊的深褐色杉木櫃子旁,女人的臉因他的直視而漲得緋紅,他將目光緩慢的向下移,他的目光就象一把火炬,逐漸映紅了女人的每一寸肌膚。女人的形象使他陶醉,他感到自己就像神派向人間的使者,解救無知的女人使她脫離白色的醜態。他望向她,他急切的在她的鷹眼裡尋找感恩的表意。

他的闖入嚇壞了她。慌亂中她將握著細鐵釘的手背在背後,她的手緊緊握住細鐵釘,害怕因為自己的疏忽而使鐵釘落出來,她越握越緊,手掌被戮出許多小洞,她感到疼痛,越痛握得越緊,她隱忍住自己的疼痛,肌膚因強烈的隱忍漲得通紅。她發現他的眼睛在搜尋著自己,這使她感到害怕,身體僵硬在古舊的深褐色杉木櫃子旁無法動彈。她想找個口袋將細鐵釘裝入其中,突然發現自己不雅的形象,她又氣又恨垂下了高昂的頭顱。她在他的注視下疾速走向木床,將自己的軀體掩蓋在厚重的被子下。

男人含笑從床前走過,他俯身彎月要將臉浸入盛滿清水的木盆,他雙眼緊閉突感陽光在某種金屬上的折射,他猛然睜開眼睛看見女人的鷹眼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鷹眼女人表情神秘莫測使他感到不安,他在不安中將腳狠狠蹬入鞋內,一陣強烈的刺痛從腳底迅速傳至他的全身。男人忍著巨痛裝作若無其事走出了房門,晶瑩的汗水溢滿了額頭。女人躲在被子裡偷偷的笑,笑聲尖酸而幽怨。男人在屋外揭開釘入腳底的細鐵釘,鐵釘粘連著殷紅的血液散發著陣陣寒光,男人在陽光裡對著鐵釘止不住打冷顫。

男人忍著巨痛走進了木具店,他拿起木推子在一根彎曲不平的木方上重復著推木的動作,隨著木頭刨花源源不斷的從推子頂部吐出,彎曲的木方變得筆直而又光滑。男人埋頭專注的推,一根緊接著一根,發了瘋似的推個沒完,似乎隻有不停的推,鷹眼女人的形象在他腦裡才能被淡忘。他驚異於鷹眼女人的尖刻,他覺得這個女人就象一把被磨利了的木刀,一刀一刀將苦痛刻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苦痛還將持續下去,他確切的覺察到以後他的生活將會被鷹眼女人完全掌握。

屋裡的笑聲逐漸被一種哀傷的沉默所替代。鷹眼女人呆呆的躺在木床上凝視這間房屋,床靠房屋右側安放,一個破舊的床頭櫃置於床的左側,旁邊豎著一支黑色的盆架,深褐色的雜物櫃對床而落,在與床垂直的牆上有一扇小窗,房間唯一的出口緊挨著木頭窗欞,窗下有一隻爐子,放在爐子上的水壺正噗噗冒著熱氣,貼在牆上的舊報紙泛著古老的焦黃,在蒸氣的作用下焦黃色的報紙正翩翩起舞,幾張矮凳散放在爐子旁。鷹眼女人頭頂一片陰雲密布,她突然間覺察到她將在這間小房屋裡荒度餘生。她似乎看見她的身影穿梭其間,她的容顏在一遍又一遍枯燥乏味的穿梭中逐漸衰老。鷹眼女人感嘆命運的不公,她的頭腦一陣翻騰,她設想上蒼在某個時刻青睞於她,她的命運因此而突然逆轉。鷹眼女人微笑著繼續自己的設想,可她卻不曾想到,握住她命脈的某個個體正在她的腹中孕育。

男人發現鷹眼女人的異常,她在一段時間內不停的嘔,又在一段時間內不停的猛吃。她的身體逐漸發胖,脾氣更加怪異,喜怒無常。男人還發現,女人的鷹眼在這一段時間裡持續躍動著一種瑰麗的光,這種光隨著女人越來越胖的身子在女人的瞳仁深處越來越亮。

男人時常在酒後發呆,他愣愣地望著鷹眼女人若有所思,他思索女人發胖的若乾可能又將可能一一推翻,他陷入一種迷宮式的假設中尋不到出路。男人長嘆一聲啜了一口酒,繼而在鷹眼女人身上覓尋著答案。

男人的長嘆激怒了鷹眼女人,她覺得那聲長嘆在她的命運轉折點上出現是一種不祥的象征,她看著男人飲酒的姿態仿佛是一個災星將她的好運通通飲下,她三兩步跨至男人的身旁一把將酒杯從男人的手中奪下,用一種滿含憧憬的情緒狠狠地將酒杯摔在地上,酒杯瞬間碎成幾片,在與地麵接觸的地方遺留下一塊小小的濕痕,酒氣迅速在空氣中蒸騰,整個屋子彌漫著一股濃厚的酒香。男人因此憤怒到了頂端,他咻的一聲從矮凳上騰立,右手在揚起的瞬間卻被一股巨大的威懾力硬生生的壓回原位。他看見女人的鷹眼裡同樣躍動著憤怒的火焰,火焰越燃越烈似乎女人的整個身體都在燃燒,他覺得自己的憤怒之火在女人的麵前象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亂發脾氣,他感到一種莫明的內愧和不安,卻又不肯輕易認輸,他始終渴望能將僅存的最後一點尊嚴長久的保持下去,於是他將目光大膽的投向她,他盼望能在與她的對峙中贏得最後的勝利。他雙眼死死的盯著她,並以一種凶惡的表情麵對她。但很快他便發現,他醞釀已久的表情是如此不堪一擊,鷹眼女人似乎是一個具有高超法術的巫師,她的目光忽明忽暗忽靜忽動就象在念咒語,咒語很快攝住了男人的魂魄,使他感到膽戰心驚。男人最終選擇了逃離,他帶著恐懼轉身走向門後,從角落裡抽出掃帚開始收拾滿地的酒杯碎片。剎那間掃帚與地麵接觸時發出的刷刷聲宛若驚雷一般在屋裡回響,原本就很緊張的氣氛在尖銳掃地聲中顯得愈加緊張。

鷹眼女人看著男人像颶風一樣在她麵前席卷而過,然後手捧一堆碎片破門而出。隨著男人的離去,房屋陷入一片沉寂。鷹眼女人感到一種解脫,她在寂靜中輕籲一口長氣,似乎聲音再高一點分貝,便會掀起又一場風波。男人的眼神刻在她的腦中揮之不去,她不停的回想、不停的重復著剛才發生的瑣碎。男人怪異的扭動右臂、男人憤恨的眼神以及男人最後的妥協,假若男人的意念在某個細節發生一絲細微的變化,假若她自己的意念在某個細節發生一絲細微的變化,結果或許都會被改變。但現在,她勝利了,她清楚的知道這場戰爭的重要性,她不斷的告誡自己一定不可以認輸,盡管男人的目光象箭一樣的射向她,盡管殘酷的對峙是如此漫長,但她堅持住了,她沒有被他壓垮,她以她的堅強的意誌力獲取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她的嘴角揚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在越來越暗的天色中,她以一個勝利者的高傲姿態迎接黑暗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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