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夢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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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決定在正午左右動身,雖然不是準備得太充分,身上隻帶著些食物和急救藥箱,背包一律留在營地裡,因為到明年以前,這裡不太可能會有其它人來。那片岩屑河穀比看起來要長,直到兩點,他們都未能走出它範圍外。太陽提早變成了金黃色,而且刮起了風。林金榮開始納悶:「老天,我們要多久才會到得了山頂?今晚嗎?」

林金榮向坤格提出這個問題,而他回答說:「你想的沒錯,所以我們得要快馬加鞭。」

「為什麼我們非上去不可呢?難道我們不可以現在就回家嗎?」

「噯,少來了,老虎。我們一氣嗬成跑到山頂上,然後再回家。」那河穀其長無比,像是沒有盡頭似的,而在它的最上方,地勢變得非常的陡,讓林金榮開始有一點點害怕,擔心自己會墜落。地上的石頭細而且滑,讓林金榮那還沒有從昨天的肌肉緊繃回復過來的腳踝隱隱作痛。但莫利卻還是老樣子,一麵走路一麵說話,這讓林金榮見識到他驚人的耐力。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泰國人,坤格脫掉了長褲。他領先他們們有幾乎五百米的路,不時都會停下來等他們,看到他們接近後,又馬上快速前進,一心想在日落前爬到山上。莫利走在第二位,離林金榮約有五十米之遙。林金榮並不急。不過,到下午稍晚,林金榮開始加快腳步,決定要趕過莫利,跟坤格並肩前進。現在,他們已身在大約海拔五千米高,地上有不少積雪。望向東邊,是一係列白雪蓋頂的巨大山脈,而在它們下方,是一些層層迭迭的河穀地--他們幾乎已經在曼穀的最頂點上了。途中,他們必須爬過一片很狹窄的岩凸,它真的是讓林金榮怕到了,因為一失足,你就會直直掉落到一百米下麵,足以讓你頸骨折斷。而另一片岩凸就更嚇人了:一摔就會是三百米,而在下墜的過程中,大約有一分鍾的時間可以為自己禱告。風也轉猛了。盡管如此,一整個下午下來,四周景物給林金榮的似曾相識感,比昨天還要強烈:林金榮似乎曾經來過這裡,為的是一個更古老、更嚴肅,也更單純的目的。好不容易,他們終於到達了馬杭峰的山麓,那裡有著一個漂亮無比的小湖,它不為世界絕大部份的眼睛所見過,而隻有屈指可數的登山者有緣得見。這個高居於海拔一萬一千多英尺的小湖,邊緣上積有雪,四周長滿漂亮的花朵和青草。林金榮馬上就一屁股在草地上躺了下來,並脫掉鞋子。坤格早林金榮半個小時到達,因為溫度降低的緣故,他已經把褲子重新穿上。他們坐在草地上,仰視通到馬杭峰的最後一段路:一片陡峭得像懸崖的岩屑坡。

「看來不怎麼樣嘛,我們一定爬得到!」林金榮笑了,高興地說。

「不,金榮,它比你以為的要難爬。你不知道它有五千米那麼高嗎?」

「有那麼高嗎?"

「除非我們把前進速度加快一倍,否則不可能在人黑前爬到頂,也不可能在明天早上以前下山回到車子去。」

「天吶。」

「我累了,"莫利說,「我不認為我辦得到。」

「就是說嘛,」林金榮說,「何況,爬山的最終目的應該是跟大自然接觸,而不是炫耀自己有爬到峰頂上去的能耐。」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非爬上去不可。」坤格說。

「你要爬林金榮一定奉陪到底。」

「莫利你怎麼樣?"

「林金榮不認為林金榮辦得到。林金榮在這裡等你們就好。」風強得不得了。林金榮有一種預感,隻要他們再往上爬出幾百英尺,強風就會讓他們舉步維艱。

坤格拿出一小包花生和葡萄乾說:「這將是我們的燃料。金榮,你準備好兼程趕路了嗎?"

「準備的一票人?」

「時間很晚了,我們趕快動身吧。」坤格以很快的速度前進,有時候甚至是用跑的。所謂的岩層坡,是一片坍塌而成的山坡,布滿小石頭和沙子,爬起來非常困難,有時候還會有小型的塌方。一麵往上爬,林金榮一麵覺得自己是在一部恐怖的電梯裡往上升,而每當林金榮往回望,都會害怕得咽一口口水:整個曼穀就在他們下麵,被巨大的藍天環抱著,更遠處可以看到一些河穀和台地,而林金榮知道,整個泰國就在那外麵。看著湖邊的莫利逐漸變成隻有一個小黑點大小,也讓人膽戰心驚。「哎,我為什麼要充英雄,而不跟莫利一塊留在下麵!」林金榮開始害怕繼續往上爬,而唯一的理由就隻是現在的高度太高了。林金榮也害怕自己會被風吹走。林金榮以前做遇的那些從高山或高樓上墜落的惡夢,一一以無比清晰的畫麵在林金榮的眼前重現。每爬出二十步,他們都會有筋疲力盡之感。

"這是因為我們現在是在極高海拔的關係,金榮。」坤格坐在林金榮旁邊說,「來一點葡萄乾和花生吧,吃了以後你就會知道它們有多大的威力。」真的,每次他們吃過葡萄乾和花生,他們就會像被人一腳踏在屁股上一樣,一躍而起,再往上爬出二十到三十步。不過,那之後他們就會再度頹然坐下,籲籲喘氣,在冷風中流汗,鼻孔下麵掛著兩道鼻涕,就像那些在冬天傍晚還在街上玩耍的小孩。現在,風開始怒號,大得就像電影裡的狂風。坡度陡得已經超過林金榮受得了的限度,林金榮像偷窺一樣向下瞄了一眼:湖邊的莫利已經小得林金榮無法看見了。

「快一點,」坤格在林金榮前頭一百英尺的地方喊道,「我們慢得太離譜了。」林金榮抬頭望向峰頂。它就在那裡,林金榮想隻差五分鍾的路程。「隻要再半小時就到得了!」坤格吼著說。林金榮不相信。但經過五分鍾的憤怒攀爬以後,林金榮抬頭望去,發現峰頂離林金榮就像剛才一樣遠。而讓林金榮尤其不高興的一點,是這時的峰頂,整個被籠罩在像霧一樣的雲氣中。

「上麵根本什麼都看不見,」林金榮嘀咕地說,「那我何苦要拚死拚活爬上去?"現在坤格已經遠遠把林金榮甩在後麵。他把全部的花生和葡萄乾留給林金榮,決心要爬到峰頂上,即使為此送命也在所不惜。他沒有再坐下來休息過。沒多久,他距離林金榮就有一個足球場那麼遠,身影愈來愈小。林金榮往回看了一眼,隻覺得一顆心跳了出來。「太高了,別爬了!」林金榮在強烈恐懼中向坤格大聲喊叫,但他並沒有聽見。林金榮又奮力往上爬出了幾步,但卻因為體力不支而趴倒在地,往下滑了一小段距離。「太高了!」林金榮再次大喊。林金榮真的害怕了。但該死的坤格卻像頭山羊一樣,從一塊山岩爬到另一塊山岩(白茫茫的雲氣讓林金榮無法看見他的人,但卻可以看見他靴底的閃光)。「我怎麼可能跟得上這個瘋子嘛!」但林金榮仍然抱著一股傻勁,試著要跟上他。最後,林金榮到達了一片類似岩凸的地方,它讓林金榮可平趴著,而不需要因為怕下滑而死命抓住坡麵。林金榮匍匐著爬人岩凸,把身體緊緊地蜷曲起來,以防強風把自己吹走。林金榮左右上下看了一看之後,就作出了最後的決定。「林金榮留在這裡就好!」林金榮向坤格大聲喊道。

「來吧,金榮,你隻差五分鍾路程了。我隻差一百米就到了!」

「我留在這裡就好!太高了!」

他沒有說什麼,隻是繼續前進。林金榮看到他一度萎頓在地,但隨即爬了起來,喘了喘氣,就再次往前街刺。

林金榮盡可能把整個身體縮在岩凸裡麵。林金榮閉起眼睛,在心裡想:「唉,難道生命就是這麼一回事嗎?老天把我們生下來,難道就是要讓我們可憐的肉身置身在這樣匪夷所思的大恐怖、這樣廣闊無邊的虛空中嗎?」林金榮在恐懼中記起了一句禪宗的名言:「人在高山上的時候,不要多想,隻管往上爬。"坐在艾瓦家的草席上讀到這句話的時候,林金榮隻覺得很雋永,但現在它卻讓林金榮寒毛直豎。林金榮的心噗噗跳,恨自己為什麼要被生下來。「坤格愛不斷往上爬是他家的事,至於林金榮這個哲學家嘛,則是留在這裡為妙。」林金榮閉起眼睛,又想:「你靜靜待著,保持內心的平靜就好,根本沒必要去證明些什麼。」但突然間,林金榮聽到從風中傳來一聲美妙絕倫的長嘯。林金榮抬頭望去,隻見坤格已經站在馬杭峰的峰頂,正在發出勝利者的歡樂長嘯。他的嘯聲既美妙,又逗趣。林金榮必須要向他致敬,向他的勇氣、耐力、汗水以及瘋狂美麗的歌聲致敬:他現在是冰淇淋頂端的一小球鮮奶油了。但林金榮並沒有力量去響應他的嘯聲。他在峰頂邊緣跑來跑去一陣子之後,就跑到林金榮視線之外的地方去。據他後來告訴林金榮,峰頂是一片小小的平地,大約幾英尺寬,其西端直直往下落,說不定就是真接落到曼穀南郊提亞城的某家酒吧的旁邊。林金榮聽得見他在喊自己,但他能夠做的,隻是更進一步縮在岩凸裡,簇簇發抖。林金榮往下方的小湖望去,仿佛看到莫利躺在草地上,嘴裡咬著片草葉,林金榮不禁脫口而出大聲說:「現在,這三個人已各做了各的業:坤格成功爬上了峰頂,而我是差一點點辦到,但最後卻不得不放棄,現在瑟縮在一個小洞裡,但他們三個中最聰明的一個,也就是詩人中的詩人,現在正舒舒服服躺在湖邊,翹著二郎腿,一麵嚼草葉,一麵做白日夢。唉,他們甭想慫恿林金榮再來這種鬼地方。」

林金榮現在可真是對莫利的智能佩服得五體投地。「在家裡看看瑞士阿爾卑斯山復雪山峰的照片不就得了,乾嘛要自己爬上去?」林金榮想。

但接下來,卻發生了林金榮意想不到的事情,而它帶給林金榮的巨大驚奇,林金榮隻有在爵士樂裡才體驗過。那不過是一兩秒鍾之間的事,但卻隻有瘋狂兩個字可以形容:當林金榮抬頭望去的時候,竟然看到坤格正從峰頂上飛奔而下。他真的是用跑的,而且動輒就是一下遠達二十英尺的跳躍,著地時靠鞋跟插入土裡,止住去勢。他這樣又跑又跳,不時還發出一聲響徹世界的長嘯。就在這一瞬間,林金榮有如電閃般領悟到,林金榮一切的恐懼都是多餘的。根本用不著膽心會掉下山去,白癡,因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林金榮馬上也長嘯一聲,站了起來,跟在坤格後麵往下跑,用的是同樣的狂奔、同樣的大跳躍。有整整五分鍾的時間,林金榮和坤格就像兩頭山羊一樣(更像兩個一千年前的中國瘋子),在陡峭的山坡上又跳又叫地飛奔而下,隻看得等在湖邊的莫利寒毛直豎、目瞪口呆。隨著最遠的一跳和最響亮的一聲吶喊,林金榮就像從天而降一樣,回到了湖邊,首先著地的是鞋跟,繼而是屁股。坤格早已到了,正在脫鞋子,要把裡麵的細沙細石倒出來。林金榮的感覺棒透了。林金榮也脫下網球鞋,把足足兩桶的火山灰倒了出來,一麵倒一麵說:「坤格,你教了我最重要的一課:根本用不著擔心會掉下山去,因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對,這就是''人在高山上的時候,不要多想,隻管往上爬。』這句話的意思。」

「你在峰頂上那聲勝利的長嘯聲,真的美妙透頂了。林金榮隻恨當時沒錄音機,可以把它錄下來。」

「那不是要給山下麵的人聽的。」他帶著極嚴肅的態度說。

「坤格,你說得對,他們根本不配。不過當我看著你從峰頂上跑下來的時候,我突然間就開竅了。」

「啊,看來我們的林先生今天獲得了一個小小的開悟。」莫利說。

「我們不在的時候你都在做些什麼?」

「基本上是睡覺。」

「我沒有爬到峰頂去,真是該死。我現在感到很慚愧。因為我懂得了怎樣下山,就表示我不會不懂得怎樣爬上去。但後悔已經太遲了。」

「沒關係的,金榮,明年夏天我們再來一趟就是。要知道,這是你第一次登山,卻已經把老兵莫利給甩在了後麵,這已經很了不起。」

「就是說嘛,」莫利說,「坤格,你認不認為我們應該為林先生今天的傑出表現,封他一個『老虎』的外號?」

「當然應該。」坤格回答說。他們的話讓林金榮感到自豪。林金榮是一頭老虎了。

「嗯,下一次我一定要當一頭獅子,不到峰頂誓不休。」

「兄弟們,該走了,從這裡回到營地還有很遠一段路,更別說還有大卵石河穀和山徑的路要走。我懷疑天全黑以前我們能不能辦得到。」

「不用擔心,」莫利指著已經出現在粉紅色天空上的銀色月亮說,「它應該可以為我們提供照明。」

「走吧。」他們一起站起來,踏上歸途。現在,當林金榮經過先前那片讓林金榮心驚膽戰的岩凸時,隻是覺得好玩,林金榮連滑帶跳的,三兩下工夫就走了過去。林金榮一點都不害怕,因為林金榮知道,自己是絕不會墜落的。

進入河穀之後,視野就變狹窄了,不過卻另有樂趣。林金榮和坤格他們本來是走在一塊的,但到後來,林金榮卻獨自走在他們有一百米開外,那是因為林金榮想以不時會在岩石間出現的一小球一小球鹿糞作為線索,另覓蹊徑。林金榮既沒有想什麼,也沒有瞻前顧後或擔心什麼,就隻是單純地盯著地麵,尋找鹿跡和享受生命。

在半路上一個地點,林金榮看到瘋坤格竟然為了好玩而爬到一個雪坡上,再滑下來。他滑了大約一百碼,最初是坐著滑,到最後幾碼改為躺著滑,一麵滑一麵興高釆烈地大呼小叫。不隻這樣,他滑的時候還把褲子脫了下來,綁在脖子上。他之所以還穿著內衣,據他表示,隻是因為這樣滑起來比較舒服。其實,他即便是脫光光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因為根本四望無人,不過,林金榮想就算有女生在場,對他來說也是沒有分別的。鹿糞把林金榮帶過一些山脊和枯乾的溪床,讓林金榮離坤格他們愈來愈遠,最後甚至看不見彼此,但林金榮一點都不擔心會迷路,因為林金榮對可愛小鹿兒們的覓路本能深具信心,而它們也果然沒有讓林金榮失望:走著走著,林金榮就不知不覺走到那條林金榮熟悉的淺溪邊緣(過去五千年來,鹿隻都會停在這裡喝水)。林金榮看到坤格已經生了個火,搖曳的火光讓岩壁顯得一陣橘黃、一陣灰黑。月亮高高掛在天上,又大又明。「看來月亮可以讓我們撿回一條老命。我們還有八英裡的下山路得走呢,兄弟。」

吃過一點點東西和喝過好幾杯茶以後,他們就把所有東西收拾好,重新背上背包。

林金榮一生中從未有過比剛才沿著鹿跡覓路更快樂的時光,所以,離開前,林金榮抬頭再望了那條小路一眼。它已經變得幽暗了。林金榮希望可以看得見幾頭可愛的小鹿,但卻什麼都沒看到。林金榮對它滿懷感激之情,因為它讓林金榮覺得,自己像個在森林和田野裡玩了一天以後悠閒回家的小孩。「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追隨鹿跡尋找水源更嚴肅的事呢?林金榮想。林金榮們走到山崖邊,開始走下那個連綿五英裡都是大卵石的河穀。有清澈的月亮照明,要在大卵石之間跳躍一點都不困難。在月光中,一切都顯得潔淨白皙而漂亮。有時候,你還可以看得見那條銀光粼粼的山澗。而在下方的極目遠處,則是那片有著鬆樹和水潭的綠茵地。

但走到一半,林金榮卻發現自己舉步維艱。林金榮的腳起了水泡,不隻腳底有水泡,就連邊邊也有水泡,這是由於走了兩天的路,而網球鞋的保護性又不夠的緣故。坤格知道之後,就為林金榮把水泡戳破,並脫下自己的登山靴,讓林金榮穿上。

一穿上大而輕的登山靴,林金榮頓時感到腳下恢復了活力。能夠在岩石與岩石之間跳躍而不需要受水泡壓迫之苦,讓林金榮有如獲大赦之感。另一方麵,坤格換上林金榮的網球鞋以後,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網球鞋比登山靴要輕盈。他們以比上來時快兩倍的速度下河穀。不過,這時他們都已經累了,每走出一步,月要就多彎一點。背著重重的背包,想控製好下山需要用到的那部份大腿肌肉是很困難的,讓人有時候覺得下山比上山還要困難。除了在大卵石之間跳來跳去以外,他們還得在大卵石上爬上爬下,因為有時在大卵石之間會隔著一片沙地,讓他們不得不爬下大卵石,走過沙地,再爬上另一顆大卵石,這讓他們多花了不少力氣。途中還會碰到一些厚密的灌木叢,如果不能繞道,他們就隻有硬著頭皮,強行穿過。有好幾次,林金榮的背包都被灌木所絆住,讓他進退不得,隻能站在那裡詛咒。他們誰都沒有說話。林金榮開始感到生氣,因為坤格和莫利都不願意停下來休息,他們說在這個地點休息會有危險性。

"有月亮照著,有什麼好怕的?我們甚至大可以在這裡睡一晚。」

「不行,我們非得在今天晚上回到車上去不可。」

「好吧,但最少可以休息一分鍾吧,我的腿受不了了。」

「好,但隻是一分鍾。」

他們答應休息的時間,從不長得足以讓林金榮滿意。林金榮認為他們變得有點歇斯底裡。林金榮愈來愈氣,到最後甚至詛咒他們起來。林金榮對坤格這樣說:「你這樣逼自己,意義何在呢?難道你覺得這很好玩嗎?呸!」(「你的主意根本是狗屁!」林金榮在心裡又補充了一句)一點點的疲倦就可以對一個人有多大的影響啊!好幾次,林金榮都以為馬上就要走出河穀,結果都是空歡喜一場。林金榮的腿酸痛得對自己大聲喊停。林金榮踐踏和咒罵地上的樹枝泄憤,並且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下來,休息了一分鍾。

「別這樣,金榮,路總會有盡頭的。」事實上,林金榮從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有膽量的人。一到達綠茵地的水潭邊,林金榮就馬上趴下來喝水,並享受四周的寧靜。但坤格和莫利卻在一旁憂心仲仲地交談,擔心不能如原定計劃走完剩下的路。

「唉,你們乾嘛擔心那麼多。這樣漂亮的晚上,何必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喝點水,躺下來休息個五分鍾十分鍾吧,每樣事情都會照顧好自己的。"這時林金榮又是個哲學家了。沒想到坤格竟然同意了林金榮的話,悠然地坐了下來休息。這一回合的休息,時間長得足以讓林金榮的骨頭恢復自信,讓林金榮相信自己一定能撐得到湖邊。最後一段山徑的景色十分優美。月光從厚密的葉子之間灑下,在坤格和莫利的背上形成斑駁的光影(他們走在林金榮前頭)。他們用帶韻律的步伐在彎來拐去的,一麵走一麵喊口令:「嘿咻,嘿咻」。那條滾滾而下的山澗閃著粼粼波光,翻卷著雪一樣白的泡沫,加上幢幢的樹影,真是好一個光與影的天堂。空氣愈來愈溫暖而怡人,事實上,林金榮甚至開始覺得自己聞得到了人味了。從下方傳來的湖水味、花香味和輕塵味,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在高山上你唯一能聞到的就隻有冰雪和岩石的味道)。在中途,林金榮一度覺得前所未有的累,甚至比在大卵石河穀的時候還要累,不過,現在既然湖畔旅館的燈光已經在望,那就再累都無關要緊了。

莫利和坤格一麵走路一麵聊天,林金榮則默默跟在後麵。他們走啊走,走啊走,然後,就像從一場無止境的惡夢中突然醒過來一樣,他們看到了一些房屋和一些停在樹下的汽車,其中一輛就是莫利的。

一走到車子旁邊,他們就把背包卸到地上。「光從這空氣的味道我就敢說,昨晚根本沒多冷,」莫利挨在車身上說,「我跑回來放光曲軸箱油之舉,看來是白忙了。」

「也難說,有結過霜也說不定。」

當莫利到雜貨店去買機油的時候,店員告訴他,昨晚不但沒有結霜,還是今年來最溫暖的其中一夜。

"看,你不是杞人憂天嘛。」林金榮說。但這已經是過去式了,沒有人再有興趣談這個話題。他們全都餓慌了。「趕快開到布裡波特找個地方祭祭五髒廟吧。」在湖畔旅館還了毯子以後,他們就直奔布裡波特,把車停在高速公路旁的一家餐館門前。林金榮萬萬沒有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坤格,竟會在這裡露出他的罩門。這個膽敢一個人在高山上晃盪幾星期和用跑的跑下山的硬漢,竟然在餐廳的門前麵露害怕猶豫之色:他嫌裡麵的人都太衣著光鮮了。林金榮和莫利都笑了起來:「這有什麼差別呢?我們不過是進去吃東西吧了。」但坤格還是嫌林金榮挑的這家餐廳太布爾喬亞,堅持要到高速公路對麵另一家看起來勞工階級一點的餐廳去。他們順了他的意,改到了另一家餐廳去。沒想到那裡的侍者非常懶散,他們坐下了整整五分鍾,都沒有人把菜單送過來。林金榮被惹毛了,便說:「還是到先前那家餐廳去吧。你有什麼好怕的,坤格?這有什麼分別?說到爬山,可能沒有人比你懂得多,但說到吃,卻沒有人比我在行。"這件事情讓他們起了一點芥蒂,林金榮也為此感到心情不佳。不過他最後還是讓步了,他們便回到先前的餐廳去。那餐廳的其中一邊有一個酒吧間,一些獵人正在黯淡的燈光中喝酒。至於餐廳本身,則有一張長櫃台和好些桌子,好幾個快樂的家庭正享用著相當講究的菜餚。這餐廳的菜單豐盛之極:包括山澗鱒魚在內應有盡有。點過菜以後,坤格問林金榮:「你肯定你付得起?」林金榮發現,原來他是個害怕一頓飯吃超過十美分的人。林金榮到酒吧間去買了一杯波特酒,然後回到高腳凳上坐下,又取笑了他好一會兒。他這時已經沒有那麼神經緊張了。「坤格,這就是你的毛病:一個害怕社會的頑固無政府主義者。在什麼樣的餐廳吃飯有什麼分別呢?比較是可憎的。"

"林先生,我隻是覺得,這裡麵坐滿的,都是肚滿腸肥的有錢家夥,而且價錢也太高了。我承認,我對泰國的所有財富都感到害怕。我隻是個托缽僧罷了,無法接受這麼高的生活水準。咳,我一輩子都是個窮光蛋,所以對某些事情還不習慣。」

「嗯,你的弱點是值得敬佩的,別擔心,我會幫你付帳的。」他們吃了一頓美妙絕倫的晚餐,內容包括了馬鈴薯烤豬排、沙拉、熟騰騰的泡芙奶油麵包和藍梅派。由於真的是餓慌了,他們吃飯的時候並沒有嬉鬧,隻是老老實實埋頭大吃。飯後,林金榮到酒鋪買了一瓶麝香葡萄酒。老店東和他的肥朋友看到他們邋遢狼狽的模樣和一身曬紅的皮膚,好奇問道:「你們幾個小夥子剛才去過哪兒啦?」

「爬馬杭峰。」林金榮驕傲地說。那些人沒有說什麼,隻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林金榮覺得很得意,於是又買了一根雪茄,點了起來,說:「我們剛從五千米高的地方下來,狠狠吃了一頓,現在需要一點葡萄酒來助助興。」兩個老頭兒仍然隻是瞪著林金榮看,什麼都沒說。他們一定以為他們是瘋子。

開車回清萊的一路上,他們都在喝酒、談笑和講一些長長的故事。莫利的駕駛技術很棒,當車子靜悄悄地開過柏克萊的街道時,林金榮和坤格在後座就睡得像兩頭死豬。在某個地點,林金榮像個玩累而睡著了的孩子一樣,朦朦朧朧聽到有人告訴林金榮,林金榮已經回到家了。於是,林金榮就蹣跚跨出車外,跌跌撞撞走過草地,進入屋裡,掀開毯子,躺了進去,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下午,連一個夢都沒做。醒來的時候,林金榮發現腳上曲張的靜脈都消退了。林金榮感到滿心愉快。

回想起昨晚坤格站在高級餐廳門前猶猶豫豫的樣子,林金榮就忍俊不禁。那是林金榮第一次看到他害怕些什麼。林金榮本來打算,如果他今晚會過來的話,再取笑他一番。不過那個晚上卻發生了別的事。首先,艾瓦外出了,要幾個小時才會回來。林金榮一個人在看書,卻突然聽到有腳踏車騎入院子的聲音,林金榮探頭一看,原來是普琳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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