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七十九枚刺 他終於歸來〔*▽*〕……(1 / 2)
浮南盤著腿坐在畏畏的龍首上,薛亡無力的腦袋靠在她的膝蓋上,她低眸看著他,神情悲憫得仿佛一位新生的神明。
「浮南。」先生呼喚她的聲音很輕。
「嗯。」浮南應。
「怨我嗎?」先生問。
浮南低頭注視著他那雙溫柔的眸子,她搖了搖頭:「我與你為敵,與怨恨無關,隻是因為我選擇了魔域。」
「為什麼選擇它?」先生問。
「我在這裡紮根。」浮南答。
「果然是一株植物。」先生輕輕嘆氣,「我以為,我的肩頭會是你的故土。」
「不會的,對於蒼耳來說,旅人隻是攜帶種子去向遠方的宿主,不論旅途多遠,我終歸是要落地生根。」浮南輕聲笑了,「先生,你很聰明,但你不了解我。」
「你跟著我的時候,也總是有自己的想法。」先生看向腳下廣袤的魔域大地。
他看到人類與魔族和諧地生活在一起,而魔族也並沒有被詛咒纏身,曾經影響著他們情緒的瘋狂力量已經差不多消弭殆盡。
曾幾何時,這也是薛亡理想中的世界,他來到人界,渴望拯救人界,就是想要將某些極端的情緒消滅。
同為先神,孟寧選擇讓這個世界墮落腐朽,崩壞到極致之後重啟新世界,她則不受影響,當著高高在上的神明。
薛亡則選擇以身入紅塵,試圖改變,但終究還是被塵世汙穢影響,成了這般狼狽模樣。
他是跌落凡間的月亮,難免汙泥遍身。
他曾想將人類的負麵情緒激發之後,全部收攏到魔域之中,而後再將魔域消滅,達成淨化人界的目的。
但他沒想到,魔族的存在超乎他的想象,而他卻不願去了解這個種族。
「這是你所創造的世界。」先生對浮南說,「我教出了一個很好的學生。」
「是所有魔族一起創造的世界,先生。」浮南平靜地回答,她溫暖手指輕輕拂過先生的鬢邊,將他被風吹亂的鬢發理好。
她略抬了頭,高處的風迎麵吹來,將她的發絲卷起,隨風揚著,卷起的發絲末端勾著她唇邊的笑意。
「凇死了,他將我的魂魄換到了他的身體裡,也正是因為他對我的愛,為魔族迎來了一線生機,他給魔族換來了一顆帶著柔軟愛意的心。」不知為何,浮南的聲音忽然哽咽,「但若不是他先愛我,也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先生,你不了解他們。」浮南看著薛亡半闔的眼眸,柔聲說道,「但他們也是存於此界的生靈,您為何不願渡他們呢?」
「他們在我的認知裡,是邪惡的。」先生說。
「邪惡亦需要一個評判的主體,對於被人類捕殺的走獸蟲魚來說,人類是不是也是邪惡的?」浮南笑著說道。
「求生,本天經地義。」先生答。
「魔族就是在求生。」浮南盯著先生的雙眸,她認真地與他對視著,「先生,你做錯了。」
「我想,我沒有做錯。」先生答。
「嗯?」浮南發出疑問。
「我將你帶到了魔域去。」先生忽然開口。
他的能量終於耗盡,半眯著的眼眸合上,他低沉、輕緩、溫柔的嗓音落在浮南耳側。
「如今,夙願已償。」
浮南替他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事。
浮南看著先生頹然倒在了她的懷裡,她低下頭,眸中有淚水慢慢往下落,落在他冰冷的麵頰上。
先生的身體開始消散,他是神明,若真的死了,連屍骨也留不下來。
他對浮南的感情,從始至終都未宣之於口,浮南對於這方麵總是有些遲鈍,她不知先生對她究竟存著怎樣的心思。
有必要說嗎?
並無必要。
他一人帶著這份難言的感情,消散於天地之間。
浮南抬眸,看向頭頂的藍天,淚水盈於眼眶。
這是先生第二次死在她麵前,他第一次死的時候,她隻覺得生老病死皆是天命,沒有悲傷的必要。
但這一次,她知道他是永遠離開她了。
而他身死,不為己,隻為天地。
浮南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她的心緒似乎來到了漂浮的虛空,魔域已經完成了它的目標,而人界的腐朽已被阻止,再之後,遵循自然的規律,人界會永遠發展下去。
現在,她又應該做什麼呢?
浮南感覺自己立於天地之間,竟感覺到無盡的孤獨。
她從天上下來的時候,已至黃昏,在亮著燈火的魔宮之中,茉茉等人守在森嚴的宮門之前等著她。
浮南抬手,將畏畏接了過來,這魔龍還是趴在了她的肩頭,悠閒睡著。
「尊上!」茉茉見浮南自那消散的金色光繭中離開,也不敢追上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都知道在那金色光繭之中蘊含著極其恐怖的力量,是浮南阻止了它。
浮南在夜色裡的燈火裡,朝茉茉輕輕笑了笑:「並沒有發生什麼事,隻是孟寧利用薛亡,在垂死之前想要對魔域不利,我阻止了他們。」
「那……孟寧和薛亡呢?」茉茉問。
「都死了。」浮南的聲線輕柔,「好了,召集幾位大人來議事殿中,我有事要告訴他們。」
「是。」茉茉低眸,領命退下。
深夜的魔宮之中,浮南對這些魔族講述了她所看見的全部真相,從孟寧的陰謀到薛亡偏執的拯救,她將所有事情來龍去脈,全部平靜地表達出來。
一旁執筆記錄的文官一邊寫著,額頭上一邊滴下冷汗,這真相殘酷又可怕,所幸他們已經從這中間逃了出來。
「這世界本不該有神明,天地規則有了自己的意識,便會有偏頗,因此會引發更多的禍端,所以天上神明隕落消失。」浮南對著殿內的所有魔族平靜說道,「好了,今晚我說的,都記下了嗎?」
「嗯。」殿內有魔族答道。
「明日將這些文字印刷推廣,務必傳到域內每一位生靈的手上。」浮南道。
「此事令人難以置信,若讓下邊的人知道,可能會引起諸多猜測,有些不妥。」有人出言勸道。
「蒙昧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浮南笑,「他們會因此有無端的猜測,是因為他們所掌握的信息與知識不夠,而這也是我們要努力去幫助他們的地方。」
「誰都是從鄙陋愚蠢的時候走來的。」浮南微笑,「我會在魔宮之中講道千日,在此期間內,若有疑問,隻管來問我。」
「尊上,講道耗費心神,您確定嗎?」鬱洲有些遲疑。
「不然你來?」浮南挑眉,微笑地看著他。
鬱洲噤聲,沒再說話。
魔域——或者說現在的全新人界已開始步入正規,魔宮裡的大家各司其職,也沒有什麼需要浮南操心的地方。
隻是不久之後浮南這邊公布的真相引起軒然大波,果然有人猜忌這是魔宮高層為了蠱惑人類編造的謊言。
有部分人類想要利用此事再次對抗魔宮的統治,但也在同一時刻,浮南宣布她會在魔宮之內親自講道。
她隻是孤身一人,又要如何麵對悠悠眾口與無數質疑,有好事者啟程,往魔宮而去,他們倒要看看浮南講的是什麼道。
浮南立於魔宮的高塔之上,她看見遠處有無數人類與魔族正朝這裡靠近,他們果真帶著無數善意或者惡意的詢問而來。
她將幽冥之體的力量發揮到極致,在魔宮的每一個角落,隱隱有黑線探出,浮南強大的神識廣布整個魔宮,她聆聽著每一個來訪者的疑問。
「神明之說到底是不是你們魔宮編造的謊言,為的是建立魔宮的偉大形象,好鞏固你們的統治?」
浮南第一個聽到的問題就如此尖銳。
她的聲音自黑線中傳出,溫柔且富有耐心:「我們魔宮,統治你們,需要在意輿論嗎?」
「那為什麼要告訴我們這個世界與神明的關係?」
「因為這就是真相,你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浮南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從她身體裡探出的其他黑線也在同時回答著其他人的疑問。
「薛亡與孟寧,是什麼關係?」
「是同時與天地誕生的關係。」
「您與他們,又有怎樣的羈絆?」
「薛亡是我了解這個世間的引路之人,孟寧是與我相處過很長時間的投緣之人。」
「您殺了他們嗎?」
「孟寧殺了薛亡,我殺了孟寧。」
「您與原來的魔尊,又是什麼關係?」
浮南立於高塔之上,麵上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她想,這群人還真是八卦。
「是愛人。」她答。
「您不是死在了上一次正邪兩道的對峙中嗎?」
「我本該死去的,但是,他替我死了。」
「您悲傷嗎?」
浮南身體裡探出的黑線發出輕輕的笑聲。
遠處,在魔宮不起眼的一隅之中,浮南看到有一位年輕姑娘擁抱了她所探出的黑線,或許是在安慰她。
千日講道,浮南將世間幾乎所有人的問題都解答了個遍,她在瞬息之間就能回答成千上百人的疑問,幽冥之體融合神力之後,愈發強大。
她有的時候站得累了,就坐在孤獨的高塔上,低著頭,靜靜地看著塵世間。
浮南感覺世間的所有,變得更加虛浮,她無所求,亦不知自己的前路在何處,等千日之後,不會再有人需要她了。
他們的路要靠自己走,而她,又該去追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