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2 / 2)
此時小丫鬟替齊敬堂上了茶來,齊敬堂抬手接過茶,拿蓋子刮了刮茶沫,垂眸飲了一口,方才淡聲道:
「祖母說的是,孫兒自當注意。」
老夫人見他語氣冷淡,臉色微僵,卻壓下來話鋒一轉,笑著轉過頭,沖南枝招了招手。待她過來,將她有些發涼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這丫頭是個細心的,知道我入秋後素有咳疾的毛病,一早便煮了梨湯來孝敬我,囑咐我入秋了涼,要多添些衣。瞧著這雙手凍的冰涼。」
齊敬堂抬起頭,浮光掠影般的看了南枝一眼。
「是,她是個好的。」
「你既知道好,便該也偏疼她些。這丫頭今早同我說,想要贖身回鄉,可是在你那兒受了什麼委屈?我憐她孤弱,自然舍不下她。隻這丫頭去意堅決,我不好隨意做主,倒想問問你的意思。這丫頭既給了你,留與不留,還是你說了算。」
齊敬堂端茶的手一頓,接著「啪嗒」一聲,將茶盞擱在了小幾上。動靜不算大,但在寂靜的堂內,讓人聽著有些驚心,尤其是聽在南枝耳裡。
她閉了閉眼,知道這一次是自己賭輸了,忍不住微抬了頭,用餘光去探尋他臉上的情緒,但那張臉仍如往常一般平靜,甚至連眼風也未掃她一下。
南枝不禁攥緊了袖口,一顆心越發地沉。
「祖母的意思呢?」
他的語氣仍然冷淡,麵上是一貫的溫和,如同此事於他隻是風過無痕,起不了半點波瀾。
「按我的意思,自然是舍不得。你身邊也沒個能立起來的丫鬟,她走了,我也不放心你。」
「那便留下吧。」
齊敬堂轉動著手上的扳指,很平常隨意的語氣,「她年紀還不到,不好壞了府上的規矩。」
***
出了安順堂,冷風一吹,南枝隻覺得背後一陣冷意,不禁打了個哆嗦,低著頭一路跟在齊敬堂身後。
前麵的人停了步子,她也沒回過神來,差點撞上去,忙慌慌張張的往後退。
一抬頭,見對方恰好在看自己,一時僵在原地。那人又看了她一會兒,卻什麼話也沒有說便走了。
南枝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卻不敢鬆下這口氣來。
眼下是快要到上朝的時辰,他是定遠侯,又兼著刑部尚書的差事,眼下是沒倒出時間來處置自己。
南枝回到房裡,怔怔的坐在妝台前,隻覺得這一日的時間過得出奇的慢,仿佛時間是一秒秒挨過的,像一把刀刮磨在自己的鱗片上,而她是一條待宰的魚。
這些年她對齊敬堂也多少有些了解,自己這般違逆了他的意思,不可能便被輕輕放過。
天色漸漸黑下來,院裡陸陸續續的掌上燈。南枝聽到院裡的動靜,知道是齊敬堂回來了,這個時候她便該趕緊過去伺候。隻是她今日卻是能躲一時是一時。
月明星稀的時候,南枝琢磨著他應已到了快入睡的時辰,才稍鬆了一口氣。正在這時,門扉被敲響,是紫蘇的聲音:
「南枝,侯爺叫你過去一趟。」
南枝進到裡間的時候,齊敬堂坐在案後正翻看著什麼,時不時提筆勾畫著。
她輕著腳步,打了簾子進去,人隻站到了角落裡,貼著牆根躲著,不敢再上前。
紙張自指間一頁一頁翻過,直到一本賬冊合上,齊敬堂才抬了頭。
目光在屋裡逡巡了一圈,才發現躲在角落裡的南枝。
燈光灰暗,她半垂著頸子,一團幽微的燭光打在她尖尖的下巴處,顯出幾分伶仃瘦弱來,似要竭盡全力把自己縮在黑暗裡,像隻躲藏的可憐兔兒。
他眉頭漸漸鬆緩下來,積堵了一天的鬱氣也消散了些。隻她這麼不聽話,總要給些教訓。
「過來。」
他沉聲。
南枝心中一沉,終究是在他帶著威壓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地挪了過去,
「公子。」
她在他身側跪了下來,聲音雖壓的低,卻沒有楚楚可憐的意味。
他伸手碰了碰她有些發涼的臉頰。
整個侯府都要尊稱他一聲「侯爺」,隻有她被特許稱「公子」,可見榮寵。
南枝瑟縮抬首,半咬著唇,燭光裡似乎在她隱有水光的眸中晃了一下,像一閃而逝的星辰。她卻很快又埋下頭:
「奴婢知錯,請公子責罰。」
齊敬堂收回手,眼中冷了幾分。
不是請求寬恕,而是請求責罰。他有些不明白,明明這丫頭聰慧清明,辦起事來穩妥利索,卻唯獨在這種事上半點兒也不會討他歡心。
他轉過身不再多言,將她晾在一旁,隻將長案上雜亂的賬冊、公文一一規整起來,房中一時靜默了幾息。直到齊敬堂再開了口:
「衣裳褪了。」
「去裡頭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