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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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有了計劃、有了條例,自然就順利了起來。

按照公孫天成的計策,大青河有功之人除了程亦風、崔抱月和易水寒已經得到封賞之外,全部官加一品。司馬非被封為「定邊大元帥」,殺鹿幫的一應人等都領了三品官銜,因他們五個人加起來既有膽識又有耐心還夠臉皮厚,所以派為使節,回到大青河跟樾人談判。樾國那邊是劉子飛和呂異主持,雙方會於大青河戰船之上。兩個貴胄出身的將軍,遇到了一群土匪,雖然不像石夢泉在遠平那樣受了皮肉之苦,但也被折騰得不輕。大約談判到七月中的時候,五位當家不辱使命,除了交換戰俘之外,還讓對方答應釋放去年俘虜的馘國景康帝的妃嬪與弟妹。其他的一些條件,劉子飛和呂異實在無法做主,也被攪和得頭都大了,要請示過慶瀾帝才能答復。談判就暫時告一段落。

司馬非當了元帥,當然更加想出兵北伐了――尤其,北方探子的消息,玉旒雲失了兵權,現任領侍衛內大臣,每天也無事可做,和石夢泉雅至賞花賦詩,俗至鬥雞走狗,無所不玩。她曾經有幾次離開京城,探子疑心另有陰謀,不想是到附近遊山玩水去了,隔三兩天就又回到西京。手裡沒有兵權,量她也玩不出花樣。何況,樾國北疆突然不太平,貌似已經投降的蠻族突然又來侵略,趙王爺領兵和敵人打得難舍難分――這種情形下,進攻樾國豈不正合適?他幾次來信要求程亦風考慮出兵。都是公孫天成應付的。老先生一邊暗示他可以繼續調度冷千山等人的部隊,一邊又告訴冷千山等,若他們不回駐地,恐怕就要永遠做沒有部眾的將軍了。這一黨人氣哼哼,恨不得立刻飛回去,但是又想留下來看看程亦風的在張羅的新法,究竟會對他們有何利害,所以拖著拖著,就到了八月。

八月裡,程亦風終於把推敲許久的變法奏折寫出來了。竣熙已經說了,所有對舊製有意見,或者對改革有想法的人都可以上疏朝廷,中秋一過,兩殿大學士和六部官員一同討論,好訂出新法大綱。

於是,旁人是盼中秋盼團圓,程亦風卻是盼中秋,因此就可以快點看到變法的曙光。

臧天任當然和他是一樣的心情,不過這位老友卻還「另有算盤」――他發現符雅常常回到程亦風家來借書看,有時被皇後那邊的差事纏身不能親來,就派下人上門。仿佛怕怕下人說不清楚拿錯了書似的,一定要給程亦風一封短信,交代是那個人寫的那一本書――若不是她相信程亦風家無書不有,就是她已經把程家的藏書背下來了。程亦風總是按照符雅的指示挑好了書,然後也附信一封,讓符家下人帶回去。一來二往,兩人的信也就不隻限於借書,談詩論詞,推敲典故的無所不包。臧天任把這一切告訴了自己的妻子,臧夫人道:「符小姐表麵上膽子大,實際臉皮薄,肯定不會自己捅破這窗戶紙。而程大人大事上聰明,這些小事上一向糊塗。看來還得你這個老朋友來幫他們一把。」

夫妻倆一合計,在中秋的時候到六合居訂了一桌酒,請程亦風前來飲酒賞月。「並沒有外人,」臧天任道,「你,公孫先生,你那親隨小莫,還有我和拙荊,所以不如把符小姐也請上,她之前幫了你不少忙,總該正式謝謝人家。」

既沒有外人,請符雅來也無妨。程亦風想,同時也以此「家宴」為借口,推了宮中的賞月詩會。符雅當然也爽快,到了八月十五準時赴約。

那日,涼城家家戶戶都張燈結彩,精製的燈籠掛得整條街仿佛銀河一般。偏還湊巧,中午下了場雨,街麵都是濕濕的,映著那燈火,人在街上走時,不知身在何處。

程亦風和公孫天成、小莫一早就到了六合居。幾人閒坐等待的時候,公孫天成就有意無意地問小莫:「你既然是回家探親,怎麼不過完了中秋才來?」

小莫笑道:「我倒想呢。可是我娘說,程大人對我恩重如山,不能總把程大人晾在一邊。所以就把我趕回來了。」

是個很識大體的婦人。程亦風想,不過公孫天成這一問充滿了懷疑,老先生應該還是認準了小莫是樾國奸細吧?唯有搖頭。

等了一會兒,臧天任夫婦也到了,符雅最後一個,進門時又把大家嚇了一跳――她竟青衫綸巾,扮成了一個書生,且笑道:「大家看像不像是程大人的模樣?」

程亦風細一打量,果然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小姐本有大才,打扮起來也比程某更有大學士樣,我看下次朝會有由小姐替程某去吧!」

符雅「嘻」地一笑:「大人現在做事正做得開心,舍得讓給符雅嗎?再說,符雅是個懶人,巴不得天天睡在家裡享福,才不想替大人去遭罪。」

大家都笑了起來,請符雅入席。小二就把酒菜一一擺上,都是中秋時令好菜。並非山珍海味,卻也色香味俱全,中間擺了一碟「菊底藏蟹」,乃是用雞蛋做的菊花,下麵幾隻螃蟹比巴掌還大,實在讓人垂涎三尺。

古人「持螯賞菊」,說的是重陽節吃螃蟹看菊花,風雅異常。如今是中秋,賞菊還嫌早,但對著這一盤雞蛋做出的精巧菊花,程亦風、臧天任等文人,都詩興大發。符雅也好此道,公孫天成又是迎春花詩會的詩魁,四個人當然一拍即合,說要吟詩助興。臧夫人首先搖頭:「我沒有那個本事,不要拉上我。」小莫也道:「大人,我可沒那本事,你們饒了我吧!」

符雅道:「寫詩這玩意兒本來就是好玩,又不當真。寫大白話的多得去了,古人不就有『蟹肥一個可稱斤,酒美三杯真合道』麼?依我看,便做打油詩也是好的。我不怕丟人,先來獻醜――」她拿了隻螃蟹,想了想,即道:「魚兵蝦將皆聞名,龍王麵前也橫行。問君何來包天膽?肚裡無腸復無心。」說完,拔下一隻蟹螯來,拿小鉗子鉗碎,挑肉來吃。

程亦風等先都是一愕,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符小姐這哪裡是做詩?這是在罵人呢!」

符雅道:「我罵誰了?大人不是又說我罵玉旒雲吧?」

程亦風搖頭:「誰橫行霸道小姐罵的就是誰。要是現在沒見著橫行霸道的,就先留著,將來用也一樣。」

符雅聽了,笑道:「別人開錢莊存錢,程大人開個『詩莊』把詩也存起來,到了要用的時候本息一同支取。」

程亦風道:「小姐這提議甚是新奇,值得一試。」因喚小二進來,要了文房四寶,當時就把符雅的螃蟹詩抄下:「小姐何時要用,程某雙手奉上。」

符雅道:「謝謝了。不過利息要怎麼算?」

程亦風道:「小姐不棄,程某就和一首,如何?」當下脫口吟道:「郭索郭索是爺名,無經無緯任我行。介士將軍原沒膽,無腸公子何須心?」吟罷,也拿了一隻螃蟹來,掰隻蟹螯鉗開來吃。

符雅細品這詩,不禁拍案叫好:「程大人比符雅高明多了。這麼重的利息,小心你的詩莊要賠本啊!」邊說,邊拿了筆來,將程亦風的詩抄下。

小莫聽不出詩的好壞來,問道:「符小姐,為什麼說程大人的詩比你的好?我聽來都差不多呀!」

符雅笑道:「我那純粹是大白話,什麼人也作得。程大人的詩裡有典故。古人說蟹有四名,一曰『螃蟹』,二曰『郭索』,三曰『介士』,四曰『無腸』。『螃蟹』在《廣韻》中有載,雲:『螃蟹本隻名蟹,俗加螃字。』取其橫行之意。『郭索』在《太玄·銳》中有載,雲:『蟹之郭索,後蚓黃泉。』說的是螃蟹躁動不安,老是發出唏唏之聲。『介士』即是『甲士』,指武人,螃蟹有甲殼如披甲胄,有鰲如執劍戟,正像是一個武士啊。不過,『介士』也指有甲殼的蟲豸,故《禮記·月令》有『介蟲敗穀』。『無腸』自然指的是螃蟹內空,『無腸公子』在《抱樸子·登丁分杏小!

「哦!」小莫這才恍然大悟,「聽符小姐幾句話,真是大長見識。」

程亦風早就知道符雅博古通今,但聽她把自己詩中的典故一一說破還是免不了有些吃驚,笑道:「程某隻是掉書袋,小姐一講穿,就一文不值了。」

符雅道:「大人謬贊了,這些都是符雅從大人那裡借書來看到的。其實大人這首詩真正的妙處在於如何將典故和寓意結合一處。大人此詩開篇第一句就以螃蟹自己的口口勿報上了家門,次句又是螃蟹說話,道出自身狂妄。一句用『郭索』一句用『橫行』,真真貼切。第三、第四句就是借蟹諷人了,『介士將軍』原來外強中乾,裝腔作勢,『無腸公子』更是逢場作戲,沒心沒肺――程大人說我的詩罵人,你這首不是罵得更厲害嗎?」

程亦風搔搔腦袋:「嗬嗬,不過程某現在也沒人想罵,一並存在那詩莊裡吧!」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而臧夫人就暗暗推了推丈夫,使個眼色,那意思是:他倆可不就是一堆麼?你快撮合撮合啊!

可惜臧天任正被那螃蟹詩吸引,把夫人交代的正事都忘了,也沒領會出這眼神的意思,隻道:「你們都罵絕了,我可不來獻醜。不過卻想起一個故事來――說是有一個窮書生在街上賣字度日,一日遇上了潑皮,死氣白賴,非要他畫一幅扇麵不可。書生不能和潑皮們動手,隻好答應。一時寫就了,畫了一幅石蟹圖,還題一首詩。潑皮們們月匈無點墨,不知說的是什麼。不過書生因要收檔,所以不能解釋,就讓他們別處找人問問。潑皮中為首的那個其實是個宦家子弟,回家後就叫他父親讀給他聽。這可把他父親氣得半死,原來那詩寫的是:『一身青銅甲,兩隻黑鐵叉。將軍好遊獵,橫行到農家。傷了狗尾巴,夾壞貓腳丫。又入菜園去,剪下數枝花。映映夕陽斜,小兒騎竹馬。歸來見將軍,將軍把話發:龍王跟前我最大,今日巡遊到汝家。美酒佳餚何所在?與俺先來一壺茶!小兒望將軍,回身喚姆媽。姆媽出門看,要兒無須怕。此乃水中鮮,看吾整治它。你隻須:卸了它的爪,拔了它的牙,大大的生薑把它辣,醋一碗,糖一把――我兒,你吃去吧!』」

他念完,程亦風早笑得一口茶也噴了出去,符雅伏在桌上直叫肚子疼。小莫扶著窗欄直打顫,公孫天成也忍俊不禁:「這人可真是把潑皮們罵得夠厲害的。不過,螃蟹雖橫行,卻不該受到世人如此輕慢啊!」

程亦風道:「先生的意思是?」

公孫天成道:「螃蟹居於河灘之上,以腐屍糞便為食。若無此君,河灘豈不早就積滿陳屍腐臭了?」

餘人都呆了呆,過去從不知道這一點。符雅道:「那先生莫不是要為螃蟹做一首贊歌?」

公孫天成道:「老朽倒是想呢,不過一時還未得著佳句……」說時,擎著酒杯,暗自思考。

幾人是黃昏來到六合居的,玩了這一會兒便天黑了。這時一輪明月高懸空中,不見半朵雲彩,亮麗異常。大家都覺得神清氣爽。

六合居地處鬧市,左近有不少酒家,處處客滿,有的觥籌交錯,劃拳行令之聲不絕於耳,有的則輕歌慢舞,伴著文人騷客吟詩作對的推敲。這是一派繁華安寧之景。

隻願天下能長久這樣的美好下去,程亦風想。

正這時候,聽得店堂中一陣鑼鼓之聲,眾人從雅座裡望過去,見是大堂裡的戲台上要開戲了。大家也都興致甚好,把螃蟹詩都丟開一邊,等著瞧那邊有什麼新鮮。

那鑼鼓響了一陣之後,台上來了一個小醜,閃轉騰挪,功夫甚是俊俏,最後一個筋鬥翻到了台前端,月要裡抽出一麵小旗來,朝店堂中眾人一指,道:「呔!爾等敢不叫好?知我是何人麼?我乃樾國驚雷大將軍玉旒雲是也!」

台下人一愕,既而爆發出一陣笑聲。樓上雅座裡的諸人則是麵麵相覷:雖然自從朝廷公開宣布大青河的徹底勝利之後,民間與此相關的戲文、評書層出不窮,不過這出戲裡竟然把玉樵婆梢桓魴〕蟆淙皇淺校膊恢劣謨麼聳侄位偃嗣桑

程亦風皺了皺眉頭。符雅見了,笑道:「也許這會兒樾國也有個戲台,上麵程大人也是小醜呢!」

「我可沒有那麼好的功夫!」程亦風笑笑――此事還不值得介懷。

台上那小醜報了家門,就開始進入正題――原來是講大青河石坪之戰的戲――上來一個武旦扮崔抱月,率領民兵將石坪攻下,小醜氣得在台上直翻跟頭,派了幾員大將前去收復城池,都被武旦一一擊潰,然而武旦收到一封信,雲:「兵部尚書程亦風令爾撤退」,她不能抗命,即開始悲嘆書生治軍,使她錯失了徹底消滅玉旒雲的機會。

幾個戲子都是唱做俱佳的,戲詞也寫得雅俗共賞。隻是,編得離譜,尤其最後那一段,直叫雅座裡幾人目瞪口呆。樓下也有客人大聲道:「這是演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程大人哪有你們說的那樣?便是咱們沒有親眼去大青河看一看,街上沒有哪個說書的事這樣說的,也素來沒有見到哪出戲是這樣唱的!」旁邊許多人也紛紛贊同:「不許在這裡說程大人的壞話。再演,咱們要砸杯子了!」

武旦倒彩喝得愣住,後麵絲竹管弦班子也聽到騷動,停止了演奏。

小莫解氣地道:「好,砸死這群滿嘴胡說八道的家夥!」說時,拿了個杯子要朝下擲。

公孫天成叫住了他:「打也沒用。一個戲班子編出這樣一台戲來,要花不少的功夫。戲班子的人也早該能料到演出來會被人喝倒彩,演這戲一文錢也賺不著――背後必然有人支持指使。我看今天這戲也是特別演給程大人看的。」

「那程大人不看,他們不去無趣了嗎?」符雅笑道,「我們還是接著喝酒吃螃蟹。該輪到公孫先生作螃蟹頌歌了――」才說,卻聽到樓下又一陣騷動,有人道:「崔女俠來了!」大家望望,果然看到崔抱月走進了六合居來。

她顯然不知道方才的鬧劇,目不斜視地直朝樓上走。客人中便有人叫道:「崔女俠,你是來看戲的麼?」崔抱月莫名其妙。客人中就有七嘴八舌跟她講劇情的――她在百姓的心目中自然是巾幗英雄,不過,方才的戲實在將她抬得太高,而將程亦風貶耳太低,有些人難免要把她和編這戲的人聯係起來,竊竊不止。

崔抱月聽罷,嗤之以鼻:「我崔抱月是什麼樣的人,你們總曉得。程亦風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也曉得。何必管這戲文怎麼說?難道明天突然來了一個給玉旒雲歌功頌德的戲班子,玉旒雲就從女強盜變成了賢德淑女了麼?」她看了看台上的戲子,道:「演啊,把你們叫來就是要演戲的嘛――你們的主子在樓上嗎?」

眾戲子早就呆住了,班主從後麵跑了出來:「崔……崔女俠……我們也是混口飯吃……什麼主子不主子的……實在是不知道。」

崔抱月冷笑:「好,就算你不知道。我自己去把他揪出來――我說是誰神神秘秘地叫我上六合居,現在見你們耍猴戲,我看這人多半是個無聊文人。哼!」她說著,分開人群,大步朝樓上走。

程亦風看著她似乎徑直往自己這間雅室來了,不禁心中一驚:哎呀,莫不是有人故意要叫我跟崔女俠起沖突?這女人可難纏得很!不過這一時間,躲也沒處躲,藏也沒處藏……心裡一煩亂,差點兒又把筷子伸到硯台裡去。虧得符雅幫他輕輕擋開了。

這女子善解人意,起身往外走,打算崔抱月一旦來找麻煩,她可先敷衍著。可誰知崔抱月經過雅室門口,半步也不停留,一直走到店堂的那一頭去了,這才在一間雅室門前站定,喝道:「藏頭露尾算什麼好漢?出來跟本姑娘會一會!」

她話音落下,雅室裡果然走出人來了,還不止一個――是冷千山、向垂楊、董鵬梟、魯崇明,以及他們那一黨的其他官員。

崔抱月其實自大青河之戰過後和冷千山等已經不像過去走得那麼近了。這時見到,先是愣了愣,既而怒形於色,道:「冷將軍,這是什麼意思?有時間不回去攬江操練兵士,搞這些無謂的名堂?叫我來究竟是要做什麼?」

「你――」崔抱月雖然貴為陳國夫人,但是和冷千山一手提拔密不可分。她竟然敢這樣同自己說話?冷千山真是氣白了臉。

魯崇明不想外人看笑話,就出來打圓場:「陳國夫人誤會了,這天香軒裡所有人都是是被下帖子請到這兒來的。你也得到帖子了麼?真是奇怪!」

崔抱月呆了呆,道:「是。」因從袖中取出一封請貼來。眾人見了,也各自拿出請貼來,竟是一模一樣的――寶石藍絲絨底,燙金大字,內中寫「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六合居,天香軒,恭候大駕」,後麵卻沒有落款。

冷千山等人是赴約而來,程亦風卻是臧天任請的,符雅想,莫非這個「有心人」連程亦風的一舉一動也曉得?如此還是不要露麵得好!她因不再立於門口,回到桌邊。大家都默默地喝酒吃菜,生怕有太大響動會把冷千山引過來。

那邊魯崇明道:「事情真是蹊蹺,不過這戲班子跑不了,六合居的掌櫃也跑不了,咱們且去問問――大不了叫順天府統統押回去,不怕他們不說。」

眾人都贊同,於是一同下樓去興師問罪。戲班子的人知道出了麻煩,已迅速地拾掇了東西,準備溜之大吉,被冷千山一聲斷喝攔在原地:「你們快老實交代,這戲究竟是什麼人指使你們演的?」

班主嚇得兩腿如篩糠,「撲通」跪倒在地:「大人……小……小的真是被財迷了心竅……有人給了我們班子一百兩銀子叫我們演這出戲……小人開始也不答應,畢竟歪曲事實,詆毀程大人……」

「關程亦風什麼事!」冷千山道,「你且說,是誰給你的銀子?」

「小人……小人不認識。」班主磕頭道,「不過肯定不簡單――小人本來想,拿了拿了銀子就溜走,不趟這渾水,但那個人說,八月十五那天他要和他家主人一起來看戲。小人恐怕不好好演,會招來殺身之禍……請各位大人一定要替小人做主啊!」說時,聲淚俱下。

冷千山厭煩地揮揮手,叫他閃開一邊去聽候發落。餘人心中都想道:這背後的神秘人應該也在六合居中吧?他看的恐怕不是台上的鬧劇,而是台下的好戲!

冷千山把六合居的掌櫃喚了過來:「是誰讓這戲班在你六合居登台的?」

「大人明察!」掌櫃道,「這戲班在小店唱戲已經有半年工夫了。小人也不知道今天會唱出這戲來――小人方才在後麵看帳本,沒聽見前麵唱什麼。要不然,早就把他們轟下去了。」

冷千山才不在乎轟不轟人――反正被詆毀的是程亦風。他隻想找出是誰耍弄他。因叫那掌櫃:「天香軒是什麼人訂的?把你的帳本拿來。」又叫向垂楊:「你不是帶了幾個親兵來嗎?叫他們立刻找順天府把這兒圍了,連隻麻雀也不許飛出去。」

向垂楊應聲去吩咐手下辦事了。不時,那掌櫃也把帳冊拿了過來。冷千山看天香軒的預定,上麵寫的竟赫然是自己的名字。他不由怒道:「誰敢冒我的名?你看到來訂房的是誰麼?」

掌櫃陪著笑臉,指那帳冊道:「大人請看,這是半個月前就定下來的。小店中秋的生意總是特別好,非要提早預定不可。那麼久遠的事,小人哪還能記得?來人應該是自稱您府上的下人吧……小人如何識得?」

這倒也是!冷千山愈加憤怒,將凡是在中秋這天訂了雅室的人名一一查看,想找出個嫌疑者來。於是,就看到了臧天任的名字――臧天任和自己沒什麼大過節,但是他和程亦風一個鼻孔出氣。這還不人贓並獲?因指著樓上程亦風所在的碧雲軒道,「程亦風,你這縮頭烏龜。你給我出來!」

程亦風當真叫苦不迭,但也別無他法,隻有出了門,還不及擠出寫勉強的笑容,冷千山已大步沖上樓來,罵道:「我早也該想到是你。就你這種臭書生才能想出此等不要臉的無聊招數!你在朝堂是整我不倒,就用苦肉計?你想讓天下人都以為我冷千山是詆毀你名聲的陰險小人,是不是?走!咱們進宮去太子殿下跟前說個明白!」

「冷將軍!」臧天任搶上前來,「若真是程大人用匿名信邀各位來到六合居,特地施了苦肉計要看諸位的笑話,他怎麼會料不到將軍現在的震怒?又怎麼會想不到將軍要徹查六合居中的人?那他怎麼還會讓臧某留下姓名,又大搖大擺地坐在這裡?他原該混在一樓的客人中,見勢不妙就立刻離開,省得惹一身腥啊!」

此話也有道理,冷千山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不過,若不大鬧一場,自己顏麵何存!即冷笑道:「好,反正現在向將軍的親兵也把六合居看守上了,就一個一個地查,看到可以的,都押到順天府去法辦――離間將相,可治謀反之罪!」當下喝令樓下客人分兩排站好,魯崇明的親兵上前去一一詢問姓名和來路,且叫那戲班班主前來辨認,看有沒有叫他們演戲的主謀。而冷千山自己就拿了掌櫃的帳冊,在樓上雅室裡一間間唱名出來盤問。一時間,六合居裡雞飛狗跳,鬧得不可開交。

程亦風直搖頭。小莫也嘀咕:「這哪兒能找到?要真是什麼大有來頭的人物,那班主又沒見過人家,就隻見過隨從――大人物的隨從多得去了,今天一定就帶那一個出來麼?」

公孫天成道:「大人物也不見得就是大人物的樣子,也許人家早就扮了個小二或者扮了個親兵什麼的,正看得暗自開心呢!」

程亦風知道公孫天成暗指小莫是樾國奸細,笑了笑,幫這孩子解圍:「先生說的有道理――你看那個夥計,會不會就是幕後主謀呢?」隨便一指,正有一個夥計提著茶壺來給他們添水。到近前兩人打了一個照麵,程亦風不禁一驚:這人,好奇怪的一雙眼睛,怎麼看起來好像是綠色的?怕不是中原人吧?他忍不住多看了這人兩眼。但這夥計自倒茶水,又收拾桌上的螃蟹殼兒,並無半分可疑之處。是自己多心了,程亦風想。

這時,冷千山已經把雅室裡大半的人都叫出來了,走到了程亦風碧雲軒的隔壁,喊道:「王富貴!」

那名字難免使人聯想到一個腦滿腸肥的生意人,眾人也都是這樣以為的。不過,隻見珠簾內人影晃動,悉嗦幾聲,走出兩個青年來。前一個著白衫,後一個著藍衫。白衫者中等身材,麵龐冷竣秀麗,一雙眼睛仿佛能把人心看穿;而藍衫者英武矯健,挺拔得仿佛北方的杉樹,偏偏麵容謙和鎮定,不帶一點兒武人的粗魯。他們一出現,就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這兩人中的一個叫王富貴嗎?不會吧!

冷千山也是一個想法,將兩人都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誰是王富貴?」

藍衫青年看了看他,道:「我們都不是。王富貴將這間雅室讓給我們了。」

「哦?」冷千山挑起了眉毛:多麼可疑!「王富貴呢?」他問,低頭看了看六合居的記錄,「他一個月前就來訂了雅座,怎麼突然讓給了你們?」

白衫青年無聲地冷笑,道:「我喜歡這個位子,又出得起價錢,王富貴嘛――看他的名字就知道是個惟利是圖之人,他今天在家裡喝酒賞月不也很好麼?」

聽了這樣的話,冷千山自然更加懷疑了,道:「這間雅室有什麼特別,你非要奪人所好?」

「你是……冷千山將軍?」白衣青年眯起眼睛看了看他,「難道楚國律例有規定吃飯坐什麼雅座要向本國將軍回報麼?」

冷千山本來就一肚子脾氣,聽這青年出言不遜,立刻發作:「律例是沒有這麼一條,不過現在有人意圖謀反作亂,本將軍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采用非常手段――說,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強買下王富貴的雅座?你究竟有何企圖?」

青年哈哈大笑:「謀反作亂我就沒有看見,有人睡不著覺怪床歪,小題大做,拿了雞毛當令箭――這個,恐怕六合居裡每一個人都看到了吧!」

程亦風也覺得這兩個青年看來並非尋常人物,也許真的是鬧劇的幕後策劃者。不過冷千山做事囂張跋扈,白衣青年敢一語道破天機,倒也叫人不得不佩服。

冷千山果然火冒三丈:「黃毛小子,敢如此跟本將軍說話?」一隻巴掌,「呼」地就朝白衣青年臉上抽了過去。

白衣青年卻躲也不躲,輕輕抬手一格,就將冷千山的手腕格住:「怎麼?將軍不僅喜歡小題大做,還喜歡隨便當街打人的麼?」

冷千山隻覺自己的手腕好像撞到了鋼鐵之上,疼得差點兒叫了出來,青年的話,自然無暇回答。然而白衣青年也根本就沒想要他回答,自笑了笑,道:「方才那出戲,在下也看了,實在不知道為了什麼會使將軍如此興師動眾。」

「這戲顛倒黑白,」董鵬梟道,「汙蔑……程大人。」

「哦?」白衣青年目光一轉,看到了程亦風,「我怎麼沒聽出汙蔑程大人來?這戲是贊崔女俠巾幗不讓須眉,勇破敵軍。自古傳奇話本都難免誇張,然而崔女俠的確是率領民兵攻下了樾國重鎮,大家隻消知道這一點就好了。全國上下當以崔女俠和她的民兵戰士為榜樣,勇赴國難,馬革裹屍。唯其如此,樾人才無可乘之機。」

崔抱月雖然一年來被人家當成巾幗英雄捧慣了,卻還是第一次被一個這樣英俊的青年稱贊,不覺紅了臉。

白衣青年繼續說下去:「至於程大人突然下令撤軍,乃是因為權衡利弊――如果崔女俠在當時的情形下還繼續監守石坪城,恐怕樾人大軍回師,民兵將全軍覆沒。崔女俠身在石坪,不似程大人了解全局軍情,一時對程大人的命令難以理解,也是人之常情――相信她凱旋之後,就已經明白了程大人的用心良苦,還要暗中佩服程大人大智大勇,敢於取舍――這如何是汙蔑程大人呢?」

白衣青年並未大聲呼喝,但說話清晰響亮,正個六合居裡的人都聽到了這席話,紛紛點頭,以為有理,連那一臉哭喪的戲班班主也突然覺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一般,思量這回不僅得了銀子,又演了一部傳世絕唱。

冷千山可不買這帳,怒沖沖地揉著手腕道:「滿口胡言,砌詞狡辯。我看這挑撥離間之事必然是你做的無疑。你到順天府裡去胡說八道吧!」

白衣青年冷冷一笑:「這戲哪裡挑撥離間了?既贊了崔女俠,又贊了程大人,還鼓舞了舉國上下的士氣――怎麼就你冷將軍看了不舒服呢?常言道『說著無心,聽者有意』,莫非是你自己心裡有鬼,所以才看戲看得如有芒刺在背?」

冷千山當然就是因為一直針對程亦風,所以才懷疑有人故意把這「汙蔑」程亦風的戲文推到自己頭上,一時被白衣青年說的啞口無言。

白衣青年還接著道:「就算這寫戲的人果真別有用心,要挑撥離間,究竟他是希望大家把話說開了,一笑了之,還是指望諸位疑神疑鬼,鬧得雞犬不寧――冷將軍可以自己考量。」

這是拐彎抹角地罵冷千山沒頭腦。真恨不得跳起來將這小白臉打個稀巴爛。可是,方才已經領教了人家的功夫,又吃了苦頭,沒有順天府的官兵來撐月要壯膽,他還不敢輕易動手。

白衣青年道:「冷將軍還要繼續追查這戲是誰寫的麼?請便吧。在下戲是看完了,酒還沒喝夠,先回席上去了。少陪!」說時,拱了拱手,和藍衣青年二人一起回到了自己的雅室之中。

冷千山想:反正不怕你飛了!一會再來計較!便招呼人繼續唱名審查。不過他心裡已經十分確定是這兩個神秘青年在搞鬼,接下來的審查也就不甚認真,隨便問幾句便了。程亦風看得直是搖頭嘆氣:朝廷上怎麼出了這樣的官員?朝廷怎麼能容下這樣的官員?就算那兩個青年真有什麼不軌企圖,但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不是有冷千山這種私心著重的官員,哪裡又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符雅似乎能讀懂他的心思,道:「大人何必為此煩惱?你要是攪和進去,有些人還更有文章作了。既然『嫌犯』都回去喝酒了,咱們也繼續吧。」說時,替程亦風打起了簾子。

程亦風微笑著點點頭,心道:這個女子還真是有大智慧,難得。便和公孫天成,臧天任夫婦走回了雅室中。小莫卻不動,仿佛對這場鬧劇十分有興趣,一個勁兒地盯著隔壁的雅室看個不歇。符雅不得不喚:「小莫!難道你想惹麻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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